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物语·章一——宅

腊月二十八，离新年差两天，我度过自己和往年一样平淡的三十一岁生日——显然这并不值得纪念。

三十七个小时后，千里之外的一座城市会因为一场没来由的灾难按下暂停键。结束一年的忙碌，此时此刻，我们一家三口吃着蛋糕喝可乐。妻子常说生活要有仪式感。虽然我从未在意过自己的现在，但生日终归让人惊喜。我信心满满期待两天之后的春节，周密计划了始于正月初二的五天旅游行程。

腊月二十九，顶着朦胧睡眼，我在微博里记录下假期第一个生活状态“宅”。宅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它是现代人一种普遍的生活方式。人的本性是穴居动物，除非必要，否则少有人轻易改变现状。打开电视，一个月前“可防可控，人不传人”的病毒状态更新为“明显出现人传人”，是日，整个城市陷入恐慌，不明就里的人开始四散，各路谣言纷起，各级政府逐步管控，到处辟谣。时值春运，中国一片拥挤。

除夕之夜，我们一家子包着饺子看春晚，在欢声笑语中迎着新年钟声入睡。钟声洪亮平淡一如往昔。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场灾难而改变许多——至少暂且如此。临睡前我照例更新了朋友圈。虽有千言，无法下笔，言不由己，词不达意。

正月初二，晴，微风，宅家第五天。我伸伸懒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开始怀念上班的日子。我一向厌恶加班，无论多少加班费都填不平我心中的苦闷。为了加班而加班的工作不是一份好工作。悲哀的是，我现在的日子却是加班赋予的。作为普通打工者，只有辛勤工作，才能确保不失业，由此来保证日常的运转。我从未像今天一样如此热爱并思念我的工作。尽管工作会给我带给戾气，但这毕竟好过闭门不出带给我的恐惧。人的恐惧源于无知，对未来或者病毒。我刷着新闻资讯，脑海里全是瘟疫。

“比疾病更可怕的是贫穷”，居家第十天， 朋友圈里被这句话刷屏。很多人选择冒险出行，对大多数人来说，疾病终会过去，但现实生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一点一点扎进我们的心窝。我们终会战胜疾病，却又会败倒在房贷、车贷、信用卡之下。早饭前我有喝咖啡的习惯，一勺牛奶半勺糖，我开始习惯宅的日子。人的满足来源于安逸和不思进取。毕业之后我和妻子双双选择回老家工作，结婚生子，安居乐业。我们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没有为国为民的气概，我们拥有的只是普通人的小富即安，相夫教子。妻子的厨艺改进了不少，一日三餐各有不同，一天的行程基本围着客厅和厨房打转。孩子的玩具扔在家里到处都是，但我并不打算收拾，因为明天依然如此。

居家第十三天，我兴致勃勃想要写一些东西。三天里我的灵感憋出了一个序言之后便秘了。孩子从地下室找出十年前我发表在大学校报上的一篇散文——他的本意是去找他的游戏机。我重新阅读了十年前那篇文风浮夸、语气做作的散文，深深的厌恶感涌在胸口不吐不快。大学时代我热衷于加入各种社团，处处想表现自己。很多都是交了会费之后不了了之，只有文学社我去了三年，一方面是有个学长诗写的不错，另一方面美女多。大三时候我认识妻子，从偶遇开始以婚姻结束。我们在老家举行了婚礼，按传统习俗三拜礼成。

居家第十六天，部分街道开始实行交通管制。整个城市没有了生机活力，原定的社火表演取消。半月里我出门两次，一次是因为购置生活必需品，一次是去社区领表格。妻子开始直播授课，孩子照例看电视玩手机。每次直播之后妻子都会心力交瘁，网课这种授课方式在这个春节改变了很多人的观念。我们的生活因为这场疾病改变的更多。十年里，我在一家中型企业做到了部门主管，妻子在一所培训机构成为负责人。

整个国家感染人数越来越多。党中央举全国之力实施打赢这场防疫战。无数白衣天使逆行在路上，投入一场没有硝烟却凶险万分的战争中，成为这个时代真正的英雄。我同孩子一道向红会出一笔为数不多的爱心。十岁那年我幻想过未来的生活，在我的理想中，我可以是将军、是医生、是作家、是宇航员、是科学家。如今的我为着生活被迫打拼却依旧对余生充满期待。正专心致志看电视的孩子猛地扑到我怀里突然对我说，爸爸你今天不开心，是不是因为病毒？

居家第二十天，妻子已快要疯掉。向来温顺的她被网课搞到神经兮兮，我和孩子成为出气筒。每次被她痛骂之后，我俩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相视一笑。我羡慕孩子的童年，因为他让我想起自己。吃午饭时孩子说长大了要成为医生。我问孩子为什么？孩子一本正经地说，这样等你们生病了我就可以照顾啊。下午的时候孩子又要成为钢铁侠，因为钢铁侠可以打败灭霸。

正月二十七，接到复工通知后，我满怀期待却怅然若失。我穿着生日时妻子送我的新衣服，窝在沙发上陪孩子看了一天《菲梦少女》。

正月二十八，复工，生活终归平静。中国大地，二月春回，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