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实习生 朱怡欣
为了向县庆50周年献礼,大理州南涧彝族自治县县委在近7年前给一个博物馆项目“特事特办”,未批先建。尽管没有任何手续,展厅展馆仍由政府出资250万元建成。
说话时轻声细语,操着蹩脚普通话的南涧文化名人施增鸿,既是这家名为“彝族文化博物馆”的馆长,也是这家博物馆唯一的讲解员。馆内的3300余件藏品,完全是他个人搜集的,属于他个人所有。
2015年,这家博物馆建成、免费开放,并成为当地的一个文化地标,但好景不长。它虽被定性为“民建公助”的社会公益类项目,但博物馆建成后,“公助”的运营费却迟迟没有兑现,更糟糕的是该博物馆权属不清——场馆是政府的,藏品是个人的,双方之间没有任何委托合同。
施增鸿既是馆长,也是唯一的讲解员。 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 王万春
目前,该博物馆已因“负债严重、无力开放”无限期闭馆。
9月8日,南涧县相关部门负责人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公助”的资金迟迟没有兑现,是一个遗留问题,后期的运营中又因财政压力等原因无法依法依据地支持到位。目前他们正着手积极解决该博物馆的历史遗留问题。
献礼县庆
施增鸿某天路过昆明翠湖边一家卖弓箭的店铺里,对正中挂着的一把古老而漂亮的弓爱不释手。但无论出多少钱,老板就是不卖。
这让施增鸿很受启发。他寻思,自己是彝族“毕摩”(祭司,彝族文化的维护者和传承者)的后裔,自己家里有一些老物件,而他所在的无量山、哀牢山深处的彝族村落里,也有古老而漂亮的弓箭,如果收回来挂在自己广告公司的墙上,不仅有艺术气息,这些老物件还能升值。
回去后,施增鸿四处收集,或购买,或以物易物,收藏了20把弓。2001年时,他四处收集的藏品达到200件其中有79件是自家祖上留下来的供桌、春凳等。
博物馆石雕展厅。
2014年,施增鸿的藏品达到1800件左右,他把这些藏品摆在自家茶餐厅、书房等处。当年国庆节期间,他选出800件藏品办了展览,场地是南涧县文化馆。
施增鸿说,此次展览社会效果好,引起了时任县委*的重视,领导觉得南涧县就应该有这样一个场地,以展示南涧的历史民俗文化,提出了成立博物馆的构想,以此向县庆50周年献礼。
不过,南涧县文化和旅游局局长李伟表示,当时是施增鸿多次向县领导和相关部门提出需要一个这样的场地,展示其藏品,向县庆50周年献礼。
南涧历史悠久。唐朝时因地处蒙舍诏南部,夹涧水之间,形似大涧槽,故名“南涧”。1965年11月27日南涧彝族自治县成立,2015年正是县庆50周年。
2014年11月中旬,为筹建该博物馆,南涧县召开专题会议,将其定性为社会公益类项目。立项后,博物馆场馆的设计、修建、管理,都由施增鸿负责。
彼时,县委相关领导一度提出,“只有特事特办、先做后签等非常规操作才能如期达成县庆献礼,甚至争取跟邻县巍山的南诏博物馆同时开馆。”
就此,一个没有任何手续的项目,经会议研究立项后未批先建。这家“彝族文化博物馆”(原名古定边三民博物馆)于2015年11月27日县庆50周年之际,迎来了第一批参观者。
南涧县彝族文化博物馆。
博物馆的困局
“以我的能力,我只能背150斤,但我却背了200斤。”这是博物馆建成后施增鸿的直观感受。
施增鸿的压力来自于资金的不足。
据他称,该博物馆不包括藏品,仅场馆建设就花费278万元,虽然由政府提供了土地并承诺了建设费用,但这笔钱直到2018年5月才陆续补齐到账,自动工之日起,是由他个人不断垫付建设资金,后续的装修、绿化、防火、防盗、防护栏等工程,他自己又投入70多万元。
这笔钱让施增鸿无力承受。施增鸿称,自2015年开始,每到年底春节前,博物馆前都站满了讨薪的农民工、材料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过了,有次有个材料商要在馆前上吊,最后报警了才没出事。”
不得已,施增鸿经跟妻子商量,卖掉了自家的房产。据他称,他原本在县城边有个700多平米的房子,卖了176万元,以解燃眉之急,家人搬到博物馆,晚上就在展厅里睡觉,“这些钱全部拿来还债,直到现在还有负债170万元左右。”
除了资金的压力,人力资源也困扰着该博物馆。
博物馆的防盗应该是重中之重。施增鸿回忆,在2016年至2017年这两年,外面的人可以随便进出博物馆,为文物安全起见,他请了两个保安,还养了四条狗,有天夜里,狗狂吠,保安打着手电筒去展厅查看,他从高处看到有两个人就在保安身后,他大喊大叫,来者四散奔逃,“其中有个人爬到山上滚下来,被保安摁住了,后来报警,那人说是来捞点值钱的东西,发生这样的事,保安就不干了,说每月领2000块钱的工资,把命搭在这不划算,文物的安全、人的安全,都让我很担心。”
除了保安,博物馆也缺讲解员,施增鸿既是馆长,也是唯一的讲解员。
操着蹩脚普通话的施增鸿,说话时轻声细语,若不仔细听,很难完全领会他的意思。施增鸿说,有时会有领导或重要客人来访,所以文旅局也曾试着安排普通话标准的讲解员来讲解,但领导又觉得安排的讲解员讲不出藏品的故事,缺少那种文化韵味。
博物馆的这些困局,施增鸿自2016年4月,向南涧县委县政府、宣传部、文旅局多次反映,但至今未能协调解决。2021年7月25日,施增鸿声明“负债严重、无力开放”,发出“无限期闭馆公告”。
“准确地说,它不应该叫博物馆,它就是一个民办公助的私人展馆。”南涧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高文华介绍,该馆不属于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当中注册在案的场馆,没有任何审批和备案。
彝族民俗器具展厅。
高文华表示,既然叫博物馆,有文物,就该按博物馆的相关管理规定,对文物进行登记造册和鉴定,“属于国家几级文物?文物从哪来?又流向哪?这些都需要造册,鉴定文物也不是个人说了算,但这个博物馆这些手续都没有。”
另外,高文华觉得该博物馆藏品有点杂,虽然叫“彝族文化博物馆”,但里面的藏品囊括范围较广,陈列布局分散。
这些原因导致“公助”的资金,无法有理有据地按正规流程划拨,“他的场馆确实给南涧作了一定的贡献,大家高度认可,但作为一个博物馆来说,还有待规范。”
南涧县:正积极协商解决
“承认付出,但要公助的运营成本就要合理合法的证据,当时创造合理合法的条件了吗?开放时合理合法吗?当时一样也没有。”施增鸿反问后自答,他觉得当时就该跟政府之间有个委托建设博物馆的合同,还应该有个政府购买公共文化公益服务的合同。如今,因为缺少这些合同,博物馆举步维艰,不得不无限期闭馆。
南涧县文化和旅游局局长李伟说,“公助”的资金迟迟没有兑现,是一个遗留问题,这是因为该馆自设立起并没有专项资金来支持,每年的财政预算也没有该项目,起初的地段选择和场馆建设是政府筹集资金支持开设,后期的运营中又因财政压力等原因无法依法依据地支持到位。
尽管这是一个“产权不清”、仓促而设的博物馆,至目前仍不完美,但南涧县各机关单位无一例外都会将此处作为他们的接待点带人参观,“这几年下来,政府部门、领导、专家、学者、学生,一批批来参观,一部分是我个人的交往,一部分是政府部门的接待。”施增鸿说。
至今,该博物馆藏品达3300余件。其中的一幅树皮古画,施增鸿称云南省博物馆有意出价70万元收购,被他拒绝;而一把“毕摩”用过的匕首和彝文编钟都是绝版的古物,这让他引以为傲。
2021年3月中旬,施增鸿把上述问题再一次向南涧县委反映。县委主要领导作出批示:由县文旅局研究,实事求是理出对诉求的处理意见报县政府研究解决,若达不成统一意见,只能由诉求方(施增鸿)依法维护自身合法权益。
施增鸿反映情况后当地领导批示。
此次批示后协商无果,施增鸿再一次反映。县委主要领导第二次批示:实事求是地进行补助,跟职能部门进行协商。此次批示后,县文旅局征得施增鸿同意后邀请第三方对博物馆历年来的总计运营费用进行了评估,评估结果是10万余元。这个结果跟施增鸿预期的差距较大被他拒绝,他自行邀请第三方评估出30余万元的费用,又被文旅局拒绝,双方僵持不下。
9月8日,南涧县相关部门负责人表示,目前他们正着手积极解决该博物馆的历史遗留问题。
责任编辑:崔烜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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