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镜厂没落二十年后,他们把尘封的“北京牌”磨花镜擦亮

制镜厂没落二十年后,他们把尘封的“北京牌”磨花镜擦亮

首页角色扮演凹凸世界镜像回忆更新时间:2024-04-25

工匠手持着一片玻璃,贴近飞速转动的砂轮,玻璃与砂轮接触的瞬间,就响起了“刺啦刺啦”的摩擦声。工匠的手缓缓摆动,不多时,玻璃的一角就出现了比硬币稍大一圈的正圆。凭借手感画圆,是若干年前手工匠人比拼磨花技法的方式,而依靠这套纯熟的技法,灵动的虾,鲜活的鸟,以及完美舒展的线条都能在玻璃上得以呈现。打磨后的玻璃经过镀银,光影折射中,打磨的团凹凸立体,这就是磨花镜。

上个世纪,贴有“北京牌”磨花镜和玻璃制品多出自位于昌平老城区的北京七一制镜厂。这些作品从七一厂走出,曾经出现在人民大会堂、首都机场的巨大屏风背后,也曾经随着衣柜、铁艺架走入千家万户,标榜着成为那个时代寻常人家的体面和排场。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七一厂逐渐没落,技艺和作品也随着厂子退出历史的舞台。老厂房里的砂轮机早就不再转了,直到十余年间,厂房之外,又有磨镜花“刺啦刺啦”的声音传来。

原七一制镜厂工艺美术师马锦茹(左)向年轻人传授磨花镜技艺。受访者供图

老厂房里,再没有砂轮机转动

如果不是赶上昌平区把举办论坛活动的地点选在了西环路76号,耄耋年岁的马锦茹兴许很难有机会在老厂房里回顾韶华。

尽管这里早就变了模样。砖混结构的老房子漆了新色,车间里没了那么多工人,一下子显得宽敞太多,院落里的草皮平平整整的,还在角落支起敞篷,铺了石子儿,在氛围的营造下,园区厂房也洋气了几分。似是在寻找当下与回忆间的重叠之处,马锦茹在草皮上的布景面前驻足良久,那是一面镜像装置,上面的小字介绍着厂房过去的光辉:这里曾经的手工磨花制镜工艺,是考证近代制镜记忆的重要文化遗存。

今年昌平区把举办的城市更新论坛的地点选在了原北京七一制镜厂,刘迎春在论坛几前向市民介绍传统的磨花镜工艺。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的确,作为“北京牌”镜子的原产地,北京七一制镜厂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名盛一时,流水线下生产的手工作品走进过千家万户。那个年代,似乎再没有哪件家当,能比镶嵌了磨花镜的大衣柜更给客厅“提气”的,也少有哪个摆件,比可挂可立的铁艺磨花镜,更让女孩儿们爱不释手。

磨花镜里封存着工业“大厂”的光辉时刻,也封存着马锦茹的芳华。从1964年进厂做电镀,到70年代初期坐到磨花机跟前,马锦茹职业生涯里的28年都在与玻璃打交道,流水线上的每一个岗位她都门儿清,“但*时间最长的还是磨花儿,也只有这道工序最考验师傅的手艺。”

马锦茹在磨花机前坐到了1992年,“大厂”炙手可热的时光,有时并不比人生的青春更长。上世纪九十年代,七一制镜厂逐渐没落,磨花的砂轮停转,那些刻画着花鸟鱼虫的镜子,也淡出人们的视野,再后来,只偶尔会在记忆的角落中浮现。

“到现在,我一块磨花镜也没留。”马锦茹说起最后一块镜子,那大约是在十多年被自己送了人,一同交付的,还有她半生的磨花手艺。

二十年后,请老师傅“出山”

手递手接下这门手艺的人是刘迎春。真正开始接触磨花镜工艺那年,他年近不惑,职业生涯的前半段,说起来也与磨花镜不无关联——十几年间,刘迎春与玻璃打交道,他曾供职于国内最大的玻璃深加工企业,了解玻璃制作所涉及的几乎全部的工艺。

2008年前后,工作中的合作团队曾计划尝试用玻璃和大理石板结合,呈现立体的图案设计,这让刘迎春突然想到若干年前,家里大衣柜上的那面磨花镜。

他说,那面镜子曾经带给自己很多想象。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童年与少年时光中的许多个日子,就在指尖与磨花镜的摩挲里度过,刘迎春总想在磨花镜的图案上,摸出哪怕一丝凹凸立体的原因或者端倪。直到很多年后,偶然间镜子碎了,才向刘迎春知晓了花鸟草木立体图案背后的谜底。

打磨后的玻璃,经过镀银,立体感得以无限放大,光影折射里,视觉上明显的凸起和凹陷,被打磨的深浅实际上也只有毫厘之别。在刘迎春的描述里,那如“作弊一样的立体感”,带给当时的自己很多震撼。

等到刘迎春真正想了解这门技艺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2010年。彼时,距离北京七一制镜厂*已经过去了快20年,“当时我的观点是,厂子没了,也只是制作主体没了,只要人在,这份手艺就在。”

2010年,刘迎春与七一制镜厂老师傅们及学徒们的合影。受访者供图

刘迎春在辗转间寻访到6位工厂师傅,其中就包括七一制镜厂工艺厂长韩刚、工艺美术师车世同和马锦茹,另外还有专注于镀银、装潢、电刻的手工匠人,都曾经专注于磨花镜制作工艺的不同流程。

与刘迎春预料中的情况不太一样的是,请师傅们“出山”、向他们求教,似乎并不是一件需要去说服的事情,“他们当时说,‘有人学,我们就愿意教’。他们非常愿意。”在刘迎春看来,当一件技艺谈及“传承”,常态应是学的人要比教的人更加主动,“所以我们才会听说很多‘拜师学艺’的故事,对吧。但实际上这次,是师傅们听说有人想学,他们比我更主动。”

这里面自然包含传统手工艺者,与懂得欣赏手艺之人相逢的欣喜,或许更包含他们盼望手艺传承的迫切——2010年,6位师傅中,有近一半老人的年龄都超过了80岁,马锦茹最年轻,也快65岁了。

为传承手艺,打造一个班底

“集齐”了6位老师傅,刘迎春做的第一件事,是和另外三位朋友合伙共同出资,招收学徒组织团队。

他最初给自己的定位如同“项目经理”,根本没想亲自传承这门手艺,“我当时并不崇尚培养或者成为一个‘唯一的传承人’,既然是独特的技艺,我们的观点当然是能来学的人多一些,把手艺先学下来。手工艺形成团队,做些分工,更容易相互配合。”

那时,从京郊和外埠,刘迎春一共招了6位学徒,在北京昌平的一座厂房内,他们每周要接受2-3次老师傅们的亲自培训。按照他的计划,三年内,这些年轻人会在老师傅手把手的传教下,原汁原味地学会磨花镜制作工艺中全部5大项7小项的工艺,完整地将技艺传承下来。“三年后,能学得手艺,发光发热,创造价值就行了。”刘迎春回忆那时候寄予的最大期望,就是团队能达到一定程度上的收支平衡,“根本没想赚钱”。

刘迎春介绍磨花镜的制作工艺。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磨花镜的制作工艺中,“磨花”是核心,也是位于这项工艺金字塔中,最顶尖的手艺。磨花的工具简单,一台砂轮机就是全部,制作者需要端举玻璃,使其与飞速转动的砂轮相接处,如碾玉工艺相近需要以水做介质,以轮作笔,才能雕刻、打磨出精巧的画作。砂轮在玻璃上留下的印记有深有浅,差别在毫米之间,花鸟鱼虫是磨花镜上最常见的主题,而鸟儿的羽毛是否灵动,花朵的叶片是否逼真,就都在制作者的这“一笔一画”间。玻璃打磨完成后要经过镀银,平面上的凹凸才会瞬间放大,经过光线的折射,就有了刘迎春所形容的那般,“作弊一样的立体感”。

而刚刚上手的制作者,需要先在玻璃上“打版”构图,以类似“拓画”的形式,通过底稿的辅助,完成最基础的创作。

问题就在这时候出现,刘迎春发现,这手艺“挑人”。

触及精品,还要多一点的天赋

直到当下,刘迎春也觉得磨花本不该是一件难事,他所计划的用时实际上也不算短。在他的认知中,所有的手工艺确实都有门槛,但实则都不复杂,“如掐丝珐琅、竹编、珐琅彩等等工艺,掌握技艺最重要的在于时间的积累。”刘迎春认为,手艺人长年累月下悟得的诀窍会提高作品的成功率和效率,这些并非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唯一的难点在于非一般作品的打造,“只有精品,会需要平静的内心,和更多一点的天赋。”

但很多时候,“天赋”所代表的含义微妙。当谈及它的时候,就意味着人们看到在平凡与卓越之间,还有凌驾于刻苦和勤奋之上天堑,而只要“多一点的天赋”,似乎就足以填平凡品与珍宝之间的鸿沟。

刘迎春所看重的“天赋”,在砂轮机前坐了20年的马锦茹所理解起来,其实更接地气儿:“得会观察,心灵手巧就够了。”在她眼里,掌握磨花这项手艺“用不了多少年”,毕竟自己掌握这项技能也没用多久。退休很多年后,再回到砂轮机案前,马锦茹的手艺并不生疏,如几十年前年轻的时候一样,无需打版,便能在玻璃上绘制出栩栩如生的作品。

刘迎春工作室中,摆放的磨花镜作品。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那是小十年前的事情了,刘迎春还记得当时老师傅们亲身示范,传授技艺的样子,“手法炉火纯青,每一次落‘笔’都有章法,打磨的手法几乎有了炫技的成分。”这是长时间的磨练与天赋加持下才能触及的阶段,刘迎春回忆起当时招收的那一批年轻人,或许能够吃苦,但遗憾的是,总欠那么一点灵动。“磨镜花不能下死功夫,很多工人学了很长时间,还是开不了窍。”

这拨年轻人里,只有刘迎春的妹妹刘素欣当算是个例外。她学得最快最好,在细腻鲜活的镜花儿背后,是千万次的练习,也磨薄了一张又一张A4纸大小的玻璃。而一直作为旁观者的刘迎春,偶尔上手,也渐渐掌握了一些这项技艺的手感。或许是对玻璃本身的熟悉,在砂轮与玻璃接触的“笔触”间似有天然的呼应,几年学艺练习,兄妹二人再上手磨镜子,也已不需“打版”,胸有成竹。

技艺本身也是会筛选人的。刘迎春觉得,有时候技艺对传承者的筛选有时甚至比老师傅们更严苛,“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没太多人情可讲。而如老师傅们一样,被技艺“选中”的人,有责任把手艺传下去。

做新的尝试,尊重手艺本身的命运

作为手艺的传承者,马锦茹从未给刘迎春设限,“我会什么,就把什么交给他们。剩下的,让他们自由地去发展吧。”手艺传下去了,年轻人当然不一定要再重复自己与同事们那样,日复一日在流水线上生产、创作,准备把“交接棒”传下去的时候,她选择尊重这份手艺自身的命运。

她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做的。好像从未有长时间的间断,工作室内的那台砂轮机,几乎每日都会在刘迎春的驱动下一圈圈地转动,刘迎春说过去的疫情的几年,是自己最勤奋的时候,“磨玻璃要保持手感,不动的话,手就僵了。”

从决定传承这份手艺至今,十三年过去了。这些年间,手工磨花镜制作技艺已经成为北京市昌平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团队的手工作品,卖出过高价,也在艺术比赛中崭露过头角。

但刘迎春很少标榜这项手艺的“非遗身份”。在他的语境里,提及非遗,就要谈及保护,而一旦谈及保护,似乎就意味着得承认这项手艺已经没落。“按现在的话说,曾经的老师傅们,都是优秀的匠人,而匠人是具有时代性的,初创的时候,技艺能站在时代的潮头,但再好的东西和技艺,如果和当代的审美和生活的调性不吻合了,就会脱离时代。”

刘迎春团队的磨花镜作品。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跟住“潮头”,需要不止一代匠人。到了刘迎春这里,他不想把已经成为“非遗”的技艺“供”起来。手工艺的价值如何传递,拥有传统技艺的匠人如何能跟住时代的步伐?刘迎春觉得,一方面要原汁原味地传承,另一方面,要让作品重新走入人们的生活。他做了很多尝试,他曾把展示磨花镜工艺的商铺开到北京前门,也计划打造开放式的工坊,邀请更多人体验磨花镜制作的全过程。

当工业制镜的成品随处可见,磨花镜再难谈及实用属性。但相比铝镜,银镜面的柔和仍然无可取代。刘迎春寄希望于用银的“语言”,用玻璃物料的“性格”,在传统工艺加持下,打造具有当代美感的玻璃艺术品。在团队目前的很多作品中,磨花不再是装饰镜面的陪衬,富有新意,生动精致的纹理图画,就是镜面上的主角,“这样的磨花镜,或许可以以装置的身份,重新走进家庭。”

老师傅们见过刘迎春团队的新作,“他们说我们的手艺,一点也不比他们当年差。”

交接已经完成了,年轻的接力人,会把“接力棒”带到新的时代。

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李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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