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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细辛早就发现秦艽这两天不对劲了,天天早出晚归不说,脸色一天比一天差,细辛偶尔起夜,跟他打个照面,睡眼朦胧间以为自己撞了鬼。
细辛:“去哪了?”
秦艽披一身外头的深夜寒露,优雅打着哈欠,径直绕过了她。
“秦艽!”
秦艽回头,脸色苍白双目无神,恍惚良久,形如梦游。
他仿佛才发现细辛,皱眉道:“你大晚上不睡觉,站在这里吓人啊?”
“你是怎么有脸说的我!”细辛气结,“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一天天的不着家呢?你现在吃着我的喝着我的住着我的,我好歹也算你半个房东吧,能不能麻烦你出入得别那么自由,多少交代一下成不成?”
话没说完,秦艽已靠倒在她肩头,呼吸沉又均匀,竟是睡着了。
堕落的样子十分像被女妖精吸了精气的弱书生。
可他又不是弱书生。
细辛吃力地扶着他,低头去看,秦艽沉睡的侧颜很精致,细辛很心动,大力拍他脸,“喂。”
“喂喂。”
“喂喂喂。”
秦艽不耐烦,拍开她的手,“别闹,累了,明天说。”
他道:“乖小美。”
细辛:“……”
小美是谁?很乖吗?
他当自己面叫出这个名字来,是不是想侮辱她不乖也不美?
细辛怒从心头起,手一撒腿一撇,两手插袋谁也不爱,秦艽没了支撑,“咕咚”倒地,砸出一声闷响。
然后他清醒了。
就见细辛站在她房门前,笑容温婉,“晚安哟,秦艽葛格。”
“嘭”地砸上门,震得房子都微微颤动。
秦艽坐在地上,“……”
方才发生了什么?
2
细辛本想次日再找秦艽算账,她特地起了个大早,预备将秦艽堵在房门外,孰料秦艽门出得比她早,细辛再次没把他逮着。
只有桌上一纸条:陌生人来不准开门。
字迹丑到细辛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秦艽所书,这个笔风旁人模仿不来。
“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少爷,”细辛小声哼哼一句,“不开门我还怎么做生意。”
管他,照例卸门板,开店门。
细碎的日光顿时洒进门,一盆牡丹撞上细辛门面,送花的是邻里卖豆花的林大嫂,“妹子起得真早,我现下趁着不忙,赶紧给你送盆牡丹来,好装点门面。”
洛阳盛产牡丹,有“牡丹甲天下,牡丹花城”的美誉,到了这时节,几乎家家养牡丹,大大小小的赏花大会,满城都是。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因着牡丹盛开时姿态富丽瑰妍,品种又丰富多样,多少文人墨客、达官贵人贵妇小姐争着出门赏花,使得街上人头攒动,连带细辛小酒馆的生意都比往常好了不少。
她天性使然,本来就爱花,开心接过林大嫂的牡丹,“我正想养一盆呢,谢谢大嫂。”
“不谢不谢。”林大嫂进门,四下打量一阵,开了八卦的话匣,“近来那个总是出入你这里的年轻公子,是你男人吧?”
细辛嘴一瞥,“他是我冤家。”
“我见他天天步履匆匆,都在忙些啥。”
细辛道:“不知道。”
林大嫂“哎呀”道:“妹子你心也是大,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看你男人长得好看,穿着也不差,就算他不惦记别人,还不许别人惦记他?何况大嫂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男人没见过,男人有钱就变坏,像他那样的,最会拈花惹草了。”
细辛:“他没钱啊。”上次从河洛水君小金库里搜刮来的财宝都叫她收着呢,回来当日细辛便马不停蹄去钱庄里兑成了银票,天天拿枕头枕着睡觉,梦里都是数钱的快乐。
林大嫂又“哎呀”一声,“没钱就更要提防了,你想,没钱他都敢对你那么横,要是有钱了还了得?”
细辛点点头,觉得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林大嫂话锋一转,“妹子你有镜子不?”
细辛摇头。
林大嫂看什么似的看着她,“妹子你也太不像个女人了,哪有女人随身不带镜子的。”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面小铜镜,先是自顾揽镜照了照,理理鬓上插着的大红牡丹,“哎呀我今日也是极美。”
继而把镜子往细辛脸前一怼,“妹子你且照你自己。”
细辛接过镜子,不明所以。
“你且照照你多难看。”
细辛:“……”
林大嫂:“如今还有哪个女人像你这般,敢胭脂水粉都不抹,素面朝天一张脸就出门晃的。”
细辛照着镜子,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平平无奇,寡淡的脸十分没看头,怪不得秦艽近来总是早出晚归。
还有那个什么小美。
小美,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对方挺美。
而她不美。
她只顾着生气,丝毫没有注意林大嫂发顶上的牡丹散发了一股不寻常的浓香。
半晌,细辛把镶宝石的铜镜拍在桌面上,把林大嫂心疼得肝颤儿,只见细辛愤然上楼,片刻后回来,手中倒提着一只大金蛤蟆,还在打酒嗝泡泡。
豆花西施林大嫂立时离她五米远,“妹子你这是?”
细辛:“我们家的宠物,能寻人寻物寻宝。”
林大嫂:“……”
细辛拎着金九直直出了门,低声道:“不把秦艽找回来,往后你连一滴酒都没有了。”
一个连环十八甩,抡圆了胳膊将金九送了出去。
细辛回来,抄着小本儿一脸求知欲,“那么敢问姐姐,怎么才能变美一点呢?”
随着被细辛摆在柜台一角的牡丹花苞舒展,林大嫂朝细辛妩媚一笑。
3
试问天底下哪个女子不爱美,丑的想变美,美得还想更美,永无知足之日。
细辛驻足在花萼楼前,耳边犹响着林大嫂的话,“花萼楼的主人精通美颜之术,凡经她手修饰过容貌的女子,便是丑八怪也能变成大美人儿。”
她血一热,待回过神,已经身处楼内大堂。
抬头,高楼倒悬的镂空雕花顶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道这楼有多少层。
宽敞的大堂聚集的女子多达百余人,美丑皆有,有的目光呆滞,有的焦躁不安。
细辛混迹其中,试图拉着一位姑娘问问路,没想到对方浑似没看见她一般,只专注盯着楼梯口,呆若木鸡,像是失了魂。
与此同时,楼内迎客的小童负责给客人们发放牡丹,按照容貌美丑,花朵颜色也不一样,从深红到浅粉,越是好看的姑娘得到的花朵颜色越深。
队伍最先的一位小姐,手中的牡丹花妖红欲滴,几近泣血,自然她容颜也是极美,一进门便自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轮到细辛,她将要接过小童手中的粉黛花朵,忽然凭空掉下一枝烁白牡丹,纯净若羊脂玉雕就,稳稳落在细辛手中,引得众人齐齐回头,有不少人已经忍不住发出嘲笑声。
细辛:“……”
她抬头,看见了面戴薄纱的女子,她云髻高叠,金簪步摇,发上簪一朵金红牡丹,如云边一抹霞,虽只露出半张脸,但额头秀洁,双眸若点漆,目光灵动,额间一枚花钿,也做牡丹花瓣式样,足以可窥她倾国倾城的姣好容颜。
从上到下,华服美饰,无一不雍容。
但细辛看的却是她身旁伫立的男子,那人披一件松垮的月白袍子,容貌竟是与那女子不遑多让,只是他眸色慵懒,仿佛这世上一切都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不配叫他瞧上一瞧,目光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锁定了细辛。
他轻嗅一嗅手中的白牡丹,朝细辛勾了勾嘴角。
看样子方才的白牡丹是他扔下来的。
这个人欠揍又眼熟,你猜他是谁。
恭喜你,猜对了。
细辛咬着牙,“秦、艽——”
秦艽像是没听见,头一偏,不知跟旁边的女子说了什么,惹得她失笑连连。
如果这都不算打情骂俏现场。
细辛有种挽袖子冲上去打人的冲动,倏然被人拽住衣袖,回过头看是金九。
只这一耽误,那女子已经携了秦艽更上一楼去了。
金九示意细辛不要作声惊动旁人,“公子叫你先走。”
细辛:“怎么?”
“这地方是个魔窟!吃人不吐骨头。”
细辛还要细问,金九一把扣住她手,“来不及了,出去再说。”
冲到门口的刹那,门边已经立了四五个小童,其中一个笑道:“贵客怎么刚来就要走?”
“你们不知道咱们花萼楼的规矩吗?既然来了,哪有不脱层皮,就先走的道理?”
方才还笑容纯真的小童,忽然阴恻恻一笑,脑袋毫无预兆后仰,“咔吧咔吧”的颅骨轻响中,脑袋对半裂开,露出一嘴獠牙,齐齐向金九与细辛围了过来。
面对这一变故,大堂里其他女客丝毫不为所动,人人手中一面小镜,兀自梳理着自己的妆容,镜中,只见她们的脑后,朵朵牡丹花破开皮肉毛发,摇曳生姿。
4
秦艽在一张软榻上缓缓倒下。
戴面纱的女子取来一张冷白面皮,覆在秦艽脸上之前忍不住摸了又摸,啧啧赞道:“到底是上古龙皮,比人皮不知道要好多少,若不是我消受不起,我一定私自扣下了。”
皮上已然有了一唇一鼻一双眉毛,比照秦艽的模样,一丝不差。
差一双眼睛。
百雨衿小心翼翼,柔荑抚上秦艽的眼,轻描着轮廓,“公子这眼睛,是除了我夫君以外,最好看的一双。”
越是好看便越难画,她自告奋勇替秦艽塑肉身的脸,画到眼睛却迟迟不敢动手,犹豫至今。
美人惜美人,若是画不好多惋惜,就算她能原谅自己,那个人怕也不会放过她。
她看得出来那人对秦艽重视得很。
“公子闭眼吧,睡一觉。”她欲往秦艽脸上吹一口气,陡然被秦艽捉住手。
秦艽睁开眼,“他在哪?”
百雨衿一愣,继而笑道:“什么他?我不知道公子问的是谁。”
“别装了,没有他,你会知道慑人精魂的法子吗?”
他们身处的这间密室,摆满了各色艳丽牡丹,朵朵花盘硕大,生机勃勃,朵朵上头长着一张人脸,是楼下大堂诸多女客的脸。
以花养魂,以魂养花,越是娇艳的花,女子的脸越美丽。
稍微凋零一些的便被摆在墙角,上头的脸呈现衰败之色,若是有心去查,定能发现洛阳城中对应的有户人家,年轻的小姐卧病在床,那是精气及一部分魂魄被花妖吸收了的缘故。
百雨衿摘下面纱,露出下半张脸,布满疤瘌与伤痕,狰狞嶙峋。
她急不可耐朝向其中一朵牡丹,轻轻一吸,再抬起头来时,脸恢复光洁如初,变成生动的一位美人。
只是被她吸的花,肉眼可见地枯萎了下去。
秦艽说得没错,她先天只会迷惑人的心神,并不会攫取精魂,她走投无路的时候,遇见了蚩尤。
“我现下也不知道他在哪,这是实话。”百雨衿道,“他只吩咐我替公子塑颜之时,迷惑你的神智,令你不清醒半个月,至于他想做什么,公子得去问他。”
“我知道了,”秦艽起身,看着满屋的花,“把她们都放了,这件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百雨衿看他的眼神,像是头一回认识他,“公子你变了,我从前认识的你,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秦艽一蹙眉。
百雨衿也起身,在花丛中流连,“我出万妖城的时候,公子还不近人情得很,若是换作从前的你,这些凡人的死活你不会关心,只一心管我要蚩尤的下落,而今你有把柄了。”
她说着,忽然伸手抓住其中一两枝牡丹的花杆,犹如掐住了几个女子脆弱的脖颈,“我若是把这些花都折断,公子会怎样?”
秦艽古井无波看着她,轻笑一声,“随便你,换了今日人命在我眼中该不值钱的依旧不值钱。”
“是吗?那如果是这个人呢?”
百雨衿的手改了方向,直取一朵白牡丹,花盘上赫然是细辛的脸。
秦艽的脸色变了。
百雨衿笑吟吟看着他,感觉十分畅意,有生之年能看见秦艽动一回情,“我方才就注意到了,那个小姑娘看来对公子意义非凡。”
“你若是敢动她一下,”秦艽紧盯着百雨衿的手,“你就会知道自己死得有多难看了。”
“难看”两个字刺痛了百雨衿,她脸色也变了,忽而冷笑一声,“那我就不跟公子在这里耗了,我夫君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秦艽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百雨衿打个响指,消失的刹那,门口出现了他无比熟悉的一道身影。
细辛面无表情,麻木举着一柄银器,银光雪亮,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霍霍向秦艽刺来。
5
“夫人回来了。”
“夫人好。”
“夫人。”
她点着头,穿过层层回廊,假山阁楼,看见湖心亭上垂钓的男子。
青衣翩然,乌发如瀑,身影清朗明净若春柳。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青白的面孔,一双幽深墨眸,盲然虚无焦点,竟是看不见。
他下意识放下鱼竿,伸出手给来人握。
“苏合。”百雨衿按了按面纱下的脸,才放心上前接过他冰凉的手指,居高临下看他一阵,倏而揭开面纱,低头吻了吻那凉薄的唇。
眼见他的脸重新红润起来,她才语调欢喜轻快地道:“跟我说说,夫君今日都做了什么?可有好好休息,好好用饭?”
“有的。”苏合淡淡一笑,“今日我还去了大觉寺,为夫人祈福。”
“是么?”百雨衿笑容一顿。
“嗯,”苏合点头,“寺中方丈大师同我说,近来洛阳不太平,有妖怪吸取貌美女子精魂,为自己驻容养颜,阮阮生得这般好看,务必要小心,这几天还是不要出门了罢。”
他摩挲着,轻轻抚上她的脸。
阮阮……
她心中一痛,笑了开来,“是呀,我最好看了,这几日我便听你的,不出去了,走吧,我们去吃饭。”
“好。”
两人相互挽着手,说笑步行,风轻云淡日暖,繁花香气袭身,黄鹂枝头啼得欢,人间好时节。
苏合走了一阵,忽然道:“城中的牡丹该开了。”
“是呀。”
“我们去年从山里移来的那株牡丹,夫人种在了何处?”
百雨衿神色一凛,“好好的怎么问起这个来了,我叫人好生种在后头花园里呢,夫君若是想看,我们这就……”
“不必了,”苏合打断她,“我只要知道它好好的,就够了。”
百雨衿松了一口气。
若是苏合执意要去看,她尚不知道要怎么瞒过去,花园里遍地是牡丹,每一朵上头都有一张人脸,纵使苏合看不见,纵使苏合看不见……
百雨衿隐隐生出不安,“夫君是不是听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如今人心不古,谎言比真言多,夫君不要偏听偏信。”
苏合转过脸来对着她,仍是温温柔柔的神情,说出来的话却蓦然让她寒了心,“原来夫人也懂人心。”
“我身体不好,夫人懂得为我着急,那么将心比心,那些女孩儿的父母亲人也会为她们着急,夫人高抬贵手,放了她们吧。”
百雨衿从头到尾,凉了个彻底。
她脸色几经数变,看起来比苏合还要苍白几分,“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听到这里,苏合放开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不是我的阮阮,阮阮她一年前就死了,是我亲手葬的她。”
“我今日找人掘开了阮阮的坟,他们说棺材里头空空如也,我虽然不知道夫人占着阮阮的遗躯,究竟有何目的,但是你能不能把她还给我?”
他亲手埋葬亡妻不久,坟墓变空,妻子完好无损回了家。
“求你把她还给我。”
6
苏合此生最爱阮阮。
阮阮爱美,爱玩,爱笑,爱牡丹,爱苏合。
苏合为了哄她开心,可以不顾眼盲与体弱,陪着她去深山寻罕见的牡丹花。
终在一株山崖边寻到,当时苏合离掉下悬崖只差半寸,阮阮却只顾着欣赏牡丹,那株牡丹盛大,紫玉重瓣,镶有金边,阮阮欣喜若狂,“苏合苏合,我拿它定能夺下来年的花王!”
苏合侧耳听她欢快的声音,嘴角亦含笑,“好,你要小心,别掉下去。”
他只顾着嘱咐阮阮,自己一个不防踩空,心头一惊,以为必死无疑,却凭空里仿佛有一股力量,从腰后扶了他一把。
阮阮丝毫不知苏合经历了一番生死,欣然抱着花往回走,将看不见的苏合落在了崎岖的山路上。
牡丹刚抱回来时,阮阮指天指地说要好好照顾,细心呵护,没过几天兴头过了,将牡丹抛诸脑后,爱上了别的花。
照顾牡丹的人成了苏合,他替它松土,施肥,驱虫,浇水,让阮阮“照顾”得半死不活的花朵重新蓬勃了起来。
他抱着牡丹坐在花园里晒太阳,等阮阮回来吃饭。
他其实很孤单。
能陪他说说话的只有牡丹。
他道他从小就身体不好,爹公务繁忙,娘亲死得又早,哥哥姐姐们嫌他是个累赘,不肯跟他说话,只有阮阮不嫌弃他眼瞎体弱,常常来陪他玩。
那时起他就起誓,这一辈子都要对阮阮好。
他轻触一触牡丹花,感到指尖传来一阵颤栗,花舒展身体抖抖叶子,他便觉得这株花或许通人性,能听懂他的话,并且回应。
7
不久之后阮阮生了一场怪病,起先是浑身痒,继而遍生癞疮,烂了脸,一日严重过一日,天仙儿似的人,形容若恶鬼。
下人都不敢近前伺候,只有苏合,他将阮阮爱玩的、爱吃的,连同那株她喜欢过的牡丹,都搬进阮阮的房间,他整日整日陪着她。
唯独将镜子藏了起来。
阮阮朝他发火,往他身上摔东西,让他滚,到了夜里又抱着他哭,“我不想变成丑八怪,这样你该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他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抱着阮阮,柔声安慰,“不要紧的,阮阮,你在我心里永远最好看,我……我是个瞎子,看不见的。”
“是啊!”阮阮摔了碗,“幸亏你是个瞎子,我现在无比庆幸你是个瞎子,不然你早就离开了我!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没有一个不爱美色,都一样!!”
苏合一言不发,蹲下来摸索去捡地上的碎瓷片,手掌割破,鲜血淋漓。
阮阮一脚踢翻牡丹,“把这臭花也拿走,你是不是要故意恶心我现在没有一朵花好看!”
苏合拿命换来的牡丹,在她眼中一文不值。
苏合便抱着牡丹,黯然走向门外,掌中鲜血渗进泥土,根系,叶脉,茎秆,花瓣。
百雨衿就是在那时忽然有了心跳。
她运气不好,刑满出了万妖城,被一除妖师追*,不得已舍了修为,化成原型扎根在悬崖边避祸,不巧被苏合和阮阮带回了家。
她受了苏合的血,得以化了人形。
8
自从她做了阮阮,这一年来,她常陪苏合抄经,有一句偈语她很不喜欢,每一次都刻意避开不抄,叫:“汝爱我心,我怜汝色,是以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缠缚。”
她为妖,没想过要动情。
后来爱上了苏合,便没想过自己。
她以为无论是为妖还是爱一个人,都当干脆利落,爱憎鲜明,后来才知道,感情这回事,从来都是扯不清楚道不明的。
前后都是深渊,爱上了谁便是将性命交到了谁的手上,由不得自己做主。
三百余日,她同他共三餐,共冷暖,每个夜里抵足相依,她的心跳跟他是一致的。
或许他自己都不曾发现,他已经很久没唤过“阮阮”了。
他有意无意,爱唤她“夫人”,似是想要在心里把她和阮阮隔离区别开来,她是她,阮阮是阮阮。
像是做了一场华丽的梦,如花如幻,如泡影,他不知道自己倾向了谁。
百雨衿问苏合:“你真的想要阮阮回来吗?”
她道:“我曾问你,若是你的眼睛能看得见,你第一眼想看到什么,你说你想看看我的样子,你说的‘你’,是我还是阮阮?”
苏合无言良久,他道:“是你。”
百雨衿笑了,“苏合你知道吗?我只要你这一句话就够了。”
而后她转身,朝竹林深处一个人影道:“秦艽你看,你和我之间的赌注,是我赢了。”
秦艽无谓摆摆手,现在没有工夫跟她计较蚩尤在何处了,身边有个扑棱蛾子要*他,他只得牢牢制住她手,看她气得眼睛都鼓起来。
秦艽无奈苦笑,这丫头潜意识里是跟他有多大仇。
不过细辛这样还挺好玩,秦艽戳她鼓成包子的腮帮子,手感不错,再戳一戳,再戳一戳。
百雨衿受不了秦艽这个丢人现眼的劲儿,一道结界将自己和苏合与他们隔开来,重新握住苏合的手,逼近他,将他按在墙壁,倾身吻了上去,试探,侵占,痴缠。
她道:“我最后为夫君画一双眼睛。”
苏合只感到眼皮刺痛,一股寒意侵入,然后眼前忽然炙热,那是阳光照了进来。
他眼皮动了动,上面覆着一双手,他听见百雨衿的声音,“先别急,缓一缓。”
他便真的不急了。
她道:“夫君。”
他道:“嗯。”
“阮阮不爱你。”
她觉得阮阮不爱苏合,若是真爱一个人,又怎么舍得对他恶言相向,怎么舍得置他性命于不顾。
她不止一次地想,倘若换了自己是阮阮,苏合从小吃了那么多的苦,她一定要将他捧在手心里疼,要他每天都吃得好,穿得暖,开心了有人陪,不开心了有人可以诉苦。
他得安然无恙好好过完这一辈子,把从前的苦,都换成甜。
可是阮阮却要让苏合陪她一起去死。
——一年前化成人的那个夜晚,百雨衿站在狼藉的地上,看苏合抱着她的本体,走到门边。
而后阮阮突然拔出匕首,从背后捅进了苏合的身体,她抱着他,疯狂呢喃:“我活不成了苏合,我受不了我死后你把我忘了,再同别人在一起,你下去陪我,好不好?”
阮阮将烛台推倒,看大火蔓延了床幔,席卷了整个苏府。
她紧紧抱着苏合,在火中笑了起来。
百雨衿最后只来得及拖出两具尸体。
她便是在那时碰见了蚩尤。
那人轻慢穿过熊熊烈焰而毫发无伤,怜悯低头看着百雨衿,“真可怜,你想救他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极具魅惑,“我这有个可以聚集精魂的法子,你要不要?”
所以苏合其实也早就已经死了,她在花萼楼源源不断吸凡人精魂,再回来一口一口渡给苏合,混淆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没死。
她不是为了自己驻容养颜,而是为了让苏合能继续活下去。
9
百雨衿突然没了声息,苏合感觉贴着自己的那具身躯不见了。
他睁开眼睛,眼前空无一人。
只有一处烈火之后被废弃的荒宅,所有百雨衿制造出来的奴仆、园林美景也随着她的消失而一道消失了。
这一日,在人们惊异的注视中,全城的牡丹花一瞬枯萎。
苏合弯腰,拾起地上一枚紫红色的花种。
这人得有多狠的心,至死也不愿意让他看看她本来的样子。
“她是将自己的精元也给了你,好好活着吧。”秦艽的声音响得突兀。
恢复了神智的细辛跟在他身后,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红。
秦艽与她十指相扣,看着苏合,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道:“她从前在万妖城的时候,最最臭美,爱脸如命,每天要照镜子三百遍,唯恐自己不美,套着先夫人那具惨不忍睹的遗躯,一定很难受。”
“她”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苏合想象着她的模样,是她能干出来的事,脸上不由浮起一个苦笑。
“那庙里的方丈明明给了你可以除她的符咒,你回来却只戳穿了她的身份,为何没用?”
苏合一怔。
“因为她是我夫人啊。”他轻声道。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阮阮了,阮阮从来对我伸过去的手视而不见,所以她不是阮阮。”
“我想叫她不要再害人,要她将阮阮还给我,我将阮阮好好地葬了,然后跟她好好过,她是妖是鬼是什么都不要紧,我不在乎,我心中只认她是我夫人。”
“可是我没想到她原来是为了救我,真是个傻姑娘。”苏合将种子紧紧握进掌心,“你放心,余生我带着她,我们好好在一起。”
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了。
10
很多很多年以后。
洛阳城外的山坳坳里有处旧学堂,学堂简陋,内里只有一位教书先生,多年来迎来送往,不知送走了多少学生。
被他教过的学生都知道,先生有两处怪异之处,一则是他独身多年不曾娶妻。
他初来山里时,村里的阿婆们看他生得斯文好看,争着给他说亲,都被他婉言拒绝了。
他道夫人亡故,没有续娶的心思。
阿婆们便感动非常,说先生是个长情人。
二则先生养有一株牡丹,花期比普通牡丹都长,盛开时花朵大如斗,紫玉重瓣,镶有金边,奇异好看。
有人曾慕名而来,要重金购先生这株牡丹。
那是先生唯一一次发了脾气,说他的牡丹不卖,他之所以隐居至此,为的就是这株牡丹。
小毛第一天上学堂,便从学哥学姐们口中听说了这两件事。
孩子好奇心重,又调皮,下了学偷偷跟在那位苏先生身后,潜入了他的草堂。
那株传说中的牡丹就摆在先生卧房临窗的书桌上,果真极尽妍态,美丽极了。
小毛蹲在墙根下,看先生拿着花洒,细心将牡丹浇了一遍,不知看到了什么,忽而极温柔恬淡笑了起来,点点牡丹花瓣,轻声道:“还不出来么?开饭啦。”
然后神奇的事发生了。
牡丹四周起了一层薄雾,从雾里走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她身体不似常人硬实,半透半实,犹如老人故事里的仙女。
她叫苏先生牵住她的手,“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的我又比昨日硬朗了一些,我的脚有了踏实地的感觉。”
苏先生便笑道:“有。”
“真的吗?”
“真的。”
“哇,泡椒凤爪,夫君你真好,要来一个吗?”
“不了,还是夫人独自享用就好。”
“夫君啊,外面有个小毛孩儿偷看我们很久了,好像还挺可爱的,我突然想要个孩子了,要不我们……”
“啊?”
小毛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原标题:《万妖城:倾城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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