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瀛璐
《剑器行》即《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是大历二年杜甫在夔州所作。虽然早于荆湘,同《李龟年》并赏也并不违和:
大历二年十月十九日,夔府别驾元持宅,见临颍李十二娘舞剑器,壮其蔚,问其所师,曰:“余公孙大娘弟子也。”开元三载,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浏漓顿挫,独出冠时,自高头宜春梨园二伎坊内人洎外供奉,晓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孙一人而已。玉貌锦衣,况余白首,今兹弟子,亦非盛颜。既辨其由来,知波澜莫二,抚事慷慨,聊为《剑器行》。昔者吴人张旭,善草书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即公孙可知矣。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
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洞昏王室。
梨园弟子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
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萧瑟。
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公孙大娘舞剑图》轴(上图),清,任颐, 纸本墨笔
杜甫研究学者莫砺锋有这样的评价:“杜甫晚期诗歌从必然王国过渡到了自由王国。”从夔州时期开始,杜甫就开启了追忆模式。这是人到老年的一种自然反应,更是诗人风雨半生的曲终之音。序,道明三层意思,是以见临颍李十二娘舞剑器勾起了诗人童年时期观公孙大娘舞剑的经历、当年公孙氏的造诣之高“圣文神武皇帝初一人而已”、草圣张旭行书之功也受益于其舞剑灵感。正文极尽描写从“一舞剑器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的辉煌,到“绛唇珠袖两寂寞”“五十年间似反掌”的落寞。看似写人,实则喻世。仇兆鳌在《杜少陵集详注》中说: “抚今追昔,世境之离乱、人情之聚散皆寓于其中。”清人评:“前如山之嶙峋,后如海之波澜,前半极其浓至,后半感慨‘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也。”(《唐宋诗醇》)诗人不吝宏大,也不舍细腻,说张旭受益于剑舞一事似是多余,莫不也想说自身诗技游刃也是从公孙大娘的剑舞中获得灵感。
《公孙大娘舞剑图》 (局部,下图),现代,任率英,国画
李龟年的歌、公孙大娘的舞,代表着盛唐的艺术成就。作为大唐繁华的见证者,他们与诗人初遇都是在盛世光环下。重逢时,又都在今非昔比之情绪中。一念过往,一望今人,已是五十年,公孙大娘怕是早已不胜舞力;李龟年此后也曾回过长安,却为“白首入秦城”。(萧涤非《杜诗详注》)而杜甫则永远留在了江南。如果说“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还是诗人陷于蜀中困顿时对大唐物华天宝的留念,如今则是对盛唐意象的真正挥别。
见过故人,回到小舟上,清明时节,杜甫写下了“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轻鸥下急湍。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小寒食舟中作》)落魄江湖,惦念的仍是风雨飘摇的王朝。很快,时代的波澜就再次推动诗人的孤舟浪迹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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