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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娘娘,天冷了,回吧。”青衣婢女将手上银红镶狐边的披风替宫装丽人披好之后,忍不住劝了一句。
心中想着圣人那日说要来看娘娘,如今过了几日半点踪迹也无,这几日娘娘整日魂不守舍的,必然是还惦念着圣人那话,也被伤了心罢。
她自娘娘入宫起便伺候在身侧,往前一二年,阖宫上下谁不巴结着,可惜自贵妃入了宫,便只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
只是嘴里丝毫不敢提,怕揭了主子的伤口,又平白惹出一段伤心。
宫装丽人看了看天边的即将落幕的云霞,收敛了情绪,扶着婢女的手臂,转身往寝殿方向走去,心中想着事,一不没留神踩着一颗石子,“啊……”把脚崴了。
青衣婢女吓了一大跳,“娘娘,您怎么了,您没事吧?”一边说着,一边慌忙蹲下身。
一看吓一跳,原本纤细如玉的脚踝竟逐渐发红肿胀。
婢女抬头见主子脸色苍白,显然是忍着痛,顿时吓得手忙脚乱,“来人啊,快来人,请太医。”只可惜此时除了主仆二人并无他人,疏影只得扶起丽人缓缓往回挪动。
江采萍有点慌,不只是有点慌,她已经慌了五天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江采萍半响没回过神,不对,她本来就是江采萍。
只不过此“江采萍”非彼“江采萍”。
作为一名“996”社畜,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回到一千多年前成了那个杨贵妃的手下败将“梅精”江采萍,搁谁身上都得慌,而且还是个存在于野史小说中的人物。
慌过之后,便忍不住想要出门逛逛,没想到出门不到半日就崴了脚。真是流年不利。
疏影艰难地扶着江采萍,一步一顿地往仙居殿去了。本来不过一盏茶的路,因为行走不便,显得格外漫长。
“唷,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梅妃么?”
主仆二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位肌肤微丰,合中身材的丽人,一身珠翠绫罗雍容华贵地款步而来,身后跟着一群低眉敛目的宫女内侍。
江采萍被丽人通身金银玉饰晃花了眼,随即饶有兴致地看了两眼只差把嚣张写在脸上的丽人,果然是国色天香倾城之姿,若不是脚痛,还要多看两眼。
穿来这几日,搞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不用猜也知道眼前必然就是赫赫有名的贵妃杨玉环了。
果不其然,疏影颔首叫了声“贵妃娘娘安”,然后半挡在江采萍身前,便扶着江采萍不动了。
江采萍后知后觉地叉手叫了声贵妃,叉手礼还是跟疏影现学的,行礼后便扶住疏影的手要离开,没办法,脚实在痛得厉害。
“站住,我准你离开了吗?”贵妃见梅妃只看了自己两眼,敷衍地行了个叉手礼就要离开,顿时怒火中烧。
二人不和由来已久,只不过梅妃素来礼节周到,就算心中恼怒也从不给人话柄,正是因为梅妃如此做派,宫中人人都知杨贵妃最是跋扈。
杨玉环却是有苦难言,她还没入宫时便听过梅妃的各种传闻,早慧貌美深得帝心。
自己虽后来居上,但到底自己进宫的过程不那么光彩,虽然如今宫内无人敢言,但知晓内情的宫人比比皆是。
杨玉环自觉矮人一截,便事事要拔尖,如此更是惹了众怒。对着皇帝的旧爱梅妃便是怒火攻心。
疏影护主心切,立刻解释梅妃受伤颇重急需医治,并非故意怠慢贵妃,还请贵妃原谅,便扶着梅妃走了。
贵妃见了,一口气憋着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又为难梅妃,否则自己这几日在三郎跟前扮贤惠大度岂不是又白费力气,最后憋着气领着宫人回了寝殿。
2
最先发现江采萍变化的是贴身宫女疏影和寒霜,谁都知道这宫里,梅妃与贵妃势不两立,每次见面都免不了剑拔弩张,可不知为何,最近二人在太液池旁相遇,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不算什么都没有发生,谁都晓得娴静温婉、玉质端方的梅妃只有见到贵妃时才会绷不住,只不过这回二人不是剑拔弩张,倒是梅妃一脸兴味地看了贵妃许久。
疏影以为是梅妃数次被圣人和贵妃伤透了心,如今破罐子破摔。
寒霜则依旧愤愤不平,她也是一路跟随梅妃的老人,在这宫中几经沉浮,只不过与疏影谨慎周密不同的是,寒霜显然表面功夫还不到位而且对贵妃芥蒂颇深。
二人虽然发现了江采萍的变化,不过也没往怪力乱神方向想,只当是被圣人伤透心又被贵妃打压之下彻底心灰意冷。
江采萍后来才知道,自己穿过来前一日,皇帝召梅妃叙旧被贵妃搅和,梅妃羞愤恼怒下晕了一场,差点没了呼吸,贴身婢女以为主子得此羞辱性情大变。
江采萍则顺水推舟,声称自己忘了不少旧事,只是叫人不得声张。
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江采萍心安理得地养起了伤。虽然大体清楚野史上这位梅妃的情况,江采萍还是趁着养伤时旁敲侧击了梅妃如今的处境。
总的来说,虽然此前盛宠过一段时间,但自从杨贵妃入宫之后,梅妃已经逐渐失宠了。
江采萍听完后高兴得很忍不住晚饭多吃了半碗,差点积食,失宠好啊,失宠可太好了。
否则要她去和皇帝演一出恩爱记只怕要露馅,只怕不出一个回合就会被人发现异常,然后被人当作妖孽推出去斩了吧,反正她是自认没本事让人瞧不出差别的。
那几日里,她不晓得,因为她受伤那日遇到了贵妃纠缠,宫里起了流言。
有人说因为圣人前些日子送了梅妃孤品寒梅惹怒了贵妃,贵妃便将梅妃的脚踝打折了;
还有人说梅妃无视贵妃,惹怒贵妃被打折了腿;
还有人说贵妃嫉恨梅妃得了圣人夸赞,一怒之下踹折了梅妃的腿……
一言蔽之,梅妃的腿是被贵妃弄折的。江采萍一心一意养伤,整日里吃吃睡睡,终于过上咸鱼一般的日子,若非扭了脚这点美中不足,简直算得上如愿以偿了。
疏影刚把梅妃的药端来的时候,江采萍正捧着传奇打发时间,刚读到《古镜记》一则,殿外就传来熙攘之声。
“梅妃呢,叫她出来。”只听见贵妃恼怒的声音越来越近,转眼就进了内殿。
那雍容华贵的美人看着躺在榻上柔美婉约的江采萍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亏得那日她以为这人转了性子,不再与自己针锋相对,没想到梅妃竟然会暗地里下绊子,放出那些流言。
“好啊,几日不见,你倒是长进了。”贵妃道。
江采萍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快要喷火的美人,高耸的云髻上点翠珠钗摇摇欲坠,随即蹙了蹙眉,实在不晓得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贵妃,“不知贵妃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贵妃见人一脸莫名,怒极反笑,“自诩高雅的梅妃娘娘竟然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江采萍更懵逼了,“什么手段?什么下三滥?”
贵妃气得发抖,没想到几日不见,“梅精”装傻充愣的本事倒是见长,也不多说,身边自有宫女回禀近日的流言。
江采萍听了,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待那宫人说完了,只叫疏影给贵妃上茶,自己慢悠悠润了润唇,“娘娘觉得这事是我做的?”作为一名合格的社畜,如此显而易见的挑拨离间都看不出来的话也就不用混了。
贵妃喝了口茶,心气尤为不平,见梅妃一副淡然的模样,又是一阵恼怒,人人都赞她江采萍有谢女之才德班姬之姿,独自己觉得她虚伪,索性坐下,端看她要如何。
“娘娘以为这话是我放出去的?”
“不是你还是谁?”
江采萍摇了摇头,作为一个把咸鱼作为生平唯一目标之人,怎么可能和人宫斗呢。是太闲了还是太闲了?
“娘娘觉得我是如此蠢笨之人?”
“你……”
“先不说我屑不屑于这么做?若是我做的怎么会留这么大的把柄?而且这些时日我闭门养伤,连梅阁的门都未曾迈出又如何散布谣言?”
“你……”
“贵妃不妨细细想想,我们这么鹬蚌相争,究竟是何人得利?”
“你什么意思?”
“妾蒲柳之姿,不及贵妃容色万分之一,愧对陛下怜惜,故而从今以后,愿陛下与贵妃比翼连枝、好合依然、名传千古。”
反正既然梅妃争不过杨贵妃,她也没心思争宠,如今嘛只想先做几天咸鱼,然后及早出宫。
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采萍,那表情好似见了鬼一般,“你……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江采萍心中翻了个白眼,表情万分真挚,一把抓住贵妃的手,啊,果然是肤若凝脂啊,“贵妃与我相识并非一日,当知,我是不屑阴谋诡计的,今日所言句句肺腑,贵妃不信也不要紧,只需看着便是。”
杨贵妃被江采萍抓着手看得发毛,忍不住甩开江采萍的手然后落荒而逃,实在是梅妃举动太过离奇。
江采萍住的梅阁,自她失宠后便门可罗雀,不曾想那日贵妃来过之后,便时不时有三五嫔妃不请自来。
江采萍闲来无事,来者皆见,结果全是打着探病名号来打探消息或挑拨离间,过了两日江采萍便不耐烦了,索性便叫疏影闭门谢客,她才不会被那些女人当枪使,一个个不敢去触杨贵妃的霉头便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倘若她真是梅妃,没准会出头,可惜她不是。
3
“近日梅妃可好?”圣人看完礼部呈上的中秋礼单,想起几日前曾说要去看看梅妃,只是不晓得怎么被玉环知道了,这几日缠得紧,忽然想起,忍不住问了内侍一句。
内侍心下一惊,迅速抬头看了看圣人,踟蹰道,“这……恐怕……”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作甚?!”
内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五日前梅妃娘娘扭伤了脚……”
“严重否?”
“太医说要休养月余。”
“怎么没人说这事?”
内侍心念几转,陛下没问谁敢说,何况贵妃娘娘明里暗里拦着呢,只不过这话也不能说,谁不知道如今贵妃娘娘盛宠连昔日的梅妃也被逼得避居梅阁,只得跪下,“奴糊涂,陛下恕罪。”
圣人搁下御笔,默了默,“起吧,朕记得前几日泉州进贡了一斛鲛珠,送去梅阁吧。”
“诺。”
皇帝身边的内侍捧着鲛珠到梅阁的时候,江采萍正瘫在临窗的矮榻上神游太虚,作为一个历史盲,她是不清楚安史之乱到底是什么时候的。
只知道是天宝年间,根据从身边的宫女听来的消息,江采萍觉得不妙。
因为听说近日朝廷上有人请奏任杨国忠为相,而安禄山造反就是打着清杨国忠的名号。
江采萍还在想着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便听见圣人身板的内侍捧鲛珠叫梅妃接赏。
江采萍心中一惊差点栽倒在地,幸好疏影眼疾手快稳稳扶住她手臂。江采萍压下心中的惊异在疏影的搀扶下行礼,等着宣旨内监复述完皇帝的话。
原来是听闻自己受伤,送来慰问,江采萍看着散发莹润光泽的鲛珠,眼前一亮,想着是皇帝送来的,心中已经在计算价值几何。
疏影拉了拉江采萍的衣袖,江采萍才回过神来,正要谢皇帝的赏,忽然想起那日与杨贵妃的约定。
二人不再敌对,甚至贵妃可以帮她,前提是她不再与皇帝有瓜葛。江采萍定了定神,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伏身跪谢圣恩,却拒绝了赏赐。
传旨的内监一惊,随即又觉得情理之中,梅妃虽淑贤,却也傲骨,本想劝一劝,但见梅妃神色肃穆便知没有转圜,又领着宫女回去复命。
江采萍强忍着心痛,看着一行人走了,让疏影将她扶上榻,她要缓缓。
内监还没到梅阁,圣人赏赐梅妃鲛珠的消息就传到了许多人的耳朵,贵妃听了越发恼怒。
想起梅妃那日所言,她气得摔了一个秘色瓷花瓠,正准备去找梅妃的麻烦,又听说梅妃拒了圣人的赏赐,忍不住问身边的侍女,“你们说她是什么意思?难道那日她说的是真的?”
侍女知晓贵妃与梅妃的恩恩怨怨,说起来这宫中妃嫔,像梅妃那般得意时不张狂的人很少,而且对内监侍女并无轻贱之意,斟酌再三方道,“奴婢不知梅妃所言是真是假,不过能拒圣人赏赐者寥寥。而且就这短时间而言,梅妃倒像是真的灰心了。”
“何以见得?”
叫芹双的侍女一边替贵妃捶腿,一边道,“奴婢进宫比贵妃娘娘和梅妃娘娘都早,虽未曾伺候过梅妃娘娘,但阖宫上下都知道梅妃娘娘性情耿直。
说好听一些是品行高洁,说难听一点便是目下无尘。
这样的人若不是真的心灰意冷又如何会与娘娘说那般话?
而且梅妃娘娘既说了要与圣人划开界限必然不会有假。这阖宫上下除了娘娘也只有梅妃能得圣人两三下青眼,既如此,娘娘往后自是高枕无忧。”
“若她反悔呢?”
“那便让她不能反悔?”
“怎么不让她反悔?”
“让她去冷宫或者出宫去,只要梅妃不在圣人眼前碍眼,圣人就算偶尔想起不也无可奈何?”
杨贵妃眼前一亮,“果然是个好主意。不过,不过还是弄出宫的好,只要在宫里,哪怕是冷宫也怕拦不住。”
贵妃一想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只不过还来不及实施,梅妃就主动提出要离宫,倒把贵妃刺激了一番,这当然是后话。
若是江采萍知道这二人的对话,估计都忍不住怀疑芹双难道是自己派去的卧底,不然怎么这么了解她的心意。
4
江采萍整日里听得最多的便是贵妃娘娘如何,今日谱了新曲,明日编了新舞,后日又设了赏花宴,自从江采萍与贵妃谈过一场之后,江采萍就当起了隐形人。
中秋夜宴,花萼楼里各式各样的花灯照得楼内如白日。江采萍半个月前拒了皇帝的赏赐后便闭门不出,此举又引了一轮风波,不过在贵妃日益隆重的盛宠之下倒也很快平息。
毕竟杨国忠升了宰相,杨家的煊赫又上了一层,宫中诸人皆不敢争贵妃锋芒。
原本以为宫宴跟自己没有关系,江采萍已经准备与自己人和乐了,哪晓得前一日才得到圣喻要她参加。
江采萍没办法,当初还是社畜时便最不喜年会之类的,东西吃不好不说,全是虚情假意的应酬,烦不胜烦。
不管江采萍心中如何不愿意,到底时间一到还是得赴宴。
疏影手巧,一把青丝挽成坠马髻,头上不过一对玉簪,一枚步摇,一朵绢丝菡萏,一如往常的素雅别致。江采萍看着铜镜中不甚清晰的倒影点了点头,便带着疏影与寒霜一径去了。
果真是宴无好宴,不过能看到原汁原味的花萼楼也算是不枉此行,可惜人多眼杂来不及细看,便被宫人引着进入殿内,一直上到三层,阔大的空间墙角四壁皆是造型别致的火树烛台。
一张珠帘隔开了外臣和内眷,江采萍到的时候,人已到得七七八八,相熟之人凑在一起聊天。江采萍扫了几眼,俱是各有千秋的美人,年纪大的四五十岁,年纪小的不过十岁。
江采萍坐下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对于自己进来时引发的一刹静默假作不知。她不做声,却不代表别人不寻衅。
“哟,这不是梅妃娘娘吗?不在寝殿养伤跑来花萼楼作甚?若是又伤了哪里岂不是吾等的过错。”
江采萍看向那人,是个年过三旬的妇人,比贵妃更丰腴几分,头上金玉满鬓晃得人睁不开眼,江采萍抿了口果酿,不高不低地问身边的疏影,“这谁呀?”
梅妃自然是认识那妇人的,不过这么说,旁人都以为是故意的,连疏影也不例外,“是虢国夫人。”
“哦。”江采萍点了点头,看了两眼,就不说话了,比杨玉环差了些,倒也国色天香。
只不过眼高于顶,开口便找茬,江采萍总算知道初见杨贵妃时为何那般情景,敢情这跋扈是杨家祖传。
虢国夫人见梅妃这般作态,气了个倒仰,“江采萍,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宠冠后宫的梅妃不成?”
“咦,宠冠后宫的不是贵妃么?与我何干?”
闻得此言的贵妇们皆笑起来,彼此看了看,眼中了然。杨家自贵妃获宠,一时间鸡犬升天,杨家上下嚣张跋扈早已惹了众怒,不过因贵妃盛宠,无人敢略其锋芒,今日见她在梅妃那里吃瘪心中皆是畅快。
虢国夫人怒从心起,拍案而起,正要教训梅妃,便听见楼下有内侍唱喏,“圣人到。”
只见一众捧扇打灯的宫女已登上三楼,其后皇帝与贵妃并肩而来,江采萍趁着行礼的工夫抬头看了眼,玄宗约莫五十了,两鬓花白,国字脸,浓眉大眼,威仪隆盛。
江采萍低下头,心中想原来这就是毁誉参半的玄宗,这还是她穿过来第一次见到真人。
生长在一千多年后新世纪的人,江采萍自认没什么尚古情节,而且她又不准备牵扯进那安史之乱中,对皇帝自然是避之不及。
想到安史之乱,江采萍颇为同情地看了眼杨玉环,这么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一生随波逐流最后惨死马嵬驿,最后还背负千古骂名,真是可悲可叹。
玄宗怠政,最后竟归罪于杨贵妃,不过古来如此,反正男人都是圣明睿智的,若说有错自然是妖妃佞臣的错,皇帝即便有错也是不察而已。
官员命妇们行完礼,便有礼部官员献上祝词,然后各国派驻长安的使节献上国礼,江采萍听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捱到开宴,便有教坊司进献歌舞曲艺。
江采萍看着原汁原味的胡旋舞意犹未尽时,不防忽然被点了名。
“常闻梅妃娘娘一舞惊鸿,妾未曾得见,甚为遗憾。今日夜宴,梅妃娘娘若能助兴,当是今晚一景。”
虢国夫人身后一位颇为清秀的夫人开口了,很是以虢国夫人马首是瞻。疏影晓得自家娘娘这段时间忘了不少人事,于是在耳边提醒道,“那是延和郡主。”
江采萍满脸茫然,“谁?”
疏影心中悲叹,凑近江采萍的耳朵,低声道,“杨国忠长子杨暄之妻。”
“哦。”
延和郡主见梅妃与身边的女侍交头接耳却不理自己,原本只是因为虢国夫人的吩咐想要为难她一番,此时倒是真的气愤不已,抬高声音,“梅妃娘娘可是要让妾等一饱眼福。”
听到这番动静,众人皆诧异地看过来,而上首的玄宗与贵妃都看着二人,皇帝身边的内侍见状忙在玄宗耳边将刚才的官司说给玄宗,玄宗大笑。
贵妃想起此前梅妃的承诺,有些暗恼虢国夫人与延和郡主挑事,惊鸿舞她们没见过,自己是见过的,而且不光见过,还特意编了一曲霓裳羽衣曲,就是要以后人们说起宫廷乐舞都只记得自己和霓裳羽衣。
又见梅妃素雅别致,在一众披红着绿中十分醒目,恼得不行。
玄宗见梅妃一身数年如一日的素雅,与周围那恨不得遍身金银的妇人们格格不入,想起昔日围炉夜话、泼墨斗茶之乐,眼神暗了暗,又想起自己许久不曾见梅妃跳惊鸿舞了也很是怀念,“既然延和好奇,梅妃可愿一舞惊鸿?”
江采萍给疏影递了个眼神,才吃力地扶着疏影的手臂颤巍巍站起身来,又弱柳般理了理裙褶,才盈盈拜倒。
“蒙圣人看中,妾本不应推辞,奈何此前旧伤未愈,太医说以后都难以再舞,恐败兴致。不过既然延和郡主想要助兴,圣人必是十分高兴。”
玄宗还要开口,贵妃就接过话头,“是啊,梅妃此前的伤还未好,怕是跳不了舞了。”
贵妃才不管江采萍受不受伤,只不过不想让她出风头,看圣人的表情便知道只怕是又想起和江采萍的旧时种种,心中暗恨,暗中朝虢国夫人使眼色。
贵妃使出浑身解数缠住了皇帝,江采萍松了口气,她可不会什么惊鸿舞,一跳就会露馅,还好之前受过伤。
真是,想低调怎么就这么难。看着百般讨好皇帝的贵妃,又觉得有几分说不清的寂寥。
后来,江采萍始终食欲不振,落在旁人眼中就是伤了脚后再也不能跳舞的暗自神伤,有不少人都暗叹可惜。
中秋夜宴后,江采萍的梅阁又闭门谢客,隔绝了一众打探的目光。
贵妃见梅妃真如她自己所言十分识趣,也就相信了她当日所言,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倒也接受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松懈下来,别人没惹事,贵妃却触怒了玄宗,被玄宗送回了杨家,而且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都说事不过三,这次贵妃归家,杨家上下惶惶不安,虢国夫人仗着往日的圣恩想要面圣也被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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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萍没安逸多久,就听说贵妃触怒了圣人被送回了杨家。雪上加霜的是,玄宗不知哪根筋没对,又传人宣召江采萍。
江采萍心中憋闷,自己都缩在梅阁中当了隐形人还不得安宁,而且每次皇帝和贵妃斗法都要殃及自己这条池鱼。
中秋夜宴后贵妃倒是派人送了礼安抚她,也当是给虢国夫人和延和郡主致歉,江采萍收了礼也没放在心上。
江采萍对后宫半点好感也无,也不知这看似辉煌明丽惹人神往的宫殿吞噬了多少女人的性命,即便是那侥幸活下来的,又有多少只能白首时闲说玄宗。
只不过圣喻既下,自然不能违背,江采萍面无表情跟着内侍去见玄宗。
玄宗也不是真的想梅妃,只不过被贵妃忤逆之后想起梅妃素来温婉贤德,便想找她来说说话。
但是江采萍怕露馅,哪敢和皇帝多说,只能是圣人问一句才应一声,圣人自说自话时,就听着,反正她当社畜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嘴紧,八卦听了不少却不会和别人说,同事知道她嘴紧也乐意和她倾诉。
如今嘛,江采萍把自己当成树洞,玄宗说什么就听着。
玄宗一时回忆旧日还是临淄王时的种种,又说起武惠妃在时的情景,听得江采萍低头翻白眼。
“梅妃如今怎么这般沉默?”
江采萍默了默,无言以对。
“你可是在怨我冷落了你?”
“妾不敢,岂不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帝默了默,挥手让梅妃离开。
江采萍回了梅阁,让疏影给贵妃亲信递信,她有办法让圣人将贵妃迎回。虽梅妃失宠已久,却不敢有人小觑她。
贵妃留在宫里的心腹夜里来见了江采萍,那叫桑硕的宫女跪在江采萍身前行了大礼,而后才问梅妃有何条件。
江采萍看着眼前的桑硕,倒是高看了一眼,于是开门见山,“简单,杨家帮我一个忙。放心,不会令贵妃难为。”
拜后世电视剧所赐,江采萍叫桑硕传话于杨家,若想保住贵妃之尊,一是找吉温,二是贵妃将一缕青丝送回宫内。
桑硕来去匆匆,次日就送来杨国忠签下一张契书并一枚玉佩,而后江采萍又窝在梅阁当起了咸鱼。果不其然,不过两日,便听说贵妃又重返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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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自然知道自己能这么快回宫是因为梅妃之功,但她怎么也没弄明白梅妃为何要帮自己。
“帮你?贵妃何需我帮,我是帮我自己罢了。”
“什么意思?”江采萍看了看贵妃身边的侍女,贵妃点了点头,内侍宫女鱼贯而出,殿内只剩下杨玉环和江采萍二人,“说罢。”
“娘娘可还记得上次在这里我曾说过的话?”
“记得。”
江采萍看着杨贵妃,心中有些悲悯,“我想请贵妃和杨家帮忙,离开皇宫,离开长安。”
“什么?!”
“我要离开这里,去蜀郡。”
贵妃入宫后,人人怜惜我失宠,岂料我正谋划出宫过快活日子。
“为何?”贵妃一惊之下猛然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梅妃。
“你就当我是为自己活一次。”
“为自己活一次?那你父兄呢?你的族人呢?他们会允许么?”
“娘娘,我并无父兄为官,族人也管不到我,再说了,此事他们不会知道。”江采萍看着贵妃,意有所指。
贵妃依旧不相信,“那这宫中的富贵呢?”
江采萍一脸淡然,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富贵,“不瞒娘娘,当年入宫已非我所愿,如今见贵妃与圣人琴瑟和鸣,我又何必在这里碍眼。”
贵妃默了默,认真打量眼前的梅妃,往日人人都说梅妃清雅出尘她总不信,以为她是沽名钓誉,如今才发现是真的,这世上能有几人舍得下这泼天的富贵,哪怕她不受宠了也比那在宫外好,何况她竟然要去蜀郡。
“出宫也罢,若你担心留在长安被人认出大可去东都,何必千里迢迢去那蜀郡?”
“不瞒娘娘,我既想离宫便要离得远远的,而且还要托娘娘庇佑。”江采萍倒是觉得杨贵妃本性不坏,虽然跋扈了些到底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而且听说她对杨家似乎也有几分怒气,曾告诫杨家低调行事,只是没什么用就是了。而且就像那锦上花,盛世自然是一抹艳色,世道一乱便成了那牺牲的祭旗。
贵妃一脸恍惚地回了宫,忍不住问身边的宫人,“你是为谁而活?”
宫人一惊连忙跪地,恍惚回答,“奴自然是为娘娘。”
贵妃怔了怔,半响叹息一声,“为自己而活,好一个为自己而活,若是可以谁不想为自己活。”桑硕连忙命其他人退下,“娘娘怎么了?”
“你觉得梅妃如何?”
桑硕想了想,答道,“梅妃娘娘智谋过人,是个明白人。”
“明白人,是啊。谁不想做个明白人呢。”可是没有选择啊,被选为寿王妃不是自己的本意,入宫也不是,连这几年杨家的种种皆不是,她虽读书不多,也知道史上的宠妃没几个有好下场。可是谁问她愿意不愿意呢?
桑硕见贵妃意志消沉,也不知梅妃娘娘说了什么,又听见贵妃吩咐准备让梅妃假死出宫,桑硕吓了个半死,还想说什么却被贵妃劝住了。
“不必多说了,我已经答应了。此事需要隐秘,你去,我才放心。我这两次回杨家你也看出来了,这宫中人人巴不得我失势,难得她还肯帮我。而且杨家奔走也不过是为了富贵,谁关心过我呢?”
贵妃忍不住有些心灰意冷,这几日在杨家人人都怨她触怒圣人,却无人关心她究竟如何。
她被圣人和杨家架在火上,早已是骑虎难下,真的可悲呢。而圣人呢,人人都道自己圣宠优渥,却不想如果自己真的那般圣宠,为何只能是贵妃。而自己所谓的忤旨也不过是自己提了一句寿王府而已。
“娘娘,若是被圣人知道……”
“三郎不会知道的。”贵妃入宫好几年,除了名分上,与皇后也差不多了。
她要助梅妃出宫,也不是办不到。贵妃只觉得自己从前被蒙了眼,若不是这件事,只怕还会蒙在虚假的梦里,如今才看出几分真心假意。只可惜好像太晚了一点。
有贵妃和杨家出力,江采萍果然很快就离了宫,往蜀郡而去。为了方便赶路,主仆皆换了男装,又有杨家的护卫随行,一路上倒是平平安安,寒霜提前被送去蜀郡安顿宅院,还是江采萍费了不少口舌才说动寒霜。
出了宫,江采萍觉得呼吸都畅快不少,自打穿越以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出祸事,如今自然是海阔凭鱼跃。
不过一想到不知何时就要爆发的安史之乱,江采萍心中便压了一块石头。
有时候想起那巍峨富丽的大明宫和宫中那些鲜活的面孔就快被战火波及,心中实不好受。只是她人微言轻,就算说了也肯定不会有人相信,只怕不但救不了人自己还会落不了好。
7
江采萍在蜀郡安顿下来,很快适应下来,本来她穿越前就是四川人如今算得上是飞鸟投林。
只不过心中记着安史之乱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思来想去以贵妃远亲的名义捎信,让她注意安禄山,就说自己在市井听闻安禄山有不臣之心。
其余时候与疏影和寒霜关门过日子,买了几十亩地,开了两间铺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杨家庇护,也少了许多麻烦。
江采萍都差不多快忘了前尘旧事的时候,果然听说安禄山起兵造反,皇帝一路逃到了蜀郡。
自皇帝来了蜀郡,江采萍便闭门不出,外面的事交给疏影和寒霜打理,疏影和寒霜前几年成了亲,如今是管事娘子,江采萍身边有淇繁和宋婆照应。
听闻贵妃惨死马嵬驿时,江采萍恍惚了许久。想起当初离宫前与贵妃见面的场景。
贵妃依旧是华贵雍容,似与这大唐的辉煌相得益彰,“你真的想好要离开?”
江采萍点头。
“不后悔吗?”
“贵妃何不与我一道离开?”江采萍脱口而出,随即住了嘴,心中懊恼,这么说还指不定杨贵妃怎么想呢。
哪晓得贵妃怔了怔,轻轻一笑,几分嘲讽几分无奈几分认命,摸了摸自己的鬓发,“我与你不同。你可以有选择,而我没有,一开始就没有啊。说实话,我很羡慕你,拿得起放得下。我不行,就算我愿意,三郎不会,杨家也不会。”
江采萍看着这样的贵妃蹙眉,“可是你想不是吗?”贵妃摇了摇头,“我想不想不重要,他们不会允许的。圣人需要一个贵妃,杨家也需要一个贵妃。
你说你想为自己活一次,我却从来不能为自己而活啊。而且,我也不可能退的,早已习惯这富贵荣华和虚名奉承,不是谁都能放下的,我不行,我只是一个俗人。”
江采萍暗想,我更俗呢,若不是为了保命,她也愿意在宫中做一条咸鱼。
不过好像自从上次贵妃回宫后就变了个人似的,听说贵妃竟劝皇帝勤政,又差点惹怒皇帝。
贵妃见江采萍去意已决,连忙吩咐江采萍如何出宫,出宫后又如何去蜀郡,还说已传话到蜀郡会有人照应她。
江采萍谢了又谢,还是忍不住说,“将来若有一日,形势不好,贵妃还是早做打算才是。”
贵妃摆了摆手,也不知听没听进,带着宫人离开了,最后只留给江采萍一个迤逦而孤独的背影。那是杨贵妃留给江采萍的最后印象。
江采萍想起名传千古的杨贵妃,也不过是身不由己之人罢了。
不过谁不是身不由己呢。
不过是,不由己。(原标题:《一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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