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计姜终于明白,淮左不是不爱。只是无论自己如何改变,他还是三百年前的那个他。
冲冠一怒为红颜。
三百年前计姜不是红颜,没能等到淮左的冲冠一怒。
三百年后她是了,依旧没有。
“且说那琅嬛书吏犯下如此大罪,本应挫骨扬灰,形神俱灭。是时,瑶池众仙无不义愤填膺,或摇头叹息——岂料变象又生!”
醒木一拍,说书先生施施然饮下一杯凉茶,“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听客意兴阑珊,或抱怨或猜测,一片嘈杂中无奈离席。
坐在二楼的淮左被这一声醒木拍得有些混沌。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女子的脸,云影下笑得张扬恣肆,背后是柳堤绕岸,风恬日暖。
她款款走来,擦肩而过,却忽然回眸,笑眼凌厉,唇齿张合。
她说,小道士?
淮左记得,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计姜的场景。
计姜,一只妖,一只令他无可奈何的妖。
纷纷扰扰搅得他眉心微皱,一声醒木唤醒听客,却没能唤醒神游天外的他。
“此酒虽美,奈何也太少了些。不如——大人再分我点儿?”
突兀的声音钻入他的脑际,音线缥缈,仿佛来自仙境。
淮左有些分不清当下与回忆,现实与幻境,计姜与……
计姜那日并没有多说第四个字。
“道长,跟丢了。”
“嗯,我的错。”
淮左听书是带着任务去的。
京城近三个月已经发生十四起失踪案。人物涉及广泛,男女老少,贵胄平民,就连失踪时间都毫无规律可循。有人声称是妖怪乱世,也算提供了一个方向,于是才有了淮左的下山。
这不是淮左第一次捉妖,却是他第一次独立行动。师父让他借此下山历练,放养得干脆,连什么三字箴言都没给。
偏偏他遇到的是计姜。
有什么妖是看见道士不仅不避,反倒主动现身的?
“小道士,还没找到线索啊?”
荷池水亭,月华弄影,计姜一身白衣坐在栏杆之上,风姿绰约胜似仙子。
淮左拂尘一扫,起身便要离开。
“你躲什么?”计姜扑到石桌旁,秀足一抬拦住去路,双手下撑,坐在石凳上仰视淮左,“要不要我帮你?”
淮左斜眼睥睨。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计姜。
第十四位失踪者失踪时,计姜正锁在他的拂尘妖柄里,连咒印都不曾松动半分,安安分分正如二人初见,他念咒施法,她静立柳下。
他收她是一人独戏,放她是一厢情愿,计姜没有置喙半分。
可他如何能与妖为伍?遑论“帮”字?
“我已经找到线索了。”
“那只笨鱼妖?”计姜笑得毫不掩饰。
淮左听得出来她在嘲讽。
那只鱼妖不过百年道行,连基本的妖气都不会掩盖,修行者一眼望去,原形看得明明白白——这不过是一只喜欢听书的笨鱼,且喜欢藏匿人群,且不会藏匿人群。
可他能如何?京城里他只找到两只妖,一只在眼前明明白白地挑衅,一只那么笨还能跟丢了。
淮左忽然有些怀念跟在师父身旁打下手的日子。
正愣神之际,却见计姜突然正色,“你错了。”
“什么?”
“方向错了。”
翌日清晨,赵三公子又来拍门询问,要不要继续去茶馆蹲妖怪。淮左的拂尘在晨风里飘了又飘,赵三公子在门口等了又等。院中荷池景色依旧,透过镂花窗棂映入眸底。淮左沉思良久,“去。”
茶馆嘈杂,与昨日别无二致。唯有的不同,便是再没有那毫不掩饰、扑面浓郁的妖气。
淮左连喝了五杯茶,去了一趟茅厕后,招呼赵三公子回府。
也不是无功而返。
鱼妖死了。
茶馆从来都是京城小道消息的重要传播地,淮左听到昨夜护城河旁惊现巨型鱼尸也就无须意外。他意外的是,计姜昨夜的话。
似乎她早知如此,还是她有意为之?
“小道士,有没有人夸你专注的模样特别好看,”计姜笑眯眯横趴在书桌之上,摇头晃脑,自问自答,“其实怎么样都好看。”
淮左自回府便一遍遍翻看失踪者名录,如今又添了一只鱼妖——其实该不该加入他尚在犹豫。对于计姜的突然出现和百般挑逗,他习惯性选择忽视。
“你不要不理我啊。”
“其实你已经相信我了吧?笨鱼死了,更加证明不是妖所为了。”
“不过倒是更乱了,连妖都下手。”
“我可以帮到你的,你看看我!”
……
“你就不担心继续有人遇害吗?”
淮左终于抬头。
计姜此时已盘坐在书桌正中,满脸不耐,“淮左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恨你油盐不进的模样。”
淮左被她一句话说得愣神。
“今晚凶手还会出手,你自己看着办吧。”
书桌临窗,日光里,计姜的身形渐隐。淮左不知为何自己会松下一口气,然而思及计姜留下的话,却是再次蹙眉。他又一次拿起名录,苦思冥想,豁然开朗。
不是没有规律。
赵三公子与这次失踪案本是毫无关系,只因一颗侠义之心,才提供住所,又多次随行帮忙。听闻淮左找到线索,今晚就有行动,兴冲冲就要一同前往。
不过是个尚未及冠的孩子,又是赵家幼子。淮左冥冥中察觉今晚不会简单,坚决像赵老爷告发求助。临行前,被禁足的赵三公子依依不舍目送淮左离开。淮左心虚,揣着拂尘加速溜走。
男女老少,贵胄平民,人妖不忌,时间错杂。
看似毫无规律的背后,却是每隔十天必有一名未婚女子失踪。
淮左不敢相信,这么多枉受牵连之人不过是障目工具。可对于这等穷凶极恶者,又何谈道德。
有了时间和人物的线索,只要联合官府,一切都可水落石出。至于淮左没有完全撒手,却是多多少少对于计姜“不是妖所为”的话持有保留。
是夜,京城倾尽所有捕快,暗中巡查。淮左同样隐匿于黑暗,直到他目睹一场绑架。
他没有惊动凶手,而是紧跟其后,十几年修行使他身手更加敏于常人。他本想找到凶手藏身之地,再通知官府行动,却没有想到,那个被他紧盯一路的人,竟消失于绎王府。
淮左再怎么修行山上、与世隔绝,也知道与皇家牵连的事非同小可。
官府,怕是靠不住了。
淮左蹲在绎王府的假山下进退两难。进,不知人在何处,且能力确实有限;不进,可能今晚的姑娘马上遇害。
事实是,他多虑了,因为暴露行踪的他根本别无选择。
一路追*,一路躲藏,淮左绝望下就差祈祷师父从天而降。
后来淮左回忆究竟是何时起自己再无法正视计姜,似乎就是那个夜晚,她白衣惊鸿,抱着满身鲜血的他在*手的眼皮底下施法消失。
他修炼了十几年的法术只能捉妖,可自己却被一只妖所救,淮左无法正视的其实不是计姜,是对一只妖动心的自己。
“我厉害吧!”她抱着他回到赵府,烛光里笑眼生辉如星河散落。
淮左极力移开视线,有些难受地抬起鲜血淋漓的胳膊,“我说,要不让我先洗个澡,上点药?”
“洗澡,上药……好啊,我喜欢!”
淮左绝望蹬腿。
掂量清自己几斤几两,又目睹了敌人多么强大,淮左总算接受了计姜的帮助。于是接下来所有步骤如有神助,搜集证据,上报朝廷,坐等结果。唯有的不顺心,便是知晓所有失踪者已然遇害。
坊间传言,绎王不近女色,寡情冷漠,无欲无求。可淮左看到的却是他罔顾十几条鲜活的生命,只为唤一人醒来。那是他心爱的女子,在冷冰冰的寒床上已躺了三年。绎王不知如何得知一种起死回生之术,于是便有了当下的局面。
淮左不明白,究竟是何种程度的爱,竟可以将人变得如妖怪般可怕。
三日奔波,一日苦等,淮左终于等来结果。
这个结果是一封书信,一封突然出现在他书桌上,满纸威胁的信。
计姜站在他的身侧,握住他颤栗的双手,第一次出现欲言又止,“或许我应该告诉你,当今皇帝只是绎王的傀儡。”
那这些天的倾心陪伴和舍生探险又算作什么?到头来被愚弄的,不过是他淮左一个人。
“小道士……”
“出去!”
计姜没有出去,她只是站在斜阳日辉里,又一次消失。
计姜没有消失,瞬移和隐身在淮左眼里根本看不出区别,更何况他始终未看她一眼。
计姜看见淮左失魂落魄,看见他徘徊彷徨,看见他哽咽痛哭……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心情好一点。或许她真的做错了。
可是,淮左,我等这一天,等我可以站立在你身侧,看你生动眉眼,伴你潇洒红尘,我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
甚至,更久。
倘若今日你不能原谅我,那日后该怎么办?
计姜终于意识到,她似乎把自己关进了一场死局。
事关重大,淮左一人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甚至引火烧身。冷静后,他还是决定回山复命,由师父定夺。临行前,赵三公子前来道别,淮左赠了他一柄驱邪匕首,顿时哄得孩子眉开眼笑。所谓礼尚往来,阔绰的赵三公子大手一挥,问淮左看上赵府哪个物件了,尽管拿走。
淮左差点脱口而出,“看上我院儿的荷池水亭了。”
而最后他只是摆摆手,笑容可掬地踏出赵府大门。
那日后他再也没有看到计姜。
其实他已经不生气了,计姜或许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打击到他除魔卫道的心。又或许是想让他看到一个真相,给他这么久的努力做一个了结。又或许……
其实她什么都不用解释,只要站在他面前便可。
可如今他就要回山,继续他除魔卫道的大业,而计姜终究是妖。如果注定要分别,他希望有一个不那么糟糕的结尾,计姜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淮左以为这就是他与计姜的一场萍水相逢,再无牵挂。可是当一个月后,师父将那白色身影扔进锁妖笼时,他才知道什么是“平生如戏”。
“徒儿,始作俑者已经找到了。就是这只女妖妖言惑众,告诉了绎王起死回生之术。过几日待你师叔出关,我便和他一同将此妖炼化,给枉死的百姓一个交代。”
茶馆里说书先生的话本子,也不过如此。
淮左问,为什么。计姜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的主人公是个丞相千金,早早便与一位皇子有了婚约。可她却爱上了一个世子。天意作弄,世子父亲竟然谋反,后来世子全府伏诛,千金却救下世子,放弃一切和他逃亡。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两年艰苦却幸福的生活,可最后还是被朝廷的人以放火烧山的方式逼死山上。只是死的人不是她,而是世子。
救她的人是与她有婚约的皇子,事实上他总是在她陷入绝境时出现。两年前帮她救人逃走如此,今日亦是如此。
千金无以为报,她知道皇子对她的一腔爱意,最终决定以身相许。
皇子帮她假拟了一个身份,就在二人婚礼当日,当时的太子却来抢婚——他说他是世子,他没有死。
他没有被烧死?不,他根本没有上过那座山,甚至根本没有经历那场逃亡。
从始至终,陪伴在千金身边的都是假面皇子,就如世子和皇子交易,顶替太子一样。
千金终于明白当初和太子斗得风起云涌的皇子为何突然收手,也明白这两年她一次次察觉的异样不是多心。
皇子选择了爱情,世子选择了权力。可当世子顶着太子的脸羽翼渐丰后,他又想捡回自己曾经舍弃的东西。
结果,惨败。
于是他继续做着皇子的傀儡,从太子做到皇帝,再不敢有任何异心。
千金呢?她知道自己被爱人抛弃,被朋友背叛,甚至当初放火烧山都是她的亲人为将功补过提出的建议。
她留给皇子最后的话是:
我最爱的人弃我,我最信的人欺我,连我的亲人都献计*我。我本已死之身,今日将命还你。如有来生,我祝雪烟誓不为人!
她引颈向剑,决绝如两年前与世界为敌的模样。
“她真的很可怜对不对?可我一点都不同情她,我只是羡慕她可以拥有一个络绎。”
计姜坐在锁妖笼里,笑容闲散,仿佛两人还是荷池水亭的光景。
“络绎做了那么多,放弃皇位也好,费尽心思也好,*人炼术也好……情之一字,不成魔,何圆满。”
“小道士,你会不会爱上一个人,为她疯魔,哪怕与世俗为敌?”
也可以不用像络绎那样,不用违背道义,只是在她需要你的时候,坚定地、毫不犹豫地站在她的身边。
会吗?
淮左已经五天没有睡一个好觉。每一个夜晚,他的梦境都会被各种东西充斥。有时是荷池水亭旁的冷月清辉,有时是昏暗石洞里的锁妖笼,有时甚至是一座山上的无名大火,火焰里有垂死情人的呢喃情话。
他在绎王府的寒床上见过祝雪烟,清清冷冷的模样,仿佛沉睡的仙子。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样一位女子和计姜故事里的千金联系在一起。
不顾一切,与世为敌,决绝赴死……爱情当真可以令人如此?
淮左辗转反侧,计姜在锁妖笼里却是夜夜好眠。
“小道士,你昨晚没睡好吗,这么憔悴?”
“……”
“你师父也是,锁妖笼的封印那么厉害,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真不用天天来看着我。不过来都来了,陪我唠唠呗。今天天气好不好呀,应该不好吧,还是你心情不好?”
“……”
“啧,多大点事儿,我这里有两壶美酒,正好可以帮你一醉解千愁。不过你得先放我出来,这锁妖笼里有咒印,我没法儿施法拿酒啊。”
淮左盘坐在一旁,睁眼斜了计姜一眼,继续打坐。
“嘁,不识好人心。”
计姜怏怏靠在石笼壁柱旁,闭眼似寐。须臾,却听石笼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她霎时掀开眼睑,便见淮左站在石笼门前,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目光躲闪,声音冰冷,“不是帮我一醉解千愁?”
“小道士,你可能还不知道。就算你表情控制得再好,也掩饰不了语气里浓浓的尴尬。”
“……闭嘴!”
淮左自幼跟随师父修行,从来都恪守道规,不沾滴酒。于是毫无意外,他被计姜口中的“美酒”呛了满喉。
“你这样不对,第一次喝酒不要急,又不是白水。你细品,细细地品。”
淮左这一品便品到了夜幕四垂。
计姜看着他一壶酒从中午喝到晚上,一脸的一言难尽。
“我喝了这么久还没醉,是不是天赋?”
“你这个速度,喝到天亮都不会醉。不对,没准你还可以喝到明天晚上。”
淮左举起酒壶的动作突然停滞。
计姜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一脚踢开自己早已喝空的酒壶,随口道,“你这么放我出来,不怕我逃走啊。”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淮左毫不犹豫地接口,“你走吧。”
计姜诧异看来。
淮左低下头,踌躇嗫喏,“明天,师叔就要出关了。”
计姜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你呢?”
“我……”
“你不是道士吗,不是你师父的好徒弟吗,确定要帮我这只妖?”
计姜几句调侃却是声声扎在淮左的心上。他纠结躲闪,几乎气急败坏地开口,“不用你管!”
计姜又是一愣,突然气笑,“我若不答应呢?”不疾不徐继续道,“若不是我主动现身,透露风声,那老头能抓到我?呵!我可是妖王啊。”
淮左想过很多私自放走计姜的后果,唯独没有想过她会选择留下。为什么?淮左想问,计姜也想问。
“你为什么放我走?”
他无法回答。
计姜背负了太多人命,又是妖族,其罪当诛。可是——
“那么难以回答吗?”计姜走近他,目光紧紧锁住他每一个表情,“淮左,承认喜欢我那么难吗?”
心事突然被戳破,淮左的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慌乱。
“不,不是的……我……你……师父他说……”他站起身背对计姜,在石洞里徘徊逃窜。
计姜看着他滑稽的步伐,错乱的言辞,最终等来一句,“你是妖啊……”
你是妖啊……
你是男子啊……
一模一样的语气,甚至连空气中弥漫的酒香,都和三百年前无二。
仿佛从来都是他的无奈。
计姜突然想笑,也真的哈哈大笑起来。她看着淮左的背影,笑得泪流满面,仿佛乐得喘不过气来,一句三顿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也不太相信,我这只妖,曾经也是高高九重天上的神仙啊……”
所以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把自己变成如今的模样?
她说她不同情祝雪烟,因为她和祝雪烟都是一样的。可祝雪烟舍弃了一切,至少还有一个络绎。计姜又有什么呢?
祝雪烟临死前说“如有来生,誓不为人”。誓不为人,难道为妖,走向和自己一样的路?
计姜成全的不是络绎,也不是祝雪烟,而是她自己。她希望看见一个圆满。如果络绎的付出能够换来想要的结局,她是不是也可以奢望一次?
络绎对她说,他什么都不求了,只求祝雪烟能醒来,忘记也好,离开也好,他只要她好好的。
可计姜毕竟不是络绎,三百年前的计姜,他不甘。
他曾坚信,淮左的爱是他费劲心力求来的,所以他绝不放手。哪怕淮左害怕为世俗所累,他也甘愿放弃神籍,转世为妖,在浩瀚人间,用其漫漫一生寻找。
三百年后的计姜,她找到了,而淮左依旧是淮左。
耳畔淮左诧异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刚刚说什么?你是神仙?那明天……师父……我……”
计姜打断他,“我为你跳支舞吧,就像曾经九重天上,你为我舞剑一样。”
九重天,计姜的脑海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个字眼。九重天里有淮左,也有太多她不想翻开的记忆。
譬如醉酒动情之时,淮左慌乱的拒绝。譬如三百年前,她被打入轮回的场面。
那时的计姜,还是淮左的手下,职责是协助淮左打理琅嬛书阁。
人间朝堂有文武之争,党派之乱,九重天也有。可时任琅嬛仙官的淮左却试图两方都不得罪,于是两方都得罪个透顶。
计姜以为,只要他守着淮左,谨言慎行,无愧于心,两人便可自保。可他没想到,他们会用栽赃的手段拉淮左下位。
王母生辰,西方佛祖的献礼却突然被偷。众仙对质瑶池,所有证据将方向一步步指向淮左。淮左手足无措,颠三倒四地解释,却是越描越黑。计姜终于站出来,揽下罪责。
等待计姜的将是挫骨扬灰,神魂俱灭。
可他居然没有死,因为淮左主动请罪,对下属监管不力,愿自贬人间,历凡尘六世之苦。
淮左对他说,再入轮回,不要再做违背道义之事。
他相信了他的谎言,却又主动帮他分担。
计姜想,虽然他拒绝了他,他是不是还可以再努力一次。
她真的很努力,成为妖王,倾全族之力,寻找淮左,终于在那日柳堤旁与他重逢。她帮助了络绎,也成全了自己。
可最后她得到的,是和三百年前一模一样的结局。
曾经计姜以为横在他与淮左之间的是“我非红颜”,后来计姜以为横在她与淮左之间的是“人妖殊途”,最终计姜终于明白她与淮左从来无关外物。
他爱他,也爱她。所以他愿意主动分担惩罚,也愿意偷偷放她离开。
可是,不够。
她曾问淮左,“你会不会爱上一个人,为她疯魔,哪怕与世俗为敌?”
三百年过去,淮左递给了她和当初一模一样的答案。
那就让我最后为你跳一次舞,还你九重天上惊鸿一剑赐予我的心动吧……
淮左看见计姜站在锁妖笼前无乐起舞,白衣蹁跹渐渐爬满红色火焰,映照火光里朦胧泪眼。
他听到自己松下一口气,然后是心如刀绞的痛楚。
计姜突然觉得讽刺。原来自己的死,竟是成全了他不再为难。
当初九重天上,他是不是也厌倦了他的步步紧逼,才逃离人间。生死之际,计姜竟然开始怀疑,当初淮左的主动分担究竟是爱还是愧疚。
罢了。爱如何,不爱又如何。从始至终,淮左也没能明白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座山,叫白头山。在离开那座山后的日子里,祝雪烟是不是更希望自己与梁疏萦一同在漫天火光里长眠?
终不如愿。
后 记“公子,好久不见。”
“这般模样,阿婆居然还能认出我来,看来女儿身也掩饰不住我的魅力啊哈哈哈哈哈。”
“呵,这次的汤,公子喝不喝?”
“……喝啊,不要钱的汤不喝白不喝……阿婆,我没有经验,失去记忆不会头疼吧?”
“疼,特别疼,爱喝不喝。”
“啊?真的很疼吗?你没有骗我吧?我很怕疼的……阿婆你不要翻白眼!我都看见了……到底有多疼啊——啊——”
作者:洛长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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