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提及中国古代诗歌体裁时,总绕不过“唐诗宋词元曲”,唐诗宋词所有人从小背诵到大的,而元曲呢?
大多数人的印象无非是课本里寥寥几页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亦或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多数人对于诗词的阅读量都不算低,耳熟能详的诗词更是张口就来,但是如果你若随便问一个人,问他能不能背诵出超过十首的元曲,绝大多人都会回答“不能”。
事实上,元曲的数量和文学水平绝不亚于唐诗宋词。在元代,更是从贩夫走卒到庙堂天子都乐于创作和欣赏的。
可惜与唐诗宋词比起来,传唱度未免低的离谱。
低到什么程度?
所有的元曲的元曲大家中,只有三个人的文集能够流传于世。
这三个人分别是,张可久、张养浩和乔吉。
张可久因一句“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而被世人知晓,张养浩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因被选入语文课本才被反复诵读。
乔吉呢?
想来没什么人对他有印象,他就像元曲于当今的印象,低调,尴尬,不为人知。
但其实在任何一本元曲选集中,乔吉所占的篇幅都应是最多的。
他的才华本不该被埋没。
01
曲人钟嗣成写过一本叫《录鬼簿》的书,书中记载了152位元曲名家。
书中写道“人之生斯世也,但以已死者为鬼,而不知未死者亦鬼也,酒罂饭囊,或醉或梦,块然泥土者,则其人与已死之鬼何异?”
可惜乔吉死在钟嗣成成书之前,不然看到这段话一定深以为然。
江南倦客登临,多少豪雄,几许消沉。
今日何堪,买田阳羡,挂剑长林。
霞缕烂谁家昼锦,月钩横故国丹心。
窗影灯深,磷火青青,山鬼喑喑。
乔吉《折桂令·毗陵晚眺》
其实,乔吉是有成名的资本的。
《录鬼簿》里记载他“美姿容,醉词章”。要知道,一般在记载文人的集录中,作者描写的侧重点多在于其文坛地位和诗词成就,而钟嗣成特别地要写出他的“美姿容”,可见他不是寻常地美。
可以相见,当他还年轻的时候,定是个月朗清疏的美少年。
可惜这样一个有才的美少年是个生在元朝的汉人。
元朝时期民族冗杂,统治者因民族不同把人分为四等。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汉人,四等南人。
作为三等人的乔吉,在科举道路上的艰难是显而易见的,在零星的史*载中也只知道他试着考过几次,可结果显而易见,没中。
不知乔吉是不是看到榜前清一色的蒙古人名而倍感失望,反正他是死了那条科举做官的心。
也正是因为他仕途的不顺,才造就了那个浪迹江湖的落魄浪子。
云浓云淡,窗明窗暗,等闲休擘骊龙颔。
正尴九咸,莫贪婪,恶风波吃闪的都着淹。
流则盈科止则坎。
行,也在俺;藏,也在俺。
乔吉《山坡羊·失题》
02
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彻底放弃科举这条路之后,又能做什么呢?
他选择浪荡江湖。
清风闲坐,白云高卧,面皮不受时人唾。
乐跎跎,笑呵呵,看别人搭套项推沉磨。
盖下一枚安乐窝。
东,也在我;西,也在我。
《山坡羊·自警》
他给自己起号笙鹤翁,又号惺惺道人。
鹤者,仙禽也,他也渴望如鹤一样过着自由的生活。
可就算是鹤,也是要吃要喝的,何况人?
乔吉虽有心闲云野鹤,而世俗却不容他。
于是,这个才貌双全的少年文人为了生活,不得不委身大户人家,讨了个帮闲的活。
饶是这样,他仍未放下手中的笔,在他最潦倒不堪的十数年里,陆续创作了十一部杂剧和无数散曲小令。
流传至今的三部杂剧《杜牧之诗酒扬州梦》、《李太白匹配金钱记》、《玉箫女两世姻缘》中我们可以看出,虽写的都是当时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才子美妓故事,可其中文笔之清丽,结构之精巧都远超同一时期其他人的作品。
03
虽说妓女与才子是话本传奇中常见的搭配,可这样的搭配在乔吉的作品中,未免太频繁。
频繁到,仿佛在写他自己。
洗妆明雪色芙蓉,默默情怀,楚楚仪容。
甚烟雨江头,移根何在,桃李场中。
尽劣燕娇莺冗冗,笑落花飞絮濛濛。
湘水西东,怅望蹇衣,玉立秋风。
《贾侯席上赠李楚仪》
在一次达官贵人组织的宴席上,乔吉遇见了李楚仪。
一个清俊才子,一个青楼美妓,俱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乔吉很快与她坠入爱河。
两人相处的过程都被乔吉的笔杆子事无巨细地记载下来,读来比话本子甜,比戏折子腻,读着读着便仿佛能在纸上看见两个青年才俊打情骂俏。
楚仪今儿送了我一个香囊,好香好香,我要把它搂在怀里装在枕头里,梦里也带着她的香气:
玉丝寒皱雪纱囊,金剪裁成冰笋凉,梅魂不许春摇荡。
和清愁一处装,芳心偷付檀郎。
怀儿里放,枕袋里藏,梦绕龙香。
《楚仪赠香囊赋以报之》
今夜水暖云歇,不若携酒相逢?也做个巫山神女一般,同我月下歌舞,不醉不归。
顺毛儿扑撒翠鸾雏,暖水儿温存比目鱼,碎砖儿垒就阳台路。
望朝云思暮雨,楚巫娥偷取些工夫。
殢酒人归未,停歌月上初,今夜何如?
《嘲楚仪》
好开心,楚仪来找我。
碧梧月冷凤凰枝,空守风流志。
楚雨湘云总心事,许多时。
口儿里不道个胡伦字。
殷勤谢伊,虽无传示,来探了两遭儿。
《楚仪来因戏赠之》
字字句句都是少年人恋爱时的甜蜜娇嗔。
可惜这种甜蜜并没有维持多久。
穷困潦倒的才子明白,仅靠自己卖文换来的几个小钱连养活自己都困难,何况对方还是时常往来王公贵族府邸的名妓。
于是只能忍痛作别。
一樽别酒断肠词,难说心间事。
行李匆匆怎酬志?
自寻思,从今别却文章士。
至如小子,十分不是,好处也想些儿。
《别楚仪》
04
眼前花怎得接连枝,眉上锁新教配钥匙,描笔儿勾销了伤春事。
闷葫芦铰断线儿,锦鸳鸯别对了个雄雌。
野蜂儿难寻觅,蝎虎儿干害死,蚕蛹儿毕罢了相思。
《水仙花·眼前花怎得接连枝》
和他所作剧中大团圆的结局不同,现实中的爱情可不是纸上寥寥数字便能圆满。
从李楚仪后,乔吉仍流连青楼,笔下酬赠之词越写越多,而感情却越好像被洇在墨里,随纸而淡。
而他笔下的妓女和才子,则是相隔两世也要从阴曹地府中奔出来长相厮守的。
直到他病逝那一年,这个生前连一口薄棺都未曾备下的潦倒人,竟是要靠生前被他几次赠诗的几个妓女集资敛葬。
正如《录鬼簿》中所写:平生湖海少知音,几曲宫商大用心。百年光景还争甚?空赢得,雪鬓侵,跨仙禽,路绕云深。
百年光景还争甚?
生平有才,有乐,有红颜知己足矣。
朝三暮四,昨非今是,痴儿不解荣枯事。
攒家私,宠花枝,黄金壮起荒淫志。
千百锭买张招状纸。
身,已至此;心,犹未死。
《山坡羊·冬日写怀》
乔吉虽身殒于历史长河中数百年,可他留下的作品足以让百年之后的人们感受到他的悲欢。
元曲得此一人,乃一大幸事。
今人不知乔吉,乃一大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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