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手的那段生涯,身上一共背了十五条人命。其中有十三条是为谈笑间做事而背的,剩下的两条则是谈笑间的。
谈笑间要除去的人,不用想也可知道大都是与其作对的忠臣义士。
他们的命,有贵有贱,售价不一。最便宜的只值百两,最贵的则高达万两。
我最后一个刺死的就是价值白银万两的王烈骨,他是当时朝内第一大党派云梦党的魁首,时任吏部尚书。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人如其名,他的骨够硬,他的命够烈。在我刺死的众多对象中,能让我一连刺了三剑,而身犹不死,且尚欲与我一博的,独他一人。
其他人都是一刺即亡。
他死之后,云梦党即一蹶不振,这就造成了魏高阉党一家独大的倾斜局面。
云梦党权势旁落即被分裂成数十个小党派,司空揽月所在的颍州党即是其中之一。
我当初年轻,想的只有功利。从不管什么家国大义,更不清楚朝内局势如何。刺死王烈骨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惹下了滔天大祸。我遭到了谈笑间的灭口暗*,以及义国朝廷的严查大搜捕,甚至天下九国都出现了暮秋生的海捕公文。好在暮秋生只是我的化名,知其真实身份的几乎没有,就连谈笑间派人暗*我也是靠着赏金引诱,才找到我的。我逃脱他们的暗*行动之后,即弃名不用,金盆洗手,销声敛迹了一段时间。
时至今日,三十多年过去了,江湖上依然能够打听到暮秋生的血腥传说,但知道我秋凉意就是暮秋生的,可以肯定,除了我自己以外,已再无二人。
我之所以能够在短短数年间,使“暮秋生”这个名号,成为*手界的金字招牌,名动天下。说起来,那是全赖师父当年传给我的独门剑法“乱花剑雨”。
这路独门剑法只有一招,师父只教了我一招,他说这路剑法只有一招。
这一招就是刺,一剑刺出六花,方是小有成就。
我曾多次怀疑过这一招剑法,是自其他更高明的剑法中摘取改良出来的,甚至连“乱花剑雨”的名字都是假的,但仅限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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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授我这路剑法的时间,是在第二回问过我为何习武后的第三天。
他在教给我这路剑法之后的第三个月便驾鹤西游了。
他老人家是何来历,姓甚名谁,我一无所知。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也不许我多问,更不许我对外人提他一个字。我只知道他是个仪表内在都不凡俗的人,尽管他当时正寄人篱下。
他是被我父亲从野地里赶着驴子扛回来的,他的手脚大筋其时已全被挑断。
然后,他就在我家茅屋里住了下来,一住数年,直到郁郁死去。
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没了师父,我只能自练。
几十年如一日,只练一招。
这一招不变,抵得上变化万千。
仅凭这一招,已使我在茫茫江湖上闯荡数十年而不倒。
三十岁那年我已能一剑刺出十三朵剑花。
或许是三十岁之前我一直未遇到过真正的高手吧。三十年人生,十年江湖路,我仅碰到过一个能接住我这一刺的人。
这个人叫冷凌云。
“八荒无影,盗绝古今”的冷凌云。
冷凌云的武功绝技是“凌云袖指”,可接天下万刃。就是这手功夫,他让当时年少轻狂的我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我二人初次相遇,即因年轻气盛缠斗了三天三夜。直到最后都乏累了,我们两个人才相视一笑,敛刃躺到荒山石岩上,枕着新鲜柔软的风,看起了满天星。
就在当晚我们俩结拜成了义兄弟,我虚长一岁,我是大哥。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位结义兄弟,当初若非为了好玩,他要想走,我根本就拦不住他,也追不上他。
“我要去哪,天下任行。我要想走,谁能拦住?”
冷凌云说这话时的神态一派自得,但绝不令人反感。
他确实有资格骄傲,他为人潇洒飘逸,武功卓绝,轻身功夫更是独步江湖,冠绝天下。
若非有他,我恐怕早已惨死在了“无生地狱”之中,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无生地狱,也叫无生苦海,官称苦海天牢。
它建于太祖开国初年,历来归属麒麟卫治下,所羁押的都是朝廷重要的死刑囚犯,是义国第一牢笼。
因其守备森严,刑具暴虐,入者鲜有生还。故而,民间戏称“无生地狱”或“无生苦海”。
方掷怀死后,我就被投进了这暗无天日的无生牢笼之中。
冷凌云来救我逃出生天的时候,我刚受过一顿铁鞭无情地抽打,被狱卒扔在牢房草堆上。
其时我已活活享受了四夜三天的非人待遇。
冷凌云来的时候,已近中午。
他是假扮麒麟卫高级官吏,直接来到关我的牢房内的。
他一进到牢房就说:“这大牢的生活不错嘛,天天美美地睡大觉。”
开初,我并不知道来的是他,只是听声音挺熟悉,但我并未在意。我当时正一摊烂肉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草堆上。我的眼睛是闭着的,我实在懒得睁开。
跟他进来的牢头一听他话头不对,就急忙解释道:“这犯人刚受过一场美人刺身,小人们怕把他打死了不好交差,这才把他放回牢里。”
冷凌云奇道:“美人刺身?”
“就是用带毛刺的铁鞭周身抽打。”
“废话,这等小事,本官岂有不知?看你们一个个尖嘴猴腮,獐头鼠目的,哪一个配称美人?”
牢头连连称是道:“这也是小人们在这牢中孤闷,胡乱叫的。”
冷凌云道:“改了,以后就叫蛮熊挥鞭。”
听冷凌云说完这话,我就犯了疑问。麒麟卫的大小官吏我见过不少,却独不知还有这般贫嘴好扯的。
禁不住好奇的我,乜眼看了看,就见到冷凌云身穿麒麟卫官服,正颐指气使的对着牢头说道:“把犯人的手脚铁镣赶紧打开。”
然后,他就发现了我在看他,他粲然一笑对我说道:“怎么样?老哥,牢里滋味不好受吧?跟兄弟走吧。”
一看到他的笑,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笑让人如沐春风,我萎靡的精神当时为之一长。
牢头这时却犯了难,牢头道:“大人,这恐怕不好办吧。这犯人可是魏侯爷羁押的,没他老人家的命令,小人们可不敢私自放人。”
冷凌云道:“大胆,谁让你放人了?你还敢拿魏高压我?难道你眼里只有魏高,没有郭长生吗?”
“小人不敢,小人不会说话,冲突了大人,还望大人见谅。郭大人是咱的顶头恩长,但有吩咐,小人纵是死,也是不敢多皱一下眉头的。”
“既是如此,那就快开铁镣。郭大人可还等着哪。”
“是是是,早上就听说郭大人夜里回都了,想来也该提人了。只是……”
“哼,只是还缺手令是吧?早给你们准备好了,本官就是要看看你们是否真的都在用心当差。”
冷凌云说着话就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书信,递给了牢头。
牢头看到冷凌云拿出的是一封信时,伸出的手明显迟疑了一下。但他还是接过了信拆开看了看,然后疑惑道:“是郭大人的亲笔信?”
“难道有假?”
“不敢,郭大人的字迹小人还是见过的。小人这就去取铁镣钥匙,大人稍等。”
牢头不等冷凌云答应,一转身就往出走去。
我当时感觉到了牢头肯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才急于走去的。我正要提醒冷凌云时,只听冷凌云已忙喝止道:“慢着,耽搁的有一会儿了,怕郭大人也该等急了,你进来把犯人先背出去再说。”
牢头背走的身子怔了一怔,这虽只是细微的动作,却绝逃不过我们练武之人的眼睛。
我与冷凌云对看了一眼,彼此已心照不宣,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好在牢头乖巧,并未声张,他大概是未吃准冷凌云的真假吧。
只见牢头回身苦笑着说:“大人,要不小人去找副担架来抬,这样岂不更方便一些。”
“不了,郭大人肯定等不及了,就你背,叫上他们俩,你们仨轮流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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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凌云说的他们俩是走廊上站岗的守卫。
苦海天牢守备森严,名不虚传,他们连监牢过道都是五步一岗。外面的防守关卡更是稠密,十步一哨,二十步一盘查关卡,这还只是监牢内围的布置。监牢外围场院布防更是箭楼林立,巡逻兵丁往来络绎。
这些都是我在出来的路上看到的,我进来的时候是被黑布套着头的,本来出去也是要依从前例的,但冷凌云不许。
在冷凌云强硬态度的压迫下,牢头最后只得喊来两名守卫,硬着头皮轮番把我背了出去。
我们七转八抹,过关斩将,最终看到了苦海天牢耸立的门楼,一路上还算顺利。
眼看脱离苦海在望,牢头这时却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一停下,就对着一队人马喊叫了三声“杜大爷”。
他叫的是为首骑马的人,这一行人刚从门外打马而入。
他这一路上没少作妖,不是体力不支,就是跑肚拉稀,但都被冷凌云唬了过去。
冷凌云见他喊叫,即小声呵斥道:“叫什么?你大爷也在这里当差?”
牢头道:“不是小人的大爷,是杜一品杜大爷。他是魏侯爷请来的江湖豪客,现住在这里周护牢内的安全。”
冷凌云还待说话,那杜一品已走到近处问道:“什么事啊?”
只见这杜一品身板高瘦,他骑在马背上倒像是一根竹竿插在了马背上。
牢头把我放下,交给两名同行的守卫扶着。对杜一品说道:“正好,杜大爷你回来了。这位是新任的冷大人,他是奉郭大人之命,前来提取犯人秋凉意的。”
说话时,牢头已捧出郭长生的亲笔信,交给了杜一品。
“这苦海天牢从未有过凭信提人的,你难道不知道吗?”杜一品瞅了瞅信,看了看牢头,又打量打量冷凌云。然后,他拱手对冷凌云说道:“既是郭大人的命令,自当遵照不误。只是职责所在,还请兄弟稍待,在下即刻就差人去向权重侯爷简作汇报。说话就来,莫急。”
冷凌云粲然笑道:“好说,你老兄请便了。”
冷凌云说话之前,已递过眼色与我,我已做好准备。他话说完,我已伏在他的背上。然后,他的人就凭空纵起,一掠数丈。
兔起鹘落间,我不及去看杜一品等人是何反应,只觉双风贯耳,其中夹杂着步履杂沓声及“有人劫牢,有人劫牢”的喝叫声。
未几,只听到冷凌云说了一声:“老哥,抱紧了。”
然后,我就看到数道寒光顶面刺来。
接着,我就感觉到半空中身子陡然暴涨翻滚。
再看,寒光已在身后,地面已在脚下。
其时,冷凌云已背着我仰冲翻越过丈余高墻,俯下疾射到天牢之外。
冷凌云双脚着地,一刻不缓,几个大起大落,就负着我隐入了道旁丛林之中。
我在冷凌云身子着地之时曾回头瞅过一眼,杜一品尚未追出,高墻上有千百羽箭离弦射下。冷凌云双脚一离地,箭就纷纷没进了我们停留过的地面及左近。
冷凌云背负着我一气跑出了六七里后,我问他说:“你不是一直在豫国吗?怎么知道我入狱的?”
“你要被斩头的消息两天前就传遍了大江南北,我在豫国一听说就一天一夜马不停蹄向凤阳都城奔了过来。”
“多年未见,你还记得我这义兄…”
“打住,老哥你要讲谢谢的话,那我还是把你送回去吧。”
我只有苦笑。
“其实,把你救出来我并未费多大劲,我只不过是背着你跑跑腿而已。”
“哦?”
“是有人提前送信给我,然后我按他信中所说,就这么就把你救了出来。”
“是谁的信?”
“署名方掷怀。”
我猛然一惊,问道:“信呢?”
“怎么可能带在身上,回头给你。”
我们说说走走,转眼又跑了数里。我看看追兵并未追上,就拍了拍他,让他放我下来他好休息休息。
冷凌云却边跑边说道:“来不及了,再晚就瞧不上热闹了。”
“你背着一个死囚逃犯去瞧热闹?”
“背着你这死囚逃犯看热闹那才叫刺激,这将是兄弟人生中第一大快事。”
说毕,他即爽朗一笑,笑声响彻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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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马永杰,笔名释怀之。90后,河南沈丘毛营村人。人间漂泊客,乡野劳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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