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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京城上空乌云翻滚,沉闷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多,自入夏以来淫雨霏霏,好不容易停歇半日,又开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路上本就行人疏落,此刻来来往往,无不神色匆忙。
“呸,这鬼天气下个没完还怎么做生意。”
钟鼓巷口的路边,一个年轻面贩嘴里骂骂咧咧,手上麻溜地抄起碗筷放进面担里。
远处一辆马车朝巷口飞驰而来,前面两匹骏马并驾齐驱,脖子上各系一串金色铃铛,跑起路来叮当作响,十分悦耳。
华盖上的七彩流苏穗子随着车身摇摆,车厢上雕着两只金凤,呈展翅高飞状,活灵活现。这钟鼓巷里到处都是朝廷大员、皇亲国戚的官邸,也不知是什么贵人的车驾。
马车正从面摊前的浅洼处经过,溅得水花四溢,打了那年轻面贩满头满脸。
他怒从中来,怨气陡生,也不管那车里坐的是什么天潢贵胄,扔下肩上面担,朝马车飞驰的方向追了两步,扯着嗓子大骂:“他娘的赶着去投胎么……”
说罢运起一口浓痰,用力地朝马车的方向奋力吐出,方觉解气,这才重新挑起面担往家跑去……
萧霈云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眼皮忽地突突跳了两下,倒是清醒了不少,她伸手撩起纬缦往外看了一眼,来路早已模糊一片,这雨水啪嗒啪嗒敲打着窗沿,着实令人心烦。
正想着,马车停了,底下小厮小婢跪了一地,嘴里喊着:“恭迎公主回府。”
“公主可算回来了,还以为您晚上要留宫里呢。”这婢女琼鼻杏目,与萧霈云年纪相仿,一身青衣衬得很是可爱,她从小贴身伺候着,名唤溶月,她一面撑着伞,一面递过一个精巧的袖炉。
萧霈云伸手接过,踩着软凳徐徐走下,一身淡黄绸衫裙翩然落地。
溶月眼疾手快捞起萧霈云的裙摆,见已沾湿些许,嘴里不住唠叨:“咱们府上妈子婢子多,可您也爱惜些,这到家了沾湿了,多不值当”。
萧霈云嗔怒道:“在宫里听母后唠叨,回来还要被你管束,怪不得我一路上眼皮直跳,定是你在背后骂我。”
她理理裙摆,便往里走,溶月忙撑伞追了上去,满脸委屈道:“奴婢哪敢,是您出门时吩咐,最近雨水多,驸马受了风寒,一定要点上这手炉,回来时抱着驱驱寒气,现下您倒是不怕穿着这身湿衣,把寒气过继给驸马了?要我说这大夏天全是暑气,哪里来的寒气!”
萧霈云听着声声抱怨,心想着这丫头越发厉害了,讲起道理一套一套的,以后嫁出去怕是一般人招架不住,她挥手遣散众人,自顾穿过长廊来到内院,远远看见主屋的窗户开着,窗前一男子身形清隽,气度不凡正是连云公主夫婿欧伯卿。
只见他薄唇微抿,执卷沉思,瞧他模样,倒是不知道又读出什么大道理了。
萧霈云微微出神,想起五年前初见他的那一日。
那时她随太子前去太傅府上问学,说是问学,不过是在宫里闷的慌了,寻了个由头出来解闷罢了。
她向来只知道欧太傅有个能*长子,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很得父皇嘉许,却从来不知道欧家还有个小儿子。
彼时她站在通往主厅的拱桥上,远远看着欧太傅考教他的学问,他着一身月白长衫,在炎炎夏日中看起来格外清爽,他侃侃而谈,从容应对的样子,勾得她再也移不开眼。
太子将她引至正厅时,她依然沉迷美色而不自知。直到他向她躬身行礼,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那时她懵懂的理解了何谓“目成心许,一见倾心”。
回宫的路上被太子嘲笑,说她方才那神情就像饿狼看见肉一般,又以兄长之姿斥她人前失仪,还未及笄便这般不知羞臊,再不带她出来丢人现眼了,末了又说那欧家的小子是个病秧子,整日靠着名贵药材吊着命云云,喋喋不休,都是她不爱听的,她充耳不闻,并不与他分说。
她才不稀罕他带呢,那时的萧霈云忽然变得异常勤勉,下了学总有许多问题要请教太傅,待在太傅府的时辰比她自己的寝殿还久,一来二去,任谁都看得出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挑夫选婿这件事上,她的确堪称厚颜,别人笑她不矜持,她也不恼,只说:“矜持这种东西,于人无益,于己不利,我若再矜持些,他怕是要在家里读一辈子书了。”
成婚三年,就是神仙也该两看相厌,但每每看到他挺秀清朗的风姿,还是会脸红心跳,宛如初见。
感觉到窗外来人的注视,欧伯卿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随即朝她招手,萧霈云平息了下内心的悸动,一路小跑往屋里跑去。
萧霈云进屋后一把抱住欧伯卿的腰身,小脸埋进他怀里撒娇道:“伯卿,今日我可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欧伯卿轻笑道:“刚看到这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倒是想到了你!”
萧霈云抬起小脸,探头瞅了瞅他手里的书,疑惑道:“什么意思,这是……兵书?”
欧伯卿拿书轻敲萧霈云的额头:“整日里不学无术,就知道看些张家公子,李家小姐,你枕头下那本《牛小郎香闺窃玉》没收了。”
萧霈云心中一紧,那一本可是前日里才弄到的,只粗粗翻过几页,还没来得及仔细研读。
这书听名字就知道不是正经书,通篇露骨文字也就罢了,内页还附有配图,当真羞煞人也。彼时她做贼也似,偷偷藏在袖中才带了回来。
虽说她已嫁做人妇,看些不正经的东西也算不上什么,只是她的夫婿正经啊,平日里温良俭让,风度翩翩,让他知道自己偷看这种书,真是无颜面见伯卿了!
一紧张便抱得更紧了,萧霈云秀眉微皱,眼睛直直望着他,心下一横,说道:“那……那不是我的……那是,那是……”
一双眼珠骨碌碌地转,还没想好推给谁,神色却是一副你定要信我的样子。
欧伯卿见她心虚,不禁莞尔。他忽地凑近萧霈云耳旁,轻声道:“以后要看这种书,找我。”
萧霈云只觉一阵酥麻感蔓延开来,诱惑得她心尖都在颤抖,她顾不上美色当前,惊道:“你你你……你也看啊。”
欧伯卿轻笑道:“兴你看就不兴我看么?”
萧霈云觉得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坍塌了,欧伯卿向来自持,即使夜间行事时也是斯文有礼,没想到他是金玉其外,那什么其中。
萧霈云大喜,发现两人原是一丘之貉,行为上也大胆起来,她用力一扑,将欧伯卿抵在桌沿上,撞翻了桌上的花瓶,那花瓶在桌上打了转,滚到地上“哗啦”一声碎了,萧霈云无暇他顾,只一脸坏笑盯着他:“真是想不到啊。”
欧伯卿微仰着身体,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身,问道:“不行吗?”
萧霈云不复方才得娇羞,嘻嘻笑道:“行,太行了,只是我从没见你看过这样的书,还怕你笑话我。”
她窝在欧伯卿怀里,仰头说道:“我这里还有好些孤本呢,以前怕你发现,都放溶月房里了,看的时候也不方便,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挑个时间得都搬回来,对了,你都看过些什么啊?”
欧伯卿顿了一顿,回道:“千金要方和金匮要略。”
萧霈云脸上的笑容僵住,她觉得自己被诈了,说了半天,他没倒出什么惊天见闻,自己的老底全揭了。
她窘迫万分,推开他便要走。
欧伯卿朗笑出声,一把揽住她的腰身,抱得更紧了些:“别恼了,为夫也能写会画,你若喜欢,我亲手做给你看便是,保证文笔画功好那牛小郎十倍。”
萧霈云只当他拿自己寻开心,他只需贡献自己便能令她心花怒放,哪里敢劳驾他写这些东西,想着想着,脸更红了。
欧伯卿低头贴近萧霈云的脸,用鼻尖去挑逗她的鼻尖,诱哄道:“我错了,别恼了,嘴都能栓头驴子了,嗯?”
他如此讨好,萧霈云此刻恼也不是,羞也不是,她跺了跺脚,又嗔又怨地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又引得欧伯卿一阵笑。
两人温存片刻,欧伯卿忽觉后腰犯热,他伸手握住她的皓腕抽至身前,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只袖炉,还是点着的,他蹙眉道:“你拿这个做什么?手凉吗?”
说着握了握她的小手,却是暖烘烘的。
欧伯卿刚才就觉得后腰有异,先前不以为意,她抱得紧了,只觉十分温热,令人不适。
萧霈云暗暗松了口气,总算不再提方才得事,回道:“怕寒气过给你,抱着熏一熏。太医说夏天也是有寒气的,你可不能再病了。”
欧伯卿闻言一愣,伸手把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柔声道:“我没事,已经好了,以后别再做傻事了,都出汗了,风一吹你感染了风寒怎么办?”
这蜻蜓点水的一吻,倒叫萧霈云十分受用,羞恼消了七七八八,她歪着头想了想:“那有什么关系,我就跟你卧床不起,闭门不出呗!”
若能做些不正经的事,再好不过了!萧霈云心里暗暗补充道。
雨渐渐下大了,从窗户潲了进来,打湿了桌案上的宣纸。
萧霈云担心风卷了湿气进来,对欧伯卿身体有害,便要起身去关窗。只是刚一挪动,便觉身子一轻,已被欧伯卿打横抱起:“当心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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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珠也是听了一回书才知道,别人口中那个坏人姻缘、欺负姐妹、面丑心黑、又奸又恶的大反派,说的原来是自己。她当时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黑,气死了过去。
重生后的唐明珠破罐子破摔,立志做一个合格的反派,可第一次做坏事的时候,心里还是慌的一批,最后慌不择路躲进了贺明琅的琴桌下。
贺明琅上辈子信错了人,枉送了一条命,这辈子,欠他的他都要讨回来。唐明珠头次在他面前干坏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抓住她的小辫子,胁迫她为自己做事,后来他才发现,这凶巴巴的小丫头外强中干,日子过得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东窗事发之时,他忽然良心发现,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小姑娘闺房,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孰料满院灯笼亮起,后母来了个捉奸成双,就这样,私奔未果,反倒促成一桩姻缘。
成婚之初,他说:你叫明珠,我叫明琅,咱俩这名字,听着就像兄妹,决计不会生出感情!
后来他权倾天下,拥她在怀,笑说:咱俩这名字,听着就是一对,生来就是天作之合。
呵,男人!
纸老虎伪反派女主vs真腹黑大反派男主
第2章
萧霈云低头一看,脚边正是先前打翻的花瓶碎骸,欧伯卿将她抱至床上,这才转身去关了窗。
萧霈云心中又甜又暖,他们成婚的前两年,欧伯卿都以她年幼为由,分床而眠,直到她十八岁生辰后,两人才正式行过周公之礼,萧霈云食髓知味,总想缠着他,但欧伯卿身体羸弱,顾及至此,她也不敢太过造次。
这次进宫又被皇后训诫,大意是要她早点要个孩子,成婚这么久还没动静,会被人笑话。随后又埋怨她非要挑个药罐子做驸马,萧霈云气恼,嘴硬说自己还小不着急要孩子,又打了几个马虎眼儿才糊弄过去。
此刻她看着自己的夫婿,觉得母后说的不对,他才不是药罐子,哪有这么好看的药罐子,不过就是身子骨弱些,面色苍白些,这面容身形,就算潘安在世,宋玉重生,也不见得逊色半分,何况他如此珍爱她,怜惜她,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即便没有孩子又如何,她只愿与他平安顺遂,相伴到老。
欧伯卿关好窗,唤了婢女进来,将地上的碎瓷片一并收拾了出去。萧霈云坐在床上巴巴地看着他,谁知欧伯卿脱去外衣,靠坐在外侧,只捏了捏她的脸,便拿起书继续看。
萧霈云倚在欧伯卿怀中甚是无聊,兵书她是看不懂,闲书又被没收了,想着过段时间得让溶月再买些进来,下次可不能再着他的道了。她满心以为能借机同他交流一下“经验”,好增进一下“感情”,激动得又撞桌子又砸花瓶,谁知人家看的是正儿八经的医书,这要传出去,她脸往哪搁啊。
萧霈云顿觉脸上火辣辣的,不过说到花瓶,倒是想起今日宫中太子妃与赵良娣那场闹剧,些心不在焉。
她捉住欧伯卿空闲的左手,细细把玩,他的手极好看,指节修长,白皙清透,掌心有薄茧,萧霈云用食指一一摩挲过去,粗砺磨人,再轻轻戳一戳,颇觉好玩,掌心微痒让伯卿无法专心看书,他抽出手掌,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胡闹。”
萧霈云坐起身,问道:“伯卿,如果我不是公主,你……你可想过纳妾?”
欧伯卿放下书看她,道:“为何这么问?”
“今日太子妃和赵良娣在宫里动手了,太子妃这些年一直没有子嗣,赵良娣刚入东宫一年就有了寄儿,母凭子贵,皇兄对她更是宠爱有加。这原本也没什么,可这赵良娣也确实目中无人了些。”
“怎么了?”
萧霈云顿了顿,又道:“今日午后这赵氏差人传话给太子妃,说有西域新贡的茶,邀太子妃同饮,彼时我也在东宫,便一道去了。在宫女奉茶的时候,太子妃没拿稳,摔了她一个玉杯。”
欧伯卿道:“不过一个玉杯,何至于动手。”
萧霈云继续说道:“的确不至于,只是这套茗器是北境进贡来的贡品。”
“据说几百年前,在极北之地的雪山之巅,有一座神女雕像,那雕像不知何故终日泣泪,结成一块宝玉,后来被北境国君所得,寻了最好的工匠,才打造出这稀罕物,百年以来,唯此一件。”
“后来父皇赏给皇兄,太子妃求了很久皇兄也没舍得给,没想到赵良娣生产后,皇兄送了给她。”
“赵氏恃宠而骄,平日里横惯了,便又想给太子妃个下马威,所以她趁机发难,要打死那宫女,说她们黑心肠,整日肖想不该肖想的人,看不惯她得宠就拿杯子撒气。她耍这等把戏,当真庸俗的很。”
萧霈云把玩着胸前的头发,饶有兴致地说道:“你猜后来如何?”
欧伯卿笑道:“太子妃出身名门,又是武将之后,应当不会吃亏。”
“那太子妃人精一般,哪里不晓得她言外之意,自然跟她起了争执。赵氏不依不饶,硬说太子妃小人之心,才觉得她是指桑骂槐,说到后来更不成样子,居然讽刺太子妃没有子嗣。”
“她平日最恨拿这档子说事,自然也不能忍让赵氏,她端起剩下的,噼里啪啦全摔了,赵氏傻了眼,不过这事还不算完,太子妃平日受了她不少气,兴许还觉得不解气,一个嘴巴子就抽那赵氏脸上,那赵氏也只能生受着,赶巧我皇兄回来了,赵氏就折了帕子抹眼泪,太子妃也不干了,也学着她的模样哭,真是一出好戏。”
“不过可惜后来皇兄一回来,就把我赶出来了,也不知道谁哭赢谁了。”语气中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说到这里,萧霈云幽幽叹口气:“自古男人多薄幸,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我那皇兄多半也是。其实宫里的珍宝何止千万,这茗器的传说虽动人,到底不过是件玩物罢了。那赵氏如此嚣张,也不过是仗着此时正得宠,依我那皇兄的性子,多半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以后有他苦头吃的。”
欧伯卿闻言,笑道:“哪有这样编排自家兄长的不是的。”
“若不是他太过宠爱赵氏,哪里生的出这么多事。”
她话风一转,颇有些语重心长,说道:“你看太子家尚且天天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得家宅不宁,可见纳妾绝不是一件好事。纵然男人三妻四妾皆是寻常,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驸马不能纳妾,但你也不能有什么想法,你若有此念头,千万打消,否则我们便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
欧伯卿朗声笑道:“那我还要多谢公主殿下,我本以为,我若有此念,你当将我千刀万剐呢。”
萧霈云嗔怒,握拳在他胸口锤了两下,骂道:“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我不*你,我休了你另寻驸马,我还要日日携他过你家门前,天天招你出来对我们三拜九叩。”
欧伯卿被她锤得连连咳嗽,萧霈云见他咳得脸都红了,慌了神,才生出的气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忙抚摸他的胸口,为他顺气。
欧伯卿咳了半天才缓过来,捉住她的手,轻笑道:“这就生气啦?我与太子自是无法相比,我这一身是病,不知还能苟活几日……”
萧霈云鼻尖一酸,忙去捂他的嘴,自个儿嘴巴却凶的厉害:“不许你乱说,你要活不到九十九,我……我就……”
她也没想好就怎样,一时竟接不上话,脸都急红了,又道:“总之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没一句我爱听的。”
欧伯卿取下她覆在唇上的手,正色道:“我这辈子都不愿与你一拍两散,更别说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扶正她的小脸,朝她樱红的唇瓣吻过去,萧霈云心中欢喜,极为受用,细细回应他,小手偷偷摸进他的衣襟,刚想行不轨之举,外面传来溶月的声音:“公主驸马,用膳了。”
萧霈云此刻活在云端,只觉世间之美好尽归自己,哪还有心思吃饭,嘟嘟囔囔喊道:“不吃了。”
帐内一片春光旖旎……
夤夜时分,雨势渐大,公主府越往西处,有一方池塘,已被瓢泼大雨打的支离破碎,拼不出一处完好,四周只有房屋二三,寥若晨星,绕过方塘,是一片竹林,此时虽被狂风暴雨打弯了腰,却无一折断,争如谦谦君子,傲然而立。
竹林深处,有一间竹屋,在这苍茫的雨夜里,飘渺若仙,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竹屋内未点烛火,漆黑一片,一年轻男子斜倚在竹椅上,他似在看屋外雨打竹林,神思却已不知道飘到哪里。黑夜中闪电划过,照亮他英俊秀挺的面庞,只见面前的竹案上放了一个信封,火漆密封,却未曾打开。
“主上,大兴和东岐边境已经形同水火,真是老天助我,此刻动手,乃是绝佳。“
阴影中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此人隐在暗处,呼吸细密绵长,身形魁梧高大,一身黑袍,腰悬宝剑,面若圆盘,目露精光,一看就是常年习武的练家子。
竹椅上的男子回神,道:“嗯,就按计划行事,京城这边我自有主张。”
魁梧男子颔首抱拳,开门离去,几个起落消失在大雨中……竹椅上的男子拿起那封密信,用火折子点燃,火光映照他俊美的下颌,煞是好看,只是他目光冷冽,与这浓浓夜色融为一体,如透骨寒气,令人不寒而栗……
萧霈云半夜是被饿醒的,外面闷雷阵阵,雨还没停。伸手一摸外侧的床榻,清清凉凉,空无一人。
欧伯卿性喜读书,平日内手不释卷,看到兴处废寝忘食也是常有的事,又怕挑灯伏案影响萧霈云歇息,便在西面清净处另辟书房,想来又是读书去了。此刻她饥肠辘辘,辗转难寐,唤了溶月两声,亦无人回应,只得亲自起身。
刚开门,一阵风雨迎面打来,逼着她连退几步,只见外面狂风怒号,大雨如注,不似寻常,她才晓得“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竟非夸张。好在连日下雨,房中备有雨伞,萧霈云穿好外衣,摸了把伞,提了灯笼就往雨里去。她心道这大雨倾盆,伯卿若是被困书房,免不了又要在竹桌竹椅上将就一夜,他大病初愈,经不起折腾。这一路若能遇到个把人,弄点热汤热菜,更是再好不过。
不过刚走几步,她就后悔了,狂风卷着暴雨,像鞭子一样往她身上打,半边的身子全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十分难受,手里提的灯笼也不知是被风吹灭的还是被雨浇灭的,看不清路面,一脚就踩进泥坑里,精巧的绣鞋全进了水,她站在雨中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咬咬牙,握紧伞柄,继续往前走。
刚出了内院,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大半个公主府,这府内原就佳木葱茏,奇花众多,在这狂风暴雨的摧残下,已经歪歪扭扭,不忍多看。紧接着头顶一阵惊雷滚过,萧霈云打了个激灵,不过借着老天的光,她看见一道黑影闪过,只见此人在花木中穿梭,健步如飞,时隐时现,如鬼似魅,若非此刻电闪雷鸣,倒是很难发现。
隔着密密麻麻的雨帘,看不清楚他的模样,萧霈云只当是府内的家丁,当下便亮起嗓子喊道:“站住。”
第3章
果然那人止住脚步,站在雨中。
“你去吩咐厨房,做点驸马爱吃的小菜,送到书房来。”
那人低声应了一句,抬脚便走,萧霈云本已打算离去,却看此人直往东面走去,心下狐疑:这厨房分明在西面,若是府内的家丁护卫断然不可能走错,这深夜暴雨,可别混进什么贼人。
当下便又叫住他:“等等。”
那人再度停下,沉着嗓子问道:“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萧霈云道:“天黑路滑,你点上这灯笼再去吧。”
说完伸手将灯笼让了一下,示意他过来拿。
那人想也不想,脱口拒道:“不用……”
萧霈云此刻心中疑惑更甚,不待他说完,便又抢道:“你快些吧,这么大雨,不用争来让去了。”
说完又催促了两声,那人在雨中停滞片刻,才迈步前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萧霈云也看了个清楚,此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一路低着头,看不清脸,雨水顺着他的蓑衣流下,像个水人一般,她打量得仔细,认定此人非府中人,心中暗暗得意:哪里来的毛贼,竟敢打我公主府的主意,一会定要将他擒住审个明白。
天空不时划过两道闪电,照得四周晦明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拉的细长。
待到那人站定在她面前,萧霈云一面把灯笼递过去,一面说道:“虽是酷暑,但这雨下不停,只怕还是容易着凉,你们夜里当值不易,再叫他们备点姜汤,喝完再忙吧。”
那人听她误将自己认作巡夜守卫,心下不疑有他,便伸手来接,萧霈云佯装递给他,手到半空猛然回转,用灯笼提杆的另一头挑掉他的斗笠,随即她转动伞柄,那打碎在伞面的雨珠如芒刺迸射,直朝双目袭来。
那人双眼登时被雨水所迷,涩的睁不开眼,但他反应神速,闭着眼凌空跃起,翻身跳落至数丈之外,一手撑地稳住身形。
他本不欲惊动这府内诸人,才与她虚与委蛇,未想竟被识破,好在这女子虽出其不意,招式内劲却稀松平常,若是其他高手使出,这双眼睛只怕要废了,他收敛心神,听风辨位,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萧霈云见逼退毛贼,气势大盛,权把那盏灯笼当宝剑,直取毛贼咽喉而去,眼看那贼毫无还手之力,心中更是得意万分。
忽然青光一闪,尚未看清那人如何出招,萧霈云手里的灯笼便脱柄而出,在空中翻了两翻,摔落在远处的水洼里,提手处已被齐齐削断,再往前一寸,她的手都要给削掉。
萧霈云吓了一跳,抬头看向那人,只见他扯过蓑衣的一头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她,那人目光如炬,太阳穴高高凸起,另一半身体全都暴露在雨中,湿透的衣衫紧贴身体,显得十分精壮。
许因为天气闷热,他右手袖口卷起,露出那半条执剑的手臂,外侧有一条蜿蜒两寸的伤疤,十分狰狞,四周青筋暴起,蓄势待发。
空中闪电连绵不绝,四周忽明忽暗,暴雨肆虐的吹打着四周的柳枝,但萧霈云觉得似乎安静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两人相距不过一丈,四目相对,那人剑锋忽地一转,借着天光,剑身银光乍现,晃得萧霈云头晕目眩,双眼不自觉紧闭。
这下轮到萧霈云慌了,她本想攻其不备,不料一击未中,竟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般铜筋铁骨,她自知不是对手,大喊了一声救命,转头就跑。
那人却不肯放她离去,剑气直追而来,身后劲风将至,她慌忙将手里的断柄当暗器掷了出去,想到可能丧命于此,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
萧霈云忽觉肩上一痛,整个人飞出数丈,摔了个狗啃泥,她整张脸埋在泥水里,疼得咬牙切齿,右肩感觉疼痛欲裂,火烧火燎的,顺着脸颊流下来的,分不清是汗是雨。
萧霈云勉力抬起头环顾四周,哪还有半个毛贼的影子,心下松了一口气,她想喊人,却无法发声,只能深深呼吸吐纳,缓解疼痛……
没过多久,她便听到了脚步声,萧霈云大惊,担心是那贼子折返,好在来人起了争执,听语气像是府里的护卫,她才放下心来,只听其中一人说道:“我真听到有人喊救命。”
“大半夜见鬼了吧,救命,救你老母还差不多……”
“还是看一看妥当,真出了事,只怕我们脑袋不保。”
“要我说也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来公主府造次,嘿,整日就知道疑神疑鬼……”
“你们看,那是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女人。”
“什么人在那里?”
萧霈云喜出望外,她努力抬起头,希望他们还认得清自己。
“公……公主?”灯光照在她脸上,萧霈云也不在乎丢脸不丢脸了,肩膀上火辣辣的疼,她只希望他们赶紧把她弄回去。
护卫们来扶她,疼得她几欲哭出声来,只能照这个趴着的姿势,将她抬回房中。
萧霈云醒来的时候,依然是趴着的,身上覆着一条织锦薄衾,薄被下未着寸缕。她想翻个身,刚一动弹,右肩剧烈的疼痛令她嘶嘶抽气:“有刺客,有刺客……”
“别怕。”
温润悦耳的嗓音传入她的耳朵,是欧伯卿,他扶正她的脑袋,在旁坐下。
萧霈云扯着他的衣袖,喋喋不休的比划着,欧伯卿按住她乱挥的手,安抚道:“没事了,别担心,已经派人去抓了,你且安心躺好。”
说着端起身旁的碗,吹散了热气,将米粥喂至她嘴边。萧霈云抿了一小口,只觉小米的香气在舌尖化开,令她食指大动,才稍稍缓解昨夜受到的惊吓。
欧伯卿又舀了一勺,吹凉了些,才喂给她:“慢点,小心烫着。”
萧霈云含在嘴里,想到昨日生死一线,又是惊怒,又是委屈,眼眶煞时红了。
欧伯卿又送来一勺,问道:“昨夜那么大雨,你出去干什么?”
“半夜饿醒了,你不在房中,就想去看看你。”萧霈云抽泣着埋怨道:“昨夜我们……那么晚了,你怎么还去书房,书比我好看吗?”
欧伯卿为她拭去唇角的粥渍,回道:“自然是你好看,只是我这身子缠绵病榻多日,白日里睡的多,晚上实在难以入眠,怕吵到你。你醒来想找我,只管让溶月去唤我便是,何必自己往雨里钻。”
萧霈云听他这样解释,心里似蜜一般,顷刻便笑了,道:“我叫啦,但是雨太大了,叫了两声都没人应我,我就自己去了,谁料想遇到个*千刀的贼,本以为是一般的鼠辈宵小,没想到身手那么好,抓到他我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打得他娘都不敢认他。”
欧伯卿见她张牙舞爪的,轻笑道:“先养好伤,幸亏没伤到筋骨,将养几日就好了,别的事就别操心了,等抓到了刺客,要如何处置,都随你。”
萧霈云连连点头,一碗热粥下肚,暖意传遍四肢百骸,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若不是左肩疼痛不已,昨天之事更像是噩梦一场。
“卑职周明韬,特来向公主殿下请罪。”此时门外传来一男声,是萧霈云府上的护卫头子。
欧伯卿放下碗,为她拭去唇边饭漬,道:“自昨日出事起,他就跪在外面请罪了。”
萧霈云点头,她向来赏罚分明,府里进贼一事可大可小,若轻易饶过,怕以后更镇不住他们了,她当即板起脸,森然说道:“倒不知周将军为何请罪,又请的什么罪?”
门外人再度开口,声音嘶哑,回道:“卑职护卫不利,致使贼子夜袭,公主受伤,是卑职失察之过,求公主降罪,卑职万死不足以谢罪。”
萧霈云冷哼一声,又道:“我竟不知这公主府的守卫已这般涣散了,贼人潜入如入无人之境。是不是平日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才使你们这般怠惰。”
萧霈云怒气充斥字字句句,周明韬沉声道:“是卑职渎职,卑职无能,部署不周,望公主不要迁怒他人,卑职甘领罪责。”
萧霈云知道,这周明韬是入过军营上过战场的,很把手底下的兄弟放在心上,故而颇得人心。听他这般言辞,她心下也是敬佩,不过碍于自己的威严,也断然不能轻饶过他,遂道:“你自身难保,还管他人闲事,是觉得本公主不敢治你的罪么?”
那周明韬是个实在人,吃不准萧霈云心思,只当自己和这帮兄弟大难临头,大惊之下,卯足了劲朝门里磕头:“公主开恩,求公主开恩。”
饶是隔着道门,萧霈云也将那“咚咚”撞地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只担心自己还没降罪,他就磕死在外面了。
但还是端起架子,冷声道:“的确罪该万死,不过念是初犯,其他人自去领鞭三十,你执掌公主府安危,身居要职,领五十,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那周明韬闻言大喜,忙道:“多谢公主开恩,卑职以后定当尽忠职守,万死不辞。”
这厢周明韬刚走,溶月便来了,她看着清醒的萧霈云,当即红了眼,扑通一声跪倒在萧霈云床前,哭道:“公主你终于醒了,公主受苦了,您打死奴婢吧。”
溶月自顾跪在那里抽泣,肩膀耸动的厉害,眼看一碗药要洒出大半碗,欧伯卿伸手接过,道:“这药熬了两个时辰,可不能浪费了。”
萧霈云见她哭成个泪人,倒像她才是被打的那一个,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情份不同旁人,倒没真的怪罪于她,不过还是双眉一轩,小脸一板,正色道:“你自小便随我左右,我自然不能将你打*了事,免得旁人说我无情无义,那就配个人家,送出去吧。”
萧霈云煞有介事,把府里府外能叫上名的适婚男子都琢磨了一番,一副任你挑选的样子,末了冲欧伯卿挑了个眉:“你觉得呢?”
溶月闻言,更是嚎啕大哭:“公主还不如将奴婢打*了事,您若不要奴婢,奴婢出门找棵树,找条河,也能将自己了结了,绝不碍您的眼。”
说着朝萧霈云扣了三个头,又朝欧伯卿跪下。
萧霈云知道她是个烈性的,哪里还有半分玩笑的心,忙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说不得了,还不快起来。”
溶月止住哭泣,愣怔半天,到底未起身。
第4章
萧霈云叹气道:“你如今也不小了,我自然希望你嫁个好人家,绝不是作弄你,更不是撵你,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当我是推你下火坑呢。”
溶月闻言,抹了把眼泪,抽噎道:“奴婢未看顾好公主,任打任骂不敢有怨言,但姻缘这种事总归讲究个缘份,公主又何必折煞奴婢,公主……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萧霈云笑骂:“倒显得是我多事了,你照顾我多年,我自然不能耽误你的前程,若有看上的只管跟我说,不管是谁家儿郎,包管你如愿以偿,可别磨磨蹭蹭,错过好姻缘,快起来罢。”
溶月这才起身,侍候萧霈云喝药。
欧伯卿轻笑道:“不管谁家儿郎,这话说的倒像土匪抢亲一般。”
萧霈云乐了,道:“可不就是嘛,我若不早点动手,你这俏模样,都不知道便宜谁家姑娘了。”
那溶月见公主驸马如蜜里调油,十分识趣,收拾了碗筷便悄悄退下,这厢萧霈云忽然想起正经事,让欧伯卿拿了纸笔给她,她唰唰在纸上描了一会儿,递给欧伯卿看。
欧伯卿见那纸上鬼画桃符一般,只能依稀辨得是人像,人脸被什么东西挡住,只余一双眼睛在外,那双目精光乍现,很是醒目。欧伯卿问道:“这便是那贼人么?”
萧霈云点头,沉思道:“他身手当真了得,不过我觉得他倒不是真的想*我,不然也不会打伤我以后就走了,但你说他鬼鬼祟祟的半夜潜入府内,要做什么?偷东西么?这京城商贾富户多如牛毛,不是更容易得手些?何必招惹我这公主府呢。”
欧伯卿摇头:“不知道,那你看到他时他在做什么?”
萧霈云道:“可能准备跑路了吧,也不见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天太黑了,实在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他左手小臂外侧有一道长约两寸的伤疤……”
欧伯卿沉吟道:“单凭一双眼睛,一道疤怕是不太好找。”
萧霈云默默思量,欧伯卿为她掩好被子,道:“别想太多,现在养好身体才是关键,马上要到皇上千秋了,你总不能卧病在床。”
萧霈云道:“父皇的寿辰我竟忘了,还有多久?”
“十日。”
“这么快。”
欧伯卿颔首,将萧霈云的鬼画符收入袖中,道:“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将这贼人的肖像拿给右统领。”
“谁?”
萧霈云闻言,瞪大了眼看欧伯卿,他勾起嘴唇微微一笑:“自然是你那青梅竹马的发小,禁军右统领温君彦温大人,你出事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来过了。”
萧霈云笑不出来了:“这么丢脸的事他怎么知道?”
欧伯卿凑到她耳边,轻笑道:“温大人护卫京城,对我们公主府可是尤为着紧呢。”
萧霈云道:“这时候你还吃这种干醋。”
说完嘴一撇把脸埋进了枕头,哭道:“那岂不是全京城都知道我昨夜被人打了。”
“倒也不算全知道,他这个人虽总是口无遮拦,你的事他却从不会乱说,左不过是一些亲朋好友知道罢了。”
萧霈云大哭:“那和全知道有什么区别……”
欧伯卿抓住她乱挥的小手,在唇边轻轻一啄,朗笑出声……
这几日卧床养伤,萧霈云闷坏了,欧伯卿别无情趣,只有在旁诵读一些书本陪她解闷,他平日里阅遍群书,却未曾看过闺阁里那些话本。
他声音极为温润,念起那些缱绻缠绵的字句极为动听,萧霈云像被蛊惑一般,渐渐地思绪只随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而动了,未曾听清他念了些什么,欧伯卿见她走神,为她压好被角,唤道:“阿云。”
“啊?”萧霈云沉迷他的美色,呆呆地应了一声。
欧伯卿拿手里的书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听得如此入神,面如刀削,斜眉横飞,眼若星辰……”他略一思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书,语气含笑,照着书继续念起来:“目光所及散发出寒光冷意,遗世而独立,像匹孤狼一般……”
他想了想,起身走到案前,提笔画了几笔,忍俊不禁,又添了几笔,才拿着走过来递给她,萧霈云接过一看,哈哈大笑。
画上大约是个人,只是这画上的轮廓太过滑稽,完全不是话本里清冷孤傲的感觉,尖嘴猴腮的,倒像是只没长开的猴子,写这话本的文笔也忒差了些。
欧伯卿笑道:“倒是不知阿云原来喜欢这样的男人。”
萧霈云笑完,起身在他左脸上嘬了一口,道:“才不是呢,我喜欢这样的。”
她盯着他瞧,只觉得这眉这眼都好看极了,他淡淡扫过的时候像一汪清泉,一缕清风,第一次看见他就被吸引了,从此魂牵梦萦,再无法忘却。
欧伯卿小心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别乱动,小心牵动伤处。”
萧霈云咯咯傻笑,却越发放肆起来,她直起身子在他右脸也亲了一口,然后顺着眉眼,到直挺的鼻梁,再到他厚薄适中的唇,一路细细吻过。
交缠片刻,欧伯卿喘息已有些许急促,将她放开,扶她躺下:“好好养伤。”
萧霈云不满,大眼瞪他,他假装没看见,依然如先前那般,含着笑意,为她掖好被角,在她唇上又吻过,这才出去了。
有欧伯卿相陪,卧床的日子倒也不十分无趣。
一天天过去,兴文帝寿诞也越来越近,萧霈云的伤势也大好。
这天,她挑了条绛红色长裙,发间簪了根流苏金步摇,宛如人间富贵花。
欧伯卿挑帘进来时,看见铜镜前细细描眉的萧霈云,目光也有一瞬愣怔,萧霈云见他依然一身素衣,秀眉一蹙,便叫溶月去拿她那件月白长衫。
欧伯卿从背后抱她,握住她的手说道:“别换了,这裙子特别衬你。”
萧霈云笑道:“可我觉得我穿那件月白长衫跟你更配。”
“皇上寿辰,你自然该穿得隆重些。”他伸手取过她手上的笔,在她眉间轻描,他画功极好,经他的手画出来的眉毛,眉尾挑长了些,更添几分妩媚。
他在她面上亲了亲,笑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萧霈云听得他夸赞,心中欣喜,唇边不自觉晕开了笑意,她伸手圈住他的脖子,笑道:“嘴这么甜,说给几个女人听过。”
欧伯卿揽住她的腰身,亦笑道:“独你一个。”
“我不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给我画一辈子眉!”
“那你要一辈子在我身边。”他声音低沉嘶哑,说罢便吻上她的樱唇,带着些许急不可耐……
这日的大兴皇宫一扫之前的沉闷,热闹非凡,经过前几日的大雨洗涤,夜幕中的皇宫金碧辉煌,磅礴大气。
长乐宫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一派喜庆。正殿之上,端坐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天庭饱满,宽眉大眼,四方阔口,不怒自威。他身着玄色常服,袍面以金线绣着金龙暗纹,虽有些发福,举手投足之间却是帝王仪态,龙威燕晗之姿,正是兴文帝。左下美妇雍容华贵,端庄娴静,确是皇后无疑。
其余百官分坐殿内两侧,亲属家眷跪坐其后。
皇帝寿宴,各司各局皆费尽心思,花样百出,歌舞伎艺,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殿内十二个曼妙女子身着七彩流仙裙,头束凤舞飞天髻,随着丝竹之声,忽急忽徐,行云流水如燕舞,急旋高翔似雀惊,一曲刚毕,其余舞姬鱼贯而出,只剩一名女子跪在大殿之上,她双手举着一枚雕纹金匣,轻纱遮面,低眉敛目,看不清模样,只露出一段脖颈修长丰润,肤色较常人更为白皙。
兴文帝微感诧异,问道:“这是何物?”
那女子闻言答道:“吾皇英明神武,仁厚慈爱,使得四海之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外邦更是摄于陛下天威,莫敢来犯,古之圣皇莫过于此,实乃我大兴百姓之福。然吾皇日理万机,事必躬亲,虽春秋正盛亦该保重龙体。”
说着打开金匣,里面有数颗珍珠大小的物什,通体碧绿,暗光微闪,不似凡物,女子又道:“此金丹乃是臣妾母国圣物,日夜锤炼,三年才得此一炉,极为珍贵,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臣妾献于陛下,愿陛下千秋万代寿与天齐。”
皇帝闻言龙颜大悦:“爱妃到朕身边来。”
说完女子抬头,面纱从耳边垂落,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正是渝贵妃。她是两年前西陲木渝国送来和亲的公主,这公主天生貌美,一入宫就颇受兴文帝宠爱,蛾眉婉转,秋水含情,明艳动人又带三分羞怯,身量窈窕,风姿绰约,轻移莲步走向皇帝,与皇帝同席,更是风光无限。
萧霈云朝自己的母后看去,皇后眉眼满是落寞,她年轻的时候也是极美的,这些年丰腴了许多,美人迟暮,风华不在,父皇宠爱贵妃,却是礼法也不顾了。
萧霈云越想越气,欧伯卿侧过身子挡住她的视线,夹了菜放她盘子里,萧霈云收回目光看向他,他似是明白她的心事,笑道:“吃菜。”
欧伯卿总能适时的安抚她,萧霈云心情豁然开朗,含笑点头。
第5章
“哎——”
不适时的一声叹息响起,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皇帝喜色微敛,横眉一扫,目光落在首座的丞相身上,道:“怎么,温相今日不舒服么?”
丞相温桓目光炯炯,眉头紧锁,耳顺之年的他两鬓已是斑白,身姿却依然挺拔,他起身行礼,沉声道:“今日陛下大宴百官,老臣本不该扫了陛下雅兴,但臣确有十万火急之事欲奏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兴文帝指尖轻扣御案,不动声色说道:“ 今日朕兴致正浓,温相有何事不能等明日早朝再行商议?”
只见温桓一撩衣摆,阔步走入大殿中央,再向皇帝行了一礼,凛然道:“事态紧急,已不容延缓,望陛下容臣启奏。“
说罢俯身曲膝,跪在大殿中央等皇帝答复。席上众人见丞相如此神情,顿时鸦雀无声,亦都停下手中杯盏凝神关注。
皇帝先前见他唉声叹气已是不悦,此时又如此不识好歹,心中已然十分不耐,心想这老匹夫不知又要显摆什么,此刻皇后在旁劝道:“温丞相素来礼数周到,想必真有急事,皇上不如……”
皇帝侧目冷眼扫过,皇后心中一凛,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大殿之上只闻刻漏的嘀嗒声,皇帝大手一挥,沉声道:“说。”
温桓听得皇帝语气,已知触怒龙颜,但他此生志向乃是为生民请命,为天下百姓谋个太平盛世,个人荣辱又何足道哉,遂直言道:“谢陛下,今日未时章州传来急报,章河河堤年久失修,加之今年入夏暴雨不断,致使河堤被水冲垮,洪灾泛滥,章州附近数十个村庄已被河水淹没,浮尸遍野,生灵涂炭,百姓惨不堪言,望陛下速作圣裁,救黎民于水火。”
皇帝闻言亦是一惊,转而抓起面前玉盏,怒掷于地,正在温桓面前摔碎开来,碎片弹起从温桓右眼下擦过,顿时血痕浮现,温桓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如炬,直视天子。众人见状惊得纷纷离座,俯跪于地。
兴文帝平息了下怒火,冷声道:“章州知府是干什么吃的。”
温桓又道:“章州知府刘大人早已亲自赶往救灾,但在途中遇到滚石,一行人都被埋在地下,尸体尚未找到。”
除此之外,臣还有军机密奏。”
听得军机二字,皇帝拂袖起身,朝皇后使了个眼色,阔步走向殿外:“跟朕到御书房,崔尚书丁尚书太子也一并来。”
皇帝一行人离去,皇后才道:“都平身吧。”
众人才重新落座,经此一事,几位朝臣兴致缺缺,其余大多未受影响,左右交谈,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大殿之上,或醉或否,其乐融融,欧伯卿离席同长辈见礼,萧霈云一个人坐着无趣,挤到皇后身边,宽慰了几句,母女俩正说着体己话,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跑了过来,一双眼睛生得格外大,瞳仁灵动,煞是机灵,先规矩地朝皇后行过礼,转头咧开嘴冲萧霈云笑了,萧霈云看到他,笑开了眼,道:“小鬼,你母妃呢?”
正是萧霈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萧霈禹,萧霈禹年纪虽小,性情却与萧霈云极为相投,听皇姐这般叫他,也不恼火,道:“母妃在和其他娘娘聊天儿,一晚上都看着我,可把我闷死了。”
十二三岁的男童,正是顽皮的年纪,萧霈云未出嫁时,没少带他为非作歹,是以萧霈禹对这位同父异母的皇姐极为亲近,他恭恭敬敬朝皇后一福,说道:“母后,儿臣可否跟皇姐出去走走?”
皇后知他们姐弟素来臭味相投,凑在一起没准屋顶都能掀翻,道:“又想胡闹些什么?”
萧霈禹正色道:“决计不胡闹!我跟皇姐也有悄悄话要说。”
皇后闻言莞尔,嘴上却不饶他,道:“成罢,反正闯祸了就把你禁足,除了太傅谁都不许见。”
萧霈禹一本正经点头道:“我保证。”说完拉起萧霈云便往外走。
两人打打闹闹出了长乐宫,没走几步,就听见女人哭哭啼啼,萧霈云往西南角上看,一男子长身玉立,正在安抚暗处哭泣的女人,虽背对他们,大半身子隐在暗处,但萧霈云一眼就认出,不是温君彥是谁。
还未出声,身边的小鬼头已箭步窜过去,凌空跃起一拳打向温君彥后脑,眼见那拳虎虎生风,生受定然头破血流,温君彥只微微歪了头,左手伸出便握住萧霈禹手腕,轻轻一旋,萧霈禹凌空打了几个转便落地了,惯力未卸朝后退了几步,温君彥瞥了他一眼,道:“远点,莫挨老子。”
萧霈禹脾气好极,悻悻笑道:“还是差点。”
萧霈云朝他们走去:“哟,温大公子携美前来,也不叫我们瞧瞧?”
温君彥转头,双眼微眯,嘴角牵起,斜睨她笑道:“美是很美,不过还得劳烦你同太子说一声,我好领回家。”
萧霈云见他话无好话,侧头看那女子,女子身着粉白色衣裙,圆圆脸上双目垂泪,我见犹怜,朝萧霈云姐弟行礼:“见过公主,三皇子殿下。”
眼前女子姓林,原是东宫的洒扫宫女,样貌姣好,头些年太子刚完婚,太子妃脾气直性子急,两人时常拌嘴,某日太子喝多了酒,误打误撞要了这小宫女,后来宫女*,诞下一女,因出身卑微,只抬了个奉仪,太子地位尊崇,年少风流,没过两年又有了赵良娣,早把这小宫女抛诸脑后,平日里这等身份上不得台面,其余众人虽然甚少提及,倒也都识得她。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愁容满面,萧霈云蹙眉,看看温君彥又看看她,疑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奉仪抹抹眼泪,哽咽道:“公主别误会,奴婢女儿从昨夜开始发热,哭闹不止,这会儿也不见好转,奴婢别无他法,只好来求见太子殿下。只是今日宫中大宴,奴婢进不去,适才看到温统领出来,才想烦请温统领代我转达。”
萧霈云点点头,为难道:“皇兄随父皇去御书房议事,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林奉仪闻言,一张小脸急得通红,绞着袖子直跺脚,大哭道:“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萧霈禹被她哭的心烦,出言道:“生病了找太医便是,皇兄又不懂医理,寻他就能好起来么?”
温君彥一把抓起他后颈的领子,提到自己身边,冷言道:“皇子殿下要寻谁,自然寻的到,这宫里可不是个个都如三皇子殿下这般面儿大。”
萧霈禹倒未着恼,萧霈云却恼了,一把拍开他抓着萧霈禹领子的手,白了他一眼,怒道:“说谁脸大呢。”
说完转向林奉仪,问道:“怎么回事?”那林奉仪哭哭啼啼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萧霈云也烦,只是看她心急如焚,不便发作。
不过,萧霈云也猜得出一二,无非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罢了。
太子妃出身名门,心性高傲,自然看不上林奉仪这等以色惑主的宫婢,赵良娣独得盛宠,嚣张跋扈,两人明争暗斗,平日里有什么不便撒的气恐怕都落在了她身上,想必她们母女在东宫的日子十分艰难。
萧霈云心下了然,却对温君彥的态度尤为恼火,心想道:温桓德高望重,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儿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见了她老是管不住嘴,时不时嘲讽她两句,再冷笑两声,实在不招人喜欢,别是温老头下朝回家路边捡来的吧。
但又想起刚才大殿之上温桓禀奏前那副神态,两人犟起来倒是如出一辙,说不是亲父子自己也不信了……
温君彥看她走神,大手一挥,正拍在萧霈云右肩伤处,虽已无大碍,但伤口受力还是会疼,只听萧霈云吃痛地闷哼出声,温君彥赶紧收手,急问道:“没事吧?”
他倒是没用几分力,奈何男人手劲大,这无意的一掌下去,也够萧霈云受的,他满含歉意又道:“对不住,我下手太重了。”
萧霈云疼得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说道:“我最近没开罪你罢。”
饶是温君彥平素嬉皮笑脸,这会儿也收住了:“真不是故意的,我让你还回来就是,多少都行,喊疼的是狗。”
萧霈云听了倒是受用,却也不理他,唤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林奉仪这才止住抽泣,一一拜谢,回东宫去了。
林奉仪走后,萧霈禹便缠着温君彥练拳,温君彥不理他,萧霈禹便死皮赖脸抱着他手臂,温君彥嫌弃的抽出手,萧霈禹又粘上来,如此反复,萧霈云实在看不下去了,拉开萧霈禹,正色道:“人家喜欢美娇娘,不是你这种傻小子,你也不必理他,知道么?”
温君彥双眉一轩,冲萧霈禹点点头:“你皇姐说的没错,老子这双手除了摸兵器就是摸女人的,臭小子这就滚吧。”
说着又把萧霈禹推开些许,萧霈云捂住萧霈禹耳朵,怒道:“温君彥你还要不要脸,阿禹还是个孩子,你别在他面前污言秽语,胡说八道。”
第6章
萧霈禹掰开她的手,一本正经朝她说道:“皇姐我不是孩子了,再过两年我也能出宫建府了。”
末了又转向温君彥,讨好问道:“师父喜欢什么样的兵器、美人,等我建府后统统搜罗来,你常来教我练功,兵器美人尽数归你。”
萧霈云听得目瞪口呆,这小子自小就好武,平日里被宠着惯着,是个谁都不服的骄横性子,被他气走的夫子、教习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现在却好声好气地喊温君彦一句师父,倒是难得。
“师父?什么师父?”
温君彥指指自己,昂头抱臂,一脸得意!
萧霈禹连连点头,正色道:“前几日我刚拜的师,我师父可厉害了。”
温君彦和萧霈禹,两个混世魔王起初谁看谁也不顺眼,但大魔王出来混的时候,小魔王还穿着开裆裤嗷嗷叫,到底经验老道,更胜一筹,是以温君彦浑起来萧霈禹也吃不消。本着你不服我,打到你服的原则,温君彦实打实揍了萧霈禹几顿。这厢萧霈禹碍于面子,硬咬着牙不吭声,心想着小子报仇,十年不晚,越是打不过越不能输了气势,萧霈禹越战越勇,每次被打的也就越狠,但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打脸,他们自己不说,宫里也没人知道,一来二去,两人竟打出了感情。
萧霈禹心服口服,硬要拜他为师,温君彦心里盘算着他打皇子这件事,万一哪天东窗事发,就凭萧霈云那护短的性子,怕是要百倍千倍的还回来,但做了他的师父就不一样了,再怎么样,小魔王总不能纵着她殴打自己的老师吧,于是他也开开心心地收下了这个徒弟。
虽然制服了小魔王,有了师父这个名头,但这血腥的过程到底不敢让萧霈云知道。
看着萧霈禹满面崇拜,也没有趁机告状,温君彥顿觉小子顺眼,招呼他道:“也罢,今晚满月,老子带你去小树林里吸收一下日月精华。”
末了又冲萧霈云眨眨眼:“一起来啊。”
萧霈云双手背在身后,身子转向一边,道:“我不去。”
说完冲萧霈禹下巴一抬,怏怏道:“你刚刚还说要同我说悄悄话呢。”
萧霈禹摸摸鼻尖,走过来拉住萧霈云的衣袖,讪然道:“一起嘛,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再不练都要长草了。”
萧霈云的外祖父是大兴有名的武将,未投军前曾独自行走江湖,遍识天下英雄好汉。
其中有一位人称东篱先生的,武功造诣独步天下,一手精钢软剑使得出神入化,萧霈云幼时得他亲授,但女儿家志不在此,学了几年,剑术平平,后来这位宗师大约觉得这块顽石不开化,终难成璞玉,遂拂袖离去,数年未曾相见,萧霈云依旧不思进取,如斯荒废。
萧霈禹拉着她的衣角不撒手,磨着她要她一起去,萧霈云连连摆手:“不了不了,真不去了,一会你姐夫该找不着我了。”
两姐弟尤在这边拉扯,那厢温君彦脸却黑了,他丢下一句话,早已转身走远:“要来赶紧,老子不等人的。”
萧霈禹松开皇姐衣袖,追赶几步,又停住脚步回头看她,很是为难,萧霈云轻笑,冲他挥手道:“快去吧,不生你气了!”
萧霈禹疾步追上温君彦,回头朝她做了个鬼脸,萧霈云看着一大一小慢慢走远才收回目光……
方才多喝了两杯,现在酒劲上来,萧霈云双颊绯红,香腮微热,夜风吹动她的衣裙,鬓边几缕青丝随风而动,凭添几分妩媚,她闭上眼微微仰头,似在享受这微醺的醉意,月华倾泻,与长乐宫的灯火交相辉映,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恍若置身天宫之中。
不远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立在廊下,黑色身影挺拔结实,手里拿着把折扇徐徐挥动,正是欧伯卿的兄长,任户部侍郎的欧裕。
他身旁的欧伯卿一身白衣,衣襟上有金线绣的暗纹,夜色里衬的他面色更加苍白,此刻他直视沐浴在月光下的萧霈云,欧裕顺着他的目光瞧去,道:“倒是从未见过你这般神情,今日才发现公主殿下已是豆蔻佳人,也难怪这么多年温家那小子对她如此上心。”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比起贵妃娘娘还是稚嫩了些。”
欧伯卿闻言收回目光,转头觑他一眼:“与我何干?”
欧裕笑道:“这男人和女人乃是天地自然,阴阳调和,怎会不相干?”
欧伯卿不理他,复又看向萧霈云,一个宫女匆匆向她奔去,似乎同她讲了些什么,萧霈云微微蹙眉,似有些嗔怒,同那宫女说了几句,随后又招来步辇,往东宫的方向去了。
也许是被萧霈云传染,此刻欧裕也觉得不耐起来,见他不予置评,只默默注视着萧霈云走远,心下恼火,道:“女人总归是要哄的,哄开心了,自然对你俯首帖耳。”
欧伯卿闻言,笑道:“竟能驱动你来做说客,果然美艳红妆皆是*人利刃。”
欧裕合起折扇,道:“那渝贵妃前后托人给我传了四回话,烦不胜烦,眼下她已急不可耐,我只怕再逼下去,会伤及自身。”
欧伯卿悠悠道:“还不到火候,就是要她着急,只有命悬一线,生死攸关,她才肯真心为我所用。”
“你就不怕逼急了,她破罐子破摔,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现在除了依靠我,她别无选择。”
见他神情笃定,欧裕也不再多问,他这个弟弟向前走一步,心里早把后面九十九步都算好了,再稳妥不过,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败在女人手里的不知道有多少,他能做的也只有在旁多多提醒。
酒劲上来的萧霈云坐在步辇上昏昏欲睡,她原本不想跑这趟,只不过她派去的小宫女来回话说太医署门口的药童拦着,未见到当值的医官,那药童说今日宫中大宴,要留下待命,不敢擅离职守,还说内有贵人看诊,说什么也不让进去。
待搬出萧霈云这尊大佛,也只开了些去热的药来敷衍,只说人手不足,实在走不开云云。
萧霈云心中明了,知道有人故意为难,竟然连她都不放在眼里了,着实可恨。宫里这些腌臢戏码日复一日,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她换了个姿势索性打起了盹儿,直到溶月上前来唤,她才张开眼。
皓月当空,太医署周围药香馥郁,十分怡人,她此刻已清醒大半,见那四方庭院大门紧闭,门口蹲着一个身穿灰色短衫的药童,正无聊地逗弄一只蟑螂,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见这么多人,很是错愕,但还是起身上前见礼:“恭迎贵人,不知尊驾是……”
“此乃公主凤驾,还不快开门接驾。”溶月上前斥道。
那药童闻言噗通跪下,朝萧霈云磕了三个头:“不知公主驾到,请公主恕罪。”
溶月见那小童趴在地上,并未起身的意思,大声斥道:“你听不见么?还不快开门,叫里面的人出来接驾。”
“这……这……”那小童口舌结巴,还不住地偷瞄萧霈云的脸色。
萧霈云见他言行怪异,神色慌张,问道:“怎么,本宫不方便进去么?”
那小童兀自不语,这厢太医院大门倒是开了,先是跑出七八个药童,衣着打扮与跪在萧霈云面前的这个一般无二,而后一个身着紫袍,脚踩黑靴的医官缓缓走出,他在萧霈云面前一丈处站定,微微弯腰拱手,朝萧霈云行礼:“微臣李严见过公主殿下,不知公主前来,失了礼数,还望公主宽宥。”
萧霈云见他三十多来岁,颏下已蓄起了短髭,修剪得很是整齐,他低眉敛目,模样倒是显得十分恭顺。
“太医署闭门谢客,这小童又拦着本宫座驾,怎么,是院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李严抬头,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靠坐在步辇之中,双手悠闲地搭在两侧的扶手上,一袭绛红长裙上,用金线绣着大朵盛开的牡丹,繁丽雍容,乌发编盘的精致,一根流苏金步摇颤巍巍垂在耳旁,更衬得她艳若桃李,夜风吹起她鬓边的发丝,很是摄人心魄,一时竟走了神儿。
萧霈云倒未留意他的无礼,她身侧的宫女轻咳一声,朝李严使了个眼色。那李严回神,忙收回目光,眼睛移向萧霈云脚尖的绣鞋,不敢再乱看乱瞟。他凝神回道:“公主说笑了,这太医署内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是连日下雨,湿气太重,微臣趁夜燃了些药草除湿,又怕熏到旁人,这才命他们关起门,留一小童看守,也是担心有贵人身体不适,以便随时传唤微臣。”
“如此倒是我多心了。”说话间,她两只玉指轻敲扶手两下,抬辇的侍从屈身,稳稳降下步辇。萧霈云站起的一瞬,红裙曳地,楚腰蛴领,虽身着繁复宫装,却轻灵如仙女一般。
她径自往院内走,李严侧身,拦住萧霈云去路,那李严只闻一阵香气扑面,心神微动,不敢与她对视。
“你不是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么?为何拦我?”
第7章
“公主勿怪,先前微臣说过,院内燃着药草,味道十分难闻,微臣实在怕污了公主。”
萧霈云看向他,那李严垂眼看着地面,神情自若,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萧霈云心中仍觉得古怪,她哦了一声,绕过李严,站定在先前拦驾的小童身前,那小童低垂着头,双手绞着的那片衣角已皱成一团。
萧霈云问道:“你很怕我么?”
那小童抬头看她,只见公主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忙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小人粗浅,没见过大场面,所以有些紧张,并非……并非害怕。”
萧霈云转身坐回步辇内,裙摆铺了一地,她斜倚着身子,十分慵懒,道:“本宫近日总觉得颇不顺心,胸中烦闷,时常想打人出气,不知以李太医之见,能不能治。”
那李严闻言一愣,道:“这……心病还需心药医,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公主多想些开心的事,自然心中开阔,平日里往风景宜人的地方去,也能舒缓胸中郁结。”
“说的也是。”
李严用眼角的余光瞥去,步辇内的红衣美人玉手托腮,秀眉微蹙,做沉思状,少女娇态毕露,不觉看呆了。
片刻,萧霈云叫道:“来人,将这童子抓起来,痛打五十大板。”
李严闻言大惊,这童子还未满十五,这五十大板下去,怕是活不了了。只见萧霈云身后走出三个壮实内官,忙喝止道:“且慢。”
那几个内官充耳不闻,上去便按住那童子的左右臂膀,那童子奋力挣扎,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李严见喝止不住他们,忙上前阻拦。那童子到底年岁尚小,用尽全身气力也未能挣脱,一会便没了力气,只能跪在地喘着粗气。另一个内官不知从哪变出一根粗麻绳,三两下就将那童子绑得结结实实,手法很是娴熟。
萧霈云见他们缠斗正酣,使了个眼色,另有几名内官便往太医署院内冲去,李严顾不上匍匐在地的童子,忙去阻拦闯院的内官,竟阻拦不及,李严面色煞时铁青。待他们推开门,只见院内除了药草之外空空如也,他这才松一口气,抹了把汗,猛然抬头看见萧霈云正意味深长地冲他笑,将他的反常之举全看在眼里,更觉心烦意乱。
此时院内的内官走了出来,手中搬了两条长凳,放在小童身前,一把抓起那童子,按在凳子上,那童子大哭道:“李大人救我,救我……”
“不过向李大人借两条凳子罢了,何须如此紧张?”
众人亦不知道哪里的得罪了公主,见她要动真格,想劝又不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李严很快镇静下来,道:“微臣没有紧张,倒是不知道元翊如何得罪了公主,惹得公主如此大动干戈。”
“元翊,便是他么?名字还挺好听的。”萧霈云笑道:“是你让我想些开心的事,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打人能令我开心些。”
“他不过还是个孩子,五十大板下去,他就没命啦。”李严话间隐隐带了怒气。
“那又怎么样,我就喜欢看人家皮开肉绽。” 她话语间一派天真,行事却狠辣如斯,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萧霈云又道:“怎么,李太医要强为元翊出头么?也罢,本宫给你这个机会,古有佛祖割肉喂鹰,今天李太医不妨效仿一番,本宫若是开心了,就不为难你太医署上上下下了,如何?”
“荒唐,荒唐,我乃朝廷命官,怎可任你如此折辱。”那李严脸憋成酱色,道:“你小小年纪,怎地如此恶毒。”
溶月闻言,凛然喝道:“放肆。”
李严也朝她吼道:“我就事论事,哪里放肆,不过是心情不好就要打要*,这般草菅人命,你……我……我不服。”李严脸憋的通红,颤巍巍地指着萧霈云。
萧霈云闻言噗嗤一声笑了,道:“我要你服气干什么,我打了你,只管自己心情舒畅便是,你要心有不服,尽管去御前告状。你可快些想清楚了,不然我就要动手了。”
萧霈云下巴一扬,那几个内官抬手就要打。
那元翊吓得脸色煞白,大骂道:“你这恶毒的女人,你公报私仇,不得好死。”旁边的内官见他出言不逊,左右开弓,在他脸上打了两个耳光,嫩白的脸上瞬时留了两个掌印。
“公报私仇?你且说说,我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本宫记性不好,竟不知什么时候与你有仇怨了。”
那元翊这才清醒,知道自己一时失言,说错了话。
步辇上的女子面露微笑看着他,仿佛只是同他开了句玩笑,哪里有半分心情烦闷的样子。
李严闻言也是一怔,问道:“你说什么公报私仇?”
元翊低垂着头,不肯再说。那李严在元翊面前蹲下,抓着他的肩头,叫道:“说啊。”
萧霈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元翊趴在长凳上,盯着她裙摆上的牡丹花,死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萧霈云弯腰,对上元翊的双眼,问:“还不肯说么,连命也不要啦?”她站直身子,收起笑容,寒声道:“动手。”
两个内官拉开李严,拦住他,另一个抡起长棍就打,两棍子下去,那元翊啊啊大叫,涕泪齐飞,挨不到十下,叫道:“我说……我说……”
萧霈云抬手止住。
元翊好半晌才忍过屁股上火辣辣的疼,道:“先前东宫的玉砚姐姐来过,说不论东宫哪个来请太医,一律不给通传。”
这玉砚是太子良娣赵氏身边的宫女,和赵氏一起长大,她的话自然就是赵氏的意思。那赵氏有子傍身,连一个不受宠的女儿都容不下,明目张胆派贴身宫女来传这种话,也是仗着受宠,就算东窗事发,太子也不会拿她如何,当真可恶。
萧霈云冷哼一声,道:“是什么天大的好处,就连本宫传话都敢如此敷衍了事。”
“十片金叶子。”那元翊越说越小声,李严在旁气的捶胸顿足,大骂道:“你这糊涂虫,怎能做这样的事。”
骂完朝萧霈云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道:“竖子无知,还请公主高抬贵手,留他性命。”
萧霈云看向他,冷声道:“留他性命?李太医可知东宫内病的是谁?若因他损了贵人性命,你太医院担当的起么?”
李严哑口无言,半晌道:“是微臣管教不利,微臣这就前去东宫,为贵人诊治。”
“不必了,这太医署也不止你一位太医。”她说完,命人拉起元翊,她站定在他面前,盯着他的双眼,道:“东宫太子除了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这女儿的生母身份虽然卑微,但她却能是纯正的皇室血脉,别人给你十片金叶子,便要害她性命,这样的人,我如何留得?”
她虽看着元翊,话却是说给李严听的。元翊强忍着疼,道:“我并未想害她性命,我听她症状,已开了药给她。”
李严怒气冲冲,打断他,大叫道:“你光听症状便能下药,你都可以出师了,你……你……”他双目赤红,豁然起身,夺过内官手中的棍子,朝元翊重重打去,那元翊疼地吱哇乱叫,却无处可避。
萧霈云冷眼看着,直到那小子几乎昏了过去,才制止道:“李大人停手吧,再打下去你恐怕要给他收尸了。”
那李严果然停手,扔下棍子,喘着粗气站在边上,双目赤红,眼里居然蓄满了泪。
萧霈云明白,他这番举动全是做给她瞧的,她原先也只想给个教训,不想弄出人命,这样的结果,也算满意了。
“李太医这般恨铁不成钢,我倒是很好奇,这小子是你什么人?”萧霈云问道。
那李严叹了口气,道:“公主勿怪,我师承前太医令章老先生,这孩子便是我师父的外孙。”
萧霈云点点头,那位章太医她识得,她幼时身子就由他照看,不过后来年事渐高,就告老还乡了,也不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萧霈云感怀旧情,道:“章太医杏林圣手,医者仁心,我很敬佩,念你是他的后人,今日就此作罢,若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说完,她走回步辇,命人起驾,李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思绪乱飞。只听她的声音远远传来:“你食朝廷俸禄,就当明白效忠的是谁的江山。”
离太医院越远,那股药香味也越淡,萧霈云抬头看夜空,连日阴雨,今夜的天空却好像被洗净一般,没有一片乌云遮盖,繁星点点,璀璨夺目,她心情极好,命人移驾御花园,然后撤下步辇,遣散众人。
她独自走到湖边的假山前,撩起裙摆,踩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巨石便往上爬,她知道这座假山上有一个凉亭,是赏月观星的好去处。只是这假山建的陡峭,足有七八丈高,恰逢大宴,萧霈云这身云锦花开裙款式繁复,她攀爬起来极为不易,从前她像猴子一般窜上窜下,如今还不到一半,便靠在巨石上气喘吁吁。
“公主,公主——”溶月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第8章 星垂平野
萧霈云整好衣裙,从巨石丛中走出,看到溶月在假山下冲她招手,夜色下看不清她面容,听声音却很兴奋。
“公主怎么又爬那么高,快下来,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说。”
萧霈云蹙眉,道:“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回去再说吧。”说完转身继续往上爬。
“阿云。”一个温润的声音自下传来,是欧伯卿。萧霈云回身往下一望,却没看到人,他向前走了几步,萧霈云才瞧清楚,原来他先前隐在溶月身后的树影中。
她一手托在旁边的巨石上,另一手指着天,笑着朝他喊道:“今晚月色极美,要不要上来看看。”
他拒绝道:“你快下来,太高了,危险。”
“是啊,公主,快下来吧,太危险了,这么高驸马怎么上得去啊。”溶月在一旁劝道,她中气十足,整个御花园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萧霈云皱眉,道:“别喊了,一会儿别人都知道了。”
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没动,她扶着假山石,任夜风吹动她鲜红的裙裾,站在半高的假山上,整片御花园尽收眼底,真不知道上面是怎样的风景,她舍不得就这样下去。但看着欧伯卿站的笔直,仰头看她,又觉得于心不忍,纠结半天,还是动身往下跳。
这假山上去不容易,跳下来却不难,萧霈云身姿轻盈,几个起落便翩然落地。欧伯卿上前接住她,萧霈云心中不快,佯装恼怒避开他的手,转身背对他。
那溶月在旁笑得极为开心,说道:“公主生气啦?”
见萧霈云不理会,又道:“奴婢这里有新鲜事儿说与你听呢,公主可别生奴婢的气呀。”
萧霈云侧目看她,哼道:“有新鲜玩意儿,自然不能生你的气。”
一旁的欧伯卿闻言,笑道:“那便是生我的气了。”
萧霈云不语,他上前两步,贴近她说道:“扰了你的兴致,我赔你就是了。”
萧霈云把头撇向一边,道:“赔,你怎么赔?”
“我知道一处地方,是观星望月极好的所在。”
萧霈云闻言,面露喜色,转身拉住他的手,道:“当真?”
欧伯卿俊脸含笑,伸手将她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道:“当真,不过要出城。”
“这有何难,我们现在就出城去。”
“这便不生气了?”
“我哪有生气,我才没生气。”她拉着欧伯卿的手轻晃,低着头小声道。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嘴巴都能拴驴子了。”溶月在旁小声嘟哝道。
萧霈云回头瞪她,道:“就你多嘴,你去跟母后说一声,就说本公主乏了,先回府了。”
已至宵禁,京城各城门紧闭,周明韬点了二十守卫跟随,萧霈云手持公主令,一路畅通无阻,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刚出城门,萧霈云就运起马鞭,重重的打在马屁股上,她与欧伯卿共乘一骑,胯.下骏马通身雪白,唯有鬃毛乌黑发亮,脖间的金铃铛清脆悦耳,在广袤的土地上飞驰,那马快如雷霆,迅捷如风,不一会儿就甩开了跟在身后的守卫。夜间的风吹在脸上,萧霈云心情大好,她握着缰绳,驾着马儿往欧伯卿说的那座山里跑。
欧伯卿贴着她的耳朵道:“跑慢些,后面那些人都不见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笑道:“终于甩开他们了,别怕,抱紧我。”
欧伯卿抚着她平坦的小腹,一手握住她手上的缰绳,笑道:“这话该由我来说。”说着双腿一夹,马儿跑的更欢了。
萧霈云见他御马姿势娴熟,回头看他俊美的下颌,眼中满是惊奇,不禁问道:“你会骑马?”
欧伯卿低头看她,眼中满是笑意,回道:“怎么,我在你心中就这般无能,不仅不会骑马,还要靠女人保护?”
萧霈云摇摇头,道:“当然不是,你在我心中举世无双,无人能及。”她眼中晕开了笑意,抬头亲吻他的嘴唇,才回身靠在他怀里。
行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山脚,银色的月光映照在山林间,别有一番景致。山道潮湿,欧伯卿勒紧缰绳,让马儿在山间悠悠地穿梭,两人一路饱览山林夜景,嬉笑玩闹,十分惬意。
行至峰顶,此地荒芜寂静,前面乃是百丈悬崖,星子低垂,有种离天更近的错觉。山顶有一泓湖,湖边长着一颗老槐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的湖面。萧霈云翻身下马,她闭起双眼,迎风转了几圈,一袭红裙如绽放玫瑰,在风中飞舞,她顺手摘下束发的金冠,满头青丝倾泻,更是美丽动人。欧伯卿将马儿栓好,从背后揽住她的纤腰。萧霈云这才停下,双手覆在他的手上,道:“这地方真美。”
“满意么?”他在她耳边轻轻问道。
“嗯,你看满天的星星,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夜空。”
“想看看京城么?你瞧,那就是。”
萧霈云翘首望去,月色映照下整个京城瞧的一清二楚,高耸的城墙,稀落的灯火,还有重叠雄伟的宫殿,尽收眼底,她惊喜万分,指着一处,问道:“那里是公主府么?”
欧伯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笑出声,道:“出了京城你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公主府在西面,那处才是。”他握住她的手,换了个方向,她仔细辨认半天,惊奇道:“呀,对了对了,那是钟鼓巷外的石桥。”
欧伯卿轻轻嗯了一声,眼中满是收不住的笑意,道:“真怕哪天你把自己都丢了。”
萧霈云转了个身,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道:“不怕,我有你。”
欧伯卿闻言一愣,见她双眸清亮如星,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唇边幸福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他忍不住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道:“若我不在你身边呢?”
“怎么会,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要陪我一辈子。”
欧伯卿再度吻上她的红唇,这次他不像刚才那般蜻蜓点水,他用舌尖挑逗她,一寸寸侵占她,腰间的手也开始在她身上游弋。萧霈云见他那双桃花眼眼染上薄雾,月色下分外勾人,她忙偏开头,道:“伯卿,这是在外面。”
“我知道。”他喉头微动,声音沙哑,追着她的唇不肯放过。
“不,不能在这里。”她躲着他。
“你不愿意?”
“不,不是……老天看着呢。”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老天不会怪我们的……”
花前月下,耳鬓厮磨,两人情至浓时,最为刻骨。
夜渐深,山顶分外静谧,老槐树的枝叶承受不住晨露的压迫,任它顺着经络滑下融进湖里。欧伯卿为她穿好衣裙,两人依偎着坐在湖边。萧霈云双颊绯红,更显得娇艳欲滴,她靠在他怀中,手指在他胸口打转,笑道:“没看出来,你竟也会情难自持。”
欧伯卿捉住她的手,轻吻她鼻尖,道:“你这么动人,我是很难把持的住。”
“以前都没发现你嘴巴这么甜!”
“你喜欢,那我以后多说给你听。”
萧霈云心神荡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融化了,她调整身姿,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在欧伯卿怀里,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小时候随我娘来过,那会性子野,这方圆十里的地方,就没有我不熟的。”
萧霈云坐起身,道:“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小时候的事?我一直以为以你的身子骨,连京城都没怎么出去过,更不知道你竟然会骑马。”
欧伯卿在她鼻尖轻轻一刮,笑道:“平白无故的,说这些干什么。”
“我要听,我要知道关于你任何的事。”
萧霈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她十四岁初识他,就日日夜夜想着如何嫁给他,那时候没少派人探听他的过往,但她周围所有人都只说他羸弱多病,每日除了读书,什么也做不了。京城里熟悉他的人不多,和他有来往的更少,一来二去,萧霈云也放弃了,今夜难得听他说起,萧霈云也是兴致勃勃。
“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娘擅绘丹青,京城里画遍了,就时常到城外采风。那会儿我不服管教,不爱读书,趁她不注意,就偷偷钻进她的马车躲在车座下,等出了城,我就溜出去玩,到黄昏的时候再偷偷潜回来。”
萧霈云噗嗤笑出声,道:“你还有不爱读书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发现么?”
“一开始没有,后来有天我爹早早回家,到书房一看,那座椅上坐着个稻草人,到处寻我。我一回家,抓起来给我一顿好打,半个月下不了床。”
“你爹怎么舍得下这样的狠手,你娘没有为你求个情么?”
“我爹叫我思过,不许我娘见我。”
萧霈云想起他是欧家庶子,他母亲生前只是欧太傅的小妾,想来也说不上什么话,见他神情落寞,大约是想念他早逝的母亲了。柔声道:“不打紧,现在你是我的驸马,想怎样便怎样,谁也不许打你,即便是你爹也不行。”
他低头看她,在她粉颊上轻轻一捏:“净说孩子话。”
如侵立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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