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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寒风刮过,扫落一地黄叶。冷雨夹着风,把脸颊吹得生痛。我抬头看医院的大楼,在想这灯火通明里有多少人是在地狱里活着的呢?
过去一年那烙印在我身体里那种烧心的、窒息的痛,让我恨不得在杨萨钦的心脏捅10刀。但那并不现实,我好不容易从火海里逃生,不能因*死他在监狱度过余生。
电梯里红色的数字一秒钟跳一个,不想引起关注,我刻意把帽子压紧,遮住这张不再完整的脸。
此时正是探视的时间,病房门没关,我走近一点,就把里头讲话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于女士,请注意情绪,否则对你身体没有任何好处。”护士公事公办地劝说,话语中有难以察觉的惋惜。
换作是我,也会为于倩倩惋惜。她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无奈杨萨钦四处留情,不让她成为唯一。
很明显,我也没有成为那个唯一。遇上心狠手辣且纵欲的男人,哪个女人能幸免呢?
嘤嘤的哭声断断续续,于倩倩是杨萨钦同期的三个女人之一,还是他带的硕士生。
物欲纵横的年代,男与女真心难现,各有各的鬼主意。杨萨钦需要年轻的女人满足他的控制欲,于倩倩需要他的背景在南城扎根。
走入病房,百合花的香气飘进鼻腔。我忘记有多久没闻过花香了,这一年来都是难闻的膏药与消毒水气味。
“为这样的男人哭,值得吗?”我把头上的帽子压得更低,用局外人的语气问她。
于倩倩止住哭声,被我突然的闯入吓到,牙齿颤抖着问:“你是谁?”
“我来找你合作的,正好需要一个盟友。”没错,我是来找于倩倩联手的。相比于其他女人,她更容易突破。
来自农村,性格拧巴。追求虚荣,又不敢让父母知道她和一个什么男人在一起。
于倩倩不明白我的意思,攥紧白色的被子,人更紧张了,“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
低头闻了闻那束香水百合,我词不达意地回:“香水百合看似无害,但可能是最毒的。”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请你离开我的房间,不然我叫保安了!”小女孩有心计,可惜欠缺火候,这就受不住了。
拍拍包里的文件,我勾起一抹邪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杨萨钦是我仇人。”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他丧妻,遇上小姑娘就会放在手心呵护?别天真了,杨萨钦这种男人根本没有心。”
才过去一年,他大腹便便走出住院楼时,我才发现这张脸如此丑陋。当初和他结婚,是被他外貌与才气吸引,如今想来,年轻的自己真好蒙骗。
是我没有查清楚他的家庭背景,才会差点葬身火海。没关系,他拿走的,我会一点点讨回来。
于倩倩有被说中心事的慌张,把枕头从背部抽出来,用力扔向我,“你给我滚!”
“怎么?恼羞成怒了?”我是从深渊里爬回来的人,一直没离开过心理医生。
对于如何挑起一个人的情绪,我颇有心得。因为我也是这样要求我的心理医生,让他把我推进绝境,任由我嚎叫、撕裂,再慢慢平复。
长久活在虚伪的华丽里,脚踩在空中的人,最怕有人剥开外衣,说出血淋淋的事实。
不过三分钟,于倩倩就像个斗败的公鸡,颓靡地问:“你和他有深仇大恨?”
“嗯。怎么,要合作吗?”循循引诱,于倩倩并不是意志坚定的人,否则我也不会选她。
她端起护士倒的热水,咕噜咕噜喝两口,一脸认真地考虑。于倩倩不知道放弃杨萨钦这棵大树,以后还有没有这样好过。
“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既然要合作,总得知道对方的来历,不能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是个可爱的女孩,我在心里想,便宜杨萨钦这男人了。他是何德何能找到那么多有个性的女人呢?
“李菁纯。”这三个字足够她消化了。
她必定有所耳闻那场诡异的大火,以及废墟堆找到的尸体。那具尸体外界都说是我,杨萨钦也这样认为。
“你……你不是?”于倩倩以为自己遇到了鬼,迅速躲进被子里,隔着被子都能看见她在颤抖。
“我没死。出来吧,这个世界没有鬼。鬼哪里有人可怕呢?”我把帽子摘下,决定用真面目示人。
她慢吞吞地露出头颅,找回丢失的魂魄,却又被我的脸吓着:“你的脸?”
“被火烧的。很难看是不是?”
“那场火不会是……”
“不用猜,是人为的。我只需要你做一些简单的事。”
杨萨钦心思缜密,我没有办法接近他,只能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需要我做什么?”于倩倩可能是担心有一天也会被杨萨钦一把火烧死,天平很快倾向我这边。
伏在她耳边,我把计划简单地和她说一遍。于倩倩听得一愣一愣,眉头也皱得很紧。
“听明白了吗?”担心她无法理解,这事确实挺复杂的,我也没有把握于倩倩能否做好。
“他为什么那么对你啊?”于倩倩毛骨悚然,无法想象一个男人会如此狠毒。
即使各取所需,和则聚不合则散,何必要搭上人命呢?同床共枕过,他看起来不是这种男人。
“你去问问他,为什么给你喝那杯果汁就知道了。”我点到即止,杨萨钦不会让一个孩子挡住他前进的脚步。即使要孩子,那个女人必须是背景强大的。
刹那之间,于倩倩眼里掀起暴风骤雨,恨意慢慢聚拢,直到填满双眼。
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对待这个孩子,ta就悄然无声的消失了。她以为是自己不够细心,才会失去。
“孩子没了还会有的”可那加料的果汁,明明是他故意给我的。
从手术室出来,杨萨钦还一脸疼惜,安慰她,“你还年轻,毕业就能进我那家研究所,孩子没了以后还会有的。不用责怪自己,是我没做好措施。”
他对每个女人都温润如水,完美的面具戴得很牢。于倩倩也不过是物品,可有可无,新生命更是他的羁绊。
“他这个人渣!”怒火充斥这她的大脑,我始终维持着脸上的淡然,无法和她姐妹情深。
“他从没有当过人。”再若无其事地补一刀,女人的心不够狠,是会为男人找各种借口的。
于倩倩的愤怒在我看来还不够,不够消灭她对杨萨钦的依赖。她不爱那个男人,依赖他的身份地位而已。
“我和你合作,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听到她恶狠狠的话,我眉头松动了些。
“嗯。那你好好休息。今天你没见过我,知道吗?”尽管于倩倩不会傻到把见我的事告诉杨萨钦,我还是要提醒她。
“知道了……”她喃喃道,杨萨钦的疯狂令她失魂。同为女人,我连一分同情都给不了。
她们至少受了伤害还活着,我经历火烧,经历身败名裂,花了几百倍努力才活下来的。
私家侦探发来的照片,我随手保存在手机邮箱里,在寒风中回复他:“跟着那个女人,有妇之夫他都招惹,真是饥不择食。”
疲惫侵蚀大脑,我似乎太久没感受过人间了。这样的夜晚,记忆中是与杨萨钦温酒在阳台喝,聊着研究所里的事,讨论每一款新药的研发。
然而,在没有光明的地狱里走过一趟,发现他是用糖衣炮弹来裹毒药。
手机嗡嗡响个不停,震得耳膜痛,烦得我耐心耗尽,不得不按下接听键,“喂,我有吃药,情绪平稳,所以不用一天打那么多电话给我。”
那头沉默两分钟,才说话:“你今天做了什么?”
“在医院探望朋友。”我吐出一口气,寒冷没几秒把它变成白雾。
“王家巷38号,你过去吧。”没头没尾抛出一个信息,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干什么?”
“你去了便知。记得吃药,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负担。”
他是这个世界唯一能对我真心的人,我选择相信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我报出他说的地址。
巷子窄小,像旧上海的里弄。野猫低低叫着,把寂寥的夜晚衬得更为凄凉。门牌号准确,没有门铃,我只能敲门。
有咳嗽声从里面传来,脚步声靠近,门缓缓被拉开。“进来吧,等你很久了。”
老人仿佛知道我要来,侧过身子把路让出来,他的背挺得很直,脚步却蹒跚着。
“您知道我要来?”我张大嘴巴,以此来表示自己的震惊。
“有人给我说过。杨萨钦太看重利益了,真害人呐……我一个女儿不够他毁,他还想毁别人。”
瘦骨嶙峋的老人,用颤巍巍的手递来一份报告,皱巴巴的,还有撕过重新粘好的痕迹。
这是一份死亡鉴定报告。我粗略地浏览一遍,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才刚进研究所。杨萨钦是所里的老熟人,每日游刃有余带新人,我便是其中一个。
“新药,是杨萨钦带团队研发的?”日期在我进所里前,没听所里的老人提过,应该是禁止讨论的话题。研发报告也没有看见,这件事就像是凭空发生,也凭空结束。
依照杨萨钦的脾性,恐怕销毁干净了。这份死亡报告,他估计也费过功夫,只是拿不到。
“我这把老骨头,闹不动了,手上就剩这份东西。你拿走吧,别让他再害人了。”那双不再明亮的眼,泪花闪动,盛满遗憾。
“您放心,我会让他坐牢的!”我把报告放在那堆文件中,坚决地回答。
杨萨钦手上有多少人命我不知道,我要做的是把他扳倒,把属于我的一切还回来。
2
接到于倩倩电话,已经是杨柳抽条的季节。杨萨钦这段日子并不好过,研究所卡他的经费,而学校和他合约到期,也没有再与他续签。
“杨萨钦最近过得很不如意,是你在搞鬼?”
“你不动手,我只能让他先吃点苦头。”
“李菁纯,他知道你来过。”于倩倩似乎很痛苦,陷入一种拉扯的情绪中。
“你被他关起来了吗?还是他威胁你做什么?”做他的情人也很悲哀,连自由都没有。
“没有把我关起来。他问我你说了什么。他想见你。”于倩倩在用她的方式告诉我,她很安全。
“让他凭本事来见我。主任的位置,他能不能保住还难说。”
“是吗?就凭你?”于倩倩的电话被抢过去,杨萨钦低沉的声音穿过电波进入我的大脑。
因为愤怒,我的手背青筋凸起,狂躁差点把我吞噬。就在这一瞬间,雨点洒落头顶,把一盆火浇灭。
这雨来得正好。料不到我们的交锋来得如此早,那份死亡报告说明不了什么,还要找到当年那批药生产的申请。
私家侦探那边还没有消息,答案总是让人失望。聪明的坏人,容易毁灭这个世界,我多么希望所有好人都有个厉害的大脑。
“杨萨钦,你不是神,别以为什么都能掌控。没有三院这个大客户,你的医药公司能活多久?当然,也不会有学校聘用你这种丧失道德的教授。”
这段时间我没有闲着,把私家侦探跟拍的照片和查到的资料分类整理寄出。于倩倩的学院一份,他情人丈夫一份。
360°高清无死角的私密照片,哪个男人会甘愿头上一片绿?那位医生当日就向医院举报,大义灭亲。
杨萨钦情人焦头烂额,他打的电话全部按掉。后院起火,其他的火也会被点着,我最喜欢蝴蝶效应了。
他狂妄是有经济命脉。他的经济命脉无非就三个:医药公司、学校、研究所。切断三者之间的联系,只要策划到位,就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
“你联合于倩倩搞我之前,应该先查清楚我的人脉。虽然你的设想很好,但是很不幸,你找错人了。”他没有急,试图镇定下来,找突破口。
我该感谢自己这张脸,触目的伤疤,还有植皮后没有完全长好的肌肤,层叠在一起。即便是人脸识别技术,都可能识别不出来这张脸,所以没有人能认出我。
就算我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认出来。这是他的杰作,别人送爱人鲜花戒指,他送我熊熊烈火。
“于倩倩被你控制得很好。但你凭什么以为我就只有这条路可走?”我对着电话冷笑,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的?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在那么多地方做了布置,火烧起来基本没有扑灭的可能。”能听出他的懊恼,懊恼当初没有确认那日里面有谁在,还有人替我死。
可有什么区别呢?烧死的也是对我十分重要的人。身心受尽折磨,这种苦换个人未必能熬下去。
“我命大。老天爷让我留着这条命来收拾你。”躺在手术台,我曾想过就这样死去,忘记在炼狱的苦。
而想到因我而死的人,含着滔天的恨,我怎么能如此自私用死亡解脱自己!
“我会找到你的。”他笃定地说,对自己的关系网充满信心。
杨萨钦总爱用自负来掩饰他的自卑,他无法摆脱自己成长的阴影,无法摆脱他家那群吸血鬼。
“等着瞧。您多费点心了,研究所最近不会太平。”我仁慈地给他打预防针,不要整天想着创造帝国。
人的野心再大,都是宇宙里渺小的个体。他太看得起人性,在利益面前,情义不值得一提。
“我不信你有这个能力。”他还把我当作以往那个李菁纯,只在制药上有建树。
捉迷藏要开始了。这次我是那个藏起来的人,能站在暗处看人间的游戏。
通话结束,我把手机卡拔出来扔掉,转身就去营业厅办了张新的。这里不是南城,没必要躲躲藏藏,杨萨钦的手伸不到这边。
新的邮件进来,内容让我的心稳住。杨萨钦的行为举止背后有什么利益纠葛,我正慢慢触摸到。
一个前研究所职员、一张照片、一个签名。三样东西价值连城,能和那份死亡鉴定报告对上号了。
无辜的人不应该白死。重活一遍,我不仅是为自己,也为替我死的人。
和煦的阳光洒落到后颈,恍如隔世,站在过街天桥上,低头看手机。今日是立春,伤春悲秋,俗人皆难逃过。
“明天上午10点,松山湖咖啡馆,把人约出来。”快刀斩乱麻,这座城市正好能让我自由发挥。
手机银行划出一笔款,我毫不心疼,私家侦探再贵,也有他存在的价值。我欠着的东西很多,人情、金钱,尘埃落定以后都要归还。
死结正在一个个打开。我的情绪没有再大起大落,手压在药瓶盖子上,过去十分钟都没打开。
杨萨钦愤怒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或许是他的困境抚平了我内心的郁躁。视频是于倩倩发来的,她乐于与我分享。
那个电话是我和于倩倩合演的一出戏。在医院我就发现花瓶里的摄像头,他对每个女人都留一手,所以将计就计,上演了一出好戏。
在病房我利用身体挡住摄像头,把写好的手机号码塞进于倩倩手里,还在她耳边小声提醒:“他在监视你。”
于倩倩明显没想到,失望的雪球滚得更大。由于我比较敏感,周围的环境会多留意,才发现他这一手。
“等我回去南城,我们再见一面。你小心点,要是让他知道你监视他,他会动手的。”我没看过杨萨钦打人,但是我觉得他一定不会手软。
“那些传真你收到了吗?”她没接这个话题,难道是已经被打过了?
我奋力压下去的烦闷,立即喷涌而起,“于倩倩,他是不是打你了?”
“没有,我没事。你看看传真,我还要去研究所,先挂了。”电话被急匆匆挂掉,她欲盖弥彰的样子,连自己都骗不过,更别说是我了。
把她拉入这个局,是我错了吗?人都是自私的,我想用最快的速度让杨萨钦垮掉,考虑却未必全面。
房子的霉味很重,没有人生活的地方,连气味都会陈旧。我打开那台旧式传真机,找出于倩倩发来报告。
从于倩倩跟他做项目开始,参与过的研发报告都在。看内容没有任何端倪,中规中矩,费用、成分、项目人员,所有细节都一清二楚。
那份伪造我的签名的报告,不在行列之中。一份需要追责的报告,总不能不翼而飞吧?
真实的报告更是被藏起来,也许被他锁住了,也许是被他烧掉了。
“杨萨钦之前的报告你能拿到吗?”忘掉于倩倩先前的闪躲,我再给她打了个电话。
“拿不到。他现在虽然没再去研究所,但是我也接触不了机密文件。”
“我和你赌一把,所里的文件不是原件。原件他锁起来了。”和他共同生活的三年里,我把他的脾性摸清楚了。
杨萨钦喜欢冒险,可对这些文件,他比较保守。以前家里保险柜锁起来的都是文件,不是金条和现钱。科研人员的文件价值千金,不管是好的坏的,他一定是混放了。
于倩倩沉默,她对这个男人了解远远不够。直到我准备挂掉话,她才说:“我想办法开保险柜。”
她的反应出乎意料,我以为到这里我们的合作就结束了。当初我就是赌一把,想从于倩倩入手找那份报告。
“于倩倩,不要勉强自己。我还有其他办法,那份报告对我来说很重要,但不是扳倒他的关键证据。”我想放过她,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面对丑陋的自己。
“我是为我自己。”她有一点点哽咽,应该是想起什么难过的事。
临近黄昏,夕阳把亮光逐渐收掉。我坐在褪色的木椅子上,快速地回复邮件。记者会在三天后守在杨萨钦家门外,到时候第一个死亡真相将会被公布。
凌迟杨萨钦的第一步,即将拉开帷幕。我没有痛快可言,这是势必完成的事。
“送你的第一份礼物,准备好了吗?”我用一个不常用的手机发出这条短信,附上模糊的传真,以及那份死亡鉴定报告。
像是真的,也像是假的,我用这些手段迷惑他。这个点他正在酒局上应酬,医药公司最近丢失一个又一个客户,他作为背后的老板,不得不四处奔波。
由于近年媒体曝光增加,让社会都关注抑郁症患者,抗抑郁的药物需求量大增。他吃到红利,利用职务之便办了不少事。
我好奇他收到信息的表情,是震惊,是羞怒,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呢?
3
“李菁纯,你是人就别装鬼,躲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有什么用?”他回复信息已经是次日上午了。
烦人的宿醉恐怕都被吓醒了,他尝试着打电话,我都没有接。手机屏幕亮起十次,每次持续震动三十秒。
在陪我看电影逛街他没这种耐心,经常是敷衍的态度。也怪那时我太爱他,没有看出他的漫不经心。
“等你被判刑那日,我就会光明正大站在你面前。”这个节骨眼出现,他也只会耻笑我。耻笑我被烧毁的容颜,耻笑我当下一无所有。
没再与他纠缠,我出门去见研究所的前职员。那是一个与杨萨钦年龄相当的男人,身材管理显然更好,两鬓有点白,可能过于操劳了。
“杨萨钦申请上市那批药,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还阻拦过他。后面就被他穿小鞋报复,研究所把我开除了。”
“是他*事。表面无害,实则一肚子坏水。那份申请你有保留吗?”
直觉告诉我他有申请书,还有研发报告,更知道参与项目的有谁。如不是抓住杨萨钦的把柄,他恐怕没办法那么简单离开。
“我以为他就是利欲熏心,想不到还弄出人命了。那个药根本就不能上市,有个成分超标了,是会致死的。应该是闹得不大,所以没什么人知道。”
门路他也拎得清,是个讲原则的人。杨萨钦这个恶魔,留在世间会害更多人。
“所以你愿意和我联手?”侦探把该说的都说了,我不用和他解释太多,说要点就行。
“那些资料我答应过所长,只用来保命,不会外传。你也在研究所呆过,了解文件的重要性和机密性。”
“我不喜欢勉强别人。但是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协助我录音。我需要这段录音来引导舆论。”
“好,我答应你。”他握着那个水杯,显露出紧张,生怕自己说错话。
把提前准备好的稿子递给他,我笑盈盈地说:“那份申请并不是我的目的,我就是希望用舆论来*掉他。”
这是他当初让我承受的,那会伴随着我死亡一起的,还有铺天盖地的谩骂。那些人说我不配做药物研发,竟然会出现这种低级的错误。
我父母去世早,要是活着他们得承受多少苦?死者并不为大,网络上面以及其他人的恶意,愈演愈烈。
杨萨钦故技重施,想着用伪造的签名蒙混过关,明明是他的报告,签名却变成我的。我怎么能不恨?一个男人连自己的错误都不敢承认,要嫁祸于发妻。
在我进进出出手术室期间,很多信息自动屏蔽掉了。等我做完植皮手术,能下地走路,能正常生活,又开始漫长的心理治疗。
那一把火烧掉的,用杨萨钦的命都偿还不了。法治社会,我不能以命偿命,就让他在监狱里面腐烂掉。
贺田那低沉的声线响起,一字不漏地念着稿子。和这份稿子匹配的问题已经提前录好了,剪辑就能把顺序排好。
来见面前,我就和私家侦探了解过贺田的为人,做了两手准备。还好准备得没错,他真是不愿意交出资料。
大费周章,南城和宽城两边跑,为的就是抽丝剥茧。最后一个字落下,我已经泪流满面。
他的控诉,不就是我对杨萨钦的控诉吗?这不是属于妻子的控诉,而是一个真正想为社会抑郁症患者出一份力的科研人员的控诉。
“你……怎么哭了?”他递过来一张纸巾,带有几分安抚,“杨萨钦这人就这样,和他斗不容易。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足够了。他的手段全部见不得人,我以牙还牙也是迫不得已。”
“希望你成功。说句实话,那么多年过去,我也依旧介怀。”
换作任何人,都会介怀的。怀抱着满腔热血投身科研,被人使点小阴招就让曾经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进研究所的时候已经换所长了,那些资料具体内容也看不到。有老研究员说是被老所长给锁起来了,也有说是上面拿走了,众说纷坛,不知真相如何。
带着那支录音笔,我当天就买了回南城的车票。南城的空气没有宽城好,我把喷雾带着,希望减缓干燥引起的不适。走出高铁站,有种久违的陌生感。
于倩倩执意来接我,她的气色并不好,像几天没睡觉的人,“你身体养好了吗?不急着见面,可以往后推。”
“他最近都没回家,但是我之前偷偷的配了他家的钥匙。你说的保险箱,我没有找到。”她很着急,感觉是完成这件事,就可以终结什么似的。
“你找那些能藏东西的地方,比如衣柜,还有挂钟后面,他不会放在显眼的地方。我以前也没有见过,盲猜的。要不我和你走一趟?”
“那现在走吧!”
“你到底怎么了?这么着急做什么?”
“他威胁我,说要是背着他做什么,他就把我们的关系在学校曝光,你知道的……”不是所有人在做一件事之前都会考虑后果,杨萨钦不去想,于倩倩也不会想。
他们那时可能更忠于短暂的快感,互相的心理满足把理智给吞没掉。
我寄送照片的时候保留了一部分,是留给她的体面。学校没人知道她与杨萨钦的关系,一旦曝光,她也会被众多人讨伐。
“他明天就没有时间理你了。吃个饭回去好好睡一觉。”我回来那么早的目的,就是要在零点来临那刻,把资料发到网络上。
“你能快点吗?求求你了,我要被他逼疯了。他是个可怕的疯子!”
“你当初……”后面半句我没说,我不也是那样的人吗?没有睁大眼睛看人,被他蒙骗,被他伤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是我自作自受,等会我再上他家一趟。他在外地一个星期了,研究所让他先留薪停职,风头过去,估计一切如旧。”
“明天等着看戏吧。”我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松点。
黑夜不难熬,在饭店和于倩倩分开后,我回到临租的小窝。20平的空间够我发挥了,电脑安装好切换IP的软件,开始把资料一样样上传。
死亡鉴定报告我进行了模糊处理,尊重死者隐私。循着鉴定结果,强大的网友会找到蛛丝马迹的。
录音保留了所有内容,在离开前我问过贺田,可不可以发到网上。
他耸耸肩,不在意地说:“这是我想说的话,憋了那么多年,终于说出来了。真相不应该不掩盖,凶手更不应该逍遥法外。看着是意外死亡,其实是人为的。”
有良心的人,都不会容忍杨萨钦的行为。用人命为他的错误埋单,过于惨重了。
做完所有事,我再次拿出那台手机,给杨萨钦发信息:“新的一天开始了。杨萨钦,我们来个了断吧。”
网络热度不断上升,很快就有人找到当年的抗抑郁药有致幻作用,即使那个女孩是自*的,但和那个药关系也很大。
杨萨钦作为负责人,信息被人扒出来一大半。科技发达的年代里,还有谁能守得住秘密呢?所谓的秘密,不过是没人感兴趣,才没有暴露。
我看了一些评论,都在骂杨萨钦。说他不该从事药物研发,更不该从事抑郁症药物研发,这根本就是在害人。
想要的效果达到了,我关上电脑和手机,掉进光怪陆离的梦里。我还未能为自己正名,可至少让他能品尝到我所受的苦。
4
媒体记者全部堵在杨萨钦住的小区外。他们想着守株待兔,可那个人根本不在家。他去札城谈投资了,一顿酒喝完,竟从投资商口里了解到网络的风暴。我的信息他自然没有看到,等了好久都没有回复。
“我找到保险柜了,他设的密码锁,打不开。”于倩倩出现总是恰到好处,我没有选错人。
杨萨钦不是个喜欢过生日的人,也不喜欢他的父母,对父母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是冷漠。
密码锁会用的数字只会是和他本人有关,他喜欢名利,那必然是第一次获得奖项的日子。
以往他就不断吹嘘,说自己在大学就获奖无数,所以毕业就被保送进研究所。我每次听得都不认真,只是他重复的次数太多,让我不由自主记下那些日子。
“你试试0852或者0763,应该是其中一个。”我迅速回她,外面包围重重,她能钻进小区,还能进到房子里面,真是不容易。
“你太厉害了!真的打开了!”于倩倩十分兴奋,仿佛马上就要脱离苦海一样,“我找到有你签名的文件,还有一份遗嘱。”
得来全不费工夫!遗嘱我以为他烧掉了,他现在住的房子,是我父母留下的,黄金地段,有钱都买不到。
我们结婚前,这份遗嘱就存在了。继承人是我本人,上面说明了房子不得以任何形式赠予他人。
父母未卜先知,是对我的保护。只不过,恶人用他的方式占为己有了。
“你去书房复印一份,把原件带出来给我,复印件放回保险柜。”我放下手头的事,重点关注她的发现。
有这两份东西,杨萨钦怎么都没有办法圆谎。加上我先发制人,让舆论先倒向一边,他想翻身基本是不可能。
滴滴的信息响声传来,应该是杨萨钦回复了。“李菁纯,你在哪里?我们见一面,就一面,把话说清楚。”
他的姿态放低,我并不受用。见他吗?终归要见的,但还没到最合适的时机。
我半躺着,抚摸着一个个消不掉的伤疤,还有那只挂在墙壁的浴火凤凰,仿佛又看见那片火海。
“杨萨钦,还满意这些大礼吗?这可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火花既起,我的顾忌也没有了,快手拨通他的电话。
他沉吟几下,我听到他的嘲笑声,“你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弄垮我?现在满意了吗?”
“你问我满意了吗?这真是个笑话。那你伪造我的签名,在实验室布置自燃装置,大火后看到那具黑漆漆的尸体,满意吗?相比你对我做的一切,我不过是让你没钱可赚,被人骂几句而已。”
“这是随便骂几句吗?你不去看看,网上是怎么说的我?连投资商都不愿意见我了,夫妻一场,要做到这么绝?”
有镜子的话,我真想让他照照。把人推上绝路的是他,却一副受害者姿态。
“我在地狱里挣扎的时候,不也是被人这样骂的?不过不重要了,你最好就别回来南城,不然下场会比你想的惨。”
他禁不起激,激他就如是挑战他的权威。主角不在戏演不了,我要用这种方式把他逼回来。
“你没有靠山,我不需要怕你。只要我想,总有一天东山再起。况且,现在不见得是我输。”
“你就是太自负。什么都觉得自己能掌控,舆论你掌控不了,接下来的事情你更掌控不了。”
“明天我回南城,我们见一面。在电话里说再多都没有意义,我们之间肯定有误会。”
杨萨钦想要曲线救国,想要在见面的时候争取我的同情,不然就是直接让我消失。我觉得他的想法倾向于后者。
“我不想见你啊……”我幽幽的回他,想看他跳脚的样子。
他愣住,没想到我会回绝。他的脑袋智慧不长反退,说过的话忘掉就算了,还以为我会选择见他问个明白。
我没有什么要问的。答案我全部查到了,包括凭空消失的文件,包括他之前对我下狠手的原因。
同是谈情,情人给他送利益,就能予取予求,我和他有本结婚证,搭上的是性命。
那个女人如今被停职,也被调查,受贿和腐败这两项,能让她把牢坐穿。人真是以群分,那人是他开医药公司的牵头人。
“你想怎样?要钱可以给你,我现在还有流动资金可以用。”他急忙说出自己的底牌,想让我停手。
“钱?你现在住的房子是我的,还有我的存款也被你据为己有。这算起来金额不少,你好意思和我提钱?”
“你……”
“知道你现在腹背受敌,我很开心。还有更精彩的在后头,研究所你想回去也不可能了。”
我没告诉他手里有多少证据,能把他置于什么境地。放出一个接着一个的坏消息,不让他喘一口气,到最后,送他进监狱。
有新电话打进来,我适时断掉和他的通话。私家侦探罕见地用电话联系我,该是有重大发现。
“李小姐,我查到一件事。杨萨钦的医药公司实则是空壳,他们每批款进入公司的户头之后,又用另一种方式转到私人账户去。那个账户是一个老人的名字,叫元亨。”
这名字特别熟悉,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从包里翻出那份死亡鉴定报告,我看见家属签名栏有两个醒目的大字:元亨。
杨萨钦竟然用一个老人来做幌子!这种行为在空壳公司里常见,又令人反感。他一个晚年丧女的鳏夫,还被人利用身份信息来做坏事。
“汇款记录有吗?”
“我找元亨协助拿到了。这个东西,能让那位杨先生坐牢。”私家真言语气里隐隐兴奋,好像自己干了一件什么大事。
“发给我吧。这事到此为止,不用再查。我晚点给你转尾款。”眨眼之间,雾全被拨开。
我只是想要他的报告,只是想把他的坏揭露。没想到一查,牵扯出那么多东西。
收到汇款记录,我给工商和税务局都打了举报电话,资料也按照要求发过去。做完这件事,大脑瞬间空了,觉得自己像是刚攀登完一座高山。
当最想做的事即将完成,人就会完全放松。然而,未到决战时刻,我还要继续打起精神来。
“于倩倩,你从杨萨钦那里出来了吗?”现在至关重要的是拿到两份原件,尽管我和于倩倩这段时间有微妙的情感在流动,可人心难测,我要杜绝所有的万一。
“嗯。我在博物馆旁边的咖啡馆,你过来?”她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惬意,萦绕在她心间的恶魔应该是走了。
收好那些资料,我拦车前往她给的地址。于倩倩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帽子随意放置在桌子上,头发都没有整理,乱糟糟的披着。
“你是怎么从那群记者眼底下来去自如的?”我试着用轻松的语气和她对话。
“乔装打扮一下就行了。他们不敢太过分,小区有保安。”
“原件你拿到了?”
这个问题其实不用再问,我只是暗示她交出来。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伤力不是最强的,可意义重大。
她手放进包里,慢悠悠抽出两份文件来,“李菁纯,我们的合作到此结束。我在老家找了一份工作,回去重新开始。”
她似乎是明白了,世间没有人是能永远依附的,想要活得好还是要靠自己。愿意拿出这两份报告,于倩倩是为那个没有机会来到世界的孩子。
“嗯。很快就要结束了。我会让杨萨钦下半生都见不到监狱以外的太阳,你放心吧。”
“我不想再听到和他有关的消息,以后他是死是活和我没有关系。”她喝完最后一口柠檬水,把u盘压在文件上,“里面有他家里的监控视频,是你到医院找我之后才装的。我知道他监控的位置,遮住他那个才装上去的,有用没用我不知道,都留给你吧。”
我看着她眼里的雪下,然后变成雾,再后来出现光。短短的十几分钟,好似看见她的几年。
“谢谢。”我把几样东西接过,小心翼翼放进自己的手提包,“杨萨钦明天会回来,你今晚能走就走吧。”
他回来会第一时间看监控,于倩倩就藏不住了,趁早走我后面的计划能顺利实施,她也能免受于难。
5
杨萨钦那家医药公司很快被立案调查,税务问题也被税局查出来了。他不是法人,也不是*,所以能逃避责任。
但扼断他主要的经济命脉,和让他承担法律责任是一样的,都是人财两空。
元亨的账户是他找人开的,我不仅把汇款信息给税局,还寄了一份到警局。
实验室自燃装置的物质我找人拿到报告,还查出他的购买记录。他以为用假姓名和地址就可以逃过一劫,万万没想到绑定的是我的账号。
蓄意*人的罪名成立,他就不会再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无期徒刑抵消不了我心底的恨,但是对他的惩罚够重。
他从机场出来,第一时间被警局的人带走。那份报告的原件,我寄给了研究所,能证明签名是被伪造的。
不知研究所是否有出官方声明,网络上有人释放对我的善意。我已经不关注这些评论,互联网没有记忆,死过一次的人不会被三言两语击倒。
房子不需要办任何手续就能收回来,遗嘱正在我手里。我回去就把他的东西打包捐掉,换了门禁锁,便挂在网上出租。
杨萨钦的律师联系我,让我去见他,他有话要和我说。这次我欣然答应,他已经没有东西能威胁到我。
他剃了一个寸头,肚子瘦下去一半,胡茬野蛮生长,遮住半张脸。半个月的时间,他看起来老了十几岁。
“李菁纯,你放过我可以吗?”他双手被手扣锁着,握在一起,语气诚恳。
我淡淡地瞟他一眼,笑着问:“凭什么?”
边问边把手套摘掉,把丝巾摘下,帽子也脱了。我要让他看看,现在这个样子的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你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拜你所赐。你知道我有多痛吗?你知道我吸入了多少浓烟吗?你知道被你烧死的那个人是谁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想要让他清楚,不是哀求和道歉就能抹去记忆的。生死大仇,换作他都不会放得下。
“我……我错了!我给你下跪!你和警察说那场火不是故意引起的!”扑通一声,他的双膝撞击硬地板。
律师站在一旁,想扶他又不敢扶,他收钱办事,私事就不管了。
我没有被他的声泪俱下迷惑,“那你就跪。错是错了,错了就要承受错的代价。我因为看错你,所以承受了火烧的代价。你*了人,也得承受*人的代价。”
“你为什么不死!”他被我的冷硬刺激,没有继续装,换成恶霸的表情。
“我不是和你说过,我活着是让你有今天。于倩倩和我的那出戏演得不错吧?”
“那个贱女人!我给她那么多资源,居然恩将仇报!”
“你在果汁里投药的时候,应该想想后果。女人需要你时,能不顾不管一切,不爱你时,绝情得让你难以想象。”
“那些资料是不是于倩倩给你的?不然你怎么能让我身败名裂!”他还是没法接受自己身败名裂,那些资本也被充公,辛辛苦苦挣回来的,一夜间化为乌有。
“我自己查到的。顺便告诉你一声,房子我收回来了,你的东西也被我全部捐掉。反正你也没有机会出去。”
不想再和他继续说话,我戴上先前脱下的东西,走出探视室。杨萨钦大喊大叫,人濒临失控边缘。
在等判决下来的那段时间,我又做了一次植皮手术。疤痕正在越来越小,媛媛的哥哥杨远说:“菁纯,这伤疤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人就是要痛才长记性,事情都结束了,你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我给他一个拥抱,把对他的愧疚,对他的感激全部放进这个拥抱里。那只被火烧过的凤凰,终于获得新生。
三个月后,杨萨钦的判决结果下来。他被没收个人财产,还被判处无期徒刑,服刑期间不得上诉。
一般来说,服刑期间是可以上诉的,但是杨萨钦的情况特殊,他做的事情恶劣,还有很多经济操作挑战法治社会权威,所以被剥夺这个权利了。
判决结果我随手发了一份给于倩倩,她回我:“苍天有眼。”
而杨萨钦被法警带走时,还威胁我:“李菁纯,你等着!我会出来的,我会找你报仇的!”
“下辈子吧。”我站在那团光里,如释重负地说。
当我走出大门,日光照进来,耀眼的亮光里,眼里出现了一只带火的凤凰,它扇动着翅膀,扑腾,后高飞,消失在空中。(原标题:《火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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