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津家百年战记（二十五）岩屋城之战：岛津家这一仗打得不值（京都战记）

上一篇说到，天正十四年（1586年）正月二十二五日，岛津家接到丰臣秀吉发出的“九州停战令”，因担心被当成“朝敌”，岛津义久下令出兵大友家一事延期至八月以后。紧接着，秋月种实向岛津义久报告了筑前的动向，请求岛津家趁立花道雪病死、高桥绍运迁移居城立足未稳的时机进攻筑前，岛津义久对秋月种实的请求颇为心动，但考虑到刚刚才下令延期出兵，不便马上改弦更张，因此依旧按兵不动。天正十四年（1586年）五月二十日，出使大坂城的镰田政广带回了丰臣秀吉的“九州国分案”，这是丰臣秀吉对九州领地重新作出分配和处置的方案，也是最后通牒，如果岛津家不接受这一方案，丰臣秀吉将要亲自出阵九州征伐岛津家。

镰田政广出使大坂城

按照“九州国分案”，岛津家的领地为萨摩、大隅、日向、肥后南部半国、丰前北部半国，与当前岛津家实际控制的领地相比，少了肥前、筑后、肥后北部半国、筑前南部（主要是秋月家、筑紫家等臣服国众领地），但多了丰前北部半国。总的来看，岛津家肯定是吃亏了，但也不算大亏，至少，丰臣秀吉已经承认岛津家领地远不止传统的萨摩、大隅、日向三国，把南九州基本上给了岛津家。实事求是地说，鉴于岛津家与丰臣家的实力对比，丰臣秀吉能够作出这样的分配，已是给了岛津家很大的面子了，对于岛津家来说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

只不过，岛津家当时正以雷霆之势席卷九州，未逢敌手，风头正盛，眼看就要统一整个九州，家中上下都对自己的军事实力充满自信。要想在这个时候从岛津家身上割肉，就算岛津义久有意妥协，家中众将也不会答应。

说到这里，聪明的读者朋友们一定会猜到，岛津家祖传的“谈合”又要登场了。

一、岛津家出兵筑前

天正十四年（1586年）六月二日，岛津家大会群臣，岛津家“两殿”岛津义久和岛津义弘都亲自出席，由家中重臣针对是否接受丰臣秀吉的“九州国分案”进行谈合。

本来，按照惯例，谈合的顺序，应由出席人员中的资历最浅者首先发言，资历越深、地位越高者，发言的顺序就越靠后。岛津义久和岛津义弘要进行“御指南”，也必在众人都发表意见之后，才最后进行。

但在这一次谈合中，众人听完老中伊集院忠栋传达“九州国分案”的内容，正在思考应当如何抉择的时候，“两殿”之一的岛津义弘忽然抢在众人之前，第一个说话了。

岛津义弘说道：“日向真幸院今宫神社诸神昨晚托梦于我，曰：‘吾等降临日州，已经五百年，皆欲移座丰、筑。此事委之于太守，限九月九日前移座，否则萨、隅、日必有灾异。’神虑不可违，宜速速出兵。”

日向真幸院今宫神社是供奉月令神（日本民间传说中负责时间推移、四季变化、保护农业的神祗）的神社，在萨隅日三地信众甚多，三地官民包括岛津家历代当主都经常来此参拜、奉纳，祈祷农业丰收、风调雨顺。岛津义弘自称受今宫神社诸神托梦，要求移座丰筑（即把今宫神社诸神的牌位迁移至丰后、筑前等地），并且时间很紧，必须在九月九日前完成，否则将有灾异。这对信仰神佛极为虔诚的岛津家众人来说，是一个无可反驳的理由，就连岛津义久也无言以怼，只能默默点头认可。

日向真幸院今宫神社

岛津义弘自称受今宫神社诸神托梦一事，在岛津家史料中称之为“御托宣”。这大概是岛津义弘也对岛津义久的举棋不定有所不满，情急之下，才想出“御托宣”的办法，以“神虑”为筹码，迫使岛津义久下定决心尽快出兵。岛津义弘的这番操作，不禁令人想起太平天国东王杨秀清“天父降临”的把戏，不过，岛津义弘可比杨秀清早了两百多年，而且岛津义弘也没有杨秀清那么胆大妄为，因此没有闹出什么大的乱子。但是，即使如此，“御托宣”事件对岛津家“两殿”体制仍是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此之前，岛津义久和岛津义弘虽然并称“两殿”，但岛津义久的地位明显是居于岛津义弘之上的，岛津义久多次对岛津义弘发号施令，即是明证。在经过“御托宣”事件之后，岛津义弘获得了家中强硬主战派的支持，威望高涨，逐渐形成了与岛津义久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局面。这一点在后面的故事中还会详细说到，在此先不展开。

岛津义弘搞了这么一出“御托宣”的戏码之后，岛津家出兵丰筑已成定局，“九州国分案”自然也没有任何讨论的余地了。岛津家主战派众将无不欢欣鼓舞，跃跃欲试，恨不得第二天就策马舞刀直取丰后而去。不过，岛津义久仍是十分冷静，他虽然不便反驳岛津义弘的“御托宣”，但为了维护他身为家督、太守的权威，他提出了一点异议。岛津义久指出，按照天正十三年的部署，岛津家是兵分二路，分别从日向口、肥后口进攻丰后，但如今形势有变，不得不考虑丰臣家这个外部因素，而且对内需要防止各处国众被丰臣、大友家调略而出现异动，因此不宜再分兵。

岛津义久的看法不无道理，这样一来，众将有的主张从日向口进兵，有的主张从肥后口进兵，有的则主张暂时不打丰后，应当应秋月种实的请求先进攻筑前。众口难调，最后仍需取决于“神虑”。六月三日，岛津义久派家臣长寿院盛淳前往鹿儿岛天王寺举行“阄引”仪式，以决定出兵方向，结果抽中的签是“筑前”。六月六日，岛津义久下令家中众将各率本部兵马前往肥后八代城集结，准备进攻筑前的大友军。

岛津家出阵

二、筑紫家降伏

岛津义久的“虫气”病已经略有好转，虽然仍有诸多不便，但已可以勉强领兵出阵。天正十四年（1586年）六月二十六日，岛津义久也从鹿儿岛出发，七月二日到达八代城，在城内设立本阵，其余将领则各自在城外布阵。综合《岛津国史》《旧记杂录后编》《上井觉兼日记》《长谷场越前自记》等岛津家史料的记载，此番出阵至八代的主要将领，有岛津义弘、岛津岁久、岛津忠长、岛津征久、伊集院忠栋、伊集院久治、上井觉兼、新纳忠元、喜入季久、上原尚近、镰田政近、山田有信、梅北国兼、川上忠智、大野久高等重臣，还有岛津忠邻（岛津岁久养子，实为萨州家岛津义虎之子）、北乡忠虎（北乡时久之子）、新纳忠增（新纳忠元侄子）、桦山忠助（桦山善久之子）、川上忠坚（川上忠智之子）等“若众中”（年轻的官二代），此外还有相良忠房、名和显孝、赤星统家、天草镇尚、城一要、星野镇种、田尻鉴种、大村纯忠、有马晴信、松浦镇信等肥前、肥后、筑后国众，阵容十分豪华，推测总兵力当在三万人以上。

岛津家精锐云集八代城

布阵完毕，老中伊集院忠栋提醒岛津义久，此番进攻筑前，大部队需依次经过龙造寺、秋月、筑紫三家的领地，当初三家降伏时，都没有提交人质，龙造寺政家、筑紫广门都已暗中和大友家接触，需严加防备，秋月家虽然相对可靠，但岛津军是第一次进入秋月家领地，不得不提防随时可能发生的情况变化。

伊集院忠栋所说在理，于是，岛津义久派出使者，分别到龙造寺、秋月、筑紫三家要求提交人质。龙造寺家因为体量巨大，仍有一定实力，岛津义久为安抚龙造寺家，与龙造寺政家交换了起请文，约定龙造寺家“一致众中知行所安堵”，意即龙造寺家可以在肥前、筑后两国支配部分国众领地，以此为条件换取龙造寺家提交人质。龙造寺政家获得此种特权，自然非常乐意交出人质，秋月种实早就盼着岛津军的到来了，对人质之事也是满口答应，唯有筑紫广门，铁了心要投靠丰臣家，对岛津家提交人质的要求予以拒绝。

筑紫广门反意已明，不能再为岛津义久所容。岛津军此次出阵的第一个攻击目标，便是筑紫家无疑了。筑紫家只是一家小国众，不需要劳动大军，岛津义久派上井觉兼率日向众、伊集院忠栋率部分若众中前往攻打筑紫家，为大军开路。

话说筑紫家领地位于筑前、肥前两国交界处，领有胜尾城、鹰取城、日当山城三座城池，其中胜尾城位于筑前国境内，鹰取城、日当山城位于肥前国境内。岛津军来势汹汹，以压倒性的优势兵力，很快就攻克了鹰取城和日当山城。七月九日，岛津军进至胜尾城下，将胜尾城团团包围。

筑紫广门在围困之中突出奇计，提出要和岛津家武士进行“一骑打”。“一骑打”又称“一骑讨”，即交战两军各出一名或数名武士进行单挑，以此来决定战争胜负。“一骑打”在镰仓时代之前的日本非常盛行，但在镰仓时代末期，特别是在“元寇袭来”时，日本武士见识了元朝军队大规模集团作战的战术后，“一骑打”的作战方式逐渐弃而不用，只是在双方同时兴起的时候偶尔为之，也算是残酷的战争过程中具有复古意味的一桩雅事。筑紫广门此时突然提出“一骑打”，倒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企图通过在“一骑打”中取胜来为己方立威，打击岛津军的士气，这样或许可以拖延时间直到大友军的援军到来，万一“一骑打”失败，拖延时间的目的也已经达到，筑紫家没有太大损失。

“一骑打”名场面：武田信玄VS.上杉谦信

岛津军的主将伊集院忠栋和上井觉兼属于岛津武士集团中的“文官系”，他们对“一骑打”这种只凭个人武力取胜的交战方式嗤之以鼻，而且他们深知，此时进行“一骑打”，是筑紫广门的计谋，对岛津军有害无利，就算取胜，也无助于攻下胜尾城，万一失败，倒是会对大军的士气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然而，岛津军中的众多将领大多都是争强好胜之辈，对此“雅事”很有兴趣，纷纷怂恿两位主将答应筑紫家的挑战。伊集院忠栋和上井觉兼拗不过他们，只得同意接受“一骑打”。众将经过商量，决定派出的人选是川上忠智之子、在冲田畷之战中取下龙造寺隆信首级的勇将川上忠坚。

筑紫家派出的挑战者，是筑紫广门的弟弟筑紫晴门，也是一员悍将。筑紫晴门使一杆朱枪，川上忠坚则用家传的长刀，两人在胜尾城下你来我往，龙争虎斗，打得非常精彩。这样的“一骑打”确实已是战场上难得一见的“雅事”，两军数千之众分别在两旁观战，呐喊助威之声震天，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最后的结果却让人意想不到，由于打斗时间太久，川上忠坚、筑紫晴门两人都身受重伤，筋疲力尽，几乎同时倒地，各自被己方的人抬了回去，两人伤情严重，都不治而亡。折腾了大半天的“一骑打”，竟然是平局，双方都是白费劲。

“一骑打”决不出胜负，伊集院忠栋和上井觉兼不失时机地下令攻城。七月十日上午，岛津军向胜尾城发起第一轮猛攻，攻城方式是用“走橹”（可移动的箭楼）向城中发射铁炮和弓箭。这种攻城方式在当时的九州还是非常少见的，筑紫军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毫无防备，死伤甚众。打到下午，虽然未能攻下胜尾城，但城中的筑紫军尝到了岛津军的厉害，且兵力损失严重，已无力再战。次日，筑紫广门便开城投降了。

走橹也称行动橹

筑紫广门投降后，到八代城参见岛津义久。岛津义久对反复无常的筑紫广门十分痛恨，本打算将其斩首，但伊集院忠栋为筑紫广门求情，说筑紫家是少贰家庶流，毕竟也是历史悠久的望族，在筑前、筑后有一定影响力，留其一命，将来可以在调略其他国众时发挥作用。于是，岛津义久裁决，将筑紫广门幽禁于筑后国大善寺，筑紫家的领地暂时全部没收，待岛津家消灭大友家、一统九州后再重新分配。

当初筑紫广门拒不交出人质，选择与岛津家硬刚，是把希望寄托在大友家的援军身上。然而，此时的大友家，在筑前的高桥绍运和立花宗茂自顾不暇，丰后的大友宗麟则是鞭长莫及。特别是，岛津大军的前锋开进筑前，势如破竹，给周边的国众造成极大震撼，原本拖拖拉拉不肯派兵参战的龙造寺家，以及观望形势的筑后国众原田家、草野家、沟口家、西牟田家、久留米家等，也纷纷到八代城的岛津军本阵拜见岛津义久，派兵加入岛津军参战。就连岛津军从未涉足的丰前，也有城井友纲、长野惟冬两家国众主动派出千余骑加入岛津军的战斗序列，这两家其实就是用实际行动归顺岛津家了。在丰前国众出现异动的情况下，大友宗麟更加不敢派兵远赴筑前，只能派人到大坂城向丰臣秀吉告急求援。

不过，此时的丰臣家尚未完全做好出兵九州的准备，远水难救近火，对大友宗麟的求援爱莫能助。伊集院忠栋和上井觉兼率领的岛津军前锋趁胜进击，很快就打到了高桥绍运镇守的岩屋城下。七月十四日，岛津军在岩屋城西南的观世音寺布下本阵，准备择日攻城。

三、岩屋城之战

岩屋城位于太宰府旧址东面的四天王山上，在太宰府权势尚炽的时期，岩屋城作为拱卫太宰府、扼守筑前街道的军事要塞，地位一度十分显赫。在镰仓时代，太宰府起用了一批朝鲜渡来人，为岩屋城修筑了中国-朝鲜式的砖石结构的城墙，当时日本城堡的城墙多用木板夹筑夯土，甚至只有木桩组成的栅栏，砖石结构很少见，直到战国时代末期，使用“石垣”的城堡才开始盛行起来，所以，在镰仓时代就具有砖石结构城墙的岩屋城，曾经是威镇筑前的一座坚城。但进入室町时代后，太宰府日益没落，甚至废弃，岩屋城也沦为年久失修的荒城。直到高桥绍运的宝满城被秋月种实和筑紫广门联军攻占，大部分设施在战争中被放火烧毁，高桥绍运才迁移到荒废已久的岩屋城，对岩屋城进行重建。但因时间仓促，高桥绍运在筑前的财力亦很有限，已不可能重现岩屋城当年的辉煌了。

岩屋城之战

即使如此，岩屋城也还是余威犹存。首先一点，岩屋城位于巍峨的四天王山上，四天王山顶峰标高410米，岩屋城位于四天王山半山腰，城迹今已不存，根据近代人们勘定的岩屋城遗址，岩屋城标高约为280米左右，按照标准层高2.8米计算，相当于一座100层的高楼。而岛津家的战史表明，岛津军是“*上手、攻城苦手”，尤其不太擅长攻打这种建在高山之上的山城。其次，岩屋城四周沿着山势挖有很多道“竖堀”（纵向的壕沟），这种防御设施在九州的城堡中非常少见，岛津军没有克服这种难题的经验。第三，岩屋城虽然破旧不堪，但依然保持着巨大的规模。要知道当时的日本城堡一般只有三道城墙，形成本丸、二之丸、三之丸（“丸”是江户时代的叫法，战国时期多称为“曲轮”）三道防线。但是据《长谷场越前自记》记载，岩屋城共有十二处曲轮，也就是说，从岩屋城正门攻入本丸，要经过十二道防线，可见其规模之庞大、结构之复杂。

为此，岛津义久增派岛津忠长前往支援伊集院忠栋和上井觉兼。岛津忠长来到岩屋城下，一看岩屋城的架势，顿时心里就怂了半截。他和伊集院忠栋、上井觉兼商量，认为攻城难度太大，*生无益，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劝降为上。三位老中意见一致，便从岛津军本阵所在的观世音寺挑选了一名口齿伶俐的僧人，携带三位老中连署的书信，进入岩屋城劝降。

高桥绍运此时已经出家，说起来也是个和尚，因此他对岛津家的使僧十分客气。至于岛津家的劝降，高桥绍运自然是拒绝的，但他还是很礼貌地回复了岛津忠长等人一封信，大意是说，去年大友宗麟进京，已经归顺丰臣家，按照丰臣家的“九州国分案”，筑前国为丰臣家直辖领地，所以，岩屋城现在已是关白殿下之城，没有关白殿下的命令，不能交出城池，请岛津家诸公谅解。

高桥绍运

高桥绍运话说得很客气，但态度非常坚决。岛津忠长等人见劝降不成，那就只有硬着头皮攻城了。七月十八日，岛津军开始进攻岩屋城最外围的百贯岛曲轮，伊集院忠栋指挥萨摩、大隅、肥后众，攻打役所门（西门、正大门），岛津忠长指挥筑前、筑后众，攻打东山门（北门），上井觉兼指挥日向众，攻打野颈门（南门）。刚开始，岛津军攻打胜尾城使用的“走橹”尚未到达，只能用使用铁炮、火箭配合掩护人肉冲锋的方式强攻，战况十分惨烈。

据《长谷场越前自记》记载，攻城的第一天，“从白昼到黑夜，铁炮、火矢漫天，万人吐气高喊，大地为之动摇。”

第一天的战斗，直到深夜才结束。高桥军在岩屋城中的兵力不到一千人，但都是高桥绍运平时结以恩义的死士，士气极高，加上高桥绍运部署精妙，充分利用高山坚城的地形据险而守，岛津军攻了一天，士卒死伤无数，岩屋城却是纹丝不动。

岛津军不敢再强攻，就地休整了几天。七月二十四日夜，上井觉兼部下的日向众擒获一名试图潜入岩屋城的间者，在其身上搜到一封密信。密信是毛利家臣神田宗四郎写给高桥绍运的，内容是告诉高桥绍运，毛利辉元已经领兵出征九州，近日将于门司关登陆，上方（指京都、大坂）的大军也正在赶赴九州的路上，希望高桥绍运能够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待援军到来，不可轻易降伏。

上井觉兼得知这一情报，非常紧张，他一面派人报告岛津义久，一面找来伊集院忠栋和岛津忠长，主张再次对岩屋城实施强攻。因为上井觉兼此前在从日向宫崎城前往肥后八代城集结时，比预定的期限晚了几天，遭到岛津义久的叱责。岛津义久平时很少发怒，而上井觉兼又是岛津义久侧近出身，如今当众受责，上井觉兼心里很不好受，生怕失去恩宠，因此急于立下战功，挽回岛津义久的心意。

伊集院忠栋和岛津忠长都清楚上井觉兼的心思，而且毛利军的日益逼近也确实不允许岛津军再这样围而不攻了。于是，三位老中一致决定，按照七月十八日的攻城阵型，向岩屋城发动第二次强攻。

七月二十六日，岛津军再次兵分三路，分别攻打岩屋城的役所门、东山门、野颈门。这时岛津军攻城用的“走橹”已经运达岩屋城下，岛津军使用“走橹”向城中发射铁炮和火箭，*伤力大增。但城中守军也有“石打”（据推测可能是一种投石机）的战术，向攻城的岛津军发射巨石，岛津军将士死伤十分惨重。两天下来，喜入季久的儿子喜入三郎四郎、有马晴信的儿子有马源左卫门、宫原景种的弟弟宫原越中守先后战死，山田有信的胸甲被铁炮子弹击碎，受了重伤，新纳忠元被高桥军发射的石头打伤右腿，只能躺在“板舆”上指挥战斗，上井觉兼则被铁炮击中脸颊，因为戴了面具，尚不致命，但也把他吓得不轻。

战国时期的各种“橹”（箭楼）

岛津军*红了眼，不顾巨大伤亡，强攻不止，经过两天的战斗，于七月二十八日攻至高桥绍运所在的“诘城”（即本丸）。此时高桥绍运身边兵不满百，但仍摆出了一副决死的阵势。岛津忠长见己方伤亡太大，怕和高桥绍运拼命还要垫上许多人的性命，便下令暂时停战，自己单骑走到高桥绍运的诘城门前，劝高桥绍运投降。

此时的高桥绍运表现得相当镇定和潇洒，他大大方方地打开城门，手持一杆长柄薙刀，和岛津忠长面对面，提出要和岛津忠长来上一场“小竞合”。

岛津忠长不善刀枪之艺，他指派手下猛将永长常陆介来迎战高桥绍运。几个回合下来，永长常陆介不是对手，被高桥绍运取了性命。岛津忠长又继续指派手下的武士出战，连出五人，都被高桥绍运一一放倒。这样一来，高桥绍运也气力将尽，无法再战了。只听高桥绍运仰天大笑，厉喝一声：“足够了！”转身走进诘城，把城门关上。

高桥绍运回城之后，走上箭楼，在箭楼的挡板上写下了辞世之句：

「骸をば岩屋の苔に埋めてぞ、雲井の空に名を留むべき」（岩屋苔下埋尸骸，白云青天留姓名）。

写完后，高桥绍运一边高声念诵“南无阿弥陀佛”，一边切腹了结了自己波澜壮阔的征战人生。高桥绍运死后，城中仅存的七十名武士也全部自刃，无一人苟活。

战后，岛津家统计双方伤亡情况，高桥军共计七百六十三人全部战死，岛津军战死者，骑马武士七十二人、足轻九百八十余人，另有一千五百人负重伤。

四、岛津家退出筑前

岛津军攻下岩屋城，但付出了与城中守军的兵力很不相称的沉重代价，新纳忠元、山田有信等重要将领也因为伤势严重，不得不退回本据地养伤，这使得岛津军在继续攻打宝满城和立花山城时产生了普遍的悲观情绪。岛津忠长与伊集院忠栋、上井觉兼商量，认为不宜再用强攻，岛津义久一向爱恤士卒，如果每次攻城都要消耗大量将士的性命，就算攻下宝满城和立花山城，回去也难以向岛津义久交代。最后，三位老中决定还是先进行劝降。

宝满城守将是高桥绍运次子高桥统增，高桥统增比较圆滑，他以“不下城”为条件请求降伏，实际上是诈降。岛津忠长等人亦不深究，将就着放了高桥统增一马，集中兵力包围了立花山城。

立花宗茂

立花山城的立花宗茂（时名立花统虎）就比较刚，他拒绝降伏。岛津忠长进而提出，如果立花宗茂降伏，不但本领安堵，将来灭掉大友家后还可以加封领地，但立花宗茂依然拒绝，并表示：“先人（指其生父高桥绍运）为守城而死，吾若降伏，岂非有负先人？实不能降也。”三位老中对立花宗茂的强硬态度十分头疼，正在商议要不要攻城的时候，有“山潜”（忍者）来报，在不久前，毛利家运送了一批粮食、弓箭和铁炮弹药进入立花山城，现在城中兵精粮足，衣食无忧，正以逸待劳等着岛津军前来决一死战呢。

得知这一情况，三位老中更加顾虑重重，不敢强行攻城了。上井觉兼提出，自家大军倾巢而出，大部分主力部队至今仍驻扎在八代城，似乎不太合理，应当请求岛津义久调动主力大军，以洪炉燎发之势席卷筑前，区区立花山城自然就不在话下了。

三人计议已定，正准备派人去向岛津义久请示。这时，岛津义久倒先派使者来到三位老中的本阵之中。使者传达了岛津义久的指示，要求三位老中立即退兵，撤回八代城，参加谈合，商议“火急军事”。至于“火急军事”指的是什么事，使者亦无从得知。

其实，三位老中都以攻打立花山城为苦差，岛津义久传令退兵，正中三人下怀。于是，三人话不多说，留下秋月种实的筑前众监视立花宗茂的动向，便匆匆退往八代城而去了。

然而，立花宗茂的战斗力，连岛津家三位老中都如此忌惮，秋月种实又岂能监视得了他？在岛津军撤走后不久，立花宗茂便出城反击，把秋月种实赶回了老巢古处山城，接着又收复了被岛津军攻占的岩屋城，甚至一度攻至筑后国众星野镇种的高鸟居城下。诈降的高桥统增也立马改旗易帜，在宝满城头重新竖起了大友家的“白底藏青杏叶”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