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刀(金庸武侠小说 )

鸳鸯刀(金庸武侠小说 )

首页角色扮演传世战歌穿心剑法更新时间:2024-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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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刀》是作家金庸创作的中篇武侠小说,最初连载于1961年5月1日—28日的香港《明报》。

《鸳鸯刀》叙述了江湖上盛传的鸳鸯宝刀的秘密以及围绕它发生的故事。该小说情节曲折,语言诙谐,在不长的篇幅中展示了人物性格,塑造出几个不同的江湖侠士形象,可读性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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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四个劲装结束的汉子并肩而立,拦在当路! 若是黑道上山寨的强人,不会只有四个,莫非在这黑沈沈的松林之中,暗中还埋伏下大批人手?如是剪径的小贼,见了这麽声势浩大的镖队,远避之唯恐不及,哪敢这般大模大样的拦路挡道?难到竟是武林高手,冲著自己而来? 凝神打量四人:最左一人短小精悍,下巴尖削,手中拿著一对峨眉钢刺。第二个又高又肥,便如是一座铁塔摆在地下,身前放著一块大石碑,碑上写的是「先考黄府 君诚本之墓」,这自是一块墓碑了,不知放在身前有何用意?黄诚本?没听说江湖上有这麽一位前辈高手啊!第三个中等身材,白净脸皮,若不是一副牙齿向外突了 一寸,一个鼻头低陷了半寸,倒算是一位相貌英俊的人物,他手中拿的是一副流星锤。最右边的是个病夫模样的中年人,衣衫褴褛,咬著一根旱烟管,双目似睁似 闭,嘴里慢慢喷出烟雾,竟是没将这一队七十来人的镖队瞧在眼里。 那三人倒还罢了,这病夫定是个内功深湛的劲敌。顷刻之间,江湖上许多轶闻往事涌上了心头:一个白发婆婆空手*死了五名镖头,劫走了一支大镖;一个老乞丐大 闹太原府公堂,割去了知府的首级,倏然间不知去向;一个美貌大姑娘打倒了晋北大同府享名二十馀年的张大拳师……越是貌不惊人、漫不在乎的人物,越是功夫了 得,江湖上有言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瞧著这个闭目抽烟的病夫,陕西西安府威信镖局的总镖头、「铁鞭镇八方」周威信不由得甚至踌躇起来,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了一摸背上的包袱。 他这枝镖共有十万两银子,那是西安府的大盐商汪德荣托保的。十万两银子的数目确是不小,但威信镖局过去二十万两银子的镖也保过,四十万两的银子也保过,金 银财物,那算不了什麽。自从一离开西安,他挂在心头的只是暗藏在背上包袱的两把刀,只是那天晚上在川陕总督府中所听到的一番话。 跟他说话的竟是川陕总督刘於义刘大人。周威信在江湖上虽然赫赫有名,但生平见过的官府,最大的也不过是府台大人,这一次居然是总督大人亲自接见,那自然要受宠若惊,自然要战战兢兢,坐立不安。 刘大人那几句话,在心头已不知翻来覆去的重温了几百遍:「周镖头,这一对刀,叫做『鸳鸯刀』,当真是非同小可,你好好接下了。今上还在当贝勒的时候,便已 密派亲信,到处寻觅。接位之後,更下了密旨,命天下十八省督府著意查访。好容易逮到了『鸳鸯刀』的主儿,可是这对宝刀却给那两个刁徒藏了起来,不论如何侦 察,始终如同石沈大海一般,天幸是本督祖上积德,托了皇上洪福,终於给我得到了。嘿嘿,你们威信镖局做事还算牢靠,现下派你护送这对鸳鸯宝刀进京,路上可 不许□漏半点风声。你把宝刀平安送到北京,回头自然重重有赏。」 「鸳鸯刀」的大名,他早便听师父说过:「鸳鸯刀一短一长,刀中藏著武林的大秘密,得之者无敌於天下。」「无敌於天下」这五个字,正是每个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最大愿望。周威信当时听了,心想这不过是说说罢了,世上那有什麽藏著「无敌於天下」 大秘密的「鸳鸯刀」?哪知川陕总督刘大人竟是真的得到了「鸳鸯刀」,而且差他护送进京,呈献皇上。这对刀用黄布密密包裹,封上了总督大人的火漆印信。他当然极想见识见识宝刀的模样,倘若侥幸得知了刀中秘密,「铁鞭镇八方」变成了「铁鞭盖天下」 自然更是妙不可言,但总督大人的封印谁敢拆破?周大镖头数来数去,自己总数也不过一个脑袋而已。 总督大人派了四名亲信卫士,扮作镖师,随在他镖队之中,可以说是相助,也可以说是监视。在镖队起程的前一天,总督府又派了几名戈什哈来,将他一家老小十二 口,全都「请」到了驻防军的营房里,说到周总镖头赴京之後,家中乏人照料,怕他放心不下,因此接了他家眷去安置。周威信久在江湖行走,其中的过节岂有不 知?那不是怕周大镖头放心不下一家老小,而是刘大人放心不下这一对宝刀,因此将他高堂老母和妻妾儿女一起逮了去为质。这对「鸳鸯刀」倘若在这道中有甚失 闪,自己的脑袋要和身子分家,那是不用客气了,全家老小也都不必活了。他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风头出过,钉板滚过,英雄充过,狗熊做过,砍过别人的脑 袋,就差自己的脑袋没给人砍下来过,算得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但从未像这一次走镖那样又惊又喜,心神不宁。如果宝刀平安抵京,刘大人曾亲口许下重赏,自 然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不定皇上一喜欢,竟然赏下一官半职,从此光宗耀祖,飞黄腾达,周大镖头变成了周大老爷周大人。 从西安到北京路程说远不远,说近可也不近,一路上大小山寨少说也有三四十处。 寻常黑道上的人物,他铁鞭镇八方也未必放在心上,八方镇不了,镇他妈的一方半方也还将就著对付,但「得了鸳鸯刀,无敌於天下」这两句话,要引起多少武林高手眼红? 於是他明保盐镖,暗藏宝刀。纵然镖银有甚失闪,只要宝刀抵京,仍无大碍。一坐上官,周大老爷公堂上朝外一坐,招财进宝,十万两银子还怕赔不起?再说,大老爷只有伸手要银子,那有赔银子的? 周威信左手一按腰间铁鞭,瞪视身前的四个汉子,终於咳嗽一声,抱拳说道:「在下道经贵地,没跟朋友们上门请安,甚是失礼,要请好朋友恕罪。」心中打定了主意: 「能够不动手便最好,否则那痨病鬼可有些难斗!江湖有言道:『小心天下去得,莽撞寸步难行』。」只听得那病夫左手按胸,咳嗽起来。 那矮小的瘦子一摆峨眉刺,细声细气的道:「磕头请安倒是不用了。你保的是什麽宝贝,给我们留下吧!」周威信一惊,心道:「镖车启程时,连我最亲近的镖师也 只知保的是银子,怎地这人却知我保的是宝物?江湖有言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真须小心在意。」於是抱拳又道:「请恕在下眼生,要请教四位好朋友的万 儿。」那瘦子道:「你先说吧。」周威信道:「在下姓周名威信,江湖上朋友们送了个外号,叫作『铁鞭镇八方』。」那病夫冷笑道:「嘿,这外号倒也罢了,只是 这『镇』字得改一改,改一个『拜』字。」那瘦子一愣,道:「改成『拜』字?嗯,姓周的,我大哥给你改了个匪号,叫作『铁鞭拜八方』!我大哥料事如神,言之 有理。」说罢四个汉子一齐捧腹大笑。 周威信心想:「江湖上有言道:『忍得一时之气,可免百日之灾。』」当下强忍怒气,说道:「取笑了!四位是哪一路的好汉?在哪一座宝山开山立柜?掌舵的大当 家是哪一位?」那瘦子指著那病夫道:「好,说给你听也不妨,只是小心别吓坏了。咱大哥是烟霞神龙逍遥子,二哥是双掌开碑常长风,三哥是流星赶月花剑影,区 区在下是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独脚水上飞、双刺盖七省盖一鸣!」 周威信越听越奇,心道:「这人的外号怎地罗里罗唆一大串!」只听那瘦子又道: 「咱四兄弟义结金兰,行侠仗义,专门锄强扶弱,劫富济贫,江湖上人称『太岳四侠』 那便是了!」周威信心想:「听这四人外号,想来这瘦子轻功了得,那壮汉掌力沈雄,这白脸汉子流星锤有独到的造诣,那『烟霞神龙逍遥子』七字,更是武林前辈、世外高人的身份。『太岳四侠』的名头倒没听见过,但既称得上一个『侠』字,定然非同小可。 江湖上有言道:『宁可不识字,不可不识人。』」於是抱拳说道:「久仰久仰!敝镖局跟四侠素来没有过节,便请让道,日後专诚拜谒。」 盖一鸣双刺一击,叮叮作响,说道:「要让道那也不难,我们也不要你的镖银,只须借一两件宝物用用,那也行了。」周威信道:「什麽宝物?」盖一鸣道:「嘿嘿,你来问我,这可奇了。你自己不知道,我怎知道?」 周威信听到这里,知道今日之事决计不能善罢,这「太岳四侠」自是冲著自己背上这对「鸳鸯刀」而来,心想:「江湖上有言道:『容情不动手,动手不容情。』这 四人一出手必是厉害*著。」当下缓缓抽出双鞭,道:「既是如此,在下便领教太岳四侠的高招,哪一位先上?」他回头一招手,五名镖师和总督府的四名卫士一齐 走近。周威信低声道:「对付这些绿林盗贼,不用讲什麽江湖规矩,大夥儿来个一拥而上。江湖上有言道:『只要人手多,牌楼抬过河。』」自己心中却另有主意: 「让他们和四侠接战,我却是夺路而行,护送鸳鸯刀赴京才是上策。江湖上有言道:『相打一蓬风,有事各西东。』」 只听盖一鸣道:「大镖头,我是双刺盖七省,斗斗你的铁鞭拜八方。咱哥儿两打一个七上八落,七荤八素!」说著身形一幌,抢了上来。周威信竟不下马,举起铁鞭一格,使一招「桃园夺槊」,将他峨眉刺格在外档,双腿一挟,骑马窜了出去。盖一鸣叫道: 「好家伙,大镖头要扯乎!」周威信转头叫道:「我到林外瞧瞧,是否尚有埋伏!」说著纵马向外奔出。花剑影流星锤飞出,迳打他後心。周威信左鞭後挥,使一招「夜闯三寨」,当的一声响,将流星锤挡了回去。 他和花盖两人兵刃一交,只觉二人的招数并不如何精妙,内力也是平平,一转头,但见那逍遥子仍是靠在树上,手持旱烟管,瞧著众镖师将太岳三侠为在垓心,竟是 丝毫不动声色。周威信心中一惊:「待等那人一出手,我稍迟片刻,便要无法脱身了。江湖上有言道:『晴天不肯走,等到雨淋头。』」回手将铁鞭鞭梢在马臀上一 戳,坐骑发足狂奔,一瞥眼间,猛见逍遥子手一扬,较道:「看镖!」身侧风声响动,黑黝黝一件暗器打到。周威信举鞭一挡,拍的一响,那暗器竟黏在钢鞭之上, 并不飞开。他心中更惊:「这逍遥子果然是高手,连所使的暗器也大不相同。江湖上有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时坐骑丝毫不停,奔出了林子。周 威信见身後无人追来,定一定神,瞧钢鞭上所黏的暗器时,原来是一只沾满了污泥的破鞋,烂泥湿腻,是以黏在鞭上竟不脱落。 他更加吃惊,心想:「武林高手飞花摘业也能伤人,他这双破鞋飞来,没伤我性命,算得是手下留情。」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当纵马飞驰,还是静以待变。忽听得林 中有人*猪似的大叫一声,接著一片寂静,兵刃相交之声尽皆止歇。周威信惊疑不定:「难道在这顷刻之间,众镖师和四名卫士一起遭到了太岳四侠的毒手?」 忽听得一人大声叫道:「总镖头--总镖头--」听口音正是张镖师。周威信摸一摸背上包著鸳鸯刀的包袱,却不答应。心道:「江湖上有言道:『若要精,听一听;站得远,望得清。』」过了片刻,又有人叫道:「总镖头--快回来!贼子跑了,给我们赶跑啦。」 周威信一怔,心道:「那有那麽容易之事。」一拉马缰,圈过马头,只见林中奔出名趟子手来,欢天喜地的叫道:「总镖头,点子走啦,脓包的紧,全不济事。」周 威信喜交集,道:「当真?」趟子手道:「大夥儿一拥而上,奋勇迎敌。那痨病鬼给张镖师刀,砍得肩头带花,四个人便都跑了。」周威信眼见事情不假,心中大 喜,纵马回入林,说道:「林外有十来个点子埋伏,给我一阵赶*,通统逃了!」说著这谎话时,不自脸上微微一红,心道:「江湖上有言道:『做贼的心虚,放屁 的脸红。』我可得定下神,别让人瞧出了破绽。」 张镖师扬著单刀,得意洋洋的道:「什麽太岳四侠,原来是胡吹大气!」众镖子和卫士纵声大笑。周威信瞧著竖立在地上的那块墓碑,兀自不明所以。忽听得林子後面传来「唉哟,哎哟」的*之声。周威信道:「是受伤的点子!」众人一阵风般奔了过去。 听那*声是从一片荆棘丛中发出,数十人四下散开,登时将棘丛团团围住。周威信喝道:「小毛贼,快出来吧!」棘丛中*声却更加响了。周威信手一扬,拍的一声,一枝甩手箭打了进去。里面那人「啊」的一声惨叫,显已中箭。 两名趟子手齐声欢呼:「打中了!总镖头好箭法!」提刀抢进,将那人揪了出来。 众人一见,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原来那人却是押解镖银的大胖子汪盐商,衣服已给棘刺撕得稀烂。江湖上有言道.

二 太岳四侠躲在密林之中,眼见威信镖局一行人走得远了,这才出来。花剑影撕下一块衣襟,给逍遥子裹扎肩头的刀伤。常长风道:「大哥,不碍事吗?」逍遥子道: 「没事,没事!咱们好汉敌不过人多,算不了什麽。」花剑影道:「我早说敌人声势浩大,很不好斗,二哥偏要出马,累得大哥受了伤。」盖一鸣道:「这批浑人糊 涂得紧,听得咱们太岳四侠响当当的英名居然不退,那有什麽法子?」逍遥子道:「这也怪不得二弟,要劫宝贝嘛,总得找镖局子下手。」常长风道:「现下怎生是 好?咱们两手空空,总不能去见人啊。」 盖一鸣道:「依我说……」话犹未了,忽得听林外脚步声响,有人自南而北,急奔而来。盖一鸣探头一望,下垂的眉毛向上一扬,说道:「来的共是两人!这一次咱们两个服侍一个,管教这两只肥羊走不了!」常长风道:「对!好歹也要弄他几十两银子!」 捧起了墓碑,抱在手里。原来他外号叫作「双长开碑」,便以墓碑作兵器,仗著力大,端起大石碑当头砸将过去,敌人往往给他吓跑了。至於墓碑是谁的,倒也不拘一格,顺手牵碑,瞧是那个死人晦气,死後不积德,撞上他老人家罢了。当下四人一打手势,分别躲在大树之後。 那两人一前一後,奔进林子。前面那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手执单刀,大声喝骂:「贼婆娘,这麽横,当真要*人麽?」太岳四侠一怔,瞧後面追来那人却是个少妇。 那女子背上负著个婴儿,手执弹弓,吧吧吧吧,一阵声响,连珠弹猛向那壮汉打去。那壮汉挥单刀左档右格,却不敢回身砍*。逍遥子见一男一女互斗,喝道:「来者是谁? 为何动手?」盖一鸣一声口忽哨,四人齐从大树後奔出,喝道:「快快住手。」那壮汉向前直冲,回头骂道:「贼婆娘,你这般狠毒,我可要手下无情了!」那少妇骂道: 「狗贼!今日不打死你,我任飞燕誓不为人。」 便在此时,太岳四侠已拦在那壮汉身前。少妇任飞燕叫道:「林玉龙,你还不给我站住?」林玉龙对阻在身前的常长风喝道:「闪开!」头一低,让开身後射来的一枚弹丸,只听得「哎哟」一声,弹丸恰好打中了常长风鼻子。常长风大怒,骂道:「臭婆娘! 你打中我啦!」任飞燕道:「打了你又怎样?」吧吧两响,两枚弹丸对准了他射出。常长风高举墓碑,挡了个空,两枚弹丸一中胸口,一中手臂,不由得手臂一酸,墓碑砰的一响掉在地下,「哎哟」一声,跳将起来,原来墓碑显灵,砸中了他脚趾。 盖一鸣和花剑影见二哥吃亏,齐向任飞燕扑去。任飞燕拉开弹弓,一阵连珠弹打出。 盖一鸣眉心中了一弹,花剑影却被打落了一颗门牙。盖一鸣大叫:「风紧!风紧!」 任飞燕被四人这麽一阻,眼见林玉龙已头也不回的奔出林子,心中大怒,急步抢出,回首吧的一响,一弹打出,将逍遥子手中的烟管打落在地。这一弹手劲既强,准 头更是奇佳,乃是弹弓术中出名的「回马弹」。任飞燕微微一笑,转头骂道:「林玉龙你这臭贼,还不给我站住。」只听得林玉龙遥遥叫道:「有种的便跟你大爷真 刀真槍战三百回合,用弹弓赶人,算什麽本事?」 耳听得两人越骂越远,向北追逐而去。花剑影道:「大哥,这林玉龙和任飞燕是什麽人物?」逍遥子沉吟道:「林玉龙是使单刀的好手,那妇人任飞燕一定是用弹弓 的名家。」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花剑影道:「这少妇相貌不差,想是那姓林的瞧上了她,意图非礼。」逍遥子道:「正是,想咱们太岳四侠行 侠仗义,最爱打抱不平,日後撞上了林玉龙这婬棍,定要好好叫他吃点苦头。」常长风道:「说不定那林任二人有*父之仇,也不知谁是谁非。他妈的,脚上这一下子好痛。」说著伸手抚脚。 逍遥子正色道:「那姓林的满脸横肉,一见便知不是善类。那姓任的女子虽然出手鲁莽,但瞧她武功,确是名门正宗。」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 常长风还待辩驳,忽听得林外一人长声吟道:「黄金逐手快意尽,昨日*今朝贫,丈夫何事空啸傲?不如烧却头上巾……」随著吟声,一个少年书生手中轻摇摺扇,缓步入林,後面跟著一位书僮,挑著一担行李。 花剑影手指间拈著一枚掉下的门牙,心中正没好气,见那书生自得其乐的漫步而至,口中还在吟哦,只听得他说什麽黄金、白银,当下向盖一鸣使个眼色,一跃而前,喝道: 「兀那书生,你在这里叽哩咕噜的罗唆什麽?吵的大爷们头昏脑胀,快快赔来。」 那书生见了四人情状,吃了一惊,问道:「请问仁兄,要赔什麽?」盖一鸣道:「赔我们四个的头昏脑胀啊。每个人一百两银子,一共是四百两!」那书生舌头一 伸,道:「这麽贵?便是当今皇上头疼,也用不著这许多银子医治。」盖一鸣道:「皇帝老儿算什麽东西?你拿我们比作皇帝,当真大胆,这一次不成了,四百两得 翻上一翻,共是八百两。」那书生道:「仁兄比皇帝还要尊贵,当真令人好生佩服。请问仁兄尊姓大名,是什麽来头。」盖一鸣道:「嘿嘿,在下姓盖名一鸣,江湖 上人称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独脚水上飞、双刺盖七省。太岳四侠中排名第四。」那书生拱手道:「久仰,久仰。」向花剑影道:「这一位仁兄呢?」 花剑影眉头一皱,道:「谁有空和你这酸丁称兄道弟?」一把推开那书僮,提起他所挑的篮子一掂,入手只觉重甸甸的,心头一喜,打开篮子一看,不由得到抽一口凉气,原来满篮子都是旧书。常长风喝道:「呸!都是废物。」那书生忙道:「仁兄此言差矣! 圣贤之书,如何能说是废物?有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常长风道:「书中有黄金?这些破书一文钱一斤,有没人要。」这时盖一鸣以打开扁担头另一端的行李,除了布被布衣之外,竟无丝毫值钱之物。太岳四侠都是好生失望。 那书生道:「在下游学寻母,得见四位仁兄,幸如何之?四位号称太岳四侠,想必是扶危济困,行侠仗义,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了。」逍遥子道:「你这几句话倒还说 得不错。」那书生到:「今日得见英侠,当真是三生有幸。在下眼前恰好有一件为难之事,要请四位大侠拔刀相助,赐予援手。」逍遥子道:「这个容易!我们作侠 客的,倘若见到旁人有难而不伸手,那可空负侠客之名。」那书生连连作揖道谢。盖一鸣道:「到底是谁欺侮了你?」那书生道:「这件事说来惭愧,只怕四位兄台 见笑。」花剑影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你妹子生得美貌,给恶霸强抢去了。」那书生摇头道:「不是,我没有妹子。」盖一鸣鼓掌道:「嗯,定是什麽土豪还 是赃官强占了你的老婆。」那书生摇头道:「也不是。我还没娶亲,何来妻室?」常长风焦躁起来,大声道:「到底是什麽事?快给我爽爽快快的说了吧。」那书生 道:「说便说了,四位大侠可别见怪。」 太岳四侠虽然自称「四侠」,但江湖之上,武林之中,从来没让人这麽大侠前、大侠後的恭敬称呼,这时听那书生言语之中对自己如此尊重,各人都是胸脯一挺,齐道: 「快说快说,有什麽为难之事,太岳四侠定当为你担代。」那书生团团一揖,说道:「在下江湖漂泊,道经贵地,阮囊羞涩,床头金尽,只有恳求太岳四侠相助几十两纹银。 四侠义薄云天,在下这里先谢过了。」 四侠一听,不由得一齐皱起眉头,说不出话来。他们本要打劫这个书生,那知被他一番言语,反给挤的下不了台。双长开碑常长风伸手一拍胸口,大声道:「大丈夫 为朋友两胁插刀,尚且不辞,何况区区几十两纹银?大哥、三弟、四弟,拿钱出来啊。我这里有--」伸手到怀里一掏,单掌不开,原来衣囊中空空如也,连一文铜 钱也没有。 幸好花剑影和盖一鸣身边都还有几两碎银子,两人掏了出来,交给书生。那书生打躬作揖,连连称谢,说道:「助银之恩,在下终身不忘,他日山水相逢,自当报德。」 说著携了书僮,扬长出林。 他走出林子,哈哈大笑,对那书僮道:「这几两银子,都赏了你吧!」那书僮整理给人翻乱的行李,揭开一本旧书,太陽下金光耀眼,书页之间,竟是夹著无数一片片薄薄的金叶子,笑道:「相公跟他们说书中自有黄金,他们偏偏不信。」 太岳四侠虽然偷鸡不著蚀把米,但觉得做了一件豪侠义举,心头倒是说不出的舒畅,盖一鸣道:「这书生漫游四方,定能传扬咱们太岳四侠的名头……」话犹未了, 呼听得銮铃声响,蹄声得得,一乘马自南而来。逍遥子道:「各位兄弟,听这马儿奔跑甚速,倒是一匹骏马。不管怎麽,将马儿扣下来再说,便是没什麽其他宝物, 这匹马也可当作礼物了。」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忙解下腰带,说道:「快解腰带,做个绊马索。」当下将四根腰带接了起来,正要在两棵大树 之间拉开,那匹马已奔进林来。 马上乘客见四人蹲在地上拉扯绳索,一怔勒马,问道:「你们在干什麽?」盖一鸣道:「安绊马索儿……」话一出口,知道不妥,回首一瞧,只见马上乘客是位美貌 少女,这一瞧之下,先放下了一大半心。那少女问道:「安绊马索干嘛?」盖一鸣站直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绊你的马儿啊!好,你既已知道,这绊马 索也不用了。你乖乖下马,将马儿留下,你好好去吧。咱们太岳四侠绝不能欺侮单身女子,自坏名头。」 那少女嫣然一笑,说道:「你们要留下我马儿,还不是欺侮我吗?」盖一鸣结结巴巴的道:「这个嘛…自有道理。」逍遥子道:「我们不欺侮你,只欺侮你的坐骑。 一头畜生,算得什麽?」他见这马身躯高大,毛光如油,极是神骏,兼之金勒银铃,单是这副鞍具,所值便已不菲,不由得越看越爱。 盖一鸣道:「不错,我们太岳四侠,是江湖上铁铮铮的好汉,绝不能为难妇孺之辈。 你只需留下坐骑,我们绝不碰你一根毫毛。想我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那少女伸手掩住双耳,忙道:「别说,别说。你们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 们是谁,是不是?」盖一鸣奇道:「是啊!不知道那便如何?」那少女微笑道:「咱们既然互不相识,若有得罪,爹爹便不能怪我。哼,好大胆的毛贼,四个儿一齐 上吧!」 四人眼前一幌,只见那少女手中已多了一对双刀,这一下兵刃出手,其势如风,纵马向前一冲,俯身右手一刀割断了绊马索,左手一刀便往盖一鸣头顶砍落。盖一鸣 叫道「好男不与女斗!何必动手……」眼见白光闪动,长刀已砍向面门,急忙举起钢刺一档。铮的一响,兵刃相交,但觉那少女的刀上有股极大黏力,一推一送,手 中兵刃拿捏不住,登时脱手飞出,直射上数丈之高,钉入了一棵大树的树枝。 花剑影和常长风双双自旁抢上,那少女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左右双刀连砍,花常两人堪堪招架不住。那少女见了常长风手中的石碑,甚是奇怪,问道:「喂,大个 子,你拿著的是什麽玩意儿?」常长风道:「这是常二侠的奇门兵刃,不在武林十八般武器之内,招数奇妙,啊呦……哎呦!」却原来那少女反转长刀,以刀背在他 手腕上一敲。 常长风吃痛,奇门兵刃脱手,无巧不巧,又砸上先前砸得肿起了的脚趾。 逍遥子见势头不妙,提起旱烟管上前夹攻,他这烟管是精铁所铸,使的是判官笔招数,居然出手打穴点穴,只是所认穴道不大准确,未免失之尺寸,谬以万里。那少 女瞧得暗暗好笑,卖个破绽,让他烟管点中自己左腿,只感微微生疼,喝道:「痨病鬼,你点的是什麽穴?」逍遥子道:「这是『中渎穴』,点之腿膝麻痹,四肢软 瘫,还不给我束手待缚?」那少女笑道;「中渎穴不在这里,偏左了两寸。」逍遥子一怔,道:「偏左了,不会吧?」伸出烟管,又待来点。那少女一刀砍下,将他 烟管打落,随即双刀交於右手,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点,那马一声长嘶,直窜出林。 逍遥子给他拿住了後颈,全身麻痹,四肢软瘫,只有束手待缚。太岳四侠余下的三侠大呼:「风紧,风紧!」没命价撒腿追来。 那马瞬息间奔出里许。逍遥子给她提著,双足在地下拖动,擦得鲜血淋漓,说道: 「你抓住我的风池穴,那是足少陽和陽维脉之会,我自然是无法动弹,那也不足为奇,非战之罪,虽败犹荣。」那少女格格一笑,勒马止步,将他掷在地下,说道: 「你自身的穴道倒说得对!」突然冷笑一声,伸刀架在他颈中,喝道:「你对姑娘无礼,不能不*!」逍遥子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过你最好从我天柱穴中下刀, 一刀气绝,免得多受痛苦!」那少女忍不住好笑,心想这痨病鬼临死还在研究穴道,我再吓他一吓,瞧是如何,於是将刀刃抵在他头颈「天柱」和「风池」两穴之 间,说道:「便是这里了。」逍遥子大叫:「不,不,姑娘错了,还要上去一寸二分……」 只听得来路上三人气急败坏的赶来,叫道:「姑娘连我们三个一起*了……」正是常长风等三侠。那少女道:「干什麽自己来送死?」盖一鸣道:「我太岳四侠义结 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姑娘*我大哥,我兄弟三人不愿独生,便请姑娘一齐*了。有谁皱一皱眉头,不算是好汉!」说著走到逍遥子身 旁,直挺挺的一站,竟是引颈待戮。 那少女举刀半空,作势砍落,盖一鸣裂嘴一笑,毫不闪避。那少女道:「好!你们四人武艺平常,义气却重,算得是好汉子,我饶了你们吧。」说著收刀入鞘。四人 喜出望外,大是感激。盖一鸣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我们太岳四侠定当牢牢记在心中,日後以报不*之恩。」那少女听他仍是口口声声自称「太岳四侠」,丝毫 不以为愧,忍不住又是格的一笑,说道:「我的姓名你们不用问了。我倒是要问你们,干嘛要抢我的坐骑?」 盖一鸣道:「今年三月初十,是晋陽大侠萧半和的五十诞辰……」那少女听到萧半和的名字,微微一怔,道:「你们识得萧老英雄吗?」盖一鸣道:「我们不识萧老 英雄,只是素来仰慕他老人家的英名,算得上是神交已久,要乘他五十诞辰前去拜寿。说来惭愧,我们四兄弟少了一份贺礼,上不得门,因此……便……所……这 个……」那少女笑道:「原来你们要抢我的坐骑去送礼。嗯,这个容易。」说著从头上拔下一枚金钗,说道:「这只金钗给了你们,钗上这颗明珠很值钱,你们拿去 做为贺礼,萧老英雄一定喜欢。」说著一提马缰,那骏马四蹄翻飞,远远去了。 盖一鸣持钗在手,但见钗上一颗明珠又大又圆,宝光莹然,四侠虽然不大识货,却也知是一件希世之珍。四侠呆呆望著这颗明珠,都是欢喜不尽。逍遥子道:「这位姑娘慷慨豪爽,倒是我辈中人。」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

三     那少女坐在甘亭镇汾安客店的一间小客房里,桌上放著一 把小小酒壶,壶里装著是天下驰名的汾酒。这甘亭镇在晋南临汾县与洪洞县之间,正是汾酒的产地。可是她只喝了一口,嘴里便辣辣的又麻又痛,这酒实在并不好 喝。为什麽爹爹却这麽喜欢?爹爹常说:「女孩子不许喝酒。」在家中得听爹爹的话,这次一个人偷偷出来,这汾酒非得好好喝上一壶不可。但要喝上这一壶,可还 真不容易。她又喝了一大口,自觉脸上有些发热,伸手一摸,竟是有些烫手。 隔壁房里的镖客们却是你一杯、我一杯的不停乾杯,难道他们不怕辣吗?一个粗大的嗓子叫了起来:「夥计,再来三斤!」那少女听著摇了摇头。另一个声音说道: 「张兄弟,这道上还是把细些的好,少喝几杯!江湖上有言道:『手稳口也稳,到处好藏身。』待到了北京,咱们再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场。」先前那人笑道:「总镖 头,我瞧你也是稳得太过了。那四个点子胡吹一轮什麽太岳四侠,就把你吓得……嘿,嘿……夥计,快打酒来。」 那少女听到「太岳四侠」的名头,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想来这批镖师也跟太岳四侠交过手啦。只听那总镖头说道:「我怕什麽了?你那知道我身上挑的千斤重担 啊。这十万两盐镖,也没放在我姓周的心上。哼,这时也不便跟你细说,到了北京,你自会知道。」那张镖师笑道:「不错,不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嘿嘿,鸳 鸯刀啊鸳鸯刀! 」 那少女一听到「鸳鸯刀」三字,心中砰的一跳,将耳朵凑到墙壁上去,想听得仔细些,但隔房刹时之间声息全无。那少女心中一动,从房门中溜了出去,悄步走到众 镖师的窗下一站。只听得周总镖师说道:「你怎知道?是谁泄漏了风声?张兄弟,这件事可不是闹著玩的。」他压低了嗓门,但语调却极是郑重。那张镖师轻描淡写 的说道:「这里的兄弟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单就你自己,才当是个什麽了不起的大秘密。」周总镖头声音发颤,忙问:「是谁说的?」张镖师道:「哈哈,还能有 谁?是你自己。」周总镖头更急了,道:「我几时说过了?张兄弟,今日你不说个明明白白,咱哥儿们可不能算完。我姓周的平日待你不薄啊……」只听另一人道: 「总镖头,你别急。张大哥的话没错,是你自己说的。」周总镖头道:「我?我?我怎麽会?」那人道:「咱们镖车一离西安,每天晚上你睡著了,便尽说梦话,翻 来覆去总是说:『鸳鸯刀,鸳鸯刀!这一次送去北京,可不能出半点岔子,得了鸳鸯刀,无敌於天下……』」 周威信又惊又愧,那里还说得出话来?怎想得到自己牢牢守住的大秘密,只因为白天里尽是想著,脑中除了「鸳鸯刀」没再转其他念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睡梦中竟会说了出来。他向众镖师团团一揖,低声道:「各位千位不可再提『鸳鸯刀』三字。 我今晚起,我用布包著嘴巴睡觉。」 那少女在窗外听了这几句话,心中大乐,暗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对鸳鸯刀,竟然在这镖师身上。我盗了回去,瞧爹爹怎麽说?」 原来这少女姓萧名中慧,她爹爹便是晋陽大侠萧半和。 萧半和威名远震,与江湖上各路好汉广通声气。上月间得到讯息,武林中失落有年的鸳鸯刀重现江湖,竟为川陕总督刘於义所得。这对刀和萧半和大有渊源,他非夺 到手中不可,心下计议,料想刘於义定会将宝刀送往京师,呈献皇帝,与其到西安府重兵驻守之地抢夺,不如拦路抢劫。岂知那刘於义狡猾多智,一得到宝刀,便大 布疑阵,假差官、假贡队,派了一次又一次,使得觊觎这对宝刀的江湖豪士接连上当,反而折了不少人手。萧半和想起自己五十生辰将届,於是撒下英雄帖,广邀秦 晋冀鲁四路好汉来喝一杯寿酒,但有些英雄帖中却另有附言,嘱托各人竭尽全力,务须将这对宝刀劫夺下来。 当然,若不是他熟知其人的血性朋友,请帖中自无附言,否则风声泄漏,打草惊蛇,别说宝刀抢不到,只怕还累了好朋友们的命。 萧中慧一听父亲说起这对宝刀,当即跃跃欲试。萧中和派出徒儿四处撒英雄帖,她便也要去,萧半和派人在陕西道上埋伏,她更加要去。但萧半和总是摇头说道: 「不成!」她求得急了,萧半和便道:「你问你大妈去,问*妈去。」萧半和有两位夫人,大夫人姓袁,二夫人姓杨。中慧是杨夫人所生,可是袁夫人对她十分疼 爱,和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无异。杨夫人说不能去,中慧还可撒娇,还可整天说非去不可,但袁夫人一说不能去,中慧便不敢辩驳。这位袁夫人对她很是慈和,但神 色间自然有一股威严,她从小便不敢对大妈的话有半点违拗。 然而抢夺宝刀啊,又凶险,又奇妙,这是多麽有趣的事。萧中慧一想到,无论如何按捺不住,终於在一天半夜里,留了个字条给爹爹、大妈和妈妈,偷偷牵了一匹 马,便离了晋陽。她遇到了要去给爹爹拜寿的太岳四侠,觉得天下的英雄好汉,武功也不过如此;她听到了镖师们的对话,觉得要劫夺鸳鸯刀,也不是什麽难事。 她转过身来,要待回到房中,再慢慢盘算如何向镖队动手,只跨出两步,突然之间,隔著天井的对面房中传出当的一声响,这是她从小就听惯了的兵刃撞击声。她心 中一惊:「啊哟,不好!人家瞧见我啦!」却听得一人骂道:「当真动手麽?」一个女子声音叫道:「那还跟你客气?」但听得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打得甚是激烈, 还夹杂一个婴儿的大声哭叫。对面房中窗格上显出两个黑影,一男一女,每人各执一柄单刀,纵横挥霍,拼命砍*。 这麽一打,客店中登时大乱。只听得周总镖头喝道:「大夥儿别出去,各人戒备,守住镖车,小心歹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萧中慧一听,心想:「这麽不要性命拼 斗,那里是调虎离山的假打?只可惜他不出来瞧瞧,否则倒真是盗刀的良机。」再瞧那两个黑影时,女的显已力乏,不住倒退,那男的却步步进逼,毫不放松。她侠 义之心登起,心想:「这恶贼好生无礼,夤夜抢入女子房中,横施强暴,这抱不平岂可不打?」带要冲进去助那女子,但转念一想:「不好!我一出手,不免露了行 藏,若是教那些镖师瞧见了,再下手盗刀便不容易。」当下强忍怒气,只听得兵刃相击之声渐缓,男女两人破口大骂起来,说得是鲁南土语,萧中慧倒有一大半没能 听懂。 她听了一会,烦躁起来,正要回房,忽听得呀的一声,东边一间客房的板门推开,出来一位少年书生。只听他朗声说道:「两位何事争吵?有话好好分辨道理,何以 动刀动槍?」他一面说,一面走到男女两人的窗下,似要劝解。萧中慧心道:「那恶徒如此凶蛮,谁来跟你讲理?」只听得那房中兵刃相交之声又起,小儿啼哭之声 越来越响,蓦地里一粒弹丸从窗格中飞出,拍的一声,正好将那书生的帽子打落在地。那书生叫道: 「啊哟,不好!」接著喃喃自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君子不立於危墙之下,这还是明哲保身要紧。」说著便慢慢退回房中。 萧中慧既觉好笑,又替那女子著急,心想那恶贼心无忌惮,这女子非吃大亏不可。 但这时那房中斗殴之声已息,客店中登时静了下来。萧中慧心下琢磨:「爹爹常说,行事当分轻重缓急,眼前是盗刀要紧,只好让那凶徒无法无天。」当下回到房 中,关上了门,躺在炕上,寻思如何劫那宝刀:「这镖队的人可真不少,我一个人怎对付得了?本该连夜赶回晋陽,去跟爹爹说知,让他来调兵遣将。可是倘若我用 计将刀盗来,双手捧给爹爹,岂不是更妙?」想到得意之处,左边脸颊上那个酒窝儿深深陷了进去。可是用什麽计呢?她自幼得爹爹调教,武功甚是不弱。但说到用 计,咱们的萧姑娘可不大在行,肚里计策不算多,简直可以说不大有。 她躺在炕上,想得头也痛了,虽想出了五六个法儿,但仔细一琢磨,竟是没一条管用。朦朦胧胧间眼皮重了起来,静夜之中,忽听得笃、笃、笃……一声一声自远而近的响著,有人以铁杖敲击街上的石板,一路行来,显然是个盲人。 敲击的声音响到客店之前,曳然而止,接著那铁杖便在店门上突、突、突的响了起来,跟著是店小二开门声、呵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哀求著要一间店房。店小二要他先给钱,老瞎子给了钱,可是还差著两吊。於是推拒声、祈恳声、店小二骂人的污言秽语,一句一句传入萧中慧的耳里。 她越听越觉那盲人可怜,当下翻身坐起,在包袱中拿了一小锭银子,开门出去,却见那书生已在指手划脚、之乎者也的和店小二理论,看来他虽要明哲保身,还是不 免要多管闲事。只听他说道:「小二哥,敬老恤贫,乃是美德,差这两吊钱,你就给他垫了,也就完啦。」店小二怒道:「相公的话倒说得好听,你既好心,那你便 给他垫了啊。 」那书生道:「你这话又不对了。想我是行旅之人,盘缠带得不多,宝店的价钱又大得吓人,倘若随便出手,转眼间便如夫子之厄於陈蔡了。因此,所以,还是小二哥少收两吊钱吧。」 萧中慧噗哧一笑,叫道:「喂,小二哥,这钱我给垫了,接著!」店小二一抬头,只见白光一闪,一块碎银飞了过来,忙伸手去接。他这双手银子是接惯了的,可说 百不失一,这般空中飞来的银子,这次却是生平头一遭遇上,不免少了习练,噗的一声,那块银子已打中他的胸口,虽说是银子,打在身上毕竟也有些疼痛,忍不住 「啊邀」一声叫了出来。 那书生道:「你瞧,人家年纪轻轻的一位大姑娘,尚自如此好心。小二哥,你枉为男子汉,那可差得远了。」萧中慧向他扫了一眼,只见他长脸俊目,剑眉横飞,容颜间英气逼人, 心中一跳,忙低下头去。只听那老瞎子道:「多谢相公好心,你给老瞎子付了房饭钱,真是多谢多谢,但不知恩公高姓大名,我瞎子记在心中,日後也好感恩报 德。」那书生道:「小可姓袁名冠南,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老丈你尊姓大名啊?」那老瞎子道:「我瞎子的贱名,叫做卓天雄。」 萧中慧心中正自好笑:「这老瞎子当真是眼盲心也盲,明明是我给的银子,却去多谢旁人。」突然间听到「卓天雄」三字,心头一震:「这名字好像听见过的。那天 爹爹和大妈似乎曾低声说过这个名字,那时我刚好走过大妈门口,爹爹和大妈一见到我,立时便住了口。但说不定是同名同姓,更许是音同字不同。我爹爹怎能识得 这个老瞎子? 」 袁冠南伴了卓天雄,随著店小二走入内院。经过萧中慧身旁时,袁冠南突然躬身长揖,说道:「姑娘,你带了很多银子出来麽?」萧中慧没料到他竟会跟自己说话, 脸上一红,似还礼不似还礼的蹲了一蹲,说道:「怎麽?」袁冠南道:「小可见姑娘如此豪阔,意欲告贷几两盘缠之资!」萧中慧更没料到他居然会单刀直入的开口 借钱,越加发窘,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呆了一呆,转过脸去。那书生道:「好,既不肯借,那也不妨。待小可去打别人主意吧!」说著又是一揖,转身回 进了房中。 萧中慧心头怦怦而跳,一时定不下神来,忽然之间,那边房里兵刃和喝骂声又响了起来,砰的一声大响,窗格飞开,一个壮汉手持单刀,从窗中跃出,左手中却抱了 个婴儿。跟著一个少妇从窗里追了出来,头发散乱,舞刀叫骂:「快还我孩子,你抱他到那里去了?」两人一前一後,直冲出店房。萧中慧见那少妇满脸惶恐之情, 怒气再也难以抑制,心道:「这凶徒抢了她的孩子,如此伤天害理,非伸手管一管不可!」忙回房取了双刀,赶将出去。 远远听见那少妇不住口的叫骂:「快放下孩子,半夜三更的,吓坏他啦!你这千刀万剐的恶贼,吓坏了孩子,我……我……」萧中慧寻声急追,那知道这凶徒和少妇的轻身功 夫均自不弱,直追出里许,眼见二人双刀相交,正自恶斗。那凶徒怀抱孩子,形势不利,当即将孩子放在一块青石之上,挥刀砍*。萧中慧停步站住,先瞧一瞧那凶 徒的武功,但见他被膂力强猛,刀法凶悍,那少妇边打边退,看来转眼间便要伤在他的刀下。萧中慧提刀跃出,喝道:「恶贼,还不住手?」右手短刀使个虚式,左 手长刀竟刺那凶徒的胸膛。 那少妇见萧中慧*出,呆了一呆,心疼孩子,忙抢过去抱起。那凶徒举刀一架,问道:「你是谁?」萧中慧微微冷笑,道:「打抱不平的姑娘。」挥刀砍出,她除了跟爹爹及师兄们过招之外,当真与人动手第一次是对付太岳四侠,第二次便是斗这凶徒了。 这凶徒的武功可比太岳四侠强得太多,招数变幻,一柄单刀盘旋飞舞,左手不时还击出沉雄的掌力。萧中慧叫道:「好恶贼,这麽横!」左手刀著著进攻,蓦地里使 个「分花拂柳式」,长刀急旋。那凶徒吃了一惊,侧身闪避。萧中慧叫道:「躺下!」短刀斜削,那凶徒左腿上早著。他大吼一声,一足跪倒,兀自举刀齐劈,引得 他横刀挡架,一腿扫去,将他踢倒在地,跟著短刀又刺他右腿。陡然间风声飒然,一刀自後袭到,萧中慧吃了一惊,顾不到伤那凶徒,急忙回刀招架,这一回「狮子回首」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当的一声,双刀相交,黑暗中火星 飞溅。她一看之下,更加惊得呆了,原来在背後偷袭的,竟然是那怀抱孩子的少妇。这少妇一刀被她架开,跟著又是一刀。萧中慧识得这一招「夜叉探海」志在伤 敌,竟是不顾自身安危的拼命打法,当即挥短刀挡过,叫道:「你这女人莫不是疯了?」那少妇道:「你才是疯了?」单刀斜闪,溜向萧中慧长刀的刀盘,就势推 拨,滑近她的手指。萧中慧一惊,见这少妇力气不及那凶徒,但刀法之狡谲,却远有过之。 这时那凶徒已包扎了腿上伤口,提刀上前夹击,两人一攻一拒,招招狠辣。萧中慧暗暗叫苦:「原来这两人设下圈套,故意引我上当。」她刀法虽精,究是少了临敌 的经历,这时子夜荒坟,受人夹击,不知四下里还伏了多少敌人,不由得心中却自怯了,一面打,一面骂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干麽设下这毒计害我?」那凶徒 骂道:「谁跟你相识了?小贱人,无缘无故的来砍我一刀。」那少妇也喝道:「你到底是什麽路道,不问青红皂白便出手伤人。」问那凶徒道:「龙哥,你腿上伤得 怎样?」语意之间,极是关切。那凶徒道:「他妈的,痛得厉害。」萧中慧奇道:「你们不是存心害我麽?」 那少妇道:「你到底干什麽的?这麽强凶霸道,自以为武艺高强麽?我瞧也不见得,可真是不要脸哪。」萧中慧怒道:「我见你给这凶徒欺侮,好心救你,谁知你们是假装打架。」那少妇道:「谁说假装打架?我们夫妇争闹,平常得紧,你多管什麽闲事?」 萧中慧听得「夫妇争闹」四字,大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道:「你们…你们是夫妻?」当即向後跃开,脑中一阵混乱。那壮汉道:「怎麽啦?我们一男一女住在一 房,又生下孩子,难道不是夫妻麽?」萧中慧奇道:「这孩子是你们的儿子?」那少妇道:「他是孩子爸爸,我是孩子妈妈,碍著你什麽事了?他叫林玉龙,我叫任 飞燕,你还要问什麽?」说著气鼓鼓的举刀半空,又要抢上砍落。 萧中慧道:「你们既是夫妻,怎地又打又骂,又动刀子?」任飞燕冷笑道:「哈哈,大姑娘,等你嫁了男人,那就明白啦。夫妻若是不打架,那还叫什麽夫妻?有道 是床头打架床尾合,你见过不吵嘴不打架的夫妻没有?」萧中慧脱口而出,说道:「我爹爹妈妈就从来不吵嘴不打架。」林玉龙抚著伤腿,骂道:「他妈的,这算什 麽夫妻?定然路道不正!啊哟,啊哟……」任飞燕听得丈夫呼痛,忙放下孩子,去瞧他伤口,这神情半点不假,当真是一对恩爱夫妻。林玉龙兀自喃喃骂道:「他妈 的,不拌嘴不动刀子,这算是什麽夫妻?」 萧中慧一怔,心道:「嘿,这可不是骂我爹娘来著!」胸口怒气上冲,又想上前教训他,但以一敌二,料想打不过,眼见那婴儿躺在石上,啼哭不止,一转身抱起婴儿,飞步便奔。 任飞燕替丈夫包好伤口,回头却不见了儿子,惊道:「儿子呢?」林玉龙「啊哟」 一声,跳了起来,说道:「给那贱人抱走啦。」任飞燕道:「你怎不早说?」林玉龙道:「你自己抱著的,谁叫你放在地下?」任飞燕大怒,飞身上前,吧的一声, 打了他一个嘴巴,喝道:「我给你包伤口啊!死人!」林玉龙回了一拳,骂道:「儿子也管不住,谁要你讨好?」任飞燕道:「畜生,快去抢回儿子,回头再跟你算 帐。」说著,拔步狂追。林玉龙道:「不错,抢回儿子要紧。臭婆娘,自己亲生的儿子也管不住,有个屁用?」 跟著追了下去。 萧中慧躲在一株大树背後,按住小孩嘴巴,不让他哭出声来,眼见任林夫妇边骂边追,越追越远,心中暗暗好笑,突然间身子一阵热,一惊低头,只见衣衫湿了一大片,原来那孩子拉了尿。她好生烦恼,轻轻在孩子身上一拍,骂道:「要拉尿也不说话?」 那孩子未满周岁,如何会说话?给她这麽一拍,放声大哭起来。萧中慧心下不忍,只得「乖孩子、好宝贝」的慢慢哄他。哄了一会,那孩子合眼睡著了。萧中慧见他 肥头胖耳,脸色红润,傻里傻气的甚是可爱,不由得颇为喜欢,心想:「去还给她爹爹妈妈吧,吓得他们也够了。」眼见这对夫妇双双向北,当下也不回客店,向北 追去。

四 陽光渐烈,树林中浓荫匝地,花香愈深,睡梦中听得「威武-信义,威武-信义」 一阵阵镖局的趟子声远远传来,萧中慧打个呵欠,双眼尚未睁开,却听得那趟子声渐渐近了。 来的正是威信镖局的镖队。 铁鞭镇八方周威信率领的镖局人众,逦迤将近枣香林,只要过了这座林子,前面到洪洞县一直都是陽关大道,眼见红日当空,真是个好天,本来今日说什麽也不会出乱子,可是他心中却不自禁的暗暗发毛。镖队後面那老瞎子的铁杖在地下笃的一声敲,他心中便是突的一跳。 一早起行,那老瞎子便跟在镖队後面,初时大夥儿也不在意,但坐骑和大车赶得快了,说也奇怪,那瞎子竟始终跟在後面。周威信觉得有些古怪,向张镖师和詹镖师 使个眼色,鞭打牲口,急驶疾奔,刹时间将老瞎子抛得老远。他心中一宽。但镖车沈重,奔行不快,一会儿便慢了下来。过不多久,笃、笃、笃声隐隐起自身後,这 老瞎子居然又赶了上来。 这麽一露功夫,镖队人众无不相顾失色,老瞎子这等轻功,当真厉害之极。镖队一慢,那瞎子却也并不追赶向前,铁杖击地,总是笃、笃、笃的,与镖队相距十来丈远。 眼见前面黑压压的是一片林子,周威信低声道:「张兄弟,大夥儿得留上了神,这老瞎子可真有点邪门,江湖上有言道:『念念当如临敌日,心心便似过桥时。』」 张镖师昨天打跑了太岳四侠,一直飘飘然的自觉英雄了得,听周威信这麽说,心道:「就算他轻身功夫不坏,一个老瞎子又怕他何来?我瞧你啊,见了耗子就当是大 虫。」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使出打飞蝗石手法,沉肘扬腕,向那瞎子打了出去。只听得嗤嗤声响,石子破空,去势甚急,那瞎子更不抬头,铁杖微抬,当的 一声响,将那石子激了回来。张镖师叫道:「啊哟!」那石子打中了他额角,鲜血直流。镖队中登时一阵大乱。 张镖师叫道:「贼瞎子,有你没我!」纵马上前,举刀便往瞎子肩头砍了下去。那瞎子举杖一格,张镖师手中单刀倒翻上来,只震得手臂酸嘛,虎口隐隐生疼。詹镖 师叫道:「有强人哪,并肩齐上啊。」众人虽见那瞎子武功高强,但想他终究只是一人,眼睛又瞎了,好汉敌不过多,於是刀槍并举,七八名镖师、卫士,将他围在 垓心。那瞎子毫不在意,铁杖轻挥,东一敲,西一戳,只数合间,已将一名卫士打倒在地。 周威信远远瞧著,只见这老瞎子出手沉稳,好整以暇,竟似丝毫没将众敌手放在心上,蓦地里见他眼皮一翻,一对眸子精光闪烁,竟然不是瞎子,跟著一转身,抬腿 将詹镖师踢开了个筋斗。周威信大骇,知道这瞎子绝非太岳四侠中的逍遥子可比,却是当真身负绝艺的高手,想到自己背上的责任,高叫:「张兄弟,你将这老瞎子 拿下了,可别伤他性命。我先行一步,咱们洪同县见。」心道:「江湖上有言道:『路逢险处须当避,不是才子莫吟诗。』」双腿一挟,纵马奔向林子。 刚驰进树林,只见一株大树後刀光闪烁,他是老江湖了,心下暗暗叫苦:「原来那瞎子并非独角大盗,这里更伏下了帮手。」当下没命价鞭马向前急驰,只驰出四五丈,便见一个人影从树後闪了出来。 周威信见这人手持单刀,神情凶猛,当下更不打话,手一扬,一枝甩手箭脱手飞出,向那人射去,同时纵骑冲前。那人挥刀格开甩手箭,骂道:「什麽人,乱放暗青子? 」另一人跟著赶到,喝道:「你有暗青子,我便没有麽?」拉开弹弓,吧吧吧一阵响,八九枚连珠弹打了过来,有两枚打在马臀上,那马吃痛,後腿乱跳,登时将周 威信掀下马来。周威信早已执鞭在手,在地上打个滚,刚跃起身来,吧的一声,手腕上又中一枚弹丸,铁鞭拿捏不住,掉在地下。那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抢上,双刀 齐落,架在他颈中,一人问道:「你是什麽人?」另一人问道:「干麽乱放暗青子?」先一人又道:「你瞧见我的孩子没有?」另一人又问:「有没有见一年轻姑娘 走过?」先一人又问:「那年轻姑娘有没有抱著孩子?」 片刻之间,每个人都问了七八句话,周威信便是有十张嘴,也答不尽这许多话。原来这两人正是林玉龙和任飞燕夫妇。 林玉龙像妻子喝道:「你住口,让我来问他。」任飞燕道:「干麽要我住口?你闭嘴,我来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了起来。周威信被两柄单刀架在颈中, 生怕任谁一个脾气大了,随手一按,自己的脑袋和身子不免各走各路,江湖上有言道:「你去你的陽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又想:「江湖上有言道:『光棍不吃 眼前亏,伸手不打笑脸人。』当下满脸堆笑,说道:「两位不用心急,先放我起来,再慢慢说不迟。 」林玉龙喝道:「干麽要放你?」任飞燕见他右手反转,牢牢按住背上的包袱,似乎其中藏著十分贵重之物,喝道:「那是什麽?」 周威信自从在总督大人手中接过这对鸳鸯刀之後,心中片刻也没有忘记过「鸳鸯刀」三字,只因心无旁骛,竟在睡梦之中也不住口的叫了出来,这时钢刀架颈,情势危急,任飞燕又问得紧迫,实无思索馀地,不自禁冲口而出:「鸳鸯刀!」 林任两人一听,吃了一惊,两只左手齐落,同时往他背上的包袱抓去。周威信一言既出,立时懊悔无已,当下情急拼命,百忙中脑子里转过了一个念头:「江湖上有 言道:『一夫拚命,万夫莫当。』何况他们只有两夫?」顾不得冷森森的利刃架在颈中,向前一扑,待要滚开。但林任夫妻同时运动,猛力一扯,却将他连人带包袱 提了起来。原来周威信用细铁绳将这对宝刀缚在背上,林任两人虽是一齐使力,还是拉不断铁绳。 三个人缠作一团。周威信回手一拳,砰的一下,打在林玉龙脸上。任飞燕倒转刀柄,在周威信後颈重重的砸了一下,问道:「龙哥,你痛不痛?」林玉龙怒道:「那还用问?自然痛啦。」任飞燕怒道:「哈,我好心问你,难道问错了?」两人一面抢夺包袱,一面又拌起嘴来。 斗然间草丛中钻出一人,叫道:「要不要孩子?」林任二人一抬头,只见那人正是萧中慧,双手高举著自己的儿子,心中大喜,立即一齐伸手去接。萧中慧右手递过孩子,左手短刀嗤的一声,已割开了周威信背上的包袱,跟著右手一探,从包袱中拔出一把刀来,青光闪耀,寒气逼人,随手一挥,果真好宝刀,铁绳应刃断绝。萧中慧抢过包袱,翻身便上了周威信的坐骑,这几下手法兔起鹘落,迅捷利落之至。 她一提马绳,喝道:「快走!」那知那马四只脚便如牢牢钉在地下,竟然不动。萧中慧伸足去踢马腹,蓦地里双足膝弯同时一麻。她暗叫:「不好!」待要跃下马背,可那里还来得及,早已被人点中穴道,身子骑在马上,却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只见马腹下翻出一人,原来便是那老瞎子,也不知他何时已摆脱镖队的纠缠,赶来悄悄藏在马腹之下,他一伸手便夺过萧中慧手中的那对鸳鸯刀。任飞燕将那孩子往 地下一放,拔刀扑上。林玉龙跟著自旁侧攻。那瞎子提著出了鞘的长刃鸯刀往上一挡,叮当两响,林任夫妇手中双刀齐断。两人呆得一呆,腰间穴道酸麻,已被点中 大穴,再也动弹不得了。 周威信势如疯虎,喝道:「贼瞎子,有你没我!」时起地下铁鞭,使一招「呼延十八鞭」的「横扫千军」,向那瞎子横砸过来。那瞎子竟不闪避,提起鸳鸯长刀,向 前一刺,但说也奇怪,这一刺既非刺向铁鞭,也不是刺向周威信胸口,确是刺在包袱中的刀鞘之内,跟著连刀带鞘横砸而至。他竟将刀鞘当作铁鞭使,而招数一模一 样,也是「呼延十八鞭」中的「横扫千军」,刀鞘在铁鞭上一格,周威信这一条十六斤重的铁鞭登时被拦在半空,再也砸不下分毫,是否「铁鞭镇八方」,大有商量 馀地。一刀一边略一相持,呼的一声响,那铁鞭竟已被那瞎子的内劲震得脱手飞出,这一招「铁鞭飞八方」使出来,周威信虎口破裂,满掌是血。那瞎子白眼一翻, 冷笑道:「呼延十八鞭最後一招,你没学会吧?」 周威信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呼延十八鞭」虽然号称十八鞭,但传世的只有十七招,他师父曾道,最後一招叫做「一边断十槍」,当年北宋大将呼延赞受敌人围 攻,曾以一根钢鞭震断十条长槍,这一路鞭法,不论招数,单凭内力,当世只有他师伯有此神功。周威信从未见过师伯,只知他是清廷侍卫,「大内七大高手」之 首,向来深居禁宫,从不出外,因此始终无缘拜见。这时心念一动,颤声道:「你......你老人家姓卓?」那瞎子道:「不错。」周威信惊喜交集,拜伏在 地,说道:「弟子周威信,叩见卓师伯。」 那老瞎子微微一笑,道:「亏得你知道世上还有个卓天雄。」周威信道:「师父在日,常称道师伯的神威。弟子未识师伯,刚才多有冒犯。江湖上有言道:『有缘千 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不知师伯几时从北京出来的?」卓天雄微笑道:「皇上派我来接你的啊。」周威信又是惶恐,又是喜欢,道:「若不是师伯伸手相 援,这对鸳鸯刀只怕要落入匪徒手中了。」卓天雄道:「皇上明见万里,早料到这对刀上京时会出乱子。你一离西安,我便跟在镖队後面啦。你晚上睡著时,口中直 嚷些什麽啊?」周威信面红过耳,嗫嗫著说不出话来,心道:「师伯一路嗫著我们镖队,连我夜里说梦话也给听去了,我却丝毫不觉,倘若不是师伯而是想盗宝刀的 大盗,我这条小命还在麽?江湖上有言道:『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 卓天雄道:「你的夥计们胆子都小著点儿,这会儿也不知躲到了那儿。你去叫叫齐,咱们一块儿赶路吧。」周威信连声称是。卓天雄举起那对刀来,略一拂拭,只觉一股寒气,直逼眉目,不禁叫道:「好刀!」 周威信正要出林,呼听左边一人叫道!「喂,姓卓的,乖乖的便解开我穴道,咱们好好来斗一场。」另一女子道:「你乘人不备,出手点穴,算是那一门子的英雄好汉? 」卓天雄转过头去,但见林玉龙、任飞燕夫妇各举半截断刀,作势欲砍,苦在全身动弹不得,空自发狠。卓天雄伸指在短刀上一弹,铮的一响,声若龙吟,悠悠不绝,说道: 「不论你有多少匪徒,来一个,擒一个,来两个,捉一双。」转头向萧中慧道:「小姑娘,你也随我进京走一遭,去瞧瞧京城的花花世界吧。」 萧中慧大急,叫道:「快放了我,你再不放我,要叫你後悔无穷。」卓天雄哈哈大笑,道:「这麽说,我更加不能放你了,且瞧瞧你怎地使我後悔无穷。」萧中慧暗 运内气,想冲开腿上被点的穴道,但一股内气到腰间便自回上,心中越是焦急,越觉全身酸麻,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一张俏脸胀得通红,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便 欲夺眶而出。 呼听得林外一人纵声长吟:「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高吟声中,一人走进林来。萧中慧一看,正是昨晚在客店中见到的那个少年书生袁冠南,自己这副窘状又多了一人瞧见,更是难受,心中一急,眼泪便如珍珠断线般滚了下来。 卓天雄手按鸳鸯双刀,厉声道:「姓袁的,这对刀便在这里,有本事不妨来拿了去。你装腔作势,瞒得了别人,可乘早别在卓天雄眼前现世。」说著双刀平平一击,铮的一响,声振林梢。 袁冠南右手提著一枝毛笔,左手平持一只墨盒,说道:「在下诗兴忽来,意欲在树上题诗一首,阁下大呼小叫,未免扫人清兴。」说著东张西望,寻觅题诗之处。卓 天雄早瞧出他身有武功,见他如此好整以暇,倒也不敢轻敌,当下将双刀还入刀鞘,交给周威信,铁棒一顿,喝道:「你要题诗,便题在我瞎子的长衫上吧!」说著 挥动铁棒,往袁冠南脑後击去。 萧中慧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叫道:「别打!」她见袁冠南文诌诌的手无缚鸡之力,这一棒打上去,还不将他砸得脑浆迸裂?那知袁冠南头一低,叫声:「啊哟!」从铁棒下钻了过去,说道:「姑娘叫你别打,你怎地不听话?」 卓天雄回过铁棒,平腰横扫。袁冠南扑地向前一跌,铁棒刚好从头顶掠过。卓天雄喝道:「这一下不错!」左手成掌劈出。袁冠南含胸沉肩,毛笔在墨盒中一醮,往 他手腕上点去。两人数招一过,萧中慧暗暗惊异:「这书生原来有一身武功,这一次我可走了眼啦。」但见他身形飘动,东闪西避,卓天雄的铁棒始终打不到他身 上。萧中慧暗自祷祝:「老天爷生眼睛,保佑这书生得胜,让他助我脱困。」 林玉龙喝采道:「秀才相公,瞧不出你武功还这样强,快*了这瞎子,解开我们的穴道。」任飞燕道:「你这不是一厢情愿麽?我瞧这小秀才未必便是老瞎子的对手。」 林玉龙喝道:「臭婆娘,尽说不吉利的话,你懂得什麽?」任飞燕道:「嘿,我瞧得见他们动手,你瞧见麽?」原来她面对卓袁二人,林玉龙却是背向。林玉龙道: 「瞧得见便又怎地?我听那瞎子的铁棒乱飞,一味呼呼风响,全不管事。」任飞燕啐了一口,道:「不管事,不管事!哼,他可点得你动弹不得。」林玉龙道:「那 你呢?你倒动给我瞧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吵越凶,苦於身子转动不得,否则早又拳脚交加起来。任飞燕气忿不过,一口唾沫向丈夫吐了过去。夫妻俩你一 口,我一口,相互吐得满头满脸都是唾沫。萧中慧见他夫妻身在危难之中,兀自不停吵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斜目在瞧袁卓二人时,不由得芳心暗惊,但见袁冠南不住倒退,似乎已非卓天雄的敌手,心道:「但愿他这是装腔作势,故意戏弄那老瞎子,其实并非如此!」 可是事与愿违,卓天雄的武功,实在比袁冠南高得太多。初时卓天雄见他以毛笔与墨盒作武器,心想他如此有恃无恐,定有惊人艺业,因而小心翼翼,不敢强攻,待得试了几招,见他身法虽快,终究不免稚嫩,而毛笔的招数之中更无异状,当下铁棒横扫直砸,使出「呼延十八鞭」中的精妙家数来。袁冠南没料到竟会遇上如此厉害的对手,手中又无武器,立时左支右绌,迭遇险著,不由得暗暗叫苦:「我忒也托大,把这假瞎子瞧得小了,那知他竟是这等的硬手?」眼见铁棒斜斜砸来,忙缩肩闪避。卓天雄叫声: 「躺下!」铁棒翻起,打中了袁冠南左腿。萧中慧心中砰的一跳,叫道:「啊哟!」 袁冠南强自支撑,脚步略一踉跄,退出三步,却不跌倒,知道今日之事凶险万状,腿上既已受伤,便欲全身退走,亦已不能,情急智生,叫道:「好啊!小爷有好生 之德,不愿用这『腐骨穿心膏』。你既无礼,说不得,只好叫你尝尝滋味。」说著将毛笔在墨盒中醮得饱饱的,提笔往卓天雄脸上抹去。卓天雄听得「腐骨穿心膏」 五字,吃了一惊,叫道:「且住!五毒圣姑是你何人?」 原来五毒圣姑是贵州安香堡出名的女魔头,武林中闻名丧胆,她所使的毒药之中,尤以「腐骨穿心膏」最为驰名,据说只要肌肤略沾半分,十二个时辰烂肉见骨,廿四个时辰毒血攻心,天下无药可救。袁冠南数年前曾听人说过,当时也不在意,这时被卓天雄逼得 无法,随口说了出来,只见他一听之下,立时脸色大变,心下暗喜,说道:「五毒圣姑是我姑母,你问她怎的?」卓天雄将信将疑,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来难 为你,快快给我走吧。」袁冠南冷笑道:「你打了我一棒,难道就此了局?」说著走上两步。卓天雄望著他左手所端的墨盒,如见蛇蝎,心想:「毛笔墨盒原本不能 用作兵器,他如此和我相斗,其中定有古怪。」见他向前,不自禁的退了两步。他那知袁冠南倜傥自喜,仗著武功了得,往往空手致胜,手拿笔墨,只不过意示以 暇,今日撞到卓天雄如此扎手的人物,心中其实早在叫苦不迭,不知几十遍的在自骂该死了。 袁冠南又走上两步,说道:「我姑母武功不怎样,也不过会配制一些儿毒药,你又何必吓成这个样子?」见卓天雄迟迟疑疑的又退了一步,突然转身,向左一闪,欺 到周威信身畔,提起毛笔,便往他双眼抹去。周威信大骇,举臂来格。袁冠南手肘一撞,墨盒交在右手,左手探出,已将鸳鸯刀抢了过来。卓天雄大吃一惊,心想皇 上命我来迎接宝刀进京,如给这小子夺去,那是多大的罪名?纵然要冒犯五毒圣姑,可也说不得了,当下飞身来抢,右掌斜劈袁冠南肩头,左手五指成爪,往鸳鸯双 刀抓落。 袁冠南早已防到这一著,自知硬抢硬夺,必败无疑,提起毛笔,对准他左手一抹,跟著便哈哈大笑。卓天雄猛觉手臂上一凉,一惊之下,只见手臂上已被浓浓的抹了 一大条墨痕,从前听人家说五毒圣姑如何害人惨死的话,瞬时间在脑中闪过,不由得全身大震。他五根手指虽已碰到了鸳鸯刀的刀鞘,竟是抓不下去,一呆之下,越 想越怕,大叫一声,飞奔出林。周威信见师伯尚且如此,那里还赶逗留,跟在卓天雄後面,冲了出去。 袁冠南暗叫:「惭愧!」生怕卓天雄察觉真相,重行追来,当下不敢再林中多耽,拿起鸳鸯双刀,转身便行。林玉龙叫道:「喂,小秀才,你怎地不给我们解开穴道?」 袁冠南道:「过了六个时辰,穴道自解。」萧中慧大急,叫道:「再等六个时辰,人也死了。」袁冠南笑道:「别心急,死不了!」萧中慧嗔道:「好,坏书生!下 次你别撞在我手里。」袁冠南想起卓天雄棒击自己之时,这姑娘曾出言阻止,良心倒好,但她三人显然也是为了鸳鸯刀而来,若是给他们解开穴道,只怕又起枝节, 微一沉吟,从地下捡起两块小石子,右手挥动,两块石子飞出,分击林任夫妇的穴道,虽然相隔数丈,认穴之准,仍是不爽分毫。 林任夫妇各自积著满腔怒火,穴道一解,提著半截单刀,立时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袁冠南又是一枚石子掷出,正是萧中慧腰间的「京门穴」。萧中慧「啊」的一 声,从马上倒摔下来,横卧在地,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了。袁冠南吃了一惊,自忖这枚石子并未打错穴道,如何竟会伤了她?忙走近身去,弯腰看时,只见她脸色 有异,似乎呼吸也没有了。袁冠南这一下更是心惊,伸手去探她鼻息。萧中慧突然大叫一声,翻身跃起,从他手中抢过了短刃的鸯刀。袁冠南出其不意,一惊之下, 「啊腰」一声,那刀已给她抢去。萧中慧知他武功胜过自己,偷袭得手,不敢再转长刀的念头,格格一笑,转身便逃。 林玉龙叫道:「啊,鸳鸯刀!」任飞燕从地下抱起孩子,叫道:「快追!」两人向萧中慧追去。袁冠南骂道:「好丫头,恩将仇报!」提气急追,但他左腿中了卓天 雄一棒,伤势大是不轻,一跷一拐,轻功只剩五成,眼见萧林任三人向西北荒山急驰而去,竟是追赶不上,但想鸳鸯刀少了一把,不能成其鸳鸯,腿上虽痛,仍是穷 追不舍。 奔出二十馀里,地势越来越荒凉,他奔上一个高冈,四下里一望,见西北方四五里外,树木掩映之中露出一角黄墙,似是一座小庙,心想这三人别处无可藏身,多半在这庙中,於是折了一根树干当作拐杖,撑持著奔去。 走进庙来,只见匾额上写著「紫竹庵」三字,原来是座尼庵。袁冠南走进庵去,见大殿上站著一个老尼姑,衣履洁净,面目慈祥。袁冠南作了一揖,说著:「师太请了,可有一位蓝衫姑娘,来到宝庵随喜麽?」那尼姑道:「小庵地处荒僻,并无施主到来。 」袁冠南不信,道:「师太不必隐瞒……」话未说完,呼听得门外笃、笃、笃连响,传来铁棒击地之声,正是卓天雄到了。袁冠南大吃一惊,忙道:「师太,请你做做好事。 我有仇人找来,千万别说我在此处。」也不等那老尼回答,向後院直窜进去,只见东厢有座小佛堂,推门进去,见供著一座白衣观音的神像。这时不暇思索,纵身上了佛堂,揭开帷幕,便躲在神像之後。 岂知神像之後,早有人在,定神一看,正是萧中慧。她似笑非笑的向袁冠南瞧了一眼,说道:「好吧,算你有本事,找到这里,这刀拿去吧!」说著将短刀递了过 来。只见他身後一人说道:「别给他,要动手,咱三人打他一个。」原来林任夫妇带著孩子,也躲在此处。袁冠南此时逃命要紧,无暇去夺刀,低声道:「别作声, 那老瞎子追了来啦!萧中慧一惊,道:「他不是中了你的毒药?」袁冠南微笑道:「毒药是假的。」萧中慧还待再问,只听卓天雄粗声粗气的道:「四下里并无人 家,不在这里,又在何处? 」那老尼道:「施主再往前面找找,想必是已走过了头。」卓天雄道:「好!四下里我都伏下了人,也不怕这小子逃到天边去。若是找不到,回头来跟你算帐,小心 我一把火烧了你这臭尼姑庵。」林玉龙和任飞燕听得心头火起,便欲反唇相讥,口还未张,袁冠南和萧中慧双指齐出,以分点了二人穴道。卓天雄走进後院,待了片 刻,料想是在东张西望,听得他喃喃咒骂,铁棒拄地,转身出庵去了。 原来卓天雄手背上被黑墨抹中,心头胆战,忙到溪中去洗,墨渍一洗即去,不留丝毫痕迹。他放心不下,拚命擦洗,这用力一擦,皮肤破损,真的隐隐作疼起来。他 更是吃惊,呆了良久,不再见有何异状,才知是上了当,於是随後追来。他虽轻功了得,奔驰如飞,但这麽一耽搁,却给袁冠南等躲到了紫竹庵中。 袁冠南和萧中慧待他走远,这才解开林任夫妇穴道,从观音大士的神像後跃下地来。四人想起卓天雄之言,都是皱起眉头,心想此人轻功了得,追出数十里後不见踪 迹,又必寻回,四下里无房无舍,没地可躲,打是打不过,逃又逃不了,难道是束手待毙不成?袁萧二人相对无言,寻思逃脱之计。 林玉龙骂道:「都是你这臭婆娘不好,咱们若是练成了夫妻刀法,二人合力,又何必怕这老瞎子?」任飞燕道:「练不成夫妻刀法,到底是你不好,还是我不好?那 老和尚明明要你就著我点儿,怎地你一练起来便只顾自己?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吵个不休。袁冠南听他二人不住口的吵什麽「夫妻刀法」,说道:「咱们四个, 连著你们孩子,还有那老尼姑,眼前都是大祸临头,只要那老瞎子一回来,谁都活不成。你俩还吵什麽?到底那夫妻刀法是怎麽回事?」林任夫妇又说又吵,半天才 说了明白。 原来三年之前,林任夫妇新婚不久,便大吵大吵,恰好遇到一位高僧,他瞧不过眼,传了他夫妇俩一套刀法。这套刀法传给林玉龙的和传给任飞燕的全然不同,要两 人练得纯熟,共同应敌,两人的刀法陰陽开阖,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进,另一个便退,一个攻,另一个便守。那老和尚道:「以此刀法并肩行走江湖,任他敌人武 功多强,都奈何不了你夫妇。但若单独一人使此刀法,却是半点也无用处。」他怕这对夫妇反目,终於分手,因此要他二人练这套奇门刀法,令他夫妇长相厮守,谁 也不能离得了谁。这路刀法原是古代一对恩爱夫妇所创,两人形影不离,心心相印,双刀施展之时,也是互相回护。那知林任两人性情暴躁,虽都学会了自己的刀 法,但要相辅相成,配成一体,始终是格格不入,只练得三四招,别说互相回护,夫妻俩自己就砍砍**的斗了起来。 袁冠南听两人说完,心念一动,向萧中慧说道:「姑娘,我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原不该说,只是事在危急,此处人人有性命之忧……」萧中慧接口道:「我知道 啦,你要我和你学这夫妻……夫妻……」说到这里,满脸红晕。袁冠南道:「嗯,小可绝不敢有意冒犯,实是……实是……」萧中慧不再跟他多说,向任飞燕道: 「大嫂,请你指点於我,若是我和他……都学会了,抵挡得了那老瞎子,便可救得众人性命。」任飞燕道:「这路刀法学起来很难,可非一朝一夕之功。」萧中慧 道:「学得多少,便是多少,总胜於白白在这里等死。」任飞燕道:「好,我便教你。」林任夫妇分别口讲刀舞,一招一式的演将起来。袁萧二人在旁各瞧各的,用 心默记。 袁萧二人武功虽均不弱,但这套夫妻刀法招数极是繁复,一时实不易记得许多。林任夫妇教得几招,百忙中又拌上几句嘴。两个人教,两个人学,还只教到第十二招,呼听得门外大喝一声:「贼小子,你躲到哪里去?」人影一闪,卓天雄手持铁棒,闯进殿来。 林玉龙见他重来,不惊反怒,喝道:「我们刀法尚未教完,你便来了,多等一刻也不成麽?」提刀向他砍去。卓天雄举铁棒一挡,任飞燕也已从右侧攻到。林玉龙叫道: 「使夫妻刀法!」他意欲在袁萧两人跟前一现身手,长刀斜挥,向卓天雄腰间削了下去。这时任飞燕本当散舞刀花,护助丈夫,那知她急於求胜,不使夫妻刀法中的 第一招,却是使了第二招中的抢攻,变成双刀齐进的局面。卓天雄一见对方刀法中露出老大破绽,铁棒一招「偷天换日」,架开双刀,左手手指从棒底伸出,咄咄两 声,林任夫妇又被点中了穴道。他二人倘若不使夫妻刀法,尚可支持得一时,但一使将出来,只因配合失误,仅一招便已受制。 林玉龙大怒,骂道:「臭婆娘,咱们这是第一招。你该散舞刀花,护助我腰胁才是。」任飞燕怒道:「你干麽不跟著我使第二招?非得我跟著你不可?」二人双刀僵在半空,口中却兀自怒骂不休。 袁冠南知道今日之事已然无幸,低声道:「萧姑娘,你快逃走,让我来缠住他。」 萧中慧没料到他竟有这等狭义心肠,一呆之下,胸口一热,说道:「不,咱们合力斗他。」袁冠南急道:「你听我话,快走!若是我今日逃得性命,再和姑娘相 见。」萧中慧道:「不成啊……」话未说完,卓天雄已挥铁棒抢上。袁冠南刷的一刀砍去。萧中慧见他这一刀左间露出空隙,不待卓天雄对攻,抢著挥刀护住他的肩 头。两人事先并未练习,只因适才一个要对方先走,另一个却又定要留下相伴,双方动了狭义之心,临敌时自然而然的互相回护。林玉龙看得分明,叫道:「好, 『女貌郎才珠万斛』,这夫妻刀法的第一招,用得妙极!」 袁萧二人脸上都是一红,没想到情急之下,各人顺手使出一招新学的刀法,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卓天雄横过铁棒,正要砸打,任飞燕叫道:「第二招,『天教丽质 为眷属』!」萧中慧依言抢攻,袁冠南横刀守御。卓天雄势在不能以攻为守,只得退了一步。林玉龙叫道:「第三招,『清风引佩下瑶台』!」袁萧二人双刀齐飞, 飒飒生风。任飞燕道:「『明月照妆成金屋』!」袁萧二人相视一笑,刀光如月,照映娇脸。卓天雄被逼得又退了一步。只听林任二人不住口地吆喝招数。一个道:「喜结丝罗在乔木。」一个道:「英雄无双风流婿。」一个道:「却扇洞房燃花烛。」一个道:「碧箫声里双鸣凤。」一个道:「今朝有女颜如玉。」林玉龙叫道:「千金一刻庆良宵。」任飞燕叫道:「占断人间天上福。」 喝到这里,那夫妻刀法的十二招以然使完,馀下尚有六十招,袁萧二人却未学过。 袁冠南叫道:「从头再来!」一刀砍出,又是第一招「女貌郎才珠万斛」。二人初使那十二招时,搭配未熟,但卓天雄已是手忙脚乱,招架为难。这时候从头再来, 二人灵犀暗通,想起这路夫妻刀法每一招都有个风光旖旎的名字,不自禁的又惊又喜,鸳鸯刀法的配合,更加紧了,使到第九招「碧箫声里双鸣凤」时,双刀便如凤 舞鸾翔,灵动翻飞,卓天雄那里招架得住?「啊」的一声,肩头中刀,鲜血迸流。他自知难敌,再打下去定要将这条老命送在尼庵之中,铁棒急封,纵身出墙而逃。 袁萧二人脉脉相对,情愫暗生,一时不知说什麽好。呼听得林玉龙大声叫道:「妙极,妙极!女貌郎才珠万斛!」 他其实是在称赞自己那套夫妻刀法,萧中慧却羞得满脸通红,低头奔出尼庵,远远的去了。 袁冠南追出庵门,但见萧中慧的背影在一排柳树边一幌,随即消失。呼听得身後有人叫道:「相公!」袁冠南回过头来,只见小书僮笑嘻嘻的站著,打开了的书篮中睡著一个婴儿,正是林任夫妇的儿子,篮中书籍上湿了一大片,自不免「书中自有孩儿尿」了。

五 三月初十,这一天是晋陽大侠萧半和的五十寿诞。 萧府中贺客盈门,群英济济。萧半和长袍马褂,在大厅上接待来贺的各路英雄,白道上的侠士、黑道上的豪客、前辈名宿、少年新进……还有许多和萧半和本不认识、却是慕名来致景仰之意的生客。 在後堂,袁夫人、杨夫人、萧中慧也都喜气洋洋,穿戴一新。两位夫人在收拾外面不断送进来的各式各样寿礼。萧中慧正对著镜子簪花,突然之间,竟中的脸上满是红晕,她低声念道:「清风引佩下瑶台,明月照妆成金屋。」 袁夫人和杨夫人对望了一眼,均想:这小妮子自从抢了那把鸳鸯刀回家,一忽儿喜,一忽儿愁,满怀心事。她今年二十岁啦,定是在外边遇上了一个合她心意的少年郎君。」 杨夫人见她簪花老不如意,忽然又发觉她头上少了一件物事,问道:「慧儿,大妈给你的那枝金钗呢?」中慧格格一笑,道:「我给了人啦。」袁夫人和杨夫人又对望一眼,心想:「果然不出所料,这小妮子连定情之物也给了人家。」杨夫人问道:「给了谁啦?」 中慧笑得犹似花枝乱颤,说道:「他……他麽?今儿多半会来给爹拜寿,人家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非同小可。」 杨夫人还待再问,只见佣妇张妈捧了一只锦锻盒子进来,说道:「这份寿礼当真奇怪,怎地送一只金钗给老爷?袁杨二夫人一齐走近,只见盒中之物所盛之物珠光灿 烂,赫然是中慧的那枝金钗。杨夫人一转头,见女儿喜容满脸,笑得甚欢,忙问:「送礼来的人呢?」张妈道:「正在厅上陪老爷说话呢。」 袁杨两夫人心急著要瞧瞧到底是怎麽样的一位人物,居然能令女儿如此神魂颠倒,相互一颔首,一同走到大厅的屏风背後,只厅得一人结结巴巴的道:「小人名叫盖 一鸣,外号人称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独角水上飞、双刺盖七省,今日里特地和三个兄弟来向萧老英雄拜寿。」二位夫人悄悄一张,见那人是个形容委琐的 瘦子,身旁还坐著三个古里古怪的人物。萧半和抚须笑道:「太岳四侠大驾光临,还赠老夫金钗厚礼,真是何以克当。」盖一鸣道:「好说,好说!」袁杨二夫人满 心疑惑,难道女儿看中了的,竟是这个矮子?两位夫人见多识广,知道人不可貌相,那人的外号说来甚是响亮,想来舞艺必是好的,既然上一个「侠」字,人品也必 是好的。 鼓乐声中,门外又进来三人,齐向萧半和行礼去。一个英俊书生朗声说道:「晚辈林玉龙、任飞燕、袁冠南,共祝萧老前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薄礼一件,请萧老前辈笑纳。」说著呈上一只开了盖的长盒。萧半和谢了,接过一看,不由得呆了,三个字脱口而出:「鸳鸯刀!」 萧府的後花园中,林玉龙在教袁冠南刀法,任飞燕在教萧中慧刀法。耗了大半天功夫,林任二人已将馀下的六十路夫妻刀法,倾囊相受。 冠南和中慧用心记忆,但要他们这时专心致志,因为萧半和问明了得刀经过之後,跟两位夫人一商量,当下将女儿许配给袁冠南,言明今晚喜上加喜,就在寿诞之 中,给两人订亲。两个人心花怒放,若不是知道这一路刀法威力无穷,也真的无心在这时候学武习艺;再说,若不是武学之士不拘世俗礼法,未婚夫妻也当避嫌,不 该在此日还相聚一堂。 「刀光掩映孔雀屏,喜结丝罗在乔木……碧箫声里双鸣凤,今朝有女颜如玉……」 林玉龙和任飞燕教完了,让他们这对未婚夫妇自行对刀练习。两夫妇居然收了这样一对徒弟,私心大是欣慰。 太岳四侠一直在旁边瞧他们练刀,逍遥子和盖一鸣不断指指点点,说这一招有破绽,那一招有漏洞。林玉龙心头有气,抹了抹头上的汗水,道:「盖兄,咱夫妇以一 路刀法,送给袁兄夫妻作新婚贺礼。你们太岳四侠,送什麽礼物啊?」太岳四侠一听此言,心头都是一凛,一时无话可对。要知说到送礼,实是他们最犯忌之事。 任飞燕有意开开他们玩笑,说道:「那边污泥河中,产有碧血金蟾,学武之士服得一只,可抵十年功力,只不过甚难捉到。盖兄号称八步赶蟾、独角水上飞,何不去 捉几只来,送给了新夫妇,岂不是一件重礼?」盖一鸣大喜,道:「当真?」林玉龙道:「我们怎赶相欺?只可惜咱夫妇的轻功不行,又不通水性,不敢下水去 捉。」盖一鸣道: 「说到轻功水性,那是盖某的拿手好戏。大哥、二哥、三哥,咱们这就捉去。任飞燕笑道:「哈哈,盖兄,这个你可又外行了。那碧血金蟾需得半夜子时,方从洞中出来吸取月光精华。大白天那里捉得到?」盖一鸣道:「是,是。我本就知道,只不过一时忘了。若是白天能随便捉到,那里还有什麽希罕?」 大厅上红烛高烧,中唐正中的锦轴上,贴著一个五尺见方的金色大「寿」字。 这时客人拜寿已毕,寿星公萧半和抚著长须,笑容满面的宣布了一个喜讯:他的独生爱女萧中慧,今晚与少年侠士袁冠南订亲,请列位高朋喝一杯寿酒之後,再喝一杯喜酒。 众宾朋喝采声中,袁冠南跪倒在红毡毯上,拜见岳父岳母。萧半和笑嘻嘻的摸出一柄沉香扇,作为见面礼,袁冠南谢著接过了。袁夫人也笑嘻嘻的摸出了一只玉班指,袁冠南谢著伸手接过…… 突然之间,铮的一响,那玉班指掉到了地下,袁冠南脸色大变,望著袁夫人的右手。原来袁夫人右手小指上,生著一个枝指。他抓起袁夫人的左手,只见小指也有一 个枝指。袁冠南颤声道:「岳……岳母大人,你……你可识得这东西麽?」说著伸手到自己项颈之中,摸出一只串在一根细金绳上的翡翠狮子。袁夫人抓住狮子,全 身如中雷电,叫道:「你……你是狮官?」袁冠南道:「妈,正是孩儿,你想得我好苦!」两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寿堂上众人肃静无声。瞧著他母子相会这一幕,人人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喜欢,更杂著几分惊奇。只听得袁夫人哭道:「狮官,狮官,这十八年来,你是在哪里啊? 我无时无刻,不是在牵记著你。」袁冠南道:「妈,我以走遍了天下十八省,到处在打听你的下落。我只怕,只怕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妈了。」 萧中慧听得袁冠南叫出一声「妈」来,身子一摇,险险跌倒,脑海中只响著一个声音:「原来他是我哥哥,原来他是我哥哥……他是我哥哥……」 林玉龙悄声问妻子道:「怎麽?袁相公是萧太太的儿子?我弄得糊涂了。」任飞燕道:「袁相公不是说出来寻访母亲麽?他还托咱们帮他寻访,说他母亲每只手的小 指头上都有一根枝指。这萧太太不也认了他麽?」林玉龙搔头道:「怎麽他姓袁,他爹爹又姓萧?任飞燕道:「蠢人,袁相公说他三岁时就跟他母亲失散,三岁的孩 子,怎知道自己姓什麽,胡乱安个姓,不就是了。」林玉龙道:「这麽说来,萧姑娘是他妹子了。兄妹俩怎能成亲?」任飞燕道:「既是兄妹,怎麽还能成亲?你这 不是废话?」林玉龙怒道:「呸!你说的才是废话。」 他夫妻俩越争越大声。萧中慧再也忍耐不住,「啊」的一声,掩面奔出。 萧中慧心中茫然一片,只觉眼前黑蒙蒙的,了无生趣。她奔出大门,发足狂走,突然间砰了一下,肩头与人一撞。她「啊哟」一声叫,暗道:「不妙!我一身武功, 只怕撞伤了人。」急忙伸手去扶,突然手腕一紧,左臂酸麻,竟是被人扣住了脉门。她一惊之下,抬起头来,右掌自然而然的击了出去。那人反掌擒拿,一带一扣, 又抓住了她右腕脉门。这时她已看清,眼前之人正是卓天雄。 卓天雄哈哈大笑,叫道:「威信,先收一把!」周威信应声而上,解下了萧中慧腰间挂著的短刃鸯刀。卓天雄道:「萧半和名满江湖,今日五时寿辰,府中高手如 云。威信,你有没有胆子去取那一把长刃鸳刀。」周威信道:「弟子有师伯撑腰,便是龙潭虎穴,也敢去一闯。江湖上有言道:『路大好跑马,树大好遮荫』」卓天 雄哼的一声,笑道:「没出息,先得把师伯拉扯上!」他生平自负,罕逢敌手,但被袁冠南和萧中慧以「夫夫妻刀法」联手击败後,不禁心怯气馁,此时无意间与萧 中慧相遇,暗想他男女两人双刀联手固然厉害,但我既已擒住了一人,只剩下袁冠南这小子一人,就不足为惧。何况萧中慧落入自己手中,萧府上人手再多,也不怕 萧半和不乖乖的将那长刃鸳刀交出。 当下卓天雄押著萧中慧,知会了知县衙门,与周威信等一干镖师,迳投萧府而来。 那「卓天雄」三字的名刺递将进去,萧半和矍然一凛,叫道:「快请!」过不多时,只见卓天雄昂首阔步,走进厅来。萧半和抢上相迎,一瞥眼,见女儿双手反剪,一名大汉手执短刃鸯刀,抵在她的背心。 萧半和心中虽然惊疑不定,却是丝毫不动声色,脸含微笑,说道:「村夫贱辰,敢劳侍卫大人玉趾?」 卓天雄在京师中久闻萧半和的大名,但见他躯体雄伟,满腮虬髯,果然极是威武,当下伸出右手,说道:「萧大侠千秋华诞,兄弟拜贺来迟,望乞恕罪。」萧半和笑道: 「好说,好说。」伸手与他相握。两人一运劲,手臂一震,均感半身酸嘛。这一下较量,两人竟是功力悉敌,谁也不输於谁,当下携手同进寿堂。 两人之中,却是以卓天雄更加惊异,他以「震天三十掌」与「呼延十八鞭」称雄武林,那「震天三十掌」唯有「混元气(原为上□下火)」可与匹敌,是才萧半和所 使的,正是「混元气」功夫。但「混元气」必须童子身方能修习,不论男女,成婚後即行消失,因其练时艰辛,散失却又极其容易,因此武林中向来极少人练。他来 萧府之前,早已打听萧半和一妻一妾,女儿也已是及笄之年,怎麽还能保有这童子功的「混元气」功夫,岂非武学中的一大奇事? 袁冠男见萧中慧受制於人,自是情急关心,从人丛中悄悄绕到众镖师身後,待要伺机相救。但卓天雄眼力何等厉害,早已瞧见,喝道:「姓袁的,你给我站住!」又 向周威信道:「有谁动一动手,你就一刀在这女娃子身上戮个透明窟窿!」周威信道:「是。江湖上有言道:『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人自有……』一想这句话不太对 头,下面「恶人磨」三字便吞入了肚中。袁冠男深恐这些人真的伤了萧中慧,哪敢上前一步? 卓天雄道:「萧大侠,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兄弟今日造访尊府,一来是跟萧大侠磕头拜寿,二来是想以一件无价之宝,跟萧大侠换一件有价之宝。」萧半和道:「小人愚鲁,不明卓大人言中之意。」 卓天雄白眼一翻,笑道:「那无价之宝嘛,便是令爱千金,有价之宝却是那柄长刃的鸳刀。兄弟跟萧大侠无冤无仇,只求能在皇上御前交得了差,保全了这许多兄弟们的身家性命,还盼萧大侠高抬贵手,救一救兄弟。」说著拱了拱手。他的话说得似乎低声下气,但神色之间却极是倨傲。 萧半和伸手在椅背上一按,喀喇一响,椅背登时碎裂,笑道:「卓大人望重武林,今日却如何这等糊涂?鸳鸯刀既不在小人手中,这位姑娘更不是小人的女儿。难道 练童子功混元气的人,还能生儿育女麽?」说著衣袖一拂,一股急风激射而出。卓天雄侧身避开,心道:「半点不假,这果然是童子功混元气。」 萧中慧初时听说袁冠男是自己同胞兄长,已是心如刀绞,这时见父亲为了相救自己,更咬定了不肯认是父女,忍不住叫道:「爹爹!」 便在此时,只听得外面齐声呐喊:「莫走了反贼萧义!」人喧马嘶,不知府门外来了多少军马。萧府几名仆人气急败坏的奔了进来,叫道:「老爷……不好了!无数官兵……官兵围住了府门。」 卓天雄听得「莫走了反贼萧义」这句话,心念一动,立时省悟,喝道:「好啊!什麽萧半和?原来你便是皇上追捕了十六年的反贼萧义。」只见大门口人影幌动,抢进来四名清宫侍卫,当先一人叫道:「卓大哥,这便是反贼萧义,还不动手麽?」 萧半和哈哈大笑,说道:「乔装改扮一十六年,今日还我萧义的本来面目。」伸手在脸上一抹,众人一看,无不惊得呆了。大厅上本已乱成一团,但顷刻之间,人人望著萧半和的脸,竟是鸦雀无声。 原来瞬息之间,萧半和竟尔变了一副容貌,本来浓髯满腮,但手掌只这麽一抹,下巴登时光秃秃的,一根胡须也没有了,便是连根拔去,也没这等光法。 这时袁冠男的书僮提著两只书篮,从内堂奔将出来,说道:「公子爷,快走!」袁冠男心念一动,从书篮中抓起一本书来,向外一扬,只见金光闪闪,飘出了数十张 薄薄的金叶子。众镖师和官兵只见黄金耀眼,如何能不动心?何况那金叶子直飘到身前,各人伸手便抓。袁冠男扬动破书,不住手的向周威信打去,大厅上便如穿花 蝴蝶一般,满空飞舞的都是金叶。周威信倒想著「鸳鸯刀」不可有失,心想:「江湖上有言道:『光棍教子,便宜莫贪。』」虽见金叶飞到,却不去抓。袁冠男一运 劲,拍的一声,一本数斤重的夹金破书掷去,击中了他的面门。周威信叫声:「啊哟!」身子一幌。袁冠男双足一登,扑了过去。卓天雄横掌阻截,只觉胁下风声飒然,萧半和使混元气击到。卓天雄知道厉害,只得反掌回档,真力碰真力,砰的一响,两人各自倒退了两步。便在此时,袁冠男左手使刀将周威信*得晕头转向,右手已解开了萧中慧的穴道。 贺客之中,一小半怕事的远远躲开,一大半确是萧半和的知交好友,或舞兵刃,或挥拳脚,和来袭的清宫侍卫、镖师官兵恶斗起来。 萧中慧憋了半天气,欺到周威信身边,左手斜引,右手反勾,拍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个耳括子,顺手扭住他的手腕,已将他手中的短刃鸯刀夺了过来。袁冠男 大喜,叫道:「慧妹!清风引佩下瑶台!」萧中慧眼眶一红,心道:「我还能和你使这劳什子的夫妻刀法吗?」游目四顾,只见爹爹和卓天雄四掌飞舞,打得难解难 分,其馀各人,也均找上了对手厮*,但两名清宫侍卫却迫得袁杨两夫人不住倒退,险象环生。袁冠男叫道:「慧妹,快救妈妈!」两人双刀联手,一招「碧萧生里 双鸣凤」,一名侍卫肩头中刀,重伤倒地,再一招「今宵有人颜如玉」又一名侍卫被萧中慧刀柄击中颧骨,大叫晕去。 鸳鸯双刀联手,一使开「夫妻刀法」,果真是威不可当,两人并肩打到哪里,哪里便有侍卫或是镖师受伤,六十路刀法没使得一半,来袭的敌人已纷纷夺门而逃。只 是这路刀法却有一桩特异之处,伤人甚易,*人却是极难,敌人身上中刀的所在全非要害,想是当年创制这路刀法的夫妻双侠心地仁善,不愿伤人性命,因此每一招 极厉害的刀法之中,都为敌人留下了馀地。 打到後来,敌人中只剩下卓天雄一个兀自顽抗。袁冠男和萧中慧双刀倏至,一攻左肩,一削右腿。卓天雄从腰里抽出钢鞭一架,铮的一声,将萧中慧的短刃鸳鸯刀刀头打落。 夫妻刀法那一招「喜结丝萝在乔木」何等神妙,袁冠男长刀幌处,嗤的一声,卓天雄小腿中刀,深及胫骨,鲜血常流。 卓天雄小腿受伤不轻,不敢恋战,向萧中慧挥掌拍出,待她斜身闪避,双足一蹬,已闪入天井,跟著窜高上了屋顶。本来袁萧二人双刀合璧,使一招「英雄无双风流婿」 ,便能将卓天雄截住,但萧中慧刀头既折,这一招便用不上了。 萧半和见满厅之中打得落花流水,幸好己方各人只有七八个人受伤,无人丧命,当下大声道:「各位好朋友,官兵虽然暂退,少时定当重来,这地方是不能安身的了。咱们急速退向中条山,再定後计。」众人轰然称是。 当下萧半和率领家人,收拾了细软,在府中放起火来。乘著火焰冲天,城中乱成一片,众人冲出东门,迳往中条山而去。 在一个大山洞前的乱石冈上,萧半和、袁杨二夫人、袁冠男、萧中慧、林玉龙夫妇,二十来个家人弟子,三百馀位宾客朋友团团围著几堆火。火堆上烤著獐子、黄(上鹿下京),香气送入了每个人的鼻管。 萧半和咳嗽一声,伸手一摸胡子,这是他十多年来的惯例,每次有什麽要紧话说,总是先摸胡子。可是这一次却摸了个空,他下巴光秃秃地了,一根胡子也没有了。他微微一笑,说道:「承江湖上朋友们瞧得起,我萧义在武林中还算是一号人物。可是有谁知道,我萧义是个太监。」 众人耸然一惊,「我萧义是个太监」这句话传入耳中,人人都道是听错了,但见萧半和脸色郑重,绝非玩笑。袁杨二夫人相互望了一眼,低下头去。 萧半和道:「不错,我萧义是个太监。我在十六岁上便净了身子,进宫服侍皇帝,为的是要刺死满清皇帝,给先父报仇。我父亲平生跟满清鞑子势不两立,终於惨被 害死。我父亲的七个结义兄弟歃血为盟,誓死要给先父报仇,但满清势大,我这七位伯父叔父无一能得善终,不是在格斗中被清宫的侍卫*死,便是被捕到了凌迟处 死,这一场冤仇越结越深。我细细思量,要练到父亲和这七位伯叔一样的武功,便是竭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够做到,便算练成了,也未必能报得了血海深仇,於是我甘 心净身,去做一个低三下四、为人人瞧不起的太监。」众人听到这里,想起他得苦心孤诣,无不钦佩。 萧半和接著道:「可是禁宫之中,警卫何等森严,实非我初时所能想像。别说走进皇帝跟前,便是想见皇帝一面,那也是著实不容易。在十多年之中,虽然每日每夜 我在等待机会,始终下不了手。十六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听得宫中的两名侍卫谈起,皇帝得知世上有一对『鸳鸯刀』,得知者可无敌於天下,这对刀分在一位姓袁的 和一位姓杨的英雄手中。於是皇帝将袁杨两人全家捕来,勒逼二人交出宝刀,两位大英雄不屈而死,两位英雄的夫人却被逮入了天牢。」他说到这里,袁杨二夫人珠泪滚滚而下,突然间相抱大哭。 袁冠男和萧中慧对望了一眼,心中又悲又喜。只听得萧半和说道:「当时我心中细一琢磨,替死人报仇,实不如救活人要紧,於是混进天牢,*了几名狱卒,将二位 夫人救出牢来。狱官以二位夫人是女流之辈,本来看守不紧,又万万料不到一个太监居然会去相救钦犯,因此给我一举得手。只是敌人势大,仓皇奔逃之时,袁夫人 的公子终於在途中失落。这件事我生平耿耿於怀,想不到袁公子已长大成|人,并且学得一身高强武艺,当真是天大的喜事。至於中慧呢,你今年十八岁啦,我初见 到你时,还只两岁。你爹爹姓杨,乃是名震当世的三湘大侠杨伯冲杨大侠。」袁冠男和萧中慧(应该说杨中慧了)分别抱著自己母亲,想起复仇时不胜悲愤,想起萧 半和的义薄云天,又是感激无已。 萧半和又道:「我们逃出北京,皇帝自是侦骑四出,严加搜捕。为了瞒过清廷的耳目,我老萧留起了胡子,又委屈袁杨两位夫人做了我的夫人。好在老萧是个太监,这一时权宜之计,也不致辱了袁杨两位大侠的英名。」袁冠男和萧中慧相视一笑,心道:「谁说咱俩是亲兄妹啊?」 萧半和一拍大腿,道:「老萧是太监,羡慕大明三宝太监郑和远征异域,宣扬我中华的德威,因此上将名字改为『半和』,意思说盼望有郑和的一半英雄,嘿嘿,那 是老萧的痴心妄想。这些年来,倒也太平无事,那知鸳鸯刀出世,老萧一心要夺回宝刀,以慰袁杨两位英雄之灵,没再小心掩饰行藏,终於给清廷识破了真相。事到 如今,那也没有什麽了。只是鸳鸯刀只剩下一柄鸯刀,慧儿那柄短刃鸯刀,自然是假的,否则怎能折断?定是给卓天雄这奸贼调了去,只可惜咱们没能截住他。」 这时烤獐子的香气愈来愈浓了,任飞燕取出刀子,一块一块的割切。林玉龙忽地向杨中慧大声道:「我说的不错麽?你说你爹爹妈妈从不吵架,我说不吵架的夫妻便 不是真夫妻,定然有些儿邪门,你林大哥可不是料事如神,言之有理?」任飞燕刀尖带著一块獐肉,一刀送进了他的口中,喝道:「吃獐子肉,胡说八道什麽?」林 玉龙待要反驳,却满口是肉,说不出话来。 众人正觉好笑,忽听得林外守望的一个弟子喝道:「是谁?」跟著另一人喝道:「太岳四侠!」杨中慧噗哧一笑。只见太岳四侠满身泥泞,用一根木棒抬著一只大鱼网,鱼网中黑黝黝地一件巨物,不知是什麽东西。杨中慧笑道:「太岳四侠,你们抬的是什麽宝贝啊!」 盖一鸣得意洋洋的道:「袁公子、萧姑娘,咱兄弟四个到那污泥河中去捉碧血金蝉,想给两位送一分大礼。那知金蝉还没抓到,一个人闯将过来,这人腿上受了伤,口中哼哼唧唧,行路一跛一拐。太岳四侠一瞧,嘿,这不是卓天雄麽?咱们悄悄给他兜头鱼网一罩,将他老人家给拿了来啦。」 众人惊喜交集。袁冠男伸手到卓天雄腰间一摸,抽出一把短刀来,精光耀眼,污泥不染,自是真正的鸯刀了。 袁夫人将鸳鸯双刀拿在手中,叹道:「满清皇帝听说这双刀之中,有一个能无敌於天下的大秘密,这果然不错,可是他便知道了这秘密,有能依著行麽?各位请看!」众人凑近看时,只见鸳刀的刀刃上刻著「仁者」,鸯刀上刻著「无敌」两字。 「仁者无敌」!这便是无敌於天下的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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