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茫茫的雪落下来,铺满了望京城。
皇宫的地龙烧得满殿生春。御书房内皇帝搁下朱笔,接过热巾擦了手。端起一杯明前甘露呷了口。
见皇帝神情惬意,旁边侍奉的太监悄悄松了口气。觉得这位年轻的白大人运气真不错。
白渐飞换了身青色的官袍,恭敬的跪着。换了官袍,他整个人的气质随之而变。斯文的脸上多了几分沉静与庄重。他凝视着身前那块青砖,仿佛上面写满了字,目光专注。
“起来吧。”皇帝摆了摆手。
“谢陛下。”白渐飞站起身,膝盖还是被青砖硌得有点痛。他静立在殿上,双目微垂,保持着一位臣子应有的恭敬之仪。
皇帝微笑地注视了他一会儿,温和的开了口:“这一趟辛苦你了。你与煜儿相熟,这一趟有何收获?”
白渐飞恭敬的回道:“回陛下,臣此行不负皇上所托,小有斩获。”
皇帝睨了他一眼,悠然喝着茶道:“说说。”
白渐飞袖子里的手微微发颤,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平静的回道:“东平郡王不可控。”
“嗯?”
“臣用毒丸试他。他果然不肯顺从。当场把毒丸强喂进了臣嘴里。若他真心替皇上办事,服毒丸不外是向皇上表示忠心的态度问题。而东平郡王反以之威胁臣不能乱说话。”白渐飞轻声说道。
皇帝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胆子不小哇,敢私自让宗亲郡王服毒丸受制于你。”
语气淡然,白渐飞霎时吓出一身冷汗,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臣惶恐。
那个……只是养生补气丸而己。臣只是想试一试东平郡王。”
皇帝一个没忍住,呵呵笑了起来:“起来吧。一块长大的,亏你想得出来。
东平郡王早来信告诉朕了。全部的药丸都送了回来。他只是气不过你的态度罢了。 ”
白渐飞的手顿时攥成了拳头。他谢过皇帝站起身,眼里闪烁着深思。拱手道:“陛下,臣有话想说,先请陛下恕臣无罪。”
皇帝脸色不悦的说道:“还要和朕讨价还价?”
白渐飞掀袍跪下,以头触地道:“臣不敢。臣以为东平郡王非可控之人。听完皇上口喻之后,东平郡王极其愤怒,并无对陛下的敬畏。东平郡王心机深重心思细密,他能看出臣对他的试探。而他告诉陛下,交出药丸,又何尝不是他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呢?东平郡王诈死隐身查案,如果他只在意花不弃,而花不弃又失踪的话。何以掣肘?”
皇帝自御座上站起,负手走到他身前道:“告诉胱努你还看到了什么?”
白渐飞松了口气,认真的说道:“东方炻对东平郡王的态度很有问题。郡王定此计划,是因为东方炻已经疑心他是莲衣客,会牵绊住他,让他无暇分身查案。但是当臣*死替身时,却看到东方炻极在意东平郡王的身死。他关注东平郡王,绝非因他是莲衣客,是受了皇令去查碧罗天这么简单。但臣百思苦想,也只能以东方炻为博花不弃一笑解释。”
皇帝的双瞳微缩,沉默了良久后道:“现在东平郡王在何处?花不弃是否已经回到了苏州?”
白渐飞轻叹,陈煜,不是我对不起你。忠,只对君。友,当别论。他自-怀中取出密信匣子双手呈上:“朱府随行所有护卫中毒而死,包括臣一早安排潜进东府的一人。花不弃被白玛劫走。尚不知他是否是东方炻的人。但,东平郡王下落不明。臣以为.太过巧合。”
皇帝看了密报,冷冷吐出一句话:“着大内铁卫找东平郡王进京面圣。继续盯着朱府。”
“微臣告退。”白渐飞磕了头,躬身后退出了书房。
皇帝脸上阴晴不定,突喝道:“叫阿石来!”
不消片刻,换了内侍服饰的阿石战战兢兢进了来。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当日信王爷过世后,东平郡王做了什么?”
阿石一愣,颤声道:“郡王悲痛欲绝,独自呆在流水园。直到元少爷与白大人粜。”
“他进过信王爷书房没有?”
“小的,不知。当时场面混乱。王妃夫人们哭成一团。小人,小人……郡王缅怀王爷,应该是进过的。皇上,小的只知道这些。没有别的异样。就是元少爷先到,进了流水固后关了房门,不让人进去打挠。”阿石心里害怕,据实说.他也只知道这些。
皇帝眸色转深,淡淡地说道:“下去吧!如有隐瞒,朕剥了你的皮。”
“小的不敢。”阿石磕了头,出了御书房。外间冷风一吹,他觉得后背凉沁沁的。心里着急的想,难道皇上有什么疑心郡王的?他该怎么把这个消息通传出去呢?
“阿石,以后你就调至咱家身边。”大内总管大太监李环似笑非笑的看着阿石。
能到总管大太监身边服侍,在宫里也算平步青云了。阿石只觉得一颗心恐惧的都快要蹦出口来。低下头恭顺的应了声。他知道,要想传消息给陈煜,短时间内是不太可能了。
粗使太监们清扫着道路上的积雪,嘴里吐着白气。扫雪是件力气活儿,扫过之后,又有新雪落下,似乎怎么也扫不完似的。
皇宫常有人经过的地方是必须要扫的。冷宫与内侍居住之地以及天牢处的通道向来是无人打扫。而今日,这群太监们得了今,在一个时辰内必须将冷宫外的道路打扫干净。
未时不到,天色已偏阴沉。显然又有一场大雪即将落下。皇帝的御驾终于出现,粗使太监们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心里却在猜测送这位大魏国最高统治者要去冷宫看望哪一位娘娘。不外两重结果。要么重新受宠,要么会被当场赐死。
冷宫只是一座幽禁犯罪妃嫔的宫殿群。因少有人顾及这些也许将老死在冷宫里的女子,做事的太监与宫女懒心无肠的将正殿外的杂草拔了,雪自然是不会打扫的。更何况,皇帝陛下堪称英明,不好女色。整座皇宫里只有一后三妃两嫔。
冷宫中只有前朝的两位老妃嫔,先前得罪了太后,连皇帝登基大赦都没能从冷宫里出去。两位老妃嫔时日无多,得了太后之令,不能让她们死,在冷宫苟延残喘等死罢了。
冷宫清寂,麻雀叽喳叫着。
皇帝带着大内侍卫与贴身太监在冷宫深处一处独立的殿堂前停住了脚步。
门是紧锁着的,庭院内的积雪够深,仍有灌木杂草探出头来。
门拴被冻住,大内侍卫用了内力才把门勉强推开。
外面的天光与寒风涌进殿内,里面的人惊呼了声。然后一个中年侍女奔出来,似被洞开的门和门口的人吓呆。直听到皇帝的贴身太监喝斥了句,才慌张的跪下:“奴婢紫鸢见过陛下。”
皇帝嗯了声:“张妃可在?”
紫鸢颤声道:“娘娘起不了床。望陛下恕罪。”
皇帝径直往里走,紫鸢正要起身,却被大内侍卫拎起带了出去。
风呜呜吹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宽大的木床上响起:“是皇帝来了吗?”
披着鹤氅的皇帝缓步走到床前。淡淡的说道:“是朕。”
床上躺着个老妇人,满头白发铺散在枕席上。宽额上几道深深的皱纹,瘪着嘴,望之如八十老妪。
她努力撑坐起来,身上的鎏金锦袍破旧不堪,罩在她瘦弱的身上。她终于靠坐起身,喘了口气道:“你母后怎么不来看哀家?看看比她还小五岁的哀家老成什么样子。”
皇帝没有说话。
张妃老病,一双眼睛尚还明亮。她盯着皇帝说道:“哀家时日不多了。陛下有话就说吧。哀家等这一天等很久了。这种与世隔绝的日子,哀家也不闲刭过了。 ”
皇帝冷笑道:“与世隔绝?朕记得三十年前,朕的皇弟贪玩进过冷宫。娘娘可还记得老七的模样?”
七皇子?张妃目光转柔,轻叹道:“七皇子趴在窗户上往里看。被哀家吓了一跳。直喊白发鬼呢。三十年前,哀家的头发就全白了。七皇子那时脸上透着一股机灵劲,哀家怎么会忘记。”
皇帝淡淡的说道:“七弟今年秋天病逝了。”
张妃的手瞬间抓紧了被子。
“这三十年来,唯一闯进过冷宫,见过你的人就是七弟。谁曾想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心机如此深重。太后与朕一直以为东西仍在你手中。却不想你早交给了七弟!”
张妃看着皇帝,蓦然大笑起来:“你父皇没有拿到手,宠我一生。你们母子关我后半辈子,费尽心机想得到。只可惜,碧罗天的秘密,我一死,无人知晓!
我会交给七皇子?他是你的亲兄弟呢!”
皇帝冷哼一声道:“朕把他栓在望京一辈子。如今他死了,煜儿过了今年就二十岁了。他是七弟唯一的骨血。东西是在他手上吧?”
张妃啧啧摇头:“当皇帝的总是疑心深重。难道大魏朝如此不济?竟害怕碧罗天真的夺了陛下的江山?”
“碧罗天的圣女嫁入皇宫,也没见碧罗天有人来救你。朕真是怀疑,让父皇小心防范了一生的碧罗天不过是个飘渺的幻想罢了。朕不怕,朕只是担心有人借机作乱,民不聊生罢了。”
张妃笑了:“先帝疑诚王,于是诚王才到荆州就病逝。皇上疑七皇子,七皇子就病逝。碧罗天是什么?陛下心里难道不清楚?”
她的双眼瞪大了,手缓缓抬起,瘦骨嶙峋如鸡爪般的手指着皇帝,像在念一个咒语:“先德仁皇后之子登皇位以袭正统。钦此。”
她的声音尖锐,盯着皇帝缓缓后仰。皇帝上前一步,却见张妃瞳孔放大,嘴里沁出一丝鲜血.死了。
他愤怒的吼道:“父皇对子民不好吗?朕对子民不好吗?他是德仁皇后的儿子就可以是个好皇帝吗?正统?什么是正统?为什么历经了三代,还不死心?!”
但是张妃已经咽了气,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充满了嘲笑讥讽之意。
皇帝喘了口气,大步走出。冷冷的看了眼服侍张妃的紫鸢道:“你的哥哥究竟去了哪里?”
紫鸢跪在雪地上,猛然抬头。先前那股惧意消失不见。一双眼睛几欲喷出火来:“奴婢不知。”
“朕来告诉你。他跟着朕的七弟。一直藏在他的王府之中!”皇帝想明白了一切,眼前又晃动着老阿福一掌拍死自己的画面。
都想以死断了他的念想。可惜,还有一个人。皇帝怒喝道:“冷宫之中所有人杖毙!把东平郡王给我找回来!”
紫鸢放声笑道:“没用的皇上。大魏国注定了五世而亡!这是大巫师的预言,无人能违抗天意!”她嘴里吐出一口黑血,头歪到在一侧瞬间断了气。
皇帝深吸口气,冷笑。
当他真不知道吗?他想起与七王爷临终前的那场对话。
病榻前的七王爷已经撑不住了。他望着他,那目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先帝的子女多,只有他们俩是同胞兄弟。
“皇上,请不要让煜儿掌内库。他还小,他喜欢外出走走看看。这望京城就像座石头牢房,在这里活一生太闷了。”
“七弟,你是在怪朕吗?
七王爷看着他摇了摇头:“你与母后都在疑我,疑我去见了张妃得了什么东西。我只是好奇,好奇父皇最美的妃子在冷宫里会变成什么样。如果可以,我宁肯当日没有进过冷宫。也许,我就能出了望京,做个逍遥王爷。”
皇帝冷冷的看着他道:“你真的没有吗?”
七王爷轻笑道:“我说没有,你会相信?你若是相信,就不会囤我在望京了。我这辈子走到头了。你还是不相信?我心甘情愿的留在望京,没有封号,替皇兄打理内库。皇兄还是不信,只能怪煜儿是我的儿子。皇兄疑我一生,没有找到那东西,就再圈禁他一生好了。”
皇帝犹豫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好,如果煜儿肯替我查出碧罗天的秘密。我就给他自由!他知道碧罗天吗?”
七王爷眼H青亮了,扯住他的袍袖道:“十几年前,臣弟心伤薛菲之死,曾去过她的夫家。臣弟怀疑她的夫家与碧罗天有关系,臣弟也曾嘱人去明月山庄查看。死士只带回了一幅地图。在书房墙上那幅画中。臣弟会让煜儿选择。若他甘心留在望京,就不会进宫见皇上。如果他愿意要下半生的自由,皇兄就给他一个机会吧!他一定会尽心替皇兄办事的。”
他终于答应了他。
皇帝面对冷宫清寂的殿宇,胸口起伏不平。他终于答应了他。他却在利用他的死,利用他的内疚与怜悯,为自己的儿子赢得了时间。皇帝深悔不己。如果自己不顾念亲情,那东西还在七王府!
他终于把一切想明白了。只恨不得将七王爷从墓中挖出来鞭尸。“朕赐你封号为信。你可对朕言而有信?!”皇帝咬牙切齿。
华敏郡主
大江之上一艘大船顺江而下。
黑凤递过一封给东方炻。他看了嘿嘿冷笑了声。
风吹起大麾飘动,就像他此时的心情,起伏不定。他的目光望向大江两岸,尽是肃*之意。
“公子,要不要去找朱小姐?”黑凤等了良久没见东方炻下令,见他默默站着吹江风,不禁暗叹了口气。
从小揍在手心里长大的公子,要什么有什么,府里美女还少了吗?却偏偏和老太爷一样,喜欢上朱家的女儿。是缘还是孽?
“黑凤,母亲临终时我应允过她,一定要报仇。玉夫人一直不赞成我要朱珠不要三千万两银子。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的?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相貌过得去,却也不值得?”东方炻淡然的开了口。
黑凤瘦削的脸上闪过一丝认同,低下头去道:“黑凤不知道。公子自拿主意。 ”
柳叶眉轻轻上扬,像两撇俊秀的书法,意气风发。东方炻撑着船舷道:“白玛不会劫走她,更不会将那批护卫全*了。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劫走她的人是东平郡王的人。他不会死。最初我怀疑过。但我现在知道,他不会死。回想起来,我就应该明白的。东平郡王狡猾多端,城府深沉……还是一个半点亏都不会吃的人。他劫走朱珠,是我的话让他感到了危险,来自皇帝的危险。他想跑,可是我不愿意让他置身事外!这么多年我家一直替碧罗天敛财。铜钱堆着绳子都霉烂了,粮草堆着发了芽,碧罗天的人怎么不来取?同样的陈姓子孙,凭什么我要为他人做嫁衣裳?我家从此与碧罗天一刀两断。我偏不信那些邪神天助,我不信凭我数代的准备,我就不能掀了皇帝的金銮殿!”
声音轻而有力,惊得黑凤单膝跪下,胸中气血翻涌,双目如赤,沉声道:“公子下令即可!”
东方炻深吸口气道:“去飞云堡告诉云铁翼。一匹战马都不准流出草原。快过年了,北狄野王正在心急冬寒无粮草越冬,让云铁翼把江北于州的边防图地形图送给野王。”
黑凤一惊:“老太爷不是向来反对向别国借兵的吗?”
东方炻冷冷说道:“谁说我要借兵?我只是要转移下大魏国皇帝的注意力。
我要看看东平郡王要怎么选。是儿女情长重要,还是大魏国的内讧分裂重要!我要他带着朱珠来求我。他背了谋反罪名想隐身,我偏不让他如愿!为了那东西我家忍了几十年。他想藏一辈子,我就让他主动拿出来。放出风去,就说东平郡王没死,暗中脱逃。我给皇帝一个借口公开缉捕他。如果有陈煜的消息,暗中通报官府。令船全速.回荆州。”
“是!”
东方炻独自站在船头,喃喃说道:“陈煜,你是助皇帝,还是助我?助他你会死,助我,我要朱丫头。你会怎么办?”
杭州城外孤山下有座小小的庭院。白墙青檐,小巧精致。固外有梅花千株,皆尽怒放。
庭院不大,只有一进。进门倒厦之后是一方小小的天井。东厢两间,西厢两间。不弃与陈煜各住了东厢,小六住着西厢,还有一间是杂物房。屋子背后有小小的厨房。正房背后还有一座小花园,园子里单独有间茶室,便成了陈煜的书房。
小六别看着有时候像小孩,买下这座庭院的眼光却也不错。原主人这间茶室下铺有地龙,烧起火来,比院子里别处都暖。
茶室宽阔暖和,不弃就想冬天把茶室弄成榻榻米,白天收了地铺,晚上睡。
陈煜便嘱小六进城采买物品。用厚毛毯子铺了地。又买了不弃要的棉花与布回来。
他白天在茶室看书研究地图,不弃便端了针线篮子做抱枕靠垫。转眼间半个月就过去了。
冬天一日赶一日冷,陈煜一天有大半时间是在茶室里消耗掉的。不弃也不无聊,除了帮小六做饭外,没事就呆在茶室里听陈煜看着地图说大魏各地的风情。
她心里有数,陈煜和外面是有联系的。他在朱府里也一定有人。隔几日他便会告诉她朱府的情况,朱八太爷的情况。他带着她私奔,并非什么事都不做。偶尔他会去杭州城一趟,回来后却什么都不告诉她。
每当他外出回来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不再看地图,会带着她上山去打猎。
不弃记得只要自己开心,他仿佛就轻松许多。
他不说,她也不问。不弃看得出来,陈煜眼底总有层阴霾。
有天不弃趁他睡热了,拉看小六上山打猎。陈煜找来后,让小六砍够三百斤柴才准回来。
她极小心的说:“我又不是一个人去。没走多远。”
陈煜什么话也没说,当小六的面抄抱起她黑着脸回家。她心里害怕,路上一个劲认错。结果进了茶室,他扔她在毛毯上扑上来就呵她痒痒,大笑道:“好了,今晚小六没办法跑回来听壁角了。”
不弃哭笑不得,笑着躲闪。却敏感的发现他的笑容里藏着的担心。闹腾一番后,那晚陈煜抱着她在茶室睡了一晚,她翻身,他跟着翻。她猛然坐起来,陈煜直接跳了起来。她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只好揉着眼睛说出恭。结果他就打着灯笼在茅厕外守着。
不弃只觉得心惊内跳。
第二天,陈煜在院子里削木头。花了两天工夫给她做了副精巧的弩弓。还在院子里立了个靶子教她练准头。
她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会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陈煜闷了半天才道:“不弃,你强一点,我才放心!”
害她当时就差点挂不住笑容。
但日子一天天平静过去。朱八太爷对外声称不弃在外游玩。得到这个消息后,陈煜的笑容变得明朗,不弃狐疑的想,他是不是和那条老狐狸做了什么交易。
不过,朱府平安无事,她也跟着轻松起来。
入冬后下了两场大雪,院子外的梅花散发出阵阵冷香。
不弃穿着粉红比甲,撤金白裙,披了镶兔毛的披风。双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望着小六,不住的跺脚:“哎哎,不要枝上的。要扫花上的雪。开谢了的可不要!小六,你轻功这么差啊!你一上树,那雪都抖完了。”
小六一身青衣短打,手上托着个淀青粉彩罐子,拿了支小刷子上窜下跳。听得不弃仍不满意,气呼呼的回头瞪她一眼。
好不容易扫得一罐子,他松了口气递给不弃:“给少爷煮茶去!”
不弃接过罐子放在鼻尖嗅了嗅道:“小六,老听人说梅花雪煮茶如何如何香。你知道雪是怎么来的么?我告诉你呀,雪是天上的灰结成团掉下来的。阴沟里的水,路上水洼里的水变成水汽上了天。然后吧,里面的渣子太多,天一冷就变成雪掉下来了。”
小六不屑的说道:“胡说八道!难道我家少爷年年都喝的是脏水化成的雪?
少爷要喝梅花雪煮的茶。我忙活一上午,小姐不过烧烧水而己。”
不弃哼了声:“我是心疼他,怕他闹肚子!朱家成天都喝梅花雪水,我也没喝出什么好来。煮茶最好是泉水。梅花雪梅花雪,劳民伤财附庸风雅而己。”
小六正想反驳,看到陈煜施施然自庭院里走出来,脖子缩了缩笑道:“反正梅花雪我弄来了。小姐用不用是小姐的事。我就赌少爷一口就能尝出是用什么煮的茶。”
不弃心想,真能喝出来?我弄把梅花煮进井水里,我看他能不能喝出来,当即便道:“好,一两银子!”
“成交!”小六吐了吐舌头,喊了声我去砍柴,一溜烟跑了。
陈煜听到两人的对话,身影一闪又退了回去。他躲在院墙处偷看不弃,见她把装着梅花雪的罐子抖了抖,小六一上午的心血化为乌有。紧接着就看到不弃攀着枝头采梅花往罐子里塞,再从水缸里舀了瓢井水灌进去,得意的捧着罐子往回走。
“用这个糊弄我?”陈煜嘴角微微翘起,阴阴的笑了。
陈煜嗜茶,不弃想,这时候的人除了茶就是酒,要么喝补汤,的确没出息。
花样太少,就只能变些花样。讲究点茶具,讲究泡茶的水。
她捧了自己新研制的梅花井水进了茶室,隔了珠帘见陈煜正对着地图看。知道他又在找图上的碧罗天了。不弃暗笑,这样也好,免得他看穿这水了。
她把混了梅花的井水倒进瓦壶里煮,大声说:“你忙你的。我沏好茶给你端来。”
陈煜呵呵笑道:“好,看看你的手艺有无进展。”
看着水煮沸,空气中飘起一股梅香。
陈煜哟了声:“今年的梅花雪不错嘛!”
“那是!让小六只扫梅花蕊上的雪呢。”不弃边答边用沙布滤掉煮烂的梅花。沏了茶,笑意盈盈的端了进去。
陈煜放开手中的地图,坐到矮几旁,取了一杯嗅了嗅道:“有梅香冷洌。”
呷了口又道,“茶是碧螺春。”
不弃笑咪咪的说道:“不错吧!说好了,我用梅花雪泡茶你喝,你今天就陪我去山上打野兔不作诗的。”
她痛恨这个时代的人,无事时偏爱吟诗作对。陈煜也不免俗,借口天冷无事可做.总出些句子逗她对。
前天出了句:“飞花扑窗入,我吟寒更切。”逗她说:“你如能对出下句,我就带你上山打野兔!”
勾得不弃费尽心思去想呀想,最后想到吃晚饭,一天过完。
她用陈煜做的短弩越使越顺手。二十开外射中红靶心绝无问题。陈煜带她上山打了几回兔子,让她过足了瘾。不弃颇有种我也是武林高手的自豪,兴奋得天天都想上山。
她眼巴巴的看陈煜慢慢喝完一杯茶,跳起来就去拿披风。
“等等,这茶不对!”
不弃心凉了半截。干笑着说道:“怎么不对了?”
陈煜笑咪咪的看着她道:“我嘴刁,骗不过我。这水么,井水煮梅花,香气过浓。碧螺春本身香气馥郁,两者相冲,茶味就变了。我说的可对?”
不弃嘟起了嘴:“我不作诗!”
陈煜刮了下她的鼻子道:“我知道。你作不来诗的。不过,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惊喜。我可以让你射得更准。你想不想瞄都不瞄,一抬手就能射下一朵梅花?
或者,我还能满足你一个要求。”
不弃顿时被勾得眼冒星星。她绞尽脑汁,拍掌道:“我想起一首诗来了。千山乌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走,去梅林!我要喝着温好的花雕看你舞剑!”
陈煜被她拉起来往外走,他尚沉浸在无比的震惊之中,喃喃说道:“绝妙好诗,她怎么随口就能做出这等好诗了?这个钓字用得真好。哎,你怎么做出这首诗的?”
不弃回头得意的笑道:“你剑舞得好,我就告诉你。”
进了梅林,白梅腊梅红梅墨梅层层叠叠,美不胜收。不弃裹着厚厚的披风,把剑递给陈煜。招呼小六搬了椅子凳子出来。烧起炉子,温着酒,笑意盈盈的说:“不是要梅花雪么?我要你舞剑,把梅花上的雪桃进罐子里。舞完剑,有酒喝,有梅花雪煮的茶吃。”
陈煜捏了捏她的鼻子,脱了外袍,露出一身黑色劲装。拿起瓷罐对不弃一笑,轻飘飘跃上了梅枝。剑光到处,一点雪色的雪花落进粉彩瓷罐中。身形飘动,灵动潇洒。一时间又让不弃想起了天门关他的英姿。
不弃撑着下巴,痴痴的看着他,喃喃说道:“太帅了!”
小六贼贼的低头对不弃说道:“我家少爷风流倜傥,我建议你以后千万别让他在别的女子面前舞剑。否则,你就麻烦了。”
不弃嗯了声,认真的说道:“小六你说的对。他只舞剑给我一人看就好,别的女人还是算了。”
正说着,突听外面有女子呀了声。陈煜蓦得收剑,跃至不弃面前,匆匆对小六说了声:“拦住了!”
他拉起不弃直奔向梅林深处。
这一刻两人都想起在朱府柳林中躲丫头的情景,不由得相视一笑。
陈煜抱住不弃低声说道:“这回总没有丫头要喊你回去了。”
不弃轻笑道:“可惜,外面有姑娘看到你舞剑追着你来了。”
她的手在他胸前摸来摸去,眼里满是促狭之意。粉红柔嫩的唇微微翘起,像极了树上怒放的红梅。
陈煜蓦得捉住她的手,抬起她的脸,狠狠的吻了下去。
扑面而来的热烈男子气息让不弃脑子一晕,踮起脚尖手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嗯了声。
那声音如此柔媚,鼻端馨香隐隐。陈煜抱得更紧,手顺着她的背脊往下托住她的臀部往怀里带,几乎要将她嵌进胸中。
远处传来小六可怜巴巴的声音:“姑娘,方才在下舞剑多有惊挠了!”
“咦,难道我看花眼了?明明是个黑衣男子,怎么转眼就换成青衣了?请你家主人出来吧,姑娘我想和他切磋下剑法!”
“真的是我呀!”
陈煜听到小六傻不拉叽的回答,气息一窒,松开不弃道:“你再勾引我,我就顾不得你才十四岁了!”
不弃砸吧了下嘴,舌尖舔了舔唇,环笑道:“我就喜欢让你吃不着!”
陈煜气恼的瞪着她,勾起她的下巴,头猛然低下,咬住了她的耳垂,含糊的说道:“有种你就喊痒别出声。让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他的气息传进不弃耳中,她浑身痒得发抖,咬紧了唇。脸渐渐的憋得红了,手用力地掐他的胳膊,最后忍无可忍张嘴就叫。
陈煜一把捂住她的嘴,放开她满意的说道:“现过几个月你就十五了。”
色狼!十五岁就敢下手?人家东方炻好歹还说的是十七岁呢。不弃鄙夷的看着他。狠狠的踩了下他的脚,瞪看他指了指外面。
陈煜满足的抱着她继续听小六怎么拦住来人。
“这片梅林是无主之林,姑娘我每天都来。我就不信,见不着那位使剑的高手!”远处一声娇叱。
陈煜叹了口气道:“遇到一个女剑痴了。难不成咱们要搬家?”
不弃不乐意了。好不容易把这里布置妥当。遇到一个爱惹事生非的女子,就要搬家?她坏坏的笑道:“你蒙了人皮面具去把她打发了。记得,用那张最老的!”
陈煜忍不住乐了。低声叮嘱道:“你不准出来看热闹。否则咱们就搬家!”
不弃知道厉害,点了点头。
陈煜抱起她绕到后院越墙而入,戴了人皮面具,便要出去。
“等等!”不弃看了他一眼,动手松开他的腰带,塞了个抱枕进去,再替他绑好。她拍了拍手道:“嗯,又老又丑,还是个大肚子。她准没兴趣了。”
陈煜哭笑不得:“别人是对剑法有兴趣。”
“我不管!”不弃瞪了他一眼。
陈煜摇着头便出去了。
不弃跟在他身后,贴墙站着,准备听动静。
岂料陈煜才出门,就听到一声清淡之极的声音:“爹!惊动你了?”
不弃听到小虾这声爹,惊得木立墙下。一颗心像猫爪子在挠似的,恨不得冲出去看个明白。
院子外那姑娘的声音变得羞答答的:“小女子好剑法,偶见公子于梅林中舞剑的英姿,一时心痒。公子莫怪。”
陈煜挺着大肚子。小六瞟了他一眼脸抽搐了下,强忍着笑乖乖的站在他身后J、虾今天换了身黑色劲装,头发束起,做男装打扮。她偷来杭州不欲惹人嘱目才换的装。没想到才到梅林就听到小六与那位姑娘的对话。心知陈煜和不弃最好少见人,便绕到院门口施施然进了梅林。
她身材本就高挑,高出那姑娘半头。头发柬起之后,那张如雪后晴空般的脸带着淡漠的神情,一眼看去,像板了位玉树临风的公子爷。
“这位姑娘,在下无意与人切磋。你请吧!”
那位姑娘二八年纪,衣着华丽,娇俏可人。她轻咬着嘴唇道:“我是诚心想与公子切磋。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这时跟在她身边的婢女不服气了,一婢不满的说道:“我家郡主千金之身,你竟敢拒绝?”
郡主瞪了她一眼,抱拳道:“下人不懂事。公子莫恼。”
陈煜一听郡主二字,便知她是封地在杭州府的睿王爷千金华敏郡主。宗亲之中好武之人不少。睿王爷的小女儿华敏郡主自小爱武成痴,号称打遍杭州无敌手。他在望京也时有耳闻这位郡主闹出的笑话。
他轻咳了声,沙哑着喉咙道:“小老儿见过郡主。既然郡主诚心于武学,切磋几招也是可以的。点到即止,不可伤人。”
小虾应了声,从陈煜手里接过剑来淡然的说道:“家父有令。在下却有不请之请。”
华敏郡主眼睛放光道:“公子请讲。”
“在下与老父仆从隐居于此,喜欢过清静日子。郡主身份娇贵,在下便破例与那主切磋一回。无论输赢,请郡主不要再来打挠。”
华敏那主眼珠一转道:“如果我输了,我就不来。”
小虾抬手道:“郡主请。”
华敏那主一拍手,身后长随递来一把剑。剑鞘古朴,流金嵌宝,一看便知是名贵之物。拔剑出鞘,剑发出清吟之声。剑光雪亮如一泓秋水。
她笑道:“这剑是切金断玉的宝剑。公子小心了。”
她挽了个剑花,一剑刺出,小虾嘴角抽搐,这叫剑法?不让她输得太难看便是。应付了十来招,见华敏郡主娇喘吁吁,手起剑至挑落了她头一支珠钗。
华敏那主呆呆地看着她,似乎不相信竟然有人可以打败她。眼睛放光像是见到了宝贝似的盯着小虾上下瞧。
小虾握得那支珠钗递过去温言道:“在下侥幸赢得郡主一招。”
“还未请教公子贵姓?家中就只有伯父与贵仆二人吗?”
小虾皱了皱眉道:“在下复姓司马。”
华敏郡主脸一红,一跺脚转身就走。
“郡主,你的珠钗!”
华敏郡主身旁的婢女吃吃笑了,一人说道:“我家郡主送公子了!”
一群女孩子嘻嘻哈哈跑出梅林。
小虾看了看手里的珠钗,随手一掷,插进了梅树之中。她耸了耸肩转过身道:“郡王,我家小姐可好?这地方不宜再住了。我看那位郡主贪玩好胜,耍得一手花剑招便纠缠与人切磋,日后还会来的。”
陈煜苦笑道:“当然不能再住了。我怕睿王爷认我做亲家。”
小虾奇道:“什么意思?”
不弃这时从门里探出头来,见外面没人,便叉了腰吼道:“好哇,小虾原来你和陈煜狼狈为奸一起来瞒我!老头儿知道吗?”
小虾打量了番不弃,脸上浮起了笑容:“当时郡王在树皮上写了地址。画了瓣莲瓣。我想小姐一定很想和郡王在一起。福总管与哥哥知道定然是反对的,只好先瞒过他们再说。府里已经安排好了。老太爷不知道小姐和郡王在一起。我告诉他小姐平安,白玛是郡王的侍卫。郡王过世后把钱都给了小姐,这会儿小姐跟着白玛去拿银子去了。老太爷便让我赶紧来保护小姐。”
不弃忍住笑道:“你倒会撒谎。”
小虾理直气壮地说道:“小姐想和郡王在一起,又不方便公开此事。郡王是已死之人,我要瞒过府里,只能这样说了。”
不弃哼哼两声道:“这就是你们商量出来的瞒天过海之计?”
陈煜转开头,心虚的说道:“小虾既然来了,收拾下东西,商量下搬家吧。”
不弃愤愤的捶了捶他的大肚子,又咯咯笑了起来:“我也要扮扮,让那郡主叫我婆婆就更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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