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是比历史更真实的历史，因为它关注的我们眼见“历史”中所缺失又无法忘却的部分。/
《玫瑰红》
作者：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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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邪恶面前，
嘴保持沉默的，不过是懦夫；
心保持沉默的，却是帮凶。
如果你的思想再也溅不起浪花，
这比死亡更可怕。
在刽子手的耳朵里，
告饶声是最甜蜜的音乐。
【作者/袁文燕】
——摘自《诗刊》1980年第9期“雨丝”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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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玫瑰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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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失球衣的事儿要再被他晓得，你不被搞死才怪呢！”我受不了她这颐指气使的作派，抬头又朝她颈窝下的部位乜了一眼。她随之垂眼一怔，发现自己半敞着胸怀，这才慌忙把拉链往上拉。只是当着我的面，她仍强颜不惊，满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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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这年的“五·一”，全校不放假，又要过一个革命化的节日，特意邀请省队来我校比赛。汤教练知道他们的少年队胜算不大，直接带青年队来了。
赛场设在了大礼堂，可仍被蜂拥而至的师生们挤得水泄不通。前面的两个同伴都大比分的惨败了下来，轮到我上场时，群情激奋，炸了锅似的。
观众毕竟是观众，他们才不管人家是拿工资吃专业饭的。人们的喜怒哀乐完全被输赢胜败的结果挟持着，谁也不愿看到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自己的人走马灯地输个精光。
大家把我的名字喊得惊天动地，震耳欲聋。每当对方发球时，四周起哄啸扰之声争相迭起，巴不得人家的球都开不过来。
换发球后，全场又鸦雀无声，生怕我稍有闪失。当我拿下一分时，那欣喜若狂的呼喊和声嘶力竭的尖叫，像滔天巨浪席卷而来。
可对方赢得一球时，那阴阳怪气的倒彩嘘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简直能活生生把人家搅臊得背过气去。
通常情况下，主场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氛围特提气，但对我反倒更是悲惨世界。在一片为了胜利和荣誉的群呼呐喊之中，乒乓球早已沦为赌场投注的骰子。那一张张青筋怒暴忧喜瞬变的求胜神情，愣把我逼到了走投无路的绝境。
自己一旦要败下阵来，叛徒、内奸的黑锅以及怂包软蛋之类的谩骂和羞辱岂不全砸在我一人头上？那可比输球更可怕。真不敢细想那种万目睚呲、众口责难的场面自己该如何承受。
比赛到了这个地步，哪再是打球呀，简直是在打人。不，全是在打我！打我的头脑，打我的心理，打我的耐性。自己犹如一个非洲雇佣兵，一个黑奴角斗士。唔，对了，我感到自己完全是一个球场上的斯巴达克斯，亡命在鱼死网破的拼*中。
还好，自己硬是仗着弧圈球的威力，紧咬着微弱的优势死磨硬泡地耗到了终场。当最后一个赛点球飞旋着强劲的弧线冲向对方左外角的大空档时，我知道胜利到手，尘埃落定。此刻，自己反而僵在了原地，既忘了与对方和裁判握手致礼，也不知向沸腾的观众鞠躬答谢。我只感到自己被冲入赛场人群簇拥着、围堵着、淹没着。紧接着，无数只手在我的头上、脸上、浑身上下拍抚着祝贺着。很快，自己泪水夺眶而出，流过脸颊，滴在汗湿一片的玫瑰红上……
丑小鸭一下变成了白天鹅。我受宠若惊，喜不自胜，沉浸在大家把自己拥来拽去的愉悦中。最后，有人趁兴揪扯住我身上的玫瑰红下摆往上从头掀去，抛向天空。玫瑰红在狂欢的人丛中落下被抛起，抛起又落下。
“文革”那会儿还没有明星大腕一说，假如真要有，当时，自己起码是颗闪闪明亮的黑星。我光着膀子，仰望着欢腾的球衣凌空飘舞，红起红落，自己心潮澎湃，异常激动，只是笑不出来。
几年没笑了，面部肌肉好像丧失了笑的功能。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慨涌向半空的玫瑰红：乒乓球真伟大，真公道！它才不管你是红色家庭的王子龙孙，还是地主资本家的狗崽弃儿，你只要赢了，全世界都会像迎接天使般地围着你欢呼围着你笑。
咱这脚下的地球若真要变成乒乓球，那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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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技体育除了比技术，更重要的是对荣誉的捍卫和毅力的比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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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太兴奋了。兴奋得忘乎所以，乐极生悲。回到家，才发现上身只裹着件外衣，而外衣里边竟然空空荡荡。我这便又慌忙返回学校，从礼堂找到教室，玫瑰红愣是踪影皆无。
晚上，我忐忑不安地来到训练馆，准备再挨一顿臭训。万幸的是汤教练给青年队开总结会还没回来，只有林雅一人在做热身准备。
当她得知玫瑰红丢了，二话没说，转身从长条凳上抄起自己那件深蓝色的长袖绒衣，去四五米开外的墙角，背对着我，脱去身上的海蓝色短袖运动衫，然后把绒衣直接套在光溜溜身上。她过来递给我运动衫时，绒衣的拉链才提到一半，赤裸的胸脯白得扎眼，皙皙袒露着乒乓球般的光滑。
我无法阻止她，还反被那直逼眼前的胸脯弄得脸热心跳，窘然惶惶。她倒大不咧咧地直嚷嚷：
“给，快穿上呗——还耷拉个脑壳儿磨叽啥呀？我可警告你，青年队的人输了球，汤教练正火着呢。丢失球衣的事儿要再被他晓得，你不被搞死才怪呢！”
我受不了她这颐指气使的作派，抬头又朝她颈窝下的部位乜了一眼。她随之垂眼一怔，发现自己半敞着胸怀，这才慌忙把拉链往上拉。只是当着我的面，她仍强颜不惊，满不在乎：
“这绒衣怪扎人的……嗳，待会儿，别瓜兮兮地承认运动衫是我的！”
林雅的爸爸是省体委的军代表，十分喜爱乒乓球，当然支持女儿打球呗。听说林雅是躲避上山下乡才走后门进省队的，不然怎么打守球呢。不过，如今人家已是少年队的当家头牌。
这儿的许多队员，球打不过我，一个个却傲里巴唧的，连去厕所站着往墙上撒尿都老要比我刺得高。林雅更邪乎，比赛从没赢过我，可总是趾高气扬地吆喝我跟她打，好像我是她的专职陪练。尤其蛮不讲理的是，每当乒乓球滚到球台中间近网的位置时，她总是腆着自己那高傲的小胸脯理所当然地等着我去捡。
按理，只要遇到这种情况，球技差的一方肯定会抢先去捡球，以此表示谦虚和谢意。这种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每个打乒乓球的人，一开始就无师自通。可是，林雅没主动过一次，那怕惺惺作态地意思一下都未曾有过。
古语说：勿以身贵而贱人。她可好，连出手帮我都那么降贵纡尊，霸道得不容人家稍有怠慢。
大字报上批判我们这些黑五类的狗崽子，是剥削阶级的孝子贤孙，可自己还真不知道剥削究竟是咋回事。
相反，她这位无产阶级的红色公主，倒像天生就有使唤别人的瘾头，非要从我这儿练习防守弧圈球。这比小说《高玉宝》里那个半夜让鸡叫的土财主阴损多了，完全一个明火执仗的技术抢劫。
乒乓球的训练对象是很有讲究的，双方必须水平相当，球技对等。不然，强的一方肯定无进而退。再说，教练们也绝不允许。
竞技体育可不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这道理，她比谁都懂，不然能软硬兼施，白白借给我球衣！
一个仅仅大我半岁多的丫头片子，哪来的这般诡异狡黠，老谋深算？我不由想起一句谚语：化作美女的蛇。
不过，鼎鼎有名的汤大教练都亲自给人家单兵操练开小灶，我又岂敢不陪太子读书？但咱这黑五类，即使再黑六黑七黑八，甚至索性黑到一百，那也不失为雄赳赳的男子汉大丈夫呀。可是，一陪她练球，那种自取其辱、为虎作伥的异化感，便洞穿心肺，腌臜难忍。
果然，汤教练指责我想赢怕输：
“侬不先侧身抢拉，对方就以速度挤压侬的中路。若不是人家怵弧圈球，不敢正手加力反带，否则，鹿死谁手还挺难讲的唻……”
他批评我时，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的林雅。霎时，那原本方正平和的脸上，一下蹙眉狐疑出几丝诧异。他肯定纳闷，已经热了身的林雅，怎么还裹着厚厚的绒衣，而且拉链也拽得严严实实！幸好他这会儿的思维还惯性般地在刚才的话题上：
“比赛的最高境界不是战胜对手，而是超越自我。古希腊有位勇士叫菲迪皮德斯，他为了把胜利的消息及时传递给后方，竟然在马拉松平原上一口气奔跑了四十多公里。最终，当他跑到目的地时，气力耗尽，瘫倒在地，而且再也没站起来。后来，奥林匹克增设了长跑项目，就是以菲迪皮德斯跑过的路段命名的，叫马拉松。其实，菲迪皮德斯没有与任何人比赛，他只是想把胜利的喜悦尽早带给自嘎儿的同胞。正因为很少有人像菲迪皮德斯那样主动拼命地发挥自身的体质极限，人类才格外推崇竞技比赛。如果把战胜对方视为终极目标，那不仅失去了竞技比赛的真正价值，更丧失了体育运动的初衷本意。”
汤教练讲这些话的时候，语重心长，神情肃穆，没有半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粗鲁味儿。
在历史的天空下，我们记住了青春的美好与激情
【待续】
至高的荣誉
为尊严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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