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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刚出生的时候，被寄予了全家的爱和希望，见过他的人无不夸赞可爱和聪明。久久麻麻会摸着他的头说，这么可爱聪明，以后要有出息啊。但久久太小，不明白“出息”是什么意思，一转头望向两米处朝南的阳台，上面正挂着自己刚被洗过的小袜子，滴滴答答。
上了学之后，久久和自己家邻居的孩子们成为了同学，最常演的戏码就是下午三点放学后，一窝蜂地冲回家在楼下打打闹闹，然后六点整被楼上的粑粑麻麻们喊话回家塞饭。原来上学是这么一回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直到有一天粑粑麻麻一脸严肃地告诉久久，过几年要上中学了，但政策变了，需要学区才能上，粑粑麻麻正在想办法，所以收收心好好学习，再苦再难我们也会让你去好学校。但久久太小，不明白“学区”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苦和难，但他总算能听明白好好学习的意思，所以自己暗下决心，要好好学习啊。然后一转头看向楼下，那个和小伙伴天天玩耍的地方，可能以后不常去了吧。
中学的到来，让久久失去了很多朋友，但多了很多同学，他发现除了粑粑麻麻，其他所有人都在重复地告诉他好好学习。因为听得够多，久久有点烦躁，他知道这一切的意义，但好像又不太知道，慢慢地他生出一个疑问，是所有人都这么活着么？似乎长大的人都在说他此刻是幸福的，但还未长大的他自己知道是乏味的。成长就是这么快的事情，他也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挣扎，左右互搏不分战果，然后变得更瘦更高，一下子就抽条儿了，半熟不熟看上去非常鲜嫩。
枯燥生活很久的久久，终于考上了大学，本地211，成为了粑粑麻麻的骄傲，他自己也觉得松了一口气，准备迎接多彩的世界，因为前辈们告诉他，过了高考关，人生再无难题，所以苦读十几年是值得的。大学的同学来自五湖四海，最大的不同是他们不是自己的邻居、不是朋友、甚至不是同学。久久困惑的是，同样的十八岁，为什么有人还在玩命学习，有的人已经彻底不回学校，还有人时隐时现准备出国深造，他好像应该和别人一样有某种选择，但他不清楚自己要走哪条路。
毕业后的久久进入了一家很不错的公司，拿着不错的薪水，牵着小女朋友的手，没日没夜的工作，工牌后面写着：奋斗996，人生007。这几年当中，久久的粑粑麻麻上了一点年纪，他们认为自己人生最大的成功就是有一个有出息的孩子。但久久还是不能理解，到底什么是有出息，当久久麻麻问他，要不要以后自己生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小久久的时候，他摇了摇头，不要。
真的过了好久之后，久久发现自己总是不知道去要什么，但是已经知道自己不要什么。他时常在公司加班的时候会看到黑夜里东三环的写字楼璀璨如花，也看到了自己那张依旧鲜嫩但颜色有些暗淡的脸。他内心毫无波澜，但分明周围都是艳羡的目光，父母的朋友或者朋友的父母，太多以久久当做榜样，教育自己的孩子要像久久这么可爱和聪明。但久久发现了一些事情，或者说从来都知道一些事情，没人说破，没人承认，甚至没人在乎，包括他的粑粑麻麻。
久久不是人，他是一棵韭菜，植物界葱属，适应性强，抗寒耐热，最重要的是，到处都是。他感受到了自己的顽强或者说是麻木，他发现自己没有过爱好没有过特长，他发现从小自己没有搬过家，他发现从来没有和父母一起长途旅行，他发现甚至从人群当中找不到自己的粑粑麻麻，甚至在人群中找不到自己，那个被人眼里那么聪明可爱的久久。
所以这一切，当真值得么？
已经过去的三十几年，久久也经历了很多挫折，被一次次的收割，也经历了很多欢喜，自己一次次地再次生长。但韭菜就是韭菜，变化的可能是经验积累和周遭人事，但不变的是自己看待世界的感受。久久始终在困惑，作为韭菜出生，再作为韭菜成长，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可值得期待的？韭菜和韭菜之间甚至没有区别，被放置在长得一模一样的大棚里拥挤地错落，你看了自己，就像看到了他人，看到了现在就仿佛看到了世世代代，一茬接着又是一茬。
久久胡思乱想了一阵，看看时间已经过了22点22分，他收拾好离开工位。外面，夜凉如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