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往事如烟
上官琦依言走近那老人身边,说道:“师父,我不是很好么?”
怪老人双目盯在上官琦脸上瞧了一阵,长长叹息一声,道:“琦儿,你真的没有事啦!”举起衣袖缓缓抹去眼内泪痕。
上官琦突然发觉这看去冷怪的老人,内心之中却有着无比的热情、善良。见他对自己一片爱护深情,顿生孺慕之心,蹲下身去,坐在那老人身旁。
怪老人伸手一拂上官琦头发,笑道:“琦儿,我只道你不会再醒来了,又怕你一旦醒来,落下残废之身。”
上官琦道:“为什么呢?”
怪老人道:“我见你为大汉分心,怕你在大功将要告满之际,走火入魔,或是心中一直悬念他的安危,无法把神意集中起来。故而想以我本身功力,强行助你,当下只想让你早有大成,忽略了此中危险。及待我因内力助你,经穴气血畅通之后,忽然想到你在我强迫之下,如果心中生出了反抗意识,不肯自行运气,使那逆行脉穴中的气,凝滞不动,结成内伤,纵然华忙复活,扁鹊重生,也是难以疗救得好,轻则残废,重则丧……”
上官琦暗暗想道:“原来如此。幸而我反抗他的意识,并不如何坚决,不知不觉中随着他双手推拿,自行运气自如。如若反抗他的心意坚定,不肯运气相应,只怕此刻已经身受重伤了。”
只听那怪老人叹了口气,又道:“当你想到此点之时,可惜为时己晚。你全身气血,已然通畅,如你不肯运气相和,我便无能为力了。”
上官琦道:“生死有命,弟子纵然真的成了残废之身,也不会怨恨师父。”
怪老人道:“我当时心中十分慌乱,想了半夜时光,仍然想不起解救之策。”
上官琦道:“师父待我这等情意,实叫弟子无法报答。”
怪老人道:“我怕你醒来之后,看到那受蛊毒的大汉,再分精神,叫袁孝把他搬了出去,找处安全地方,把他囚了起来。”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在这窗口坐了半夜时光啦,一直想不出解救之法,想到你醒来之后,气血停滞在穴脉的痛苦,一直不敢回头看你。”
上官琦只感真情激荡,热泪盈眶,激动得声音发抖,只喊了一声“师父”,再也接不下去。
怪老人道:“想不到你竟没有受伤,这倒真出了我的意外!”
上官琦抬头望望窗上无际苍空,问道:“师父,我还要再练上好多时间,才能功行圆满?”
怪老人道:“现在已完成了奠基功夫,大功告成,日后再也不会有走火入魔之险了。你这几月之中,未出阁楼一步,今日出去玩上一天,明天开始授你拳掌上的功夫了。”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我真的该出去舒散一下筋骨啦,在这阁楼之上,一住数月之久。”心念转动,缓缓站起身来,正待纵身下楼,忽然心念一转,暗道:“我在这阁楼上住了不过几月时光,心中就感觉十分的烦闷,这老人不知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啦,他定然也有着寂寞的感觉。今日天气甚好,倒不如背他到这阁楼外面走动走动。”当下说道:“师父,我背你一起出去走走好么?”
怪老人摇头笑道:“我已习惯于这种孤寂的生活了,你自去吧!”
他抬头望望天色,接道:“在天色人夜之前,定要回来。”
上官琦口中应了一声,纵身跃出阁楼,信步向前走出。
金黄的太阳光,照射在深茂的荒草上,晨露尚未全消,颗颗明珠,闪闪生光。
这年代久远的古寺,依然如旧,和他初来此地之时,并无不同。但在这荒凉的古寺中,已经过两次动人心魄的屠*……
心念及此,脑际中忽然闪起疑念,暗自忖思道:“师父和四位师叔,为什么不约在其他地方相会,单单找这样一处荒凉的古寺,天下这等辽阔啊,哪里都可见面……
“云九龙和那藏僧为什么也要约定在这荒寺中比武,难道有这等巧合么?庄丽的中原,何处无崇山峻岭……”
这疑念在他脑际转动,忽然使他感觉到这些巧合,定然有一种因素。
还有那双腿断去的怪老人,以他的武功,虽然断去了双腿,并不妨碍到他的行动,难道他长年累月地躲在那阁楼之上,真的只是为了和人相赌吗?和什么人定下这样的赌约,赌些什么,能使一个人孤寂地守在这阁楼之上,度过数十年的岁月?
只觉重重疑念,纷至沓来,使他心中生出了很多奇异感觉。
抬头望去,残瓦断垣,一片荒凉,为什么很多人愿意在这古寺相约比武?
这其间定然有着什么原因,我要仔细在这古寺中寻视一遍。
一阵山风吹来,深茂的荒草,缓缓波动,籁籁作响。
回头看去,已然瞧不见那阁楼,自己正停身一所荒凉的小院落中。
这座古寺虽然残破,但那宏大的规范,仍然隐隐可见,想它以前定然是一座香火旺盛的大寺。
抬头看去,只见东、北两面各有着一座厢房,四扇黑漆脱落的木门紧紧地关闭着。
这寺中院落重重,到处都是独成一家的院落,他过去虽然见到,但却未放心上。此刻心中疑念重重,才感觉到这些独成一处的院落,所有的厢房,都是门窗紧闭。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举步向正北一所厢房中走去。
这古寺虽然到处生满了荒草,昔日建筑的气魄,仍然留有遗迹。那厢房之前,还有着青石铺成的四层台阶,但因多年无人打扫,生满了青苔。
上官琦缓步踏上石阶,走到那黑漆剥落的门前,举手推去。
在他想来,这木门年久未修,恐怕早已腐朽,只要用手一推,定然应手而开。哪知事实上大谬不然,那木门仍然完好如初,屹立无恙。
原来这木门都是上好的木料制成,坚牢异常,虽然年久失修,仍未腐朽。
上官琦一推未开,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寺中已没有和尚,人迹早绝,房门外面,又未加锁,不知何故竟然推它不开,难道有人在里面扣上了门栓不成?”
除此之外,确实再也没有第二个理由可以解释,这木门何以推不开?
他面对木门忖思了一阵,突然高声喝道:“里面有人么?”他虽明明知道那房中不可能有人,但想到里面拴起,仍是忍耐不住地问了一声。
但闻壁间回音绕耳,历久不绝。
上官琦暗中运集了功力,猛然用手一推,那紧闭的木门,突然大开,一股霉味,扑鼻冲来。
他在门口停了一阵,才举步跨入室中。
这房中陈设简单,除了一张木榻之外,别无他物。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那张木榻上,覆着一面白布,下面隐隐突起,不知何物。
瞧了一阵,按耐不下好奇之念,大步走了过去。缓缓伸手,捏住白布一角,准备揭开布单瞧瞧里面覆掩的何物。
哪知用力一提,布单立时随手化作碎屑。
原来这布单,年代久远,早已腐朽,看去虽然仍是一面白布,但经手一触,立时碎去。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举手轻轻拂去,布单应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见一具森森白骨,仰面卧在榻上。身上肌肤,都已化尽,但骨架却完好如整。
上官琦凝目相注了一阵,不见遗留下的发迹,心中暗暗想道:“这具尸体,大概是位和尚了。唉,他静静地躺在此处,已不知死了多少年代啦!”
但见木榻一角,放着一只香炉,炉中满盛香灰,还隐隐发出香味,想是这位和尚临死之前所点。
忽然问心念转动,脑际闪掠过一事,暗道:“这座古寺之中,甚多院落,门窗都是紧紧地闭着,难道每一室厢房偏殿之中,都有着一具尸体不成?”
但看这具尸体,这和尚死时甚是安静,似非搏斗之后被人所*。
只觉一股好奇的冲动,难以克制,急步冲了出去,奔向另一座房门之前,双掌潜运真力一推,房门立时大开。
仔细瞧去,只见此房布设,和刚才所见一般无二。室中除了一具木榻之外,别无他物。
木榻上也同样蒙着一条白色被单。
上官琦已有了经验,举手轻轻一拂,那白色单子,果然应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见木榻上并肩横卧着两具森森白骨,敢情此榻上两人并卧而死。
看尸骨躺得端端正正,想到两人死时定然十分安详。
他仔细地在室内巡视了一周,丝毫找不出一点打斗的痕迹。
在两具尸骨头前,放着一具香炉,里面仍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但却不见一节残留的余香,满炉尽都是白色的香灰。
一个难解的疑念,迅快的闪掠过脑际,暗暗想道:“这尸体肌肉尽化,只余一堆白骨,其时间定已不短。在这段时间之中,竟然没有蛇鼠之类相犯,而且被单虽已腐朽,但看去仍然完好如初,连一只蚊蝇的遗迹,也找它不到……”
他越想越觉不解,暗暗叹息一声,缓步出了室门,随手又把两扇木门带上。
他一面思解着脑际间诸般疑问,一面信步走去。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一座跨院之中。
这座跨院中,生满了深可及膝的野草,但草又挟着甚多罕见的奇花。白玉为阶,金粉画廊,遗迹宛然,和别处大不相同。
上官琦仔细地瞧了一阵院中景物,心中忽有所悟,暗道:“是啦。这座跨院之中,如不是寺中方丈的禅室,就是寺中长老的静修之处,所以建筑得要较他处堂皇高贵许多。”
举步登上了白玉石阶,眼前横立着一道紧闭红门。
上官琦沉思了良久,仍然无法克制住胸中好奇的冲动,举手向门上推去。
此门牢固异常,上官琦用足了五成真力,那紧闭的红门,仍然纹风不动。
他逐渐加力推去,直待用到八成以上真力,才听到一声木栓折断的大震,两扇木门应手而开。
但见室中桌椅摆设得十分整齐,一张黑漆的八仙桌上,还放一只烧有精致花纹瓷壶,和四只白玉茶杯。右面黄缎垂帘,遮住了复室的门。
上官琦缓步走了过去,轻轻一掀,但觉一片积尘落下,那黄缎垂帘应手掉了下来,碎破成数块。
复室中有一张宽大的木榻,木榻上盘坐着一具尸骨,项间还垂着一串念珠,虽然成了骨架,坐姿仍然不变。
上官琦在室内看了一阵,缓缓退了出去,带上房门,直向后院藏经楼处奔去。跃上屋面,窜到阁楼,只见那怪老人倚在一处壁角,闭着双目养息。
他落入阁楼的步履声甚大,但那怪老人却是未曾闻得一般。
上官琦不敢惊动于他,依他旁侧坐下,目光缓缓掠过那老人脸上,心中暗暗忖道:“这一段时日之中,他为了相助我的武功进境,己不知耗去多少精力了,此等深重的大恩,不知要如何报答才好?”
太阳光从窗中照射进来,阁楼内微生暖意,怪老人倚在壁上,连一点呼吸之声,也难闻得。
上官琦看那怪老人依壁而坐的姿势极不像在运气调息,似是沉睡了过去一般。
仔细向他脸上望去,发觉他脸上微微现出苍白之色,双眉微向内皱,似乎他正有着深重的心事。
上官琦越看越觉不对,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
怪老人微微睁开双目,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你没出去玩么?”
上官琦道:“师父,弟子发觉了一件奇怪之事,百思不解,特来请教师父。”
怪老人道:“你可是见到了那厢房内的尸骨么?”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怎么,师父老早就知道了么?”
怪老人道:“那些和尚都是自*而死的。”
上官琦道:“他们为什么要死呢?”
怪老人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以后我慢慢地告诉你吧。不过,我知道的并不大多。琦儿,除了那房中的尸骨之外,你可发现了其他之物么?”
上官琦道:“没有啊!”
怪老人忽然挺直了身子,说道:“你知道这古寺之中,有一件武林中人个个希求的东西?”
上官琦道:“什么东西?”
怪老人道:“我原想借那一件东西成熟之后,用来救一个人,可是一等近二十年的岁月,它仍然是没有成熟。”
上官琦沉忖了一阵道:“那定然是一件甚为珍贵之物,不知师父要用它救什么人?弟子能否效劳呢?”他心中感激这怪老人相授武功之恩,忽然想到自己该替他做一件事。
怪老人淡淡一笑,道:“以后再说吧!”
上官琦看他不愿说出,也不好再问下去。相对沉默了一阵,那老人突然大声笑道:“琦儿!你如学会了我的武功,将来在江湖之上行走,定然要遇到甚多意外的麻烦。”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为什么?”
怪老人道:“因为他们见到你出手的武功,定然会想到我活在世上。很多人都怕我还没有死啊!他们会想到从你身上追出我的下落,必然要千方百计谋算于你。”
上官琦暗暗忖道:“这么说来,你的仇人定然很多了。”
怪老人见他默然不言,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心中想什么尽管说吧!说错了也不要紧。”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道:“师父,为什么别人发现了我用你传授武功之后,就要千方百计地谋算我呢?”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和我老人家讲话也绕起弯子来了,为什么不问我仇人大多?”
上官琦脸上一红,汕讪答道:“弟子心中确实这样想的,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怪老人笑道:“你心中定然想我昔年在江湖之上胡作非为,*人很多,结下了很多的仇人,所以别人见到你用我传授的武功之后,就要千方百计的迫害于你,是么?”
上官琦道:“弟子,弟子……”他素来不善谎言,如果直说出来,又觉着太伤那老人之心,一时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弟子”了半天,仍然“弟子”不出个所以然来。
怪老人突然敛起脸上笑容,仰望着屋顶,自言自语道:“我双腿未废之前,出入江湖之上,确实*了不少的人。当时年轻气盛,下手未免毒辣一点,也实在结了不少仇人,但这并非是主要原因。”
上官琦道:“那又为了什么呢?”
怪老人的脸上,忽闪掠过一抹欢愉的笑容,道:“这是一段往事了,美丽的时光,终是短暂的。大概有三年多吧,我享受了人间最大的快乐。虽然这短暂欢愉时光,注定了我数十年的悲苦岁月,但绚烂晚霞过后,总是有一段漫长的黑夜。上天就逃不过这自然循环之律,何况是一个人呀?”
上官琦虽然不解这老人言中之意,但他却听出那老人语气之中充满了快乐和悲痛混合的感情,预感到这怪老人生命中,必然有一段曲折的经历。那经历像彩虹一样美好,但也像冰雪一样的凄冷。
忽听那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道:“琦儿,你知一个生命之中最灿烂、最愉快的是什么?”
上官琦道:“这个就很难说了。有人嗜武如狂,希望能在武林中成为一高人;也有人喜爱财富,希望明珠宝玉,堆积如山,点缀他生命之光;也有人喜爱古玩名画……”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对,不对。别说了,还是我告诉你吧: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快乐,就是他能得最喜爱的人倾心相向……”
他纵声大笑,道:“可是茫茫人间,有几人能得到这样的欢乐?我该满足了,虽然那一段欢乐的日子只有三年。但那三年时光中,却在我的心中刻划下永志不忘的欢笑。每当我无法忍受痛苦折磨时,就想到她那美丽的笑容。天地间一切痛苦折磨,齐齐加诸在我的身上,但我只要想起她的笑容,就浑然忘去了所有的折磨和痛苦,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听得一脸茫然,问道:“师父,世问当真有这等事么?”
怪老人道:“自然是有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等之事,从未听人说过,听来实叫人有些难信!”
那怪老人似是回忆过去那一段欢乐的岁月,脸上泛现出甚难见到的笑容,自言自语他说道:“几十年前,那时我还年轻,出入江湖,也不过两三年的时间罢,但己震撼了武林人心。我和那忘恩负义之徒,同时出道、同时成名。他以用毒成名江湖,我以武功打遍大江南北……”
上官琦听不出头绪,忍不住插口问道:“师父,那忘恩负义之徒,是什么人?”
怪老人凄凉地一笑,道:“是我一位结义的兄弟。我们虽然同时出道,但过去并不相识,以后无意遇上,彼此谈得十分投机,但心中却是都有着彼此不服的存心,终于相约比武功。我们由晨至暮,拆了一千多招。夜幕低垂之时,他中了我一掌。当时我已对他的机智和武功,十分倾心,故而掌下留情。唉,早知他心地那般歹毒,当时把他震死,我就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凄凉下场了。”话至此处,满脸泛现出怨恨之色,显然他心中对那积怨,已是深沉如海。
上官琦道:“他既然败在师父手中,武功自是不如师父了?”
怪老人道:“他如用武功把我打成蹄,我也不会这般恨他了……”
他似是自觉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叹息一声,接道:“他被我拍中一掌之后,立时停下了手,甘心服输认败。他当时气度,十分宏大,使人心折。我不但帮他疗养伤势,而且还被甜言蜜语所感,误把他认作好人,和他结成了生死之交。从那天起,就播种了我今日凄凉下场的种子。”
上官琦道:“他可是妒忌师父的武功,高过于他,存下了暗害师父之心么?”
怪老人道:“这虽是一个原因。”
上官琦道:“那他为什么?”
怪老人道:“为你师娘,一个容色绝世无俦的美人……”
他长长吁一口气,接道:“我们结成兄弟之后,声势更加浩大,在江湖上的名气,也摇摇直上。但我们对事对人的看法,距离却是愈来愈远,可是又彼此互慕武功,谁也不愿先提出分手之事。勉勉强强地合在一起,这样又过一年多的时光。我们在济南救了一个世宦人家的千金,她不但美貌绝伦,而且聪明无比。为救此女,我们在济南和当时名重一时的江南绿林道上总瓢把子杜大刚,起了冲突,一夜激战,惨烈绝伦。天亮时分,才打出胜败,杜大刚带了江南绿林道上二十八名高手,尽被我们歼灭在济南郊外……”
上官琦道:“一夜之间,连歼二十八人,豪气虽够,只是下手太狠了一点……”忽然想起同门惨死,和那青衣人血腥屠*之情,使人触目惊心。看来江湖上的风险,实叫人想来寒心。
那怪老人长叹一声,接道:“自那场大战之后,我和义弟的名头,愈来愈大。武林中提起我们两人,都有些头痛之感,可是我和义弟,愈处愈觉彼此性情难投,隔阂日深。那位被我们救得的少女,家人全被杜大刚诛绝,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只好和我们守在一起。有一天,我忽然发觉了我们之间,除了性情难合之外,还有一层更大的潜在危险,如不早谋消除,只怕终难免翻目成仇……”话到此处,突然停顿下来,满脸黯然神情。
上官琦正听得人神,见他忽然不说,忍不住间道:“什么潜在危险?”
怪老人叹息一声,道:“我发觉了我们两人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对那姑娘生出了情爱。虽然谁也没说出此事,但心中却在为着此事苦恼。”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怪老人接道:“当我感到此事逐渐严重之时,心知这等局面,再难维持下去,想了一夜,留书悄然而去。”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师父这样做得很好啊。”
怪老人凄凉一笑,道:“我当时虽然觉着很喜欢那位姑娘,但究竟爱她多深,自己并不知道。想到世问千千万万的美貌女子,岂可为一个女子,伤了我们义兄义弟间的情感?留书告别之后,才感受到,事情原来不是我想的那般容易。那美丽的音容笑貌,经常在我脑际中浮现,愈是想忘去她,愈觉清晰,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斩之不断。唉!那种痛苦,当真是如芒在背,如剑刺心。”
上官琦道:“既然这样,师父就该再去找她……”忽然觉到此言,太过冒失,赶忙闭口不言。
怪老人道:“我虽然感觉到拭不去心灵上那美丽的情影,但又想到我们兄弟之间一段情义,怎能为一个女子,闹到拔剑相向?可是我一腔忧伤的愁怀,又如何排遣呢?我开始游赏天下的名山胜水,由东岳看到西岳,两年时光,玩尽了中原名山。那雄伟的山势,确使我忧伤的情怀,开朗了不少,逐渐冲淡了心中的怀念痛苦。”
上官琦道:“这就好了……”
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接道:“如果事情就如此结束,我也不致落到这等凄惨的下场了……”话至此处,突然纵声笑道:“皇天赐与你三年欢乐,难道还不知足么,这些折磨,又算得什么?”
上官琦道:“怎么?师父又去找那姑娘了么?”
怪老人摇头笑道:“没有,正当我忧伤渐淡之际,无意中又遇上了她……”
上官琦接道:“天下这等辽阔,师父如果无心找她,怎会有那般巧的重遇?”
怪老人凝目望着窗外,缓缓地答道:“如果不是那次重遇,咱们也不会在这里碰头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我游历过中原诸大名山之后,忽然觉得人生在世,何苦争名夺利?名山大泽中尽多仙迹,供后人追慕,这启发使我淡泊了争霸武林的豪气,也冲淡了我对那姑娘的怀念。我想到一帆远扬,开拓海外,寻一处无人的荒岛,长住下去,以身相试仙道之说,究否有凭。哪知上天不从人愿,正当我遁世信念逐渐萌长之际,在济南大明湖畔,重又和她相遇……”
上官琦道:“师父又重回济南了么?”
怪老人道:“也许是我想凭吊一下那淡漠了的回忆,我昔年相救于她的地方,相距大明湖四五里处,那一片荒野,除了一望无际的麦田之外,还有一株高大的杨柳树,那正是初春三月的时光吧.杨柳树新叶初生。当我两年后重回到那杨柳树下之时,忽然觉得树下多了一件东西,我和杜大刚等动手相搏,已是深夜三更,对那地方的景物,本来有些模模糊糊。我虽然感觉到,杨柳树下,多了一件东西,但却看不出多了什么?”
上官琦暗暗想道:“这就怪了,你就不会仔细瞧瞧么?”他心中虽如此想,口中却急急说道:“师父到底看出来没有?”
怪老人道:“没有,我正在出神之际,忽听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我知道你会再回来,我已经等了你一年多啦!唉,你如再不来,他定然也会找到此处……’”
上官琦道:“那人是谁呀?”
怪老人道:“琦儿,你当真就猜不出那人是谁么?”
上官琦本是十分聪明之人,只是缺少江湖阅历。听得那怪老人反间之言,略一忖思,道:“啊!那人定然是我师娘了。”
怪老人笑道:“不错,她在那杨柳树下,结了一座小茅屋,就住在那茅屋之中,等了我一年多,她心中坚信我定然会重回我们相遇的地方。”
上官琦道:“我师娘会武功么?”
怪老人摇摇头道:“不会。”
上官琦道:“那她一个人住在那等荒野的地方,就不会怕遇上猛兽,伤害她么?”
怪老人须发颤动,热泪盈眶地道:“所以把世间所有的痛苦折磨,加诸在我的身上,我只要想到她的笑貌,就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叹息道:“她遇得师父以后,自然很高兴了。”
怪老人微微叹息一声,道:“我们相见之后,彼此都惊喜得说不出话。我问她,为什么要到这地方来等我,怎么会知道我一定要来呢?万一我没来,你又怎么办呀……”
上官琦暗暗想道:“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子,跑到那等荒凉的地方,结庐而居,实是一件十分危险之事……”
只听那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接道:“为了适应那荒凉的环境,故意把衣服撕破,扮装得像乞丐一般。虽然她衣服破烂,但却无法掩遮她那高华的气度,我转头一瞥之间,就看出她是谁了……”
他脸上泛现出无限怜惜之情,缓缓地接道:“那茅屋简陋无比,用茅草和竹子搭盖而成,里面除了一床棉被之外,别无他物……”
上官琦道:“啊!那她就不吃饭么?”
怪老人接道:“在那茅棚一角,用三块砖石支架着一面铁锅,经常煮些稀饭红薯充饥。她出身世宦之家,虽然际遇凄惨,但也没有过过这等生活,奇怪的她竟能安于此等贫苦之局,一住一年多的时光,如非我亲眼所见,想来我也难信……”
上官琦道:“此等之事,弟子从未听人谈过……”
怪老人道:“琦儿!你可知她为什么能以娇弱之躯,耐受那等凄苦饥寒的生活,安之若素?”
上官琦道:“弟子不知。”
怪老人道:“因她相信我一定会重回到那处和她初度相遇的地方。这信念给了她无比的勇气,她和我相遇的晚上,她就病倒那茅屋中了……”
上官琦叹道:“如若师父再晚到两天,她病倒那茅屋之中,无人照料于她,那情景当真是惨。”
怪老人道:“不会的,我再晚去上十天八天,她依然不会病倒。”
上官琦道:“这个弟子就不解了。”
怪老人忽然圆睁双目,神光闪闪地逼视在上官琦脸上,道:“琦儿,咱们练武之人,能够一跃数丈,翻房越屋,如履平地,你可知道原因何在么?”
上官琦道:“凡是会武之人,都经过一段苦学的日子,日有小进,积久大成……”
一七 武学奥秘
怪老人笑道:“琦儿,这只是皮相之论。世人会武的虽多,亦不乏登峰造极的高手,但他们知道其中道理的,只怕寥寥无几。琦儿,一个人但凭时间,想练一身惊人的本领,决难大成。练武人最重要的两件事,你知道么?”
上官琦道:“弟子听师父说过,练武第一要良师,第二要禀赋。”
怪老人道:“这就是了,良师一道,暂不说它;禀赋一点,你可知道指何而言?”
上官琦道:“弟子听人说过,骨根、气质、悟性,乃练武三大要素。”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武功一道虽有它精博深远之处,但也有它容易简单的一面。一个心地拙笨,浑厚无识的人,只要有良师指教,只要他依照窍诀练习,时日一久,亦有大成。不过这种成就,只限一门一种,难以兼通全盘,一通百通,而且这等武功,大都死气死力,难列上乘。”
上官琦道:“师父可要把此类武功,列举一二出来,让弟子一开茅塞?”
怪老人笑道:“我说拙笨浑厚之人能练死气死力的绝技,但并非指此类武功,只有生性拙笨之人可练。同样的武功,同样的师承,教出的弟子成就却有很大差别。此类武功,大都横练的功夫,像金钟罩、铁布衫、金沙掌等一类武功,都是属于死力。只要知其练法,时间一久,自然有所成就。至于上乘的武功,必先从内家调息上面着手,真气运行经脉之间,使身体潜能,发挥作用……”
说至此处,脸上忽然泛现出得意之色,敞声大笑一阵,又道:“我在这荒凉古寺之中,住了十几年,无以消遣,除了静坐调息之外,就思索武功上各种难题,很多不解之事,都被我思解透彻了。须知任何天赋体态之中,都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潜能。一个平平常常之人,在遇上凶险危难之时,常有出他自己意表的能力。这种行动,就是身体中潜能发挥了作用。不过,这种潜能将会随着增长的年龄岁月,逐渐消失。咱们练武之人,就是把这种潜能发掘出来,而且能够善于运用,发挥的潜能愈强愈多,也就是武功成就愈高之人。琦儿,所谓禀赋,就是一个人先天中的潜能,包括的范围甚为广泛,大体上说,可分为骨格、悟性两种。至于心地、气质,那授武之人择徒时的标准,你的骨格虽属上乘,但却难达极限,日后成就也难人登峰造极之境。”
上官琦道:“弟子自知愚拙,难有大成,心中也不敢多存奢望。但望师父能够指出弟子缺陷所在……”
怪老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打断了上官琦未完之言。
上官琦被那老人笑得茫然无措,忍不住问道:“师父,弟子说错了话么?”
怪老人道:“没有啊!”
上官琦道:“弟子既未说惜什么话,斗胆问师父,何以这样发笑?”
怪老人道:“我笑你这相问之言,除我之外,只怕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答覆你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要知一个人体能潜力,虽然无际无限,但那血肉的体形,却是无法逾越一定的规范。是以武功到了某一种限度之后,就再难向前进展。不过,能进入那等境界,已是绝无仅有了。如果想超越血肉体形的极限,修为的方法之上,必须有极大的变动……”
上官琦无限神往他说道:“师父,不知弟子可否听听其中奥秘?”
怪老人笑道:“说给你听,也是无用,反正你今生决难步入那极限境。”
上官琦道:“弟子虽然自知无望,但听听也是好的。”
怪老人点点头,道:“你知道佛、道两门之中常有闭关之说,是怎么一回事么?”
上官琦道:“弟子不解。”
怪老人道:“一个禅理精深的高僧,大都要闭关静坐,静能生慧,慧悟禅机。如果武功练到一定的程度之后,肉体已不能适应另一种超凡入圣的境界,必需闭关静坐,凝神练意,洗髓伐毛,步入大乘,把那天赋潜能,练成有形之体,以意克敌。此等大乘修为之法,说来容易,行时极难,一个不好,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尽失,或是终身残废,重则当场殒命。但如侥幸成功,大则脱胎换骨,永成金刚不坏之身,仙道之说,由是传出;小则延年益寿,壮骨易筋,青春长驻,返老还童,活上个三两百岁,并非难事。”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纵声大笑道:“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未看到一个脱胎换骨、大乘修为有成的人。仙踪遗迹,只不过留给后人无限的仰慕追怀之思,真如查其源流,却又难寻蛛丝。唉!现下我对仙道之说,仍是半信半疑,言者凿凿,查又无凭。”
上官琦听得十分神往,道:“可惜弟子上有父母,如是子然一身,定然以此身相试仙道传言之凭。”
怪老人摇头笑道:“我这十几年来,长居这古寺阁楼之上,每日无所事事,一面求解武功奥秘,一面研索星卜之学。据我所看,你决非佛道门中之人,我说你难登极上之境,也就是凭此而言。如论你骨格、悟性,实是上选的练武之材……”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接道:“如你不具上好的天赋,我也不会强要把你收归门下了。你觉着这荒凉之处,当真是人迹罕至,缺少人踪么?”
上官琦道:“弟子就不清楚了。”
怪老人道:“此寺中生有奇物之事,不知何故,竟然流传于江湖之上,因为每年之中必有甚多武林人物,找来此寺。我如想收弟子,实是轻而易举之事。这十几年中,我阅人虽多,但不是心术不正,就是骨格不佳,世间良材,就是如此难得。”
上官琦忽然想到袁孝,虽然生得半人半猿,但天赋却是极佳,忍不住说道:“师父,弟子想起一个人了,甚望成全于他……”
怪老人接道:“你说的可是猴娃儿么?”
上官琦道:“是啊!”
怪老人沉吟了良久,说道:“此人骨格虽奇,但悟性却难及你。如果人力能够胜天,他日后的成就,不但要超越过你,或将成为旷古绝今的一代奇侠……”他目光投注到窗外远处,自言自语他说道:“至于人力能否胜天,那就不是我所能预料的了。”
上官琦道:“但望师父大发慈悲,尽力成全他吧!”
怪老人微一点头笑道:“好吧!不过他和你有个不同之处。”
上官琦道:“什么不同之处?”
怪老人道:“就骨格而论,他确是一个练武的极佳之材;但他究非人类,不知心地、悟性如何?”
上官琦道:“师父不是学过星卜之术,难道可以看出弟子,就看不出袁兄弟么?”
怪老人笑道:“他脸上被一层黑毛掩去,我如何能看得清楚。”
上官琦道:“其人心地纯厚,世难再得,弟子只求师父不要弃了一块良材美质。”
怪老人沉忖了良久,突然仰起头来,身躯微微颤抖起来,显然他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激动。
上官琦惊道:“师父,怎么了?”怪老人缓缓他说道:“这古寺中就有一种天地间极难遇得的奇物,可使他脱胎换骨……不过,这奇物我早已决定替别人疗毒用了。”
上官琦道:“师父要替什么人疗毒?”
怪老人道:“你师娘,我在这荒寺一住十几年,就是等它成熟后,取来给你师娘疗毒之用。”
上官琦道:“我师娘现在何处?”
怪老人黯然说道:“她现在我那忘恩负义的义弟之处。唉,十几年了,这段岁月,在一个人的生命旅程之上,不算太短!”
他惘然地叹息了一声,接道:“我和你师娘相遇之后,确实过了一段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们邀游了江南的名胜后,重返济南,就在大明湖畔住了下来。从那时开始,我不知不觉中退出了江湖,不再管武林中的是非,终日和你师娘泛舟湖上,垂钓自娱。可惜好景不常,一年之后,他竟然找到我们的住处。”
上官琦道:“那人可是师父的义弟么?”
怪老人道:“不是他,还有谁呢!唉,他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实叫人有些张惶失措。我们虽然性情不投,但表面之上,并未起过冲突。我们六只眼神,互相交投良久,谁也讲不出,甚至心中连敌友的关系,都无法辨别清楚。大家愣在那里,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
上官琦道:“以后呢?”
怪老人似是回忆往事一般,思索了良久,说道:“以后,还是你师娘替他倒了一杯茶,才算把这个僵局打开。他先深深一揖,才对我说,自我走后,他非常痛悔,到处去找我的下落。”
上官琦道:“师父就相信了么?”
怪老人道:“他当时说得真情激动,热泪盈眶,不容人不信。唉!那时我要不信他,早日避开,也不会落得妻离子散的悲惨之局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初时我还暗中防备于他,但他表演逼真,使我逐渐松怠了戒备……”
上官琦道:“师父武功精深,又知他善于用毒,纵然松怠了戒备,也不能就毫无提防之心,任他在食用之物中下毒?”
怪老人目光投注到上官琦脸上,瞧了一阵,说道:“他所下之毒,无色无味,而且选择时机,也叫人难以防备……”
他似是回忆到过去凄惨之情,竟然不自禁地滴下来两点老泪,长叹一声,接道:“那是深秋的晚上吧!他突然向我们提出告别之言,而且决定连夜动身。我当时也不知心中是喜是忧,他在这里一天,我虽然提心吊胆一天,但他一旦告别之时,我却有故旧情深,依依难舍之恋。我和你师娘虽然再三挽留于他,但他去意坚决,不肯多留一日,只好在当夜之中,设酒为他饯行。你师娘下厨整肴烫酒,我却一直陪他在厅中闲谈……”
怪老人举手拂拭一下脸上的泪水,又道:“也许是我当时别情激动,竟不知他何时在酒菜之中下了奇毒。那晚上我心中感慨甚多,不免多喝了几杯酒。大约二更时分,我已有了八分醉意,趁朦胧月色,送他上路……”
上官琦道:“师父对他这般仁厚,他竟然还要下毒暗害于你,当真是禽兽不如了!”
怪老人凄凉一笑,继续说道:“我送他直到五里,才握手活别。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我记得还亲手整好散发,祝福他善自珍重。我记得还告诉他,我虽然洗手退隐,不再问江湖是非,但他如有需我之处,我决不推辞。唉,他当时曾经十分豪气地对我说,当今武林之中,除我之外,再无他可敬可畏之人。我看到他说完这两句话后,突然流下两行泪水来,这是我们相处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落泪。大概他忽然想到在酒菜之中下毒之事,心中有了痛悔之感……”
碎心裂胆的往事,使那怪老人无法抑制心中的悲苦,热泪滚滚泉涌而出。停了一停,才接道:“我见他居然流下泪来,心中更是不安,本欲追上前去,解说你师娘之事,哪知他却突然转身疾奔而去。我望着他背影,消失不见,才回到家中。酒意被夜风一吹,涌了上来,竟感困倦难支,迷迷糊糊中倒头睡去。当时我还以为是酒性发作,事后想来,才知是下的毒药作怪。这一觉,直睡日升三竿才醒,哪知醒来之后,家中面目全非,往日的欢笑,尽变成悲痛的回忆……”
上宫琦道:“怎么?他难道又回去了,还是师娘药性发作了?”
怪老人道:“我睁开双目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那忘恩负义的义弟。不过,他这时已是满脸*机,我问他为什么去而复返,他却一直静站榻旁,不答我的问话。我虽然觉出情形不对,但却还未想到自己已经中毒,纵身跃了起来。他却突然向后一闪,让开数尺。你师娘仅着亵衣,坐在靠壁一只太师椅上……”
上官琦道:“怎么?师娘也服了毒药不成?”
怪老人道:“我见到你师娘之后,激动心情反而镇静了下来,缓缓坐在榻上,对他说道:不论他如何相对于我,但请他放了你师娘,什么事我们都可以谈……”
上官琦道:“师父武功既然胜过于他,为什么不立时出手,把他震死掌下?对这等忘恩负义之人,还有什么余情可留?”
怪老人道:“我知他一向心狠手辣,又明知武功不能胜我,如果没有妥善的准备,决然不肯贸然出手。果然他见我镇静下来之后,冷笑一声说道:‘大哥究竟是聪明绝顶之人,知机的早,你早已服了我的绝毒药物。如果当真和我动手,不出百招,毒性就要发作……’”
上官琦道:“此人当真是又狠又毒了。”
怪老人又继续说道:“我问他为什么要对我下毒,他倒很坦诚他说出了两个原因。”
上官琦道:“什么原因?”
怪老人道:“他说就他所知,眼下武林中武功能够高过他的,寥寥可数,我是其中之一。把我毒死之后,他就减去了一个劲敌。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你师娘了。他说他从未对女人发生过情愫,不知何故,对你师娘却是情有独钟,眼看我们快快乐乐地生活,心中十分妒恨,所以要把我们活活拆散……”
上官琦摇头叹道:“世间有这等阴险毒辣之人,当真是罕闻罕见,不过师娘对师父那等深重的情意,岂肯从他不成?”
怪老人道:“我当时也曾以此言相问,劝他熄去妄念。哪知他竟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说早已有了准备,本想不告诉我,要我看他和你师娘亲密的行动,活活把我气死。但他又忽然触动了我们兄弟一场的情意,让我死得瞑目一些。他早已给你师娘服下了一种药物,那药物服用之后,神志犹迷乱不清,终生成为白痴。他说他虽然很钟情于你师娘,但他知道你师娘并不爱他。如不让她变成白痴,我死之后,她决不会偷生人世。但她服下那药物之后,情形就不同了,因她神志已经混乱,对他自然百依百顺了。我当时心中虽已忿慨到了极点,但却强自忍了下去,暗中运气相试,果然觉得丹田之中,有些异常,知他所说下毒之事不虚。我如忍不下当时一口忿怒之气,和他动手相斗,今后就永无报仇之望了,是以当时我竟忍下了胸中一口忿怒之气。”
上官琦道:“此人那等凶残暴毒,难道他真肯放过师父么?”
怪老人道:“他只道他暗下剧毒,性烈无比,世间难有解毒之药,纵然不*我,我也难以再活下去。但他却不知道我内功精进甚多,奇经百脉已通,当时就暗中开始运气,把腹中剧毒缓缓向双腿逼去。”
上官琦道:“那人如果知道师父现在还活在世上,心中定然十分不安。此等之人,穷凶极恶,留他活在人间,真不知还要害多少人……”
怪老人叹息一声,道:“当时情景,他似乎预感到我还能活在人间,但他却又似相信他的药物绝毒无比。不*我,心中难安,要*我,又似不能下手。我们在那房中相对站了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他才带着你师娘,退了出去。我知他生性狡猾,决不会就此而去,必然会隐身在暗处偷窥我的生死。是以他离开之后,我就装出身体不支,倒卧在榻上*,直待到天色人夜后,我才取出身上藏的短剑,自断双腿,由后窗逃出……”
上官琦无限惊奇他说道:“师父自断了双腿之后,仍能奔行赶路么?”
怪老人道:“我用两支木杖,架在腋下,当作双腿施用,一面运气止血。那时我一意求生,希望将来能够报仇,是以意志特别坚定,竟然被我逃出了十里外一处农家,暂时在那里栖息数日,待伤口长合,就连夜离开……”话到此处倏然而止。停了半晌,才黯然接道:“以后的事不说也罢,到这里该作个小结了。”
上官琦只觉胸中一阵热血沸腾,难以压制,忍不住说道:“那人如此可恶,弟子甚愿代师父手刃此獠……”
怪老人笑道:“二十年前,他的武功已和我在伯仲之间。这段岁月之中,只怕他更加精进,你如何能是他敌手?唉!这报仇之念,只怕今生今世,难以如愿了。”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这话倒也不错。”当下不再多言。
怪老人谈过了一段往事之后,似是觉得十分困乏,闭上双已静坐调息。上官琦不敢惊扰,悄然站起身子,轻轻推开窗子,跃了出去。
他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见闻,已觉出这座荒凉的古寺之中,充满着神秘。那怪老人也许知道很多事,但却不愿告诉他,也许他也不尽知道。
他开始对这座荒凉的古寺,有了新奇的看法,缓步向前走去。
满庭满院,尽都是荒凉的野草。但在那野草丛中,却又经常发现些很少见到的奇树异花。
信步走去,不知不觉中,又到了一所幽静的小院之中。
四周的厢房房门,和别处一样紧紧地关闭着。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座荒凉的静院中野草不似别处一般密茂。
他心中对这古寺中早存了异样的看法,稍觉和别处不同,就触动他很大的奇想,他开始仔细打量这静院中的景物。
但见满地花草,都是甚少见过之物。
这座跨院,看去也较其他的跨院大些。还有一宗奇怪之处,各处门窗大都完好如初,此处的门窗却都有些破损的痕迹。
上官琦缓步在各房走了一遍,也瞧不出什么可疑之处,似是这座幽静的跨院中,是一处培植花草的地方,因为四面厢房,都很小,但院子却是很大,和四面房子极不相称。
那杂生在野草中的奇树异花,色色都是平时未见之物。上官琦虽然不通此道,但因那花树特殊,甚是好看,不觉仔细地欣赏起来。
忽然他发觉丛花之中,有一株奇怪的小树,茎粗如蛋,色呈紫色,全身无枝无叶,高约两尺左右,看去就像一棵紫红色的木杆插在地上一样,心中大感奇怪,暗道:“这是一棵什么怪树,怎么连一片枝叶也不生长?”
瞧了一阵,仍然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缓步退出了跨院。
一天时间,匆匆而过。那怪老人替两人划分练武的时间,白天由袁孝去寻食用之物,传授上官琦的武功;晚上上官琦被派出燎望,传授袁孝的武功。
起初之时,上官琦尚不觉得有何奇怪,但过了一段时日之后,上官琦忽然发觉那怪老人是有意地把两人分开,彼此都不知对方练的什么武功。
但觉练武功课愈来愈紧,上官琦和袁孝都感觉到十分疲累。但那怪老人却显得精神愈来愈好,似是眼看着两人武功进境的迅速,心中大为高兴。
流水岁月,转瞬一年。上官琦和袁孝都似乎钹碌异常,不知是否出于那怪老人有意的安排,两人见面的机会,竟是愈来愈少。纵然见一次面,也是相视一笑,匆匆别过,连多谈几句话的时间,也是没有。
经过了一年时间的练习之后,上官琦对那怪老人越发尊敬起来。只觉他武功渊博无际,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言来如数家珍。一年多来,每隔上三日五日,必然有一式奇招相授。
这怪老人传授武功,还有一处异于常人之处,从不肯把一套完整的剑法从头授起,摘精拣要地传个三式五招,这套剑法就算过去。但在这套剑术、掌法授完之后,他却又替你仔细地解说了一遍,使你全盘通晓。
渐渐地上官琦开始对怪老人生出畏惧,因他传授武功神情,由和蔼逐渐地转变严厉,一时很不容易觉到。上官琦不知不觉也缓缓增加了对他的畏惧。
这日,怪老人突然把上官琦和袁孝召集到一起,说道:“你们拳掌兵刃之学,大致已学得差不多了。今夜子时起,开始修练内功……”
上官琦望了袁孝一眼,间道:“师父,袁兄弟也要修习内功么?”
怪老人道:“不错。不过你们两人修为之法,却有甚多不同之处,因此必需隔开相授。琦儿,你内功已入门径,只要学得诀窍,就可自行练习。袁儿禀赋异于常人,能否适应修习内功时的体能变化,很难预料。因此,我要把他留在这阁楼之上,也好随时照应……”
他凝目沉思了一阵后,又道:“这阁楼正西方向,三十丈左右处。有一所跨院,那里很清静,你就在那跨院中选择一所厢房,自去练习。食用之物,我自会要袁孝按时送去。”
上官琦暗暗想道:“内功一道,最易走火入魔。初习和功行将满之际,大都有师长之辈在旁护法。他要我独自在那跨院练习,不知是何用意?”
那怪老人似已看出了上官琦心中疑虑之事,微微一笑,道:“琦儿,你心中害怕么?”
上官琦道:“不怕。”
怪老人笑道:“魔由心生,只要你能心若止水,不为外力所动,就不致有何凶险。何况咱们相隔飓尺,紧要关头,我自会赶去相助于你。”
袁孝两道炯炯生光的眼神,一直盯在上官琦的脸上,似是有很多话说,但又似喉头涌存了千言万语,不知先说哪一句才好。过了半晌才叫出一声:“大哥……”
怪老人似是甚怕袁孝和他多谈什么,急急接口说道:“我现在就传授你初步内功要诀,要知你全身经脉早已有适应行血逆转之能,进境要较常人迅快甚多。”也不容上“宫琦再多间话,立时开始传授他习练内功的口诀。
袁孝静静地坐在一侧,凝神聆听,他虽已似通达了甚多人言,但对那博大深奥的内功口诀,仍难听出个所以然来。偶而听懂一句两句,也是解不透其中之意。
上官琦却句句字字,都深记心中。
待怪老人说完之后,上官琦立时起身离开阁楼。
他突然发觉那怪老人对袁孝生出了偏爱之情,对自己似是冷落了甚多。这猜想,激起他强烈的求成之心。
依照老人吩咐,向正西方向走去,果然在三十丈左右处,到了一所幽静的跨院中。仔细一看,敢情这座跨院自己已经来过,正是植满奇花的院落。
两番来游,景物依然,但心情却是大不相同。
目光略一转动,见西厢房似较完好,举步走了过去,举手一推,房门应手而开。
房中积尘满榻,一股霉味冲鼻而来,敢情这座西厢之中,没有尸体。
一个奇异的念头,闪掠过脑际。心中暗暗想道:“看来师父似早已知道这座跨院之中,没有僧侣尸体,是以才要我到此……”一面忖思,一面捡些草叶,扫除积尘。
室中的松木榻,仍然完好如初。上官琦细心扫除室中所有的积尘,立时开始依那老人传授的口诀,开始调息。
待他运功醒来时,木榻前突然多了一盘水果,心知是那怪老人派袁孝送来的食用之物,随手取了过来吃下。
匆匆时光,流水年华,转眼间又过去半年时光。上官琦已感觉到自己内功精进了甚多,他为了消除心中的杂念,尽量避免去想那怪老人和袁孝的事。
这半年之中,他从未和袁孝见过一次。食用之物,都是在他静坐入定时,送入静室,每当他运功醒来之后,不是眼前多了一盘水果,就是多了一块兽肉,刚好够他一天食用。
这日上官琦又在静坐运息,忽觉丹田中一股真气向上面冲来,直似要冲出口腔,有如脱组野马一般,收它不住。不禁心中大急,心中愈是想把那股冲升的真气压下,愈是不能自主。
但觉丹田真气蒸蒸腾腾,直向上面泛起,有如长江大河,绵绵不绝,难遏难止。六腑五脏似都被冲升的真气,震得动荡不停……
这正是修为内功之人,大成之前的危险关头。如若被那一口真气冲了出来,不但前功尽弃,而且人还要受大伤,重则落得终身残废,轻则武功尽失,数年苦修,毁于一旦。
上官琦心中甚明白此刻的危险,十分重大,拼尽所能,强咬牙关,不肯让一口真气,冲出口腔。但却无法遏止那绵绵不绝的冲升真气,只党内脏震动逐渐剧烈,胸口胀疼,似欲爆裂一般。
又支持一盏热茶工夫,人已难再承受,全身冷汗洋浑而下。
正在危急当儿,忽觉身后背心之处,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掌。
耳际间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琦儿,快些逆转你全身行血,把凝聚于胸的真气,疏散经脉之中。”
但觉一股热滚,循由背心“命门穴”上攻内腑,翻腾于胸中的真气,顿时被那股攻入胸中的热流压了下去。
上官琦略一喘息,立时逆转本身行血,果然那由丹田冲升上来的真气,随着逆行的行血,缓缓转入经脉之中。
风暴后重归平静,耳际又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琦儿,恭喜你大功告成了。”
上官琦回头望去,只见那怪老人双腋之下,各挟着一支竹杖,满脸笑意地站在身后,心中异常感动他说道:“如非师父及时赶来相援,只怕弟子今日非得走火入魔不可。”
怪老人笑道:“这一月多来,我常常守在你的身边,暗中相助于你……”
上官琦道:“师父这一月多来,常常守在我身侧,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怪老人笑道:“如果你知道了有我在你身旁护法,你就不会这样一心一意地用功了,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有今日成就。”
上官琦真情激荡他说道:“师父侍弟子这般情意深厚,叫弟子如何报答?”
怪老人道:“不用报答啦,只要你日后能在江湖上有所成就,不负我传授你一场武功之情,也就是了。”
上官琦道:“弟子,弟子……”他只觉心中有着甚多话要说出来,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弟子”了半天,仍然“弟子”不出个所以然来。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琦儿,你现在好好地休息一下,然后再开始运气调息,待真气畅行全身之后,再停下休息,过了三天,再去见我……”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那猴娃儿看去虽然有点笨头笨脑,但学起武功来,进步却是很快。这半年来,他的内功进境,十分神速。看来你们或将提前离开这古寺了。我要去啦!”竹杖一点,穿窗而去。
他虽是失去双腿之人,行动却迅快至极,一闪而逝,疾如电奔。
三日时光,弹指即逝。上官琦依言在第四日上,赶赴那怪老人存身的阁楼。
只见室内空空,那怪老人不知到了何处。
壁角留有一方白笺,上官琦取过白笺,展开一瞧,只见上面写道:
“我因急事离寺一行,多则十月,少则半年即可归来。你和那猴娃儿武功己然扎下基础,日后能否有得大成,全凭自己修为。尽半年之功,好好温习拳掌之学。如我过了十月不返,你们就可打开壁角的木箱,依照我箱中留示去做。”
下面画了一只短萧,也未留名。
上官琦望着白笺,心中忽然有一种惘惘若失之感……
千百种不同的念头,一一从脑际闪过,心中暗自思忖道:“这老人在这古寺之中,一住二十年岁月,不知何故,现在竟突然离开这座古寺。他函笺之上,说明有急事离此,不知是什么急事,竟需在半年以上时光。唉……他双腿己失,走起路来,不知是否方便?虽然武功卓绝,难道就凭腋下两根竹枝跋涉长途不成?……”他心中不但对那老人有着无比的怀念,还有着极大的隐虑,想道:如果他和袁孝随同那老人而行,沿途之上,有个照顾,当会好些。
心中千回百转,茫茫无绪,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
忽然觉着这件事应该和袁孝商量一下才对,举步走出阁楼,却又不知到哪里去找袁孝。
一八 汉阳古渡
这一段时日之中,他很少和袁孝见面,也不知袁孝在什么地方,练的什么武功。一时之间,想不出该到哪里去找,长长叹息一声,又退回阁楼之中。
他在那阁楼等了四天,仍不见袁孝踪迹何处,直待等到第五天中午时分,袁孝才急急奔回阁楼。
上官琦未见袁孝之前,急于要见袁孝:其实见了袁孝之后,却如未见袁孝一般。袁孝一直听他详细他讲完那怪老人出走情形,但始终未发一言。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上官琦忍不住问道:“袁兄弟对此事可有什么意见么?”
袁孝摇摇头,道:“大哥要怎么办,兄弟就怎么办。”
他这两年来,已可听懂了大部人言,但说来仍然词难达意。
上官琦暗暗想道:“他虽失去了双腿,但武功卓绝,行动仍极迅快,而且已过数日之久,追赶恐已不及。何况天涯茫茫,他留函之中,又未说明去向。这等辽阔的世界,到哪里找他呢……倒不如就在这古寺阁楼中等他半年再说。”
他把心中之意告知袁孝,袁孝自是一力赞成。其实他心中没有主见,如若上官琦主张去追那老人,他也同样觉着不错。
半年等人时光,在感受上,本极悠长;但上官琦和袁孝日习拳掌,夜习内功,倒不觉得如何难过。
起初两月,两人是各自练习,后来开始对掌过招。袁孝天赋异禀,神力过人,拳势掌风,强烈绝伦,加上飘忽如风的身法,有时竟和上官琦拼上两三百招不败。
匆忙不觉岁月长。又是桂子飘香日,屈指算算,半年已过。那怪老人依然沓如黄鹤,音讯全无。
上官琦天性纯厚,怪老人逾时不归,给了他甚大感伤。展开他留函重读,尚有四月时光,才能打开他留下的木箱。
后四月的等待岁月,使上官琦失去了欢笑。那老人留给了他深厚的恩情,也留给了他无比的想念和忧虑。
袁孝目睹上官琦每日愁眉不乐,不自觉问受了感动,两人每日愁眼相对,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过满四月,己是岁尾隆冬,深山风如剑,满地铺着白雪。
这日是那老人十月约期的最后一日。上官琦和袁孝默默坐在阁楼中,由晨至暮,两人未发一言。
直到天色人夜,上官琦才站起身来,对着那老人留下的木箱大拜了四拜。
袁孝一直看着上官琦的动作,处处模仿。上官琦对那木箱行礼,他也对那木箱行礼。上官琦抱起木箱,走到窗口之处坐了起来,袁孝一直紧随身后。
上官琦回头望了袁孝一眼,道:“兄弟,你把这木箱打开,看看师父他老人家留的什么?”
袁孝依言伸出手去,毛茸茸的手指将要触及那箱盖之时,突然又缩回手来,说道:“还是大哥开吧!”
上官琦看他似是又多懂了甚多事情,心中甚是高兴,当下举手,轻轻打开箱盖。
只见箱中放了几件衣服,捂叠得甚是整齐,衣服之上放了甚多散碎的银两和四颗宝光闪闪的明珠。
一侧箱角处,放一封自简。
上官琦取出简中函笺,只见上面写道:“我如逾十月限期未返,尔等就不必再久等于我。箱中衣服、明珠,和一些散碎银两,已足够尔等离寺后,一段时日所需。寺中诸般隐秘,下山后,切莫轻易和人谈起。孝儿不必再回那悬崖中去,其母身罹怪疾,我虽已尽力代为疗救,但人力能否胜天,挽她一劫,还难预料。尔等拆阅此信,其母命运已决……“孝儿天性纯孝,知此警讯后,恐将痛不欲生,不但影响他武功进境,且恐害他一生沉沦,务必阻止回崖探母之心。”
留函到此,倏然中断。但显然余意未尽,不知何故,未再写下去。
上官琦看完留函之后,心中十分沉重,目注袁孝沉吟了良久,说道:“兄弟,师父留函上说,要咱们早离此地……”
袁孝忽然长啸一声,说道:“大哥,我要回去看看母亲,咱们再走好么?”两行泪珠,滚下双腮。
上官琦虽然不善谎言,但此情此景之下,不得不设法欺骗袁孝一下,只好摇头说道:“师父留函之上,已经说明,伯母由他照顾,已迁到别处去了,咱们去也难见伯母之面。”袁孝怔了一一怔,道:“什么?”
上官琦道:“伯母己不在原来地方住了。”
袁孝沉思了一阵,忽然笑道:“由师父照顾妈妈,我自是更放心了,咱们走吧!”
他心地纯朴,只道上宫琦决不会骗他,登时恢复满脸欢愉之容。上官琦暗自叹息一声,由箱中取了衣物换上,收好明珠、银两,离开了居留三年的古寺。
回想上山时诸般情景,下山时又是一番心情。
袁孝紧随在上官琦身后,心中更是杂乱异常。他从小在荒芜的深山绝壑中长大,此番要告别幼时生长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也不知是怕是喜,只觉内心充满着无比的紧张。
两人同行,心情异样。上官琦虽然已在江湖上走动过一些时日。但每次总有师父同行,万事不用自己费心;此刻带着袁孝同行,一切事都要自己作主处理,心中亦有些惶恐不安之感。
朝阳初升,晨雾未消。武昌城外的黄泥大道上,车声磷磷,马声嘶嘶,一辆乌篷大车,划破清晨的浓雾,疾驰而至。春寒料峭,晨寒更重,赶车的车把式,犹自穿着一袭破羊皮袄,挥动着长达五尺的牛皮长鞭。看似虽仍精神抖擞,但厚毡帽下的一双眼转动中,却已有了不可掩饰的睡意,显见是经过长途的奔驰。
车人武昌城,方自驶迸大街。车把式口中“的嘟”一声眨喝,左手一一勒马缓,右手一挥长鞭,马车向前冲出数步,便倏然停下。车厢中发出一声睡意朦胧的问话:“武昌街可是到了?”
车把式手中皮鞭一抖,鞭梢扬起却轻轻落在肩上,长长透了口气,回头道:“到了,你家,要是还不到……嘿嘿,我快车金四这行生意就没得混头了。”轻轻一带缓绳,将马车停在道旁。
车厢中陆续地走出三个耸肩缩脑的汉子,四下打量几眼,像是在确定这里是否武昌一样,然后满意地一笑,口中不住地喊着:“好冷!”四下走去,车把式斜着脑袋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浓雾中,忽地眉头一皱,转身敲了敲木制的车厢,道:“里面的两个大哥,武昌城到了,该下来了。”
车厢中轻咳一声,一个清朗的口音,道:“兄弟,到了。”一个像是初学人言语的声音道:“到了么?”车把式回头望处,只见车门方自一张,一条人影,便已随之掠下。车把式暗哼一声,忖道:“这家伙不但长得猴头猴脑,神情言态,也有几分像个猴子,却偏偏和那么一个俊俏的后生走在一处,真不知是什么路道。”
只见车厢中又已缓缓走出一个淡蓝长衫的少年,下得车来,四顾一眼,笑道:“清晨雾重,今天想必是个好天气。”伸手微拂衣上的微尘,衣裳虽不华丽,但却丝毫不掩其英挺轩昂之态。车把式干笑几声,道:“天气虽好,我却要睡觉了。”马鞭“达”地一声,车马便已远去。
那蓝衫少年望着车马远去,轻喟一声道:“这种乘夜赶车的事,当真辛苦得很!”
侧顾先跳下车的少年一笑,道:“袁兄弟你看这市街之上,和深山大泽之中,有什么不同之处么?唉!一个人若无一技之长,又不知力争上游,便得和这些人一样,终日碌碌,为衣食奔波,哪里还有什么雄心壮志……”说到这里,语声突地一顿,转目侧顾身旁的少年两眼,方自和声又道:“我语中的含意,你可知道吗?”
只见那少年缓缓点了点头,虽在浓雾之中,但他的双睛转动之间,却仍闪闪生光。这一双神光奕奕的眼睛之中,有时像是充满了绝高的智慧,有时却又像是牙牙学语的幼童,在母亲怀中闪动着天真的光彩。而这种光彩在苔丢浊世之中,更是弥足珍贵。
晨雾渐消,他两人在道边的摊贩之上,用了些点心,打听了渡江的方向道路,便径直走去。直到他两人走了很远,那摊贩的主人才忍不住跑到一旁,轻声向另一人道:“那小子吃得可真不少,手上还像是长着长毛。哥子,要不是大白天,我见了这种人,可真要吓个半死。”
这两人不问可知,自然便是艺满离山的上官琦和初涉人间的袁孝了。
这两人一丑一俊,一黑一白,一慧一拙,这一路之上,当真是引得人人注目。幸而袁孝处处以上官琦马首是瞻,只要上官琦稍作示意,他便立刻了然于胸。
要知道袁孝初涉人世,对这十丈红尘,自然是处处都感到充满着新奇。对这十丈红尘中的事事物物,更都有着跃跃欲试之意。但是他心胸中的一点野性,却都被他以一种极大的克制之力所压制,直等到了此地,他心中已是但坦荡荡,纵然有千百人对他投以好奇的目光,他也己丝毫不放在心上。
此刻日升更高,万道金光,将千里江流,映耀成一片金黄。长江渡头舟桅连云,柿比林立,船头上不时有裸赤着上身的大汉,抛绳引索,挂帆篷,起铁锚。袁孝生长深山,飞瀑流泉虽见过不少,但几曾见到过这般景象?和上官琦走到渡头,一时之间不觉看得呆了。
上官琦目光转处,忖道:“黄河之水,虽称来自天上,但与这千里长江的万丈洪流一比,顿使人生出大巫小巫之别。久闻江南风物妙绝天下,文采风流,远非中原可比。我若寻着师父,和他老人家一齐遍游江南山水,岂非天大快乐!”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觉充满兴奋之情,恨不得立刻插翅飞渡长江才称心意。转目望处,只见袁孝呆呆地望着江渡,脸上也泛露出兴奋之色。不禁笑道:“兄弟,咱们快些寻个渡船过江,到了江南,比这更美妙十倍的景物,还不知有多少哩!”
袁孝面上泛起一阵天真的笑容,这有如浑金璞玉一般的少年,对未来的一切满怀着美丽的憧憬。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他此刻已是这样的神情,若是见到那些天下闻名的南湖烟雨、西子清波、钱塘晚潮、太湖夕阳,当真要雀跃三尺了。”
要知他生具至性,和袁孝又有了真挚的手足之情,莫说他自己此刻本就十分高兴,便是他自己心中有烦恼,此刻见了袁孝的快乐之态,心中也会为之欢然。
思忖之间,目光转处,忽见袁孝不但面上笑容尽敛,而且目光之中,还露出悲哀凄凉之色。
上官琦怔了一怔,忖道:“他怎地忽然变了?”忍不住轻轻一拍袁孝肩道:“兄弟,怎样了?”
袁孝沉重地叹了口气,目光远视着天际浮云,眼眶中似已泛出晶莹的泪光,哽咽着道:“大哥,我……我在想要妈也能在这里多好,外面的东西这样好看,这样好玩,可惜……妈妈也许永远看不到了。”
他言语之中,既无美丽的词藻,更不知巧妙的修辞;但就在这种平实简单的言词之中,却不知含蕴着多少真挚而动人的情感,当真是字字令人心酸,句句令人落泪。
上官琦听了,不觉也呆呆地愣了半晌。想起自己的父母家庭,心中忽地也泛起了思乡之念,垂首长叹了一声,意兴亦自变得十分萧索。
两人缓缓向江边渡头走去,眉宇间俱是一片忧郁之色。要知道他两人俱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平生不会作伪,心中有着什么心事,面上就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方自走到江边,一艘三桅船上,突然地跳下一个满身黑衣、头扎黑中的彪壮汉子。走到他们身前,目光转动,仔细打量了他们两眼,抱拳道:“两位辛苦了!”
上官琦不禁为之一愕。只见这汉子神情剽悍,目光的的,满面俱是水珠,一眼望去,便知道是长江江面上的水道豪雄,却不知是何来意。
他愕了一愕,还未答话,只见这汉子顺手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交付于他,又道:“两位想必是来得匆忙,忘记带上这个了。”
上官琦目光动处,只见这汉子手上拿的,竟是两方麻布。正是为死者带孝所用之物,剑眉一轩,大怒忖道:“这汉子好没来由,怎地生生将这种丧气东西交付于我……”心念转处,忽见这汉子臂上亦自带着一方麻布,心知此中必有误会,亦自抱拳道:“兄弟本要渡江……”
这汉子眉头微皱,不等他话说完,便抢着道:“难道兄台并非要到汉阳去为闵老爷子吊丧的么?”
上官琦缓缓摇头,那汉子愕了一愕,“嘿”的一声,掉首不顾而去。
上官琦微微一笑,忽见这汉子又回过头来,冷冷道:“阁下如非前往吊祭,今日还是不要动渡江之念的好。”
上官琦轩眉笑道:“在下要否渡江,难道与阁下又有什么关系不成?”
那汉子冷冷道:“今日长江渡口的所有船只,均已被人包下,作为摆渡吊祭人客之用。兄台今日如果要寻船渡江,只怕万万难以做到。”
他语声一顿,又道:“在下听兄台口音,不似本地人士,是以才善意相告。兄台如不相信,自管一试便知。”微一抱拳,走到船边,一掠而上。那艘江船竟丝毫不动,显见这汉子身手颇为不凡。
上官琦呆了半晌,暗中讨道:“这汉子看来没有恶意,想必不会骗我……只是那闵老爷子,不知是何等人物;怎地人死以后,还有此等排场……”忽听袁孝在身侧轻轻叫了声:“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琦道:“这里像是没有船只渡江了。”
袁孝道:“那边的船上,不是全部都空着的么?”
上官琦道:“船虽全是空的,可是已都被人包下了。”
袁孝皱眉思忖了半晌,想是难以了解,又道:“这些船既然是空的,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先坐过江去?那些后来的人,他们来得迟了,就应等我们渡过江以后再说。眼下他们人还没有来,就占着这许多船做什么?”
他初学人语,说话本已极为吃力,此刻一连串说了这许多话,额面上像是已微微渗出汗珠。
上官琦沉吟了半晌,长叹一声,道:“兄弟,你说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是……唉!人世间事情复杂得很,绝不像你在深山中所想的那般单纯。这些事,你以后自会明白的。”
袁孝垂首思忖了半晌,心中还不甚了解,但却又不敢再问。要知他生长于深山大泽之中,终日与猿兽为伍,心中所想的道理,但知一加一为二,二加二为四,对于人世间的一切王法、规范、交易,俱都茫无所知。
上官琦见了他发愣的神情,微微笑道:“你在深山中肚子若饿了,见到树上的果子,尽可采下食用,心中也觉着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你在人世中肚子若是饿了,却不能任意将别人摊子上果子取来吃。
这因为深山中的果树本是无主之物,而人世间的东西,都是有主之物,物主纵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却有王法的保障,你任意取来,便是违反了世人的规律。”
他顿了顿又道:“这些船虽是空着的,但物主是别人,你我就不能任意取用。这些道理,你知道么?”
袁孝又自俯首沉思半晌,忽地抬起头来,展颜应道:“我明白了,若是有人要抢别人的东西,我也一定要打他的。”
上官琦含笑点了点头,道:“这道理虽然简单,却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世上绝无不凭劳力便可得到之物,有些人一时虽可凭巧取豪夺得到,但却很快地便会失去的,兄弟,你……”
语声未了,忽见身后一排走来十数个黑衫汉子。这些汉子高矮不一,老幼各异,但面上却都流露着一片悲戚之色,步履之间,却又都极为矫健。臂上扎着一条白色布带,三两低语着走到江边,侧目打量了上官琦与袁孝两眼。先前那黑衣汉子,忽然迅快地走了下来,将他们迎到一艘船上,隐隐只听他似在说道:“想不到黄鹤镖局的嫖头们竟一齐来了,小的谨代闵二爷向各位致谢……”语字虽听不甚清,但大致确是不错。
上官琦又自愣了愣,心想:“久闻这黄鹤膘局在江湖中甚负盛名,此刻竟一齐出来吊祭。看来那闵老爷子,必定是个成名人物。怎地我却未听人说起?”
要知道武林中人声气互通,若有人有了红白喜事,别人大都会折简问候,送上贺仪。就算交情较深的最多亦是一处派上一人,作为代表,前往吊祭或致贺。似这等全体一齐前往之事,在武林中却极为罕见,是以上官琦觉着奇怪。
他思忖半晌,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中,有个姓闵的人物。
袁孝呆立了半晌,突然侧首道:“大哥你看那汉子用竹竿轻轻一点,瑰么大的船就马上破浪而行……”忽地见到上官琦沉思神情,便倏然住口不言。因为他想到了自己在沉思之时,不喜听别人说话,是以别人沉思之际,自己也是不该打扰别人思潮。
但见上官琦忽地微微一笑,自言自语他说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这些事我去想它什么?”侧脸向袁孝笑道:“我们且到那边看看,也许有些渔船,可供摆渡过江之用。”
袁孝对于人世间事丝毫不懂,上官琦既说如此,他自然连连称是。随着上官琦,沿江向下流去。
此刻春阳已盛,江水中反映出万道霞光,上官琦长衫随风吹动,衣袂飘飘,春阳照射下,更显得有如临风之玉树,却衬得他身侧的袁孝越发丑陋。泊舟江岸的船娘渔女一个个从布篷中探出头来,望着他们掩口笑语,但袁孝胸中坦荡,昂首而行,别人对他笑语指点,他也不放心上。
时已初春,长江岸边芳草初生,上官琦步踏绿苗,缓缓而行,神态望来虽似悠闲,其实他心中极为焦急。又想到自己此番到了江南,不知是否能够寻到师父,若是找寻不到,师父的生机,就十分渺茫了。
如他还在人世,定会在家中留下行止……他心中正自思潮百转,忽见袁孝喜道:“大哥,你看,前面果然有艘空船,呀,大哥你猜得真不错!”言下对上官琦大表赞佩。
上官琦微微一笑,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江岸边,果然一艘小船,系在岸边的一株树上。柳条千缕,拂在那小船的船篷上,一个身穿蓑衣的中年汉子,盘膝坐在船头,吸着旱烟,他衣衫虽然褴褛,意态却颇悠闲。
直到上官琦走到船边,这船夫方自慢慢地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眼,却又回过头去,望着滔滔的江水出神。
上官琦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抱拳道:“小可们想摆渡过江,不知大哥你可否方便一下,将我兄弟送到对岸?”
那船夫头也不回,晃着脑袋答道:“这艘船不是摆渡的船。”语气生冷简短,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
上官琦愣了愣,忍着气道:“小可们实在急于渡江,大哥如肯方便一下,小可必有厚酬。”
这船夫缓缓地回过头来,再次打量了他们两眼。上官琦满心希望他看在“厚酬”的面上答应自己,哪知他又摇了摇头,道:“这艘船不是摆渡的。”站了起来,走入船舱,再也不理他们。
上官琦愣了半晌,心中虽然气恼,却又发作不得,只得叹了口气道:“我们再往前面看看。”
哪知他目光一抬,却见那船夫又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缓缓道:“你们急着渡江,是不是要过去吊祭的?”
上官琦方自摇了摇头,袁孝已抢先说道:“我们要是过去吊祭的,早就坐那边的大船去,谁还要坐你的船。”他见那船子那副阴阳怪气的神情,心中颇力气恼,是以忍不住要反唇相讥。只是他天性淳厚,十分难听的话,还是说不出来。
那船子“嗯”了一声,船舱中突地传出一阵娇柔清脆的声音,说道:“你们既是孤身两人,如果愿意坐在船头,不到船舱里面来,我们就渡你过江好了。”语声婉转动听,似是北方口音,却又有吴依软语的轻柔。
语声方落,上官琦只觉眼前一花,船头已走出一个翠衫少女。他连忙垂下头去,不敢作刘桢之平视,但就只方才的匆匆一瞥,已觉那少女身材婉约,面目清秀,似乎美丽不可方物。
他心中不禁暗暗道一声:“惭愧。”讨道:“原来这船舱中有女子在,难怪别人不肯摆渡了。”
只听那女子娇甜的声音重又响起,道:“你们如有急事,就不必客气,尽管上船来好了。反正这船虽小,多坐两人亦是无妨。”
上官琦忙道:“如此就多谢姑娘了。”忍不住一抬目光,只见这女子宛然仁立,姿态如仙。面上虽带笑容,但神情之中,却又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态,半点没有轻佻之色。
他心中虽不愿与陌生女子共处一船,但见了这女子磊落大方的神情,再加上除此以外,别无他途,沉吟半晌,便长揖道:“如此,就多谢姑娘了!”垂首走上船舷,目光再也不敢抬起。
那翠衫少女微微一笑,轻扭纤腰,走入船舱。那船子用手中的烟管一指船头,冷冷道:“你们就坐在这里,千万不要走入船舱。”
上官琦正色道:“这个自然。”又道:“摆渡之资,还请兄台哂纳。”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送到那船子面前。此刻他已隐约看出这船子不是常人,是以言语之中,分外客气。
只听这船子冷笑一声,道:“银子还是你自己收下吧!”一跃上岸,解开柳树上绳索。上官琦对此人的狂傲虽然不满,但转念一想,人家终究是一番善意,便忍着气和袁孝一齐面对江水坐在船头,放眼江水苍茫,浊波如带,风物秀佳,美不胜收。
他心中方自暗中赞叹这长江风物之胜,忽地听到身后一个娇柔的声音轻轻说道:“这两个少年年纪虽轻,举动却老成得很。”
上官琦双眉一展,胸中颇觉安慰。要知道无论是谁,听到别人在暗中真心称赞自己,心中总是高兴的。那少女说话的声音极轻,并无要上官琦听到之意,只是上官琦耳力大异常人,是以才能听到而已。
这种话自非当面恭维之言可比。
哪知却听那船子冷冷“哼”了一声,沉声道:“他心里有求于我,自然要对我们恭谨客气些。”
上官琦愣了一愣,忽地想到自己在那古寺阁楼前的心境,一时之间,心中突热血上涌……他对那吹萧老人,心中确因有求于人而生出恭谨敬畏之心,但那种情况,与此刻却绝不可同日而语。要知他本身具宁折不弯之性,此刻一跃而起,微拂袍袖,面对舱口,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脚尖轻点,一掠上岸。袁孝心中虽感奇怪,但是他走了,亦自随后跟去。
效乃一声,小船亦已荡开,那船子见他们两人突地一言不发地走了,愣了愣,双眉微皱,冷笑一声。那翠衫少女步出船舱,望着他们的背影,秋波流转,目光中却隐隐泛出笑意。
袁孝目睹上官琦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满面俱是愤慨之态,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忽见上官琦以拳击掌,低语道:“上官琦呀上官琦,你但能不要求人,还是别求人吧!”他正在青年,心性难免偏激,受到人家些许羞辱的言语,心中便忍耐不得。他却不知道这世界之大,人事之繁,若不求人,实在是难比登天。
他此刻心中的思潮,袁孝自不知道,亦无法答话。只见他默默走了半晌,突地回首一笑,道:“兄弟,你不要说话,看,我带你过江。”
袁孝茫然点点头,只见上官琦突地一整衣冠,转身走上一艘船,双手下垂,目不斜视,笔直地走入船舱,寻了个空位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地低首沉思起来。袁孝见了呆了一呆,也学着他的样子,走到他身旁坐下。
那渡船之上,早已坐了十余个汉子,有的低声细语,有的垂首而坐。见了两人闯上船来,虽也投以惊诧的一瞥,但随即转过目光,低语的仍旧低语,默坐的仍然默坐,竟没有一人出言相询,更无一人拦阻。
上官琦原本是想混在入丛里渡过江去,此刻见了这些人的神情,心里暗暗得意,知道自己这番虽是误打误撞,却撞个正着。袁孝根本一无所知,心中虽有些奇怪,却是不肯用心想它。
过了半晌,又走上两个人来,那船子暗中数了数人数,口中呛喝一声,手中长竿一点,船便离了江岸。坐在上官琦身侧的一个汉子,面容瘦削,目光炯然,此刻怀中掏出个极为精致的鼻烟壶来,深深吸了两口,闭起眼睛,透出口长气,侧顾上官琦笑道:“兄台可要试一些,此烟来自口外,还差强人意。”
上官琦含笑摇了摇头,只觉此人衣着平凡,态度和蔼,骤眼望去,毫不起眼。但手中这翡翠烟壶,却极珍贵,瞧去极不相称。
这汉子目光的的,上下打量了上官琦与袁孝两眼,又道:“兄台来自何方?想必也是为闵老爷子执绑的了。”
上官琦含糊应了,心中却暗忖:“这些人不但言语之中,对这‘闵老爷子’十分尊敬,而且神态中那悲戚之态,亦不似伪装,看来这‘闵老爷子’不但在武林中极有地位,而且极得人望。”
只听那汉子叹道:“闵老爷子一生行善,想不到……唉!”说到这里,倏然住口。
上官琦心中一动,口中顿问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汉子剑眉一轩,四顾一眼,朗声道:“在下杜天鹗,与闵老爷虽非故友,却久仰他老人家的侠名,是以此次路过此间,听了噩耗特地赶来拜祭一番。”
上官琦只觉“杜天鹗”三字,颇为耳熟,随口漫道:“久仰,久仰……”目光抬处,却见舱中之人,此刻竟一个个转头过来,不住以惊奇的目光来打量这杜天鹗。
他心中不禁又自一动,突地想起一个人来,脱口道:“难道阁下便是名震武林的‘关外鞭神’杜天鹗么?”杜天鹗微微一笑,目光中颇有得色,笑道:“杜天鹗正是在下。‘鞭神’两字,却愧不敢当。”
他微微一顿又道:“在下久居关外,对江南侠踪,添生疏得很,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见告?”
上官琦道:“在下上官琦,不过是武林中一个无名小卒。”心中却暗忖:“久闻这杜天鹗掌中一条紫金飞龙多节神鞭,横扫塞外七千里,生平未遇敌手。当真称得上是条没遮拦的好汉子,是当今武林年轻一代的高手之一,却想不到此人神情竟然如此谦和。”
只听杜天鹗又道:“兄台年轻有为,在下虽不能以知人自命,却可断定兄台必非池中之物。”
他面向袁孝微微一笑,又道:“至于这位兄台璞玉浑金,外拙内慧,将来成就,更不寻常,至于在下么……这区区微名,又算得什么?”
袁孝对他的言洛,虽不尽解,但见他言笑和蔼,亦不禁对他一笑。此刻船到中流,从两旁架起的船窗中望去,外面江水连天,一泻万里,金波浩瀚,又非方才岸上所见可比。
舱中之人,似乎全都为杜天鹗的声名所惊。本自低言细语之人,此刻竟都住口不言,不时望向杜天鹗。
杜天鹗却是言笑自如,突地指着窗外道:“那边一丘微起,想必是名传天下的‘鹦鹉洲’了。唉!……汉阳树、鹦鹅洲,本来不过都是平凡之物,但一经诗人吟咏,便自名传千古。看来文人手中之笔,还要比你我掌中之剑锋利得多了!”
上官琦含笑点头,只觉此人虽然名震武林,但却极为谦和,而且言语不俗,心下不觉对此人大起好感。
武汉三镇,鼎足而立,相距本不甚远,约莫顿饭时刻,上官琦正和杜天鹃低声言笑,只觉船身一震,外面船子又自呛喝一声。杜天鹗微笑道:“在下与兄台虽是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你看,在下与兄台仿佛只淡淡匆匆数语,想不到船已靠岸了。”
站起身来,走出船舱,上官琦随后走出去,四顾而望,心中不觉为之一愕。
一九 滨江之祭
只见岸边之上,搭满了竹棚,一个接着一个,连绵不绝,长达数里。竹棚中坐满了人,每人都穿着黑色的长衫,一眼望去,只觉黑压压的一片。但却绝无喧哗笑语之人,其中还不时有披麻带孝的汉子,在各棚间穿梭来往,这些人神色之间,更是满面悲戚。
离岸十丈,一个特高特大的竹棚,里面像是停放灵柩,隐隐有哭声传来。出入这间竹棚之人,神情更是肃穆。
上官琦愕了一愕,只得随着走下船去。袁孝目光四转,更是目不暇接,他初入人世,几曾见过这般光景。
那杜天鹗此刻,亦自尽敛面上笑容,低声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这闵老爷子人虽己死,却是极尽哀荣。”
上官琦心中不止一次想要问出这闵老爷于究竟是谁,但却都强自忍住。他本想一过长江,便乘隙走去,却想不到岸边,便是这般光景,只得缓缓随着杜天鹗走去。
方自走了两步,那高大竹棚之中,突地抢步走出五个人来,都是身披重孝,而且两上泪痕未干。其中两人扶着一个矮胖少年,快步走到杜天鹗、上官倚身前,“噗”地跪了下去,哀哀痛哭起来。
上官琦心知此人,必是孝子,见人行礼乃属常情。袁孝却根本不知世上的丧礼规矩,见到有人向自己跪下来,不禁大感惊异。
孝子跪拜后,便在众人扶持之下,走向他处。却另有两个黑衫人走了过来,客气地将他们引到一处竹棚。上官琦到了此刻,也只得随遇而安。只见又有一人,快步行来,那两个黑衣之人双目一张,回头打量了杜天鹗两眼,又自躬身一揖,说道:“想不到杜大侠居然远道而来,请恕在下等接待不恭之罪。”
杜天鹗连忙躬身谦谢。另一黑衣之人,接道:“杜大侠请随在下到那边贵宾棚去,贵友也一齐去吧!”
上官琦呆了一呆,方侍谦辞,那两个黑衣人却不由分说,便将他们蜂拥至那一与大竹棚紧邻的一个竹棚中去。
别的竹棚中人虽然已有不少,但这棚中却寥寥可数。当中一席的下首,坐着两个蓝衫道人,默然无话,像是在望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出神。另外还有十余个长衫之人,零落地散在四座。最远的一席之上,却箕踞着一个高大威猛、满头白发的老人,顾盼之间,神情颇为倔傲。他身侧坐着一个妇人,却正值盛年,云发高挽,一身素服,鬓边插着一朵白花,秋波流转之间,虽然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
上官琦目光一转,将这些人的神态俱都看在眼里。他虽不认得,却知道这些人定必都是江南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只听杜天鹗低语道:“别人我不认得,不知那老者可就是两湖大豪,九头大鹏雷名远?”
上官琦方自答话,目光转处,心中突地一惊,脱口道:“袁孝呢?”连忙转身望去,又大吃一惊。
只见袁孝此刻呆呆地立在棚外,他身前却气势汹汹地站着几个黑衫大汉,像是正在与袁孝争论。
上官琦一惊之下,连忙大步走了过去,只见其中一个黑衣汉子,突地伸手往袁孝身上一推。他却不知道袁孝生具异禀,本就神力惊人,再加上数年苦练,所练又是武功上乘妙谛,他这一推之下,宛如螃蜒撼石柱一般,哪里能将袁孝推动半步?袁孝浓眉一皱,目光中已有怒意。原来他方才和上官琦一齐行来,但目光却仍不住地回头去望那突然向自己磕头之人。恰巧此刻又有一艘江船靠岸,船上走下十数人来,那孝子自然要过去一一行礼,袁孝不知这是江南礼俗,只觉甚是有趣。
他年纪虽已不小,却仍天真烂漫,更是童心未抿,心里觉得有趣,面上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正自发笑当儿,一个黑衫汉子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冷冷道:“阁下笑些什么?”
袁孝为之一愕,道:“我笑我的,不用你管。”近日来他对人语虽已较为熟悉,但说起话来,却仍是直愣愣的,词难达意。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人人心中俱都十分悲戚,他这一笑,正是犯了人家大忌,何况他言语之中,让人听来又是这般无礼。
霎眼之间,他身侧已自围过来数个黑衫汉子,人人俱都气势汹汹地责问于他,他却又惊又怒,根本不知如何回答。终于有个汉于忍不住向他推了一把,他却立刻勃然大怒,正待举掌击出,上官琦已快步奔来,连声道:“且慢动手,且慢动手。”
袁孝心中虽然怒火高张,但听得上官琦一喊,只得乖乖将手掌收回。杜天鹗此刻亦自急奔而至,又有一个身穿麻衣重孝之人奔来,袁孝指着那汉子道:“他干什么要动手推我?”
那披麻重孝之人,年纪己过知命,但步履如飞,精神矍烁,闻言长眉一轩,将那几个黑衣汉子喝退,长揖说道:“小人无知,请各位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上官琦知道袁孝必定义在无意中闯了祸,但此刻亦不便说破。
只见这老者和杜天鹗谦谢了几句,又道:“在下金少和,久仰杜大侠英名,今日方得一见,想不到杜大侠远道赶来奔丧,隆情厚谊,存殁俱感。但杜大侠看在小可薄面,千万不要把小孩无礼之事,放在心上。”
杜天鹗自亦连声谦谢,那金少和又过来向上官琦、袁孝抱拳一揖,便又匆匆走去。
上官琦心中却又一动,忖道:“这金少和为人八面玲咙,相识甚多,看来是位武林中威名极盛的人物,怎地竟会为那闵老爷子,披麻带孝起来?”一念及此,他对这闵老爷子的身份来历,更觉奇怪。拉着袁孝走入竹棚,袁孝不知自己实有理屈之处,心中仍自忿忿不乐,只是在上官琦面前,却又不敢发作。
杜天鹗目光转动,却在不住地打量着袁孝,突地低声笑道:“想不到兄台年纪轻轻,不但内外兼修,而且外功竟已练成金刚不坏之境,实是可敬可佩!”
袁孝望着他展颜一笑,亦不知谦谢。上官琦却在心中暗道:“这杜天鹗好厉害的目光,就只方才匆匆一瞥,便已看出他武功的深浅。”
却听杜天鹗又自向他笑道:“贵友如此,想必兄台的武功,更是令人惊佩的了。”
上官琦沉吟半晌,道:“我这兄弟天生异禀,外功的确不错,小可却万万比不上他的。”
杜天鹗微微一笑,转开话头,绝口不再提起武功一事。过了盏茶时分,棚外又引进两个人来。这两人一个身高体胖,满面红光;另一个却身躯瘦小,形容枯槁。一走进来,目光四扫,便大步走到那高大威猛的老者与那徐娘半老的妇人桌前,道:“多年不见,想不到雷兄越发年轻了。”
杜天鹗微微一笑,附耳对上官琦道:“那老者果然是‘九头大鹏,雷名远,只不知这两人是谁?”
只见那“九头大鹏”雷名远亦自挺身而起,连声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老夫竟能在此间见到阴阳双绝的侠迹。”又连声让座。
那徐娘半老的妇人秋波流转,微微一笑,却仍端坐未动,轻声说道:“名远,你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说话这样大声干什么,难道别人是听不见么?”
“九头大鹏”虽然神情倔傲,气度威猛,但听了那妇人之言,却乖乖地坐了下来,还自我解嘲地低声笑道:“老夫见着故友,一时不觉忘形了。”
那一胖一瘦两个汉子,对望一眼,含笑坐了下去,对那妇人似乎也有三分畏惧之心,竟也不敢高声谈笑,只是轻轻笑道:“多年不见。
大嫂风采依;比我兄弟两人,却快老掉牙了。”
那妇人微微一笑,却不答话,杜天鹗远远看了,忍不住暗中好笑,低声说道:“我在关外,便听得中州武林中,有几个出名惧内的角色,这‘九头大鹏’便是其中之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上官琦幼随严师,对武林中成名之人,虽然知道不少,但对这些人的风流韵事,却丝毫不知。此刻忍不住道:“小弟只知道这‘九头大鹏’不但在两湖久享盛名,而且家资巨万,又极善于理财,至于他还有惧内之名,小弟却不知道了。”
杜天鹗道:“雷名远不但有惧内之名,而且其名显著,不然兄弟远在关外,怎会知道?据说这位夫人,乃是四川唐老太太的贴身丫头,不但轻功绝高,人又美艳。而且一手毒药暗器,更是得自唐门真传。
雷名远已近晚年方得到这样一个娇妻,由爱生敬,由敬生畏,自然要惧内了。”
上官琦“哦”了一声,道:“原来她竟是四川唐门的人。”要知道四川唐门,毒药暗器,名震武林。二百余年,声名未尝稍减,上官琦自是知道的。
只听杜天鹗又道:“还有那‘阴阳双绝’,据说亦是两位怪人。这两人一个是少林外家弟子,一身十三太保横练,混元一气童子功,据说已至刀枪不入的火候。一个却是辰州言家掌门人的师弟,外门阴功,自然也有十分火候。这两人不但武功练得一阴一阳,而且生相亦是一阴一阳,是以武林中人,才称他两人为‘阴阳双绝’。”
他顿了一顿,又道:“奇怪的是,这一阴一阳、极阴极阳、万分不调和的两人,数十年来,竟是焦不离孟,秤不离铭,时时刻刻俱在一处。”
上官琦微笑道:“杜兄久居关外,对中州武林中事,却能如数家珍,当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了。”
杜天鹗笑道:“武林中事,原本声息互闻。”语声突地一顿,声音放得更低:“只是我却想不到,今日竟会有这么多的武林中顶尖人物,来到此间。你看,连少林门下,都像是也有人来了。”
上官琦转目望去,只见方才那老者金少和,此刻已引着两个灰袍僧人走人竹棚来。这僧人垂眉阎目,神色十分庄穆,合掌当胸,缓步走了进来。四顾一眼,却笔直走向那两个蓝袍僧人身前,沉声道:“青城旧友,别来无恙?”
上官琦、杜天鹗俱都一愕,杜天鹗又自附耳道:“方才我见这两个道人颇为眼生,想不到他们竟是多年不问武林中事的青城门下。”
只见这两个道人,亦自站了起来,合掌道:“多蒙上人关询。”另一人道:“深山之中,不计岁月,但自从昔年峨嵋金顶一别,算来已有十余寒暑,想不到上人依然故我,想必道行更为精进了。”
金少和垂首沉声接道:“道长与上人俱是得道高人,不但功行深厚,而且驻颜有术。只是老夫,唉!……世事碌碌,在在烦心,哪有各位深山白云,那等自在。”
棚中众人的目光,此刻不约而同地俱都投注向这蓝袍道人与灰袍僧人的身上,有的知道他们来历,便低语道:“这两位便是少室峰少林寺达摩院的铁木大师与凡木大师,那两位道人,听他们口气,想必是昔年双剑荡群魔的‘青城双剑’了。”
上官琦此刻越看越奇怪,这“闵老爷子”纵然是武林中一代大豪,但青城和少林的长老却也无须那么远道赶来致祭呀!一念至此,他不禁暗中思忖:难道这闵老爷子的丧吊之中,还有什么隐秘不成?于是他忍不住问道:“杜兄,这位闵老爷子,是什么人?竟有这么大的气魄,连这多江湖上难得一见的高人,都赶来奔丧凭吊?”
杜天鹗低声说道:“这位闵老爷子,出身江南道上,一家名镖局的镖头。但在进入中年后,就放弃了刀尖底下讨生活的镖局生涯,落户于此,替人排难解纷,声名渐著。起初之时,也只限于江上渔帮等人,二十年前,中原道上各大门派和西域三圣相约比武,选定了黄鹤楼下,作为比武之地……”
话到此处,忽听一个高昂的声音叫道:“诸位侠驾光临,蓬革生辉。闵老爷子能得诸位这样凭吊,虽死九泉,亦将领受诸位盛情了!”
此人声音虽然高昂,却微带沙哑之音,想是数日夜中未能安心睡眠,和悲伤过度所致。
他微微停顿一下,又道:“丧事期中,我们接待不周,待慢之处,还望各位大量包涵。现由闵老爷子的公子、千金,先向诸位拜谢奔丧盛情。”
上官琦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大汉,扶着一个身披重孝、头围白中、二十三四的白净少年,站在棚口之处,双目红肿,满脸困倦之容,想是近日内,过份悲恸所致。
在那少年身后,有一个四十上下的老妈子,搀扶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那少女除了一身重孝之外,脸上蒙了一层白纱,无法看清她的面目,但见一双莹莹玉手,想来定是十分美丽。
只见那身披重孝少年,抱拳一个长揖,说道:“家父之丧,承蒙诸位大师、道长、伯伯、叔叔,远道赶来凭吊,晚辈悲痛过深,未能一一接待。礼貌不周之处,还望伯伯、叔叔们大量包涵。”说完,又是一个长揖。
竹棚中人,纷纷站起,欠身回了半礼。上官琦依样葫芦,目光看着杜天鹗的举动,仿照施为。
袁孝却是一举一动,仿效着上官琦。
那少年长揖过后,微微向旁一让。那面蒙白纱的少女,却轻移娇躯,微微向前移了两步,说道:“不孝女叩谢诸位伯伯、叔叔们远来吊丧之情。”
九头大鹏雷名远突然站了起来,说道:“闵兄究竟得了什么重病,怎么这样快就仙游道山?”
那重孝少年答道:“家父……家父是……”
那扶持他的中年大汉接口说道:“雷兄和闵老爷子交谊深厚,请恕闵公子在伤痛之中,词难达意,待会当恭请雷兄到后宅一瞻闵老爷子的遗容。”
忽听一声“阿弥陀佛”,两个灰袍僧人齐齐合掌站起,左面一僧说道:“贫道等奉谕而来,亦望能一睹闵老施主遗容。”
金少和不待中年大汉开口,抢先抱拳答道:“两位禅师放心,大祭之前,定当恭请两位一见闵老爷子遗容。”
那两个蓝袍道人,紧随站起身子,望了金少和一眼,道:“贫道等不知能否有荣一睹闵老施主的遗容?”
金少和道:“应该,应该。届时,兄弟亲来相请诸位到后宅一见闵老爷子的遗容,也许还要借重诸位……”他似是自知话中露了破绽,倏而住口不言。
一直没有讲话的阴阳双绝,忽然站起身来,插口说道:“怎么?闵兄可是受人暗算死的么?”
那重孝少年道:“家父之死……是……”他极似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父亲死因,“是”了半天,仍然“是”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他身后披孝少女,接了下去,说道:“家父之死甚是突然,一时之间,很难断定死因。待会儿诸位见到家父遗容时,或可有所赐示。”
阴阳双绝相互望了一眼,缓缓坐了下去。
金少和抱拳对群豪说道:“诸位请自行小坐片刻,在下要带着他们两位谢客。”说完,当先转过身去,出了竹棚。那身披重孝的少年。
少女,紧随在金少和身后,鱼贯步出竹棚。
上官琦低声对杜天鹗道:“杜兄不要看看闵老爷子的遗容么?”
杜天鹗道:“这个咱们不必争求,到时间他们如不请咱们,落得少惹一点麻烦。”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看一代大豪的遗容,哪里会找出麻烦,倒叫人难以思解了……”但又不便追问,只好闷在心里。
忽听一个微带尖厉的声音,说道:“你看那猴头猴脑的娃儿,竟也被让入贵宾棚中,倒是叫人难以猜出他的来头。”
这孝棚本就不大,棚中之人,又都是武林中一时俊杰,个个耳目都极为灵敏。那人之言,不但坐得较近的上官琦、杜天鹗、袁孝三人听得清清楚楚,就是棚中所有的人,都已听到了,齐齐把目光投注到袁孝身上。就连那两个神态肃穆的少林高僧,也都不自禁地转过脸去,把目光投注在袁孝身上。
上官琦凝神望去,见那说话之人,正是阴阳双绝中的那身躯瘦小、形容枯槁的人。
袁孝似已听出那人说的是讥笑自己之言,不禁双眉耸动,一对猴眼中精光暴射,盯住那身躯瘦小之人,一副跃跃欲动神情。
上官琦怕他发起野性,突然出手,赶忙喝道:“袁兄弟,不可造次出手。”
袁孝回头望了上官琦一眼,默然垂下头去。
那身躯高大、满脸红润的人,笑道:“兄弟,你听到没有,他不但长得一副猴像,而且人也姓袁,倒是无独有偶的巧合了。”
杜天鹗看袁孝闭目垂首而坐,对两人之言,浑似不闻,但心中已甚激动,身躯微微抖颤,两眼角间,泪水垂腮而下。心中忽生不忍,立时冷笑一声,骂道:“自己一身绿毛,还骂别人是妖怪,也不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有几分人相?”
阴阳双绝中那身躯瘦小之人,突然站了起来,怒声喝道:“你骂的什么人?”
杜天鹗缓缓站起身子,冷冷地望了阴阳双绝一眼,淡淡答道:“我骂谁你还能管得着么?”
阴阳双绝,凶名卓著,江南道上黑白两道中人物,都要相让他们三分,如何能忍下杜天鹗的闲气?举手一掌击在桌上,冷冷说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杜天鹗目光环扫一周,只见那两个灰袍僧人,仍是满脸肃穆地正容而坐,对几人争吵之言,浑似未闻。
两个蓝袍道人,也只微微一瞥,立时又转过头去。
九头大鹏雷名远却似非常留心,不时把目光投视过来。
但那美丽的中年妇人意态间却甚冷漠,虽然没有出口干涉雷名远,不让他多管闲事,但每当雷名远转脸相望杜天鹗时,立时轻掣下柳眉,显然她不愿丈夫卷人这场是非之间。
最奇怪的就是那面色红润身躯高大的汉子,他和那瘦小之人,并称为阴阳双绝,一向寸步不离,但此刻却是静坐旁侧,一言不发。
杜天鹗环顾过室中形势之后,心中已有了几分把握,暗暗忖道:“看来铁木、凡木两位高僧,不屑管这桩闲事。青城双剑也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雷名远可能要管,但他那位夫人,却似不愿他管,其人惧内著名,夫人不同意,大概不敢违拗。阴阳双绝虽然名著一时,但上官琦和袁孝能联手对付一个,余下的一个由我对付,决无困难。”
他心思填密,暗中衡量了敌我形势之后,才冷笑一声,说道:“只怕未必,眼下还不知咱们哪个活不下去?”
那身躯瘦小之人,正是阴手言刚。此人除和阳拳普侗练成阴柔、阳刚合壁克敌手法之外,还倚仗辰州言家门的声威、靠山,平时在江湖上的横蛮,较同伴阳拳普侗,更为张狂,哪里能忍得下杜天鹗的讥讽之言?当下离开座位,大步直走过来。
上官琦目睹杜天鹗为袁孝抱打不平,不惜和人冲突,心中甚感过意不去,抢先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拦住阴手言刚的去路。
言刚冷笑一声,喝道:“你要找死,还不给我闪开!”伸手横拍一掌。
上官琦不闪不避,右手一翻,食、中二指一骄,疾向言刚拍出右臂脉门上面拂去。
阴手言刚,似是未料到上官琦一出手就是极上乘的斩脉手法,心中吃了一惊,骇然向后退了三步。
杜大鹗虽然瞧出上官琦英华内蕴,必是出身名师门下,但也未料到他小小年纪,竟然身怀拂穴斩脉的上乘手法。
要知这拂穴斩脉手法,非同一般点穴可比。不但要精熟它奇奥的变化,还需有上乘内功为辅,才能在举手一拂之间,伤人穴脉。
阴手言刚退下之后,未再立刻出手。等了约片刻工夫,才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的门下?快说出来,免得老夫开罪故旧之人。”
原来他被上官琦一招迫退之后,不敢再贸然出手。沉思了良久,才这般喝问一声,一面可查问出上官琦的身世,再者亦可摆摆一副空架,预留下台之阶。
上官琦不愿把身世告诉对方,故作沉思了片刻,道:“在下出身何门何派,恕难奉告。但有一桩事,你可以放心,在下师门决和你攀不上一点关系。”
阴手言刚本想借机下台,因他目睹上官琦那一招拂穴斩脉的手法,迅快异常,似非易与之辈,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败在他的手中,那可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一生英名,尽付于流水之中。
但上官琦这一答覆,使他不好立时退下了,一面暗自运功戒备,一面冷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琦回头一指袁孝道:“他叫袁孝,我叫上官琦……”
言刚不待上官琦说完,突然冷冷接道:“两个无名小卒。”左手一伸,疾如雷奔电闪一般,直抓过来。
原来他想在上官琦不防之下,施出一招擒拿的手法,扣拿对方手腕脉门。但又觉着自己在江湖上,亦是甚有地位身份之人,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对人施袭,掌势出手,才喝了一声:“两个无名小卒!”话出口,掌势已到。
上官琦疾向旁侧一闪,让开三尺,一招“风雷突起”,反臂拍出。这一招不但凌厉无比,而且奇奥难测,让敌还击,一齐出手。
掌势未到,强劲的掌风潜力已然近身。
言刚吃了一惊,赶忙纵身向后退了五步。
他让避虽已够快,但仍被上官琦掌风击中,身子一晃,又向后退了三步,才稳住马步。
棚中诸人,似都为上官琦奇异的招术、雄浑的掌力,引起了注意。两个灰袍少林高僧四道目光,一齐投注过来,脸上微现惊愕之色。
青城双剑彼此相互望了一眼,微微一皱眉头。
九头大鹏雷名远更是叫了出来,轻轻地咦了一声。
那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也为上官琦出手的掌势所惊,星目转动,不住在上官琦身上打量。
阳拳普侗霍然站起身子,走到阴手言刚身前,低声问道:“这小子扎手么?”
但上官琦不知武林过节,也不知阴手言刚存有借机下台,几句话,说得十分冷漠,使阴手言刚骑虎难下。
阳拳普侗冷笑一声,目注上官琦道:“此时此地,不宜动手,倒不如咱们约定一处僻静所在,好好地拼上一场。”
上官琦暗道:“我和他们本无什么冤仇,约地相斗,似无必要,但如不答应下来,又恐损伤杜老前辈的威名。”一时之间,甚难决定,回头向杜天鹗望去。
这时,早已有人把阴手言刚和上官琦动手之事,告诉了金少和。
只见他匆匆忙忙地奔人竹棚,先对阴阳双绝抱拳一揖,又回头对上官琦躬身一礼,说道:“三位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都请看在兄弟份上,彼此相让一步,等会儿,兄弟设宴替三位和解和解。”他似是还有十分紧要之事,满脸焦急不安他说完后,目光一直在三人脸上打转。
只见杜天鹗微微一笑,说道:“小兄弟快请回座,金兄既然出面讲话,咱们纵然受点委曲,也就算了。”
上官琦抱拳对金少和还了一礼,转身回到原位坐下。
他江湖经历阅历甚少,也不知说几句场面话交代。
阴阳双绝彼此望了一眼,皱皱眉头,也不知如何处理此等场面。
金少和又抱拳对阴阳双绝一礼,说道:“两位请赏兄弟一个薄面吧!”
阴阳双绝齐齐抱拳还了一礼,一语不发地退回到座位上。
金少和眼看一场纷争,在自己几句劝慰之言下,消解于无形之间,又抱拳对室中群豪一礼,高声说道:“兄弟还有点事,诸位请稍坐片刻,酒饭即将送上,等会兄弟再来向诸位敬酒。”转身大步而去。
室中突然间沉寂下来。
青城双剑和九头大鹏雷名远夫妇,不时把目光投向上官琦,阴阳双绝更是满脸忿怒之色,常常转头望望。
上官琦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白马山古寺中那老人说过的一句话,如若你施用我传你的武功,必将引起江湖上甚多人的注意,招来很多麻烦。
他忽然觉到心中不安起来。
杜天鹗似是看出了上官琦不安之色,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小兄弟果是非常之人,刚才出手一击,已是丧阴阳双绝之胆。”
上官琦道:“哪里哪里,老前辈过奖了。”
杜天鹗道:“阴阳双绝色厉内在,心中早已有了自知不敌之感,他们约期比武之事,不过自找台阶而已。”
他说话声音虽低,但室中之人,都是江湖间一流高手,个个耳目灵敏异常,虽未把两个人对答之言,听得一字不漏,但己听去了大半。
阴手言刚越想越觉不是味道,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忿慨,低声对阳拳普侗说道:“咱们今日如不约那小子比试一场武功,阴阳双绝的威名,只怕要大受损伤。”
普侗目光转动,一瞥铁木、凡木大师,答道:“此地不是争气之地。言兄如能够忍得这口气,那就算了;如是难以忍下,此刻也不宜和他们冲突,不妨和他定下后会之约。”
阴手言刚和阳拳普侗,久日相处,对他出身来历,甚是了然,知他出身少林寺中弟子,因犯清规,偷逃出寺,蓄发还俗。此事虽已相隔二十余年,但他心中对少林寺中僧侣,仍存有畏惧之心,大概是看到了铁木、凡木两人在场,是以不敢胡乱出手,担心被两人瞧出武功来路……心念一转,对普侗不满之气顿消,霍然站起身子,大步直向上官琦座位所在走去。
袁孝只道他又来动手,双脚猛一点地,由座位上飞纵而起,直向阴手言刚迎撞过去,身法迅快,一闪而至。
上官琦低声厉喝道:“袁兄弟不要胡闹。”
阴手言刚似是未料到形似人猿的袁孝,身法竟是迅如电闪。他本全神贯注在上官琦身上,待听得衣袂飘拂之风,警觉转身时,袁孝已到身前,五指若钩,当头抓下。
如非上官琦及时的一声喝叫,言刚在招架不及之下,定难躲过袁孝一击。
袁孝去势迅快,收势更快,听得上官琦的声音,突然一吸丹田真气,悬空一个筋斗,翻了回来,仍然原姿不变地坐在原位之上。
他心地浑厚,无意卖弄,但却在不知觉中,露了一手罕闻罕见的轻巧功夫。单是这一去一来之势,已使全室中人为之骇然。
阴手言刚目睹袁孝的奇速惊人身法,油生怯敌之念。犹豫了一下,才放慢脚步走了过去,相距上官琦还有三四步远,停了下来,说道:“此时此地,不宜动手。但咱们这场过节,也不能就此算了,半月之后,咱们在黄鹤楼下相见,届时再找僻静所在,了断今日之事。”
他说完之后,等待答覆,哪知等了半晌工夫,不闻一句回答之言。
原来杜天鹗心想此事应由上官琦决定,上官琦却想该由杜天鹗决定,结果,两人都未接口。
阴手言刚等了良久工夫,仍不闻两人答言,大感羞恼,不觉之间,野性又发,大声喝道:“你们是听到没有?”
二○ 密室惊异
上官琦皱皱眉头,正待开口,忽听竹棚外面,传入来一个沉重的声音,道:“言老前辈肯赏脸,赶来凭吊家父,我们感激莫名。但如要在此地生事,那就未免有点不近人情了。不论何人,肯来凭吊家父,我们都把他当朋友看待。言老前辈纵然遇上有过嫌怨之人,也望赏个金脸,等离了此地再说。”
上官琦转头向外望去,只见那身披重孝的少年,当门而立,目光一直盯注在阴手言刚的脸上,忧伤的神情间,微现怒意。
阴手言刚平时纵横江湖,傲气凌人,哪里受过此等羞辱?今日连番受到挫折,心中忿怒已极,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上来,回头对阳拳普侗说道:“咱们来此凭吊闵老英雄,不过是敬重闵老英雄的为人而已,谈不上什么深厚交情。既是人家不欢迎咱们,那就算了。”言下之意,已明白催促阳拳普侗立时离开。
那身披重孝少年,既未伸手拦阻,也未再接口说话。
阳拳普侗缓缓站起身来,慢向前走去,看来他似是十分不愿离开,但又不愿违拗同伴之言。
九头大鹏雷名远,忽然重重地咳了一声,说道:“两位请慢一步,听兄弟几句话如何?”
阴阳双绝人已走近棚门.听得雷名远的话后,一齐停了来。
那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轻轻一罩柳眉,似是对雷名远多管闲事的态度,大不满意,但却没有出言相阻。
雷名远大概心中知道自己多管闲事的态度,夫人决难同意,不敢转望夫人一眼,目注阴阳双绝说道:“两位在这大祭之中闹事,也难怪闵公子出言相劝。如果两位就此一怒之下,绝袂而去,势非留给武林同道闲言。兄弟之意,深望两位三思而行,免留笑柄。”
阳拳普侗借机对阴手言刚说道:“既然雷兄出言相劝,我瞧咱们兄弟还是留在这里,等大祭之后,再走吧!”
阴手言刚略一沉吟,拱手对雷名远,道:“冲着雷兄这两句话,我们兄弟就是再多受一点委曲,也要忍下了。”
那当门而立的重孝少年,忽然深深对阴阳双绝一揖,道:“晚辈言词,或有不恭之处,深望两位老前辈大量包涵一二。”
阴阳双绝虽然气度狭小,但在这等情景之下,不得不装出一副恢宏气度,齐齐抱拳,还了一礼,重又退回原位坐下。
那身披重孝少年,当门一个罗揖,说道:“诸位伯伯叔叔们,家父即要入殓,如果想一睹家父遗容,请随晚辈到后宅一行。”
铁木、凡木大师,当先站起身来,单掌立胸,宣了一声佛号,缓步向棚外走去。
青城双剑、九头大鹏雷名远夫妇,紧随着站起身来,随在铁木、凡木大师身后而行。
阴阳双绝交头低语了几句,也站了起来。
杜天鹗越看越觉事不寻常,不禁引起好奇之念,低声对上官琦道:“咱们也跟去瞧瞧吧!”
上官琦童心显得未退,好奇之念,更是强烈,但他生性拘谨,常常克制着心中的好奇冲动,一派少年老成。
如今听得杜大鹗一提,哪还能忍得住,当下站起身来,说道:“老前辈如果要去,晚辈极愿奉陪。”
杜天鹗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随在阴阳双绝身后,出了竹棚。
上官琦、袁孝紧随杜大鹗的身后。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似是未曾料到,室中所有的人,竟然全要去看,不禁一皱眉头。
大概是他觉着话己说出口了,不便出尔反尔,伸手拦阻,脸色上极是不悦,想来他心中定然更不快乐。
杜天鹗看见装作没看见,昂首挺胸由他身侧走过。
袁孝在最后,那身披重孝少年不知是难再忍耐心中的不悦,还是看袁孝长像太过难看,待袁孝走过身侧时,忽然伸手一拦,低声说道:“这位兄弟,你也要去瞧家父的遗容吗?”
袁孝也不解别人间话心情是好是坏,微微一笑,道:“是啊,我一向是跟着大哥走的。”大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长长吁一口气,放过袁孝,似是那一口长吁之气,消除了心中烦恼。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抢在铁木大师前面带路。
走过几处竹棚时,棚中的人,都对这群人投以羡慕的眼光,也有指手低论,这是少林高僧,这是九头大鹏雷名远……那中年妇人,是四川唐太大门下……隐隐可闻。
绕过了几处竹棚,到一所高大的宅院前面。
两扇黑漆大门上,满布素花,但却紧紧关闭。
那身披重孝少年,轻轻叩动门上铜环,呀然一声,两扇黑门大开。
四个健壮的大汉,垂手分列两侧,每人头上包着白布。
尽管外面竹棚中人声嘈杂,凭吊之人,多得难以数计,但这高大的宅院中,却是鸦雀无声,肃穆异常。
铁木大师当先进门,众人相继而入。袁孝刚刚踏进门内,分列两侧的四个健壮大汉,立时一齐动作,迅快地关上大门。
上官琦怕袁孝被关在门外,不禁回头一望。
匆匆一瞥之间,忽然发觉那四个健壮大汉飘起的衣袂下,隐隐现出兵刃。
他忽然觉着这闵老爷子之死,更非寻常。虽然在办理丧事的开祭期中,仍然戒备得这等森严。
一座广大的前院,中间铺着一条白绢。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走在前面带路,他走得很慢,缓缓地由那绢上面走去。
相随众人,只好随他走在白绢之上。
上官琦瞧得心中甚觉奇怪,暗道:“在地上铺着白绢,人却从绢上走过,不知是何用意,难道此地有此风俗不成?”
心中不解,但人却随人身后,也从绢上走过。
这条白绢,一直长达二门的石阶前面。
广阔的前院中,除了植有几株花树之外,别无他物。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登上石级,回头对铁木、凡木大师等说道:“二门之内,养有几头恶犬,诸位请在此地略为停息一下。容晚辈通知佣人,先把几条恶犬锁起,再来恭请诸位。”
铁木大师合掌说道:“小施主尽管请便。”
那身披重孝少年,举手在二门铜环上叩了几下,只听呀然一声,那紧闭的二门,突然打开一条仅可一人通过的门缝,伸出一个头来,瞧了一下,又复隐入门后。
上官琦暗暗忖道:“开吊相祭,竟然还是戒备得这等森严,看来这闵老爷子之死,只怕非比寻常。”
忖思之间,那身披重孝少年,已然进了门去。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二门呀然大开。那身披重孝的少年,当门而立,抱拳作礼道:“诸位请进吧!”
铁木大师当先而入,凡木大师、青城双剑、九头大鹏雷名远、阴阳双绝、杜天鹗、上官琦等,鱼贯相随而入。
二门之内,又是一座院,繁林盆花,极尽庭院之盛。中间一道红砖铺成的行道,道上也铺着一条白绢。
两侧厢房,窗门大开,但却不见一点人迹。
走完红砖行道,是一所广阔的大厅。
那身披重孝少年停下步来,拱手说道:“家父就停枢此厅,诸位老前辈请进吧!”身子一侧,退到门旁。
铁木大师带着群豪,步入大厅。
四支白烛,火光闪动,素花供奉,白帏低垂。
铁木大师面对那低垂白帏,合掌宣了一声佛号,口中喃喃祷告。声音低沉异常。上官琦等站在身侧,也听不出他说的什么。
这时,那身披重孝少年,已随着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众人身后。
铁木大师回头,望了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眼,说道:“老衲可否进素帏一见闵老施主遗容?”
那重孝少年道:“大师尽管请便。”
铁木大师横跨一步,伸手揭开低垂白帏,缓步走了进去。
凡木大师正要举步相随,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说道:“帏后灵前,地方狭小,大师最好等那老禅师出来之后,再进去不迟。”说完抱拳一揖。
上官琦听得甚感奇怪,暗暗忖道:“难道看那闵老爷子的遗容,还得一个个去看不成?”
但见凡木大师双掌合什微一欠身,果然站立素帏之前不动。
铁木大师进了那素帏之后,久久不见出来,似是那低垂的白帏之后,有着甚多可看之物,可看之事。
逐渐群豪都感不耐起来。连那定力深厚的凡木大师亦有些不安起来,微闭的双目突然一睁,两道眼神暴射而出,投注在那身披重孝少年身上,冷然问道:“闵老施主的遗容,可在这白筛后面么?”
那身披重孝少年,点头答道:“晚辈怎敢相欺诸位广他说得诚诚恳恳,叫人一听之下,无法不信。
凡木大师按捺下胸中焦虑,长长吁一口气,又耐心在外面等候。又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仍不见铁木大师出来。凡木大师似已难再忍耐,低宣了一声佛号,道:“闵施主请恕老钠擅闯灵筛之罪了。”也不待那身披重孝少年答话,身子一侧,冲入了素帏之中。
那身披重孝少年,本要出手拦住,但却又突然缩了回来。
青城双剑齐齐躬身材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立掌,说道:“施主既可破例,贫道等斗胆,援例相求了。”
两人口中虽然说得甚是客气,但行动之间,却是摆出一副硬冲硬闯的样子,右手平伸而出,大步向前冲去。而且去势奇快,身子一晃,人己冲入了低垂的白帏之中。
九头大鹏雷名远,干咳了两声,道:“世侄既可放别人进入素帏,总不能把我这位老叔叔挡在素柿外面吧?”口中说着话,人却放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低声说道:“雷叔叔请稍待片刻如何,待他出来之后……”
雷名远双目一瞪,道:“我和你父亲有着数十年深厚交谊,难道还不如外人?”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无可奈何地向后退了一步,让开去路,放过雷名远夫妇两人。
这时,站在素筛外面的只余下阴阳双绝、杜天鹗、上官琦和袁孝等五人。
杜天鹗望了阴阳双绝一眼,低声对上官琦道:“既然都可进去,咱们也不能站在此地。”昂首大步而行,掠着阴阳双绝身旁而过,直向素筛冲去。
上官琦和袁孝更是早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紧随杜天鹗身后,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一横身子道:“诸位可否稍候片刻?”
杜天鹗道:“我们已等得不耐烦了,令尊一世英雄,我等不过慕名前来凭吊,但求能得一睹遗容。我们还有要事赶办,还望闵公子优容一二!”
他口中虽然说得十分客气,但人却直向素帏里面冲去。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脸上突然泛现怒意,但他终于又忍了下去,退到一侧,放过杜天鹗、上官琦等。
素帏后并非是停的棺材,却是一条狭窄得仅可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甬道,直向后面通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说呢,少林寺两位大师怎么进去了那样久没有出来,原来这素帏之后,还有着这样一条甬道。”
回头望去,只见那重孝少年,也缓步随在袁孝之后,走了进来。向前深入了五六丈,那甬道忽然向一侧转了过去。
杜天鹗回头看了上官琦一眼,低声说道:“咱们走的这甬道,恐怕已深入地下了……”
上官琦“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若是他们把两面出口封住,咱们是否要被活活地困在这里?”
杜天鹗笑道:“岂止活活困住,如若在一面放下水来,或是放下火来,纵然是身具绝世武功,也难生存……”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有一件不解之事,一时间,实叫人难以思解透彻。”
上官琦道:“什么事?”
杜天鹗道:“由那大厅通入这地道中来,巧夺天工,叫人无法看得出来。这等浩大的工程,自非短时可以完成,那么这条甬道,定然是在那闵老爷子生前筑成。”
上官琦点点头,道:“不错。”
社天鹗道:“他死后仍然把遗体藏在这等隐秘之处,不知是何用心?”
上官琦听得微微一怔,暗道:“是啊,难道那闵老爷的尸体,还怕人偷盗不成?”
忖思之间,人已到了一处转角所在,隐闻传来谈话之声。
转过弯,景物忽然一变,只见一座空旷的室中,站着铁木、凡木大师、雷名远夫妇和一位全身素装的少女。
杜天鹗、上官琦等都不觉加快了脚步,进入室中。
只见室角之处,端坐着一位胸垂长髯的老者,正在和铁木、雷名远等谈话。
那老者目光缓缓扫掠过杜天鹗、上官琦等,微微颔首作礼。
杜天鹗略一沉吟,抱拳说道:“老英雄可是闵大侠……”
那老者欠身作礼,说道:“不敢,不敢,兄弟闵仲堂,兄台是……”杜天鹗道:“小弟杜天鹗。”
闵仲堂道:“久仰,久仰,关外神鞭,竞也来到中原……”目光又还投到上官琦身上,道:“这位小兄弟是……”
上官琦一抱拳道:“晚辈上官琦,身后是我义弟袁孝。”
阂仲堂道:“诸位跋涉远来,老朽感激不尽!”
上官琦回头望望杜天鹗,口中连道:“哪里,哪里,晚辈初入江湖,得见老前辈的风仪,实乃生平之幸。”
闵仲堂长长叹一口气,道:“老朽己身受了极重大内伤,只是一息尚存而已。大半辈子在江湖上走动,早已厌倦刀尖下讨饭的生涯,对人世间的恩恩怨怨,也看得淡了。这次借故装死,希望江湖上的故旧好友,渐把老朽淡忘,大祭过后,老朽即将找处僻静的山区归隐林泉,埋骨青山下,和草木同朽。”
他微微顿了一顿,又道:“想不到诸位故交情深,义薄云天,竟然要一见老朽遗容。犬子、小女连相传报,甚使老朽为难。不愿使诸位失望,特命犬子带诸位暗室相晤。老朽唯一心愿,就是敬望诸位别把今日相晤老朽之事,传说出去,老朽就感激不尽了。”
这番话似是而非,只听得群豪个个心中疑窦丛生。
雷名远环目圆睁,盯在闵仲堂脸上,一瞬不瞬地问道:“老哥子,咱们兄弟有几年不见了?”
闵仲堂轻轻地咳了一声,道:“咱们老兄弟只怕八九年不相见了。唉!暮年岁月,最是多变,兄弟是不是胖了一些,老啦,老啦!昔年雄风,已荡然无存了……”
雷名远拂髯一笑,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啼嘘说道:“岁月催人,世风日下,咱们老兄老弟,也觉着疏远多了。”
铁木大师突然合掌说道:“老袖奉了敝寺掌门方丈之谕,特地赶来相护闵老施主的灵柩,敝寺方丈,三日内当可赶到,哪知闵老施主是借故装死,这倒叫老袖好生作难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接口说道:“两位老禅师如不觉寒舍简陋,就请在此息驾三日,待贵寺方丈到后,见过家父之面再走,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铁木、几木互相望了一眼,正侍答覆,忽听那素服少女娇脆如铃的声音接道:“我看不用啦,两位大师德高望重,如何能在咱们家中留住?”
闵仲堂接道:“凤姑……”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又道:“凤儿说得不错,请两位上覆贵寺方丈,就说我闵某人心领盛情了。”言下之意,大有逐客之心。
上官琦看得大感奇怪,暗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忽觉身后传来了一阵步履之声。
转头望去,只见人棚时接待自己的金少和,急步奔了进来。一见室中,来了这多人,不禁微微一怔。
但刹那之间,又恢复了镇静之容,抱拳一个罗揖,说道:“万事齐备,大祭可要开始么?”他目光一直在那素服少女,和重孝少年身上转动,也不知他是问的哪个。
那身披重孝少年,望了素服少女一眼,道:“请妹妹作主裁决。”那素服少女秀眉微微一掣,回过脸儿,躬身说道:“爹爹作主。”闵仲堂一摆手,道:“既然万事齐备,那就开始大祭吧!”
金少和已冲着铁木、凡木大师等一抱拳,说道:“诸位不知是否参加那大祭之礼?”
那素服少女接道:“自然是要参加的了。如果他们不参加大祭之礼,势非引起甚多人疑心不可……”
她微一忖思,对那坐着的长髯老人说道:“爹爹今日已说话太多,该好好地休息啦。”她转头望着那身披重孝少年道:“哥哥,咱们先走一步吧!”
那身披重孝少年,立时转身向前走去。
素服少女又抱拳对室中诸人说道:“诸位伯伯叔叔老前辈们,家父大祭,如若不见诸位参加,势将引起甚多的怀疑,只好请诸位参加一下大祭之典了。”
铁木、凡木大师既未应好,也未说不行,转身向外走去。
青城双剑相互望了一眼,道:“大祭过后,我们还有一点小事,想和令尊谈谈,不知是否可以?”他似已看出了这素服少女,才是真正主持大局的幕后人物,是以直接对她提出。
那素衣女微微一擎柳眉道:“这事得问家父了。”
闵仲堂本已闭目假寐,闻言望了儿一眼,道:“诸位千里而来,老朽自该奉陪。”
青城双剑不再多说,一拱手,随在两位少林高僧之后,退了出去。
雷名远望了夫人一眼,道:“咱们也去吧!”
那半老徐娘,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当先而行。雷名远对闵仲堂一扬手,道:“老哥子,咱们晚上见。”大步随在夫人身后走去。
杜天鹗一扯上官琦,低声说道:“咱们也走啦。”
阴阳双绝随在上官琦和袁孝身后,鱼贯而出。
几人走完甬道,到了那大厅之上。大祭已然开始,但闻一片鼓锣喇叭混奏的哀乐响彻耳际。
杜天鹗皱皱眉,似欲对上官琦说什么话,但却欲言又止。
群豪刚刚出了大庭,瞥见庭前一片看台上,素花环绕着一个红漆棺木,那身披重孝少年,站在左侧,垂手而立;最奇怪的是那素服少女,竟然先群豪而到,面垂自纱,站在棺木右侧。
金少和对群豪一抱拳,道:“诸位,先请奠祭……”他说得十分悲伤、壮肃,好像那棺木之中,真的是仲仲堂的尸体一般。
上官琦暗自忖道:“那甬道密室之内,定是闵老爷子无疑了。这棺木之中,不是代用之物,就是代他装死之人。这班人却能装得真有其事一般,个个一片伤情神色,倒也非容易之事……”
忖思之间,忽听一声遥遥大喝,道:“开祭……”那紧闭的大门,忽地大开。
抬头望去,只见人潮如涌,直向院中走来。
铁木、凡木大师,当先走到那棺木前面,齐齐合掌躬身,高宣佛号。
两个和尚,大概是因为知道了那棺木中井非真的闵仲堂,是以未肯下拜,躬身一礼后,闪让一边。
那重孝少年和素服少女,却是分跪棺木两侧,每遇行礼之人,必以大礼相还。
青城双剑也只对那棺木一个长揖,雷名远却大礼叩拜,阴阳双绝因为看到雷名远行了大礼,也只好对棺木拜了三拜。
杜天鹗轻轻一扯上官琦,道:“咱们也过去行个礼吧!”大步走了过去,拜了一拜。
上官琦随在杜天鹗身后,袁孝却是处处模仿上官琦,两人刚刚拜罢起身,泉涌人潮已近棺木。
但见彼起此拜,络绎不绝,足足有两个时辰之久,奠祭之人,才逐渐少了。
这时,庭院中仍有着百人以上,而且似乎都是武林中稍有身份之人。
金少和急急地跑了过来,低声对铁木、凡木大师等说道:“闵老爷子的灵柩,现下就要发引出殡了,几位近天未进食用之物,我看不必护送灵柩了。西跨院已替诸位备好了酒饭,几位请那边坐吧!”
铁木、凡木两人相互望了一眼,还未及答话,雷名远已抢先说道:“在下和闵兄相交了几十年,岂有不送灵之理,外人我不管,我非得走一趟不可!”
金少和望了雷名远一眼,说道:“雷兄说的也是……”他目光扫掠过铁木、凡木大师,和青城双剑,接道:“大师、道长不必去了吧!”
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贫僧奉谕而来,岂有借故偷懒之理。”
杜天鹗一拉上官琦,转过脸去,根本不望金少和一眼。
片刻之后,灵柩发引,十六个全身黑衣的精壮大汉,分抬灵柩而行。
大门外早已有十二班乐手等待,一见灵柩,立时吹奏起来,当先开道。
这时,已是夕阳将下时分,落日余晖,幻起一片彩霞。
灵柩行经之处,两侧人山人海,但气氛却异常肃穆。不少人跪在道上,燃烧着金箔银花。看来这闵老爷子,生前甚得人望,恩泽遍布,才有这等感人的场面。
人潮蔓延十里,灵柩行足了三个时辰,待道旁无人相祭时,已到了郊外荒野。
这时,天色已到二更时分。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满天寒星,闪烁微弱的光芒,夜风轻啸,荒草沙沙作响。
那素服少女玉掌轻轻一挥,棺木立时停了下来,转脸望着那重孝少年低声说道:“哥哥,咱们已快到了安葬父亲的墓地,别让人家送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对素服少女十分尊重,当下点点头说道:“妹妹说得不错。”当下回过头去,对随在棺木之后的群豪抱拳一礼说道:“家父已快到安葬之地,不敢再劳诸位相送了。”
群豪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大感意外,全都怔在当地。
铁木大师一合什,高宣了一声佛号,道:“小施主既如此说,贫僧等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告退了。”
凡木大师随着铁木大师一合掌,两人一齐转身而去。
群豪纷纷对那棺木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片刻之间,已散去十分之八九,棺木附近只余下雷名远夫妇、上官琦、杜天鹗、袁孝和阴阳双绝等人。
那身披重孝少年目睹散去的群豪,心中忽生不安之感,双手抱拳,高声说道:“诸位请回寒舍小坐片刻,晚辈葬过家父之后,立即赶回。”
那素服少女柳眉轻轻一擎,望了那重孝少年一眼,低声说道:“哥哥,请雷伯伯他们也回去吧!”
那重孝少年略一沉忖,抱拳对雷名远、杜天鹗等说道:“夜寒露重,不敢相劳诸位再送,各位也请回去吧!”
雷名远环目圆睁,道:“我和令尊交结了数十年,如不亲目看到老友人土,心中难安……”
那身披重孝少年侧目望了妹妹一眼,皱皱眉说道:“这个,这个……”他一时想不出相拒的理由,“这个”了半天,仍然“这个”不出个所以然来。
雷名远哈哈大笑一阵,拂髯说道:“贤侄如若不愿意老叔叔相送故友人土,老朽自是不能太过勉强;只要贤侄肯应老朽一事,老朽立时回头就走……”
那重孝少年说道:“不知是什么事?”
雷名远道:“老朽想一睹那棺木中的老友遗容。”
那重孝少年向后退了两步,摇头说道:“那棺木已封,如何能够再启?雷叔叔的隆情,晚辈心领了。”
那素服少女抬手一招,十几个抬棺的大汉,立时抬棺木向前奔去。
雷名远冷哼一声,举步欲追,那素服少女一侧,横跪两步,拦住去路,说道:“雷叔叔已在后宅见过家父遗容,大可不必再看了……”
雷名远冷笑一声,道:“老夫是何等之人,岂能轻易被骗……”
那素服少女突然一扬柳眉,截住了雷名远的话道:“雷叔叔和家父相交素笃,晚辈不愿对你失礼。我们闵家的事,雷叔叔最好不要多管。”
雷名远怔了一怔,道:“如若老夫定要破棺一看究竟,贤侄女要怎么办?”
那素服少女柳眉一篷,眉宇间泛现怒意道:“家父遗体既己入棺,岂能再容开棺折腾!雷叔叔似乎也没有强开棺木的权势,纵然是有,晚辈也不愿再暴家父遗体。”
上官琦愈听愈糊涂,暗暗忖道:“闵老爷子明明地坐在那地下密室之中,怎的这少女一口一个家父遗体?”只觉疑窦重重,但一时之间,却又思解不透其中原因何在,不禁回头望了杜天鹗一眼。
杜天鹗淡淡一笑,微微摇首,示意上官琦不要多管闲事。
只见雷名远拂髯一笑,道:“不错,你们闵家父子、父女之事,老夫本不该插手多管。不过令尊生前和老夫有过结盟之义,照武林道义而论,老夫就不能不管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不住回头打量娇妻脸上神色。
如是那风韵犹存的雷夫人,出口一拦,雷名远决然不敢违拗夫人之意。哪知大出意外的,雷夫人竟是静静地站在一侧,看着事态发展,不闻不问。
那素服少女目光缓缓由雷名远身上掠过,冷冷说道:“如我执意不让雷叔叔启开棺木,雷叔叔又要怎么办呢?”
雷名远道:“这个,这个……”他大概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措词,“这个”了半天,仍是“这个”不出个名堂来。
那素装少女突然举起素手一挥,道:“哥哥请护送棺木先走一步。”
原来两人在言词争论时,那十六个抬着棺木的大汉,也随着停了下来。
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对妹妹十分尊重,又似不敢不听,低喝一声:“起棺。”当先大步向前走去。
十六个抬棺劲装大汉,抬起棺木,放腿向前走去。
雷名远心中一急,突然向左面横跨三步,准备绕过那素服少女,追赶棺木。
哪知他身躯一动,那素服少女已料敌机先,肩头微动,身躯随着雷名远的身子,从右面跨了三步,依然拦住去路。
雷名远似已被激出怒火,冷哼一声,斜向右侧一跃,飞出去一丈余远。
就在他身子斜飞的同时,那素服少女,也振臂而起,如影随形一般,斜向左面飞去,距离拿捏的恰当无比,落下身子,又刚好挡住了雷名远的去路。
二一 灵抠何去
上官琦皱皱眉头,低声对杜大鹗道:“那雷名远,也太爱管闲事,人家不肯让他看,何苦要缠着看呢?”
杜天鹗转过目光,上下凝注了素服少女几眼,眉峰微皱,突地长叹一声道:“武林中事,波橘云诡,谁也无法料想得到……”语声倏然顿住。上官琦口中“哦”了一声,似乎了解,又似乎不了解地点了点头。心中却觉甚是失望,杜天鹗方才说的这数句言语,与不说完全一样。
他虽然初出江湖,对武林中事所知极少,但此刻也隐约想到此事大不寻常。一时之间,心中满是好奇之心,目光也就不由自主地凝注到素服少女身上。
只见素服少女目如秋水,面如寒霜,自眉梢直到眼角,自鼻端直到唇边,全是冰冰凉凉霍克海默(MaxHorkheimer,1885—1973)德国哲学家、社
二二 江畔喋血
这四人不但衣着鲜红,而且脸上也蒙着红布,只露着两个眼睛。黑夜中瞧上一眼,就使人生出一种惊怖之感。
只见那素衣少女高高举起右手,口中喃喃低语了一阵,似在自说自话,又似在低声祈祷。
突然一挥高高的右手,尖厉他说道:“把眼下这三个人给我*了。”
四个红衣横剑人,应声纵跃而起,两个疾扑阴阳二绝,两个合向九头大鹏扑去。
这四个红衣人身手矫健,武功高强,出手一击,凌厉无匹。但见剑光一闪,已分别欺近三人身侧。
阴阳二绝双双大喝一声,四掌齐发,交叉击出。原来两人一发阳刚之劲,一发阴柔之力,对敌之时,常常交互击出,两种力道,一齐攻到那两个红衣人扑到中途之时,阴阳二绝发出掌力己然击到。
但见两人齐齐轻啸一声,各自一提丹田真气,突然向上升起了六七尺高,疾如天马行空般,又向前冲进了五六尺远,让开了阴阳二绝击来掌力。各自挥剑在空中,划起一圈银虹,疾向阴阳二绝罩下。
阳拳普侗心头微微一震,暗道:“这两人剑法怪异,不知是何来路,怎的江湖之上,从未听人说过。”
心中在想,人却疾向旁侧闪去。
阴手言刚和普侗心意相同,亦为这两个红衣诡异的剑招所震惊,但举动却是和普侗一般的向旁侧闪。
两人闪避的方向,虽然不同,但看去却是往一起会合。
原来两人久习合搏之击,心意早已相通,行动之间保持着出手合击之势。
两个红衣人,一击未中,双双落着实地。但脚一点地,立时又腾身而起,长剑挥处,飞起了两片精芒,又分向两人攻去。
两人发动迅快无比,迫得阴阳二绝没有还手的机会。会合之势,被两人迅厉的剑势冲开,紧接着剑势绵绵,一招比一招迅辣猛恶。
阴阳二绝登时被迫得手忙脚乱,还手无力。
这面两人被逼得险象环生,那面九头大鹏雷名远亦被两个红衣人双剑交互的猛攻,闹得应接不暇。
那素衣女袖手旁观,但神态间却微现焦急之状,不停地互搓玉掌。
激斗中突听一声闷哼,阳拳普侗左臂上首先中了一剑,登时鲜血淋淋而下。
阴手言刚大喝一声,全力发出两掌,把左面红衣人攻向普侗的剑势逼开,救下了阳拳普侗一命。
他只管发掌救人,而忽略了本身防卫,只觉背上一凉,一阵巨疼刺心,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倾。
只觉背心上重重挨了一拳,眼睛一花,头重脚轻地摔倒在地上。
阳拳普侗眼看阴手言刚,摔倒在地,不觉心头一寒。他臂上伤势本已很重,心里再一慌,招术早已散乱,只觉时间“曲池穴”上被人点中,后腰之上又被人踢了一脚,当场栽倒。
这面阴阳双绝被擒,那面九头大鹏雷名远,也闹了手忙脚乱,两个红衣人剑光闪闪,疾如轮转,愈打剑势愈快,攻势愈猛。
上官琦轻轻叹一口气,低声对杜天鹃道:“杜兄,我看雷名远难再支撑到十合以上。那位闵姑娘心狠手辣,这三人如若落她手中,只怕难以逃得性命。”
杜天鹗知他动了豪侠之性,准备出手相助,当下微微摇头,低声答道:“这不是一般的江湖仇*恩怨。此事看去复杂得很,眼下谁是谁非,无从判断。”
话至此处,微一停顿,调了一口真气,接道:“那芦苇之中,还不知藏了素衣女多少同党,咱们未弄清底细之前,最好先别出手。”
杜天鹗久走江湖,做事持重。四个红衣人精奇的剑术,使他大感惊骇,纵然自己出手,亦毫无制胜把握。何况眼下的情势幻奇得叫人无从臆断,那素衣女不但在闵家极具权威,而且又似是领导一个帮派的首领。
这复杂的情势,使被誉为关外神鞭的杜天鹗变得谨慎起来。
就这一阵工夫,雷名远身上已中了一剑。但他仍然奋力苦撑,双掌横击直劈,力斗两个红衣人。
那素衣少女轻轻一皱眉头,说道:“雷叔叔已成强弩之未,还不束手就缚,可别怪晚辈不念故旧情意了!”
雷名远早已打得神智不清,似是根本没有听清楚那素衣少女说的什么,人如疯虎一般,双拳连连劈击。
他功力深厚,虽然章法微乱,但拳势威力,却是仍极强猛,打出的拳势,仍然带着呼呼风声。
那素衣少女突然冷笑一声,高举右手说道:“既然无法生擒,那就*了算啦。”
两个红衣人看到素衣少女高举的右手一放,剑势随着一变。
刹那间剑光大盛,*手绵连,三四回合后,雷名远又被刺中一剑。
这一剑伤得甚重,疼得雷名远大吼一声,向后跟着退出四五步,双肩摇晃,马步虚浮,几乎摔倒在地上。
只要那两个红衣人再接连攻上两剑,势非把雷名远劈死在剑下不可。
也许是那红衣人装束上显得诡异恐怖,上官琦心中对那四个红衣剑手,有着无比的厌恶,眼看雷名远陷身危境,不自觉动了豪侠之心。正想挺身而出,忽听一声尖厉的娇喝之声,传入耳际。
凝神望去,只见一条人影疾如星丸飞掷而来,正是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雷夫人。
两个红衣人听得那娇喝之声,不禁微微一怔,手中剑势也随着一缓。
就这一缓之势,疾奔而来的雷夫人已经冲到。
但见她左手一扬,四点寒星,激射而出,分向两红衣人打去。
四川唐门的毒药暗器,素有独步武林之誉。那使剑红衣人,甚少在江湖之上闯荡,不知雷夫人的出身,但那素衣少女,却是知道厉害。立时低声喝道:“小心她暗器之上含有剧毒。”
两个红衣人齐齐挥动长剑,幻起一片护身剑影,但闻一阵叮叮当当之声,四点寒星尽被击落。
高手举动,迅快无比。雷夫人左手打出暗器,人已冲到了雷名远的身侧,左手疾伸而出,扶住摇摇欲倒的雷名远,口中娇声喝道:“再试试我剧毒淬炼的蝎尾针。”右手一拂之势,撒出一蓬银雨。
这次双方相距已然甚近,两个红衣人似是未想到她双手之中,都握有暗器,赶忙举剑封架,已是迟了一步。
但闻左首那红衣人闷哼一声,仰面摔倒地上。
右首那红衣人,剑势出手较快,舞起了一片剑影,击落了袭来的蝎尾毒针。
那素衣少女陡然娇喝一声,凌空冲来。但见白影一闪,人已冲到。素手连挥,倏忽之间,攻出三掌。
这三掌势道劲疾,迫得那雷夫人无暇再发暗器,只好松开了身受剑创的雷名远,挥掌迎敌。
素衣少女武功诡奇,掌势变化难测,不到十合,已把雷夫人迫得手忙脚乱。
激斗中,响起一声娇哼,雷夫人身子一摇,倒在地上。
满身鲜血,神志半昏的雷名远,一见夫人被伤,大喝一声,冲了上来,举手一掌,迎面击到。
素衣少女娇躯一侧,让过掌势,飞起一脚,踢在雷名远左腿膝盖之上,右手一翻,已抓住了雷名远右腕脉门。
那素衣少女扣住雷名远的脉门,顺势向前一带,把九头大鹏摔倒地上,喝道:“捆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直站在一侧,袖手旁观。那素衣少女,也未要他出手对敌,此刻却突然赶了过来,点了雷名远的穴道。
一场惨烈的激战,在雷名远被擒后结束。夜风轻摇着河畔芦苇,仍发出沙沙的轻微之声。
那素衣少女星目转动,扫视了全场一眼后,冷冷说道:“把他送上船去。”
芦苇中应声跃出来六个黑衣劲装大汉,把阴阳双绝和雷名远夫妇,以及那伤在雷夫人毒针下的红衣人,一齐抱了起来,疾奔入芦苇丛中。
三个未伤的红衣人,各自横剑静立,似是还在等待那素衣少女的令谕。
她仰面望望月光,轻轻地叹息一声,扬手一挥,道:“你们也回去吧!”
三个红衣人同时凌空飞起,跃回芦苇丛中。
素衣少女回头对那呆呆站在一侧的重孝少年说道:“哥哥,咱们该回去了。”
言来细声细语,和刚才冷若冰霜的神情,大不相同,似是突然间恢复了她少女的姻静、温柔。
那重孝少年轻轻“嗯”一声,急道:“不错,不错,咱们该回去了。”
他似是已被今夜这惊人的变化,和剧烈之战,吓得有些精神失常,声音之中,微带颤抖。
那素衣少女缓步走了过去,牵着他一只手,柔声说道:“哥哥,你心里害怕么?”
重孝少年急急答道:“不怕,不怕,这点事算得了什么。”一挺前胸,装出一副豪气凌云的神态。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低声说了数语,拉着那重孝少年急奔而去。
最后这几句话,说得声音甚低,上官琦等无法听出她说的什么。
但见两条人影,手牵手疾奔而去,片刻间走得踪影全无。
上官琦站起身来,长长吁出一口气,转头对杜天鹗道:“杜兄,咱们到江边瞧瞧去吧!”
杜天鹗还未来得及答话,忽听一个异常尖锐的声音说道:“大哥,不用去了,那两艘船已经走了。”
回头望去,只见袁孝卓立在月光下面,相距两人不过六七尺距离。
上官琦急道:“你到哪里去了?”
袁孝道:“我到那边一棵大树上,看那江中情形……”他虽己学了大部人言,但遇上拗口转弯之处,仍是结结巴巴,词难达意,无法说得清楚。
上官琦道:“你看到没有?”
袁孝道:“起初之时,暴风大雨,夜暗如漆,看得不大清楚。自从风雨止了之后,就看得很清楚了。”
上官琦道:“你看到那具棺木了么?”
袁孝道:“看到了,他们把棺木抬入了一个很大的船舱去。”
上官琦道:“那些黑衣大汉,和用剑的红衣人可是从大船中出来的么?”
袁孝点点头道:“不错,不错。”
杜天鹗一皱眉头,道:“上官兄弟,你这等句句追问,不觉着太麻烦么?”
上官琦还未来得及答话,袁孝已连连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
杜天鹗只道他和自己客气,微微一笑道:“袁兄弟太过谦辞了,上官兄弟这等问法,袁兄弟答覆起来,只怕也觉着不甚方便。”
袁孝道:“很方便,很方便。”
杜天鹗看他说得十分认真,不禁微微一怔,一时间竟是想不出原因何在。
上官琦笑道:“杜兄不必多心。我这兄弟,从小就在深山之中长大,对人间事事物物了解不深。就是言语方面,也难完全通达。如要他自己把所见之事,从头到尾地仔细说来,只怕遗漏甚多……”
杜天鹗笑道:“原来如此,我老江湖竟也被你们迷惑住了。”
上官琦回头望了袁孝一眼,继续问道:“那艘船很大么?”
袁孝点点头道:“大船旁边,还有四只小船。”
上官琦道:“那船舱之中,都是些什么样人?”
袁孝沉吟了半晌,道:“出来就看到,不出来就看不到啦!”
杜天鹗呆了一呆,低头沉思。
原来他一时之间不懂袁孝言中之意。
上官琦久和袁孝相处,知他遇上了无法说出的事,就用另一种隐隐相近的话说出,当下接口说道:“袁兄弟说那船舱中没有灯火,船舱里有些什么人,无法看到。除了那八个黑衣大汉和四个红衣人手之外,别无所见。”
杜天鹗“啊”了一声,问道:“袁兄弟,那艘船上,可有什么特殊的标识么?”
袁孝低头想了一阵,举手抓抓头皮,不停地摇头叹息。
杜天鹗吃了一惊,低声问上官琦道:“这位袁兄弟怎么了?”
上官琦道:“不要紧,他凡是遇上无法说出之事,常常如此。但他聪明绝顶,想上一阵之后,还是可以想得起来。”
杜天鹗道:“原来如此。”
只见袁孝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想了一阵,说道:“对啦,对啦。一共有两只大船,四只小船,那大船上面还有两面白旗。”
杜天鹗柔声问道:“那白旗之上,可画有什么图么?”
袁孝点点头道:“有啦,有啦,……”低头沉恩,半晌说不出话。
杜天鹗知他无法把那旗上图画形容出来,或是根本不知画的什么,无从开口,但己知那船上挂有白旗,追查起来,自是容易多了,当下笑道:“袁兄弟,不用想了;那几艘船,都驰向哪里去了?”
袁孝道:“顺水而去。”
杜天鹗微一点头,转脸对上官琦道:“上官兄弟,眼下的情势,我虽然难以明了全盘,但大概想去,不出两个变化。”
上官琦道:“哪两个变化?”
杜天鹗抬头望望天色,道:“走,咱们被雨水淋了半夜,先找个住宿之处,再慢慢地谈吧!此中情形复杂,也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完。”当先转身,向前奔去。
上官琦、袁孝并肩随在杜天鹗身后,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己到市街之上。
这时,天色已近四更,商店客栈,大都上门休息了。只有一处紧临江畔的大庄院,仍然烛火辉煌。
杜天鹗久走江湖,一望那烛火的位置,已知是闵家的宅院。四更天仍然灯火通明,想必凭吊的客人尚未散去,不禁心中一动,回头对上官琦道:“上官兄弟,闵家之事,看来不关咱们兄弟;但可能牵涉到整个武林的局势!”
上官琦道:“是啊!小弟也觉着其中溪跷甚多,事非小可。”
杜天鹗道:“这么说,你己存下追查水落石出的心了?”
上官琦道:“这个,只怕小弟力难胜任。”
杜天鹗道:“如果兄弟有心追查其事,小兄倒有一个法子。”
上官琦为好奇之心所动,道:“愿闻杜兄高见。”
杜天鹗略一沉吟,道:“这法行来虽易,但袁兄弟却是无法安排。”
上官琦道:“杜兄先请说出,容兄弟想想再说。”
杜天鹗道:“咱们要想探得个中之秘,必须先得设法混入闵家不可。”
上官琦点点头道:“不错”
杜天鹗又道:“如若咱们仍是此等面目,决难逃过闵公子和闵姑娘的双目。如要混迹其中,必需得设法易容改装。”
上官琦笑道:“咱们纵然改换衣着,也无法改头换面。”
杜天鹗笑道:“这个,上官兄弟不必忧虑。在下带有易容之药,不过我这易容之药,只能改变肤色,却无法改变五官相貌。袁兄弟相貌特殊,纵然用易容之药,也无法隐去庐山真面,仍易被人看出破绽。”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杜兄之意,是要兄弟和杜兄借易容药物隐去真正面目,混入闵宅……”
杜天鹗点头微笑,目注袁孝说道:“眼下为难之处,就是袁兄弟毫无江湖经验阅历,如让他一个人独自行动,只怕不甚妥当。何况江湖之上,险诈无比,袁兄弟胸无城府,难以应付。”
袁孝插嘴说道:“不要紧,我躲在无人之处,不出来也就是了。”
杜天鹗笑道:“此处人烟稠密,何处无人?躲起来不让人见,岂是容易之事。”
袁孝笑道:“我躲在大树之上不下来,别人怎能想得到。”
杜天鹗微微一怔,暗道:“这法子倒是不错,真亏他想得出来。”略一忖思,又道:“餐风宿露,岂是长久之策,何况还要食用之物。”
袁孝道:“我从小就在荒山大树上睡觉,纵然大风大雨,我也一样睡得安稳。只要有蔬菜水果,不吃饭也不要紧。”
上官琦知他天赋过人,耐寒耐饥之能,实非常人能及,轻轻叹息一声道:“好吧!咱们明夜三更仍在此地相见,你可把觅得藏身之地,告诉我们,有了什么行动,也好找你。”
袁孝裂嘴一笑,振臂一跃数丈,疾奔而去。
上官琦望着袁孝闪电而去的背影,心头泛起了一缕清淡的不安。只觉这些时日之中,一直未能善待袁孝。
杜天鹗探手入怀,摸出两个白玉小瓶,低声笑道:“我这易容的药物,乃关外第一奇人、化身书生所有之物。兄弟风姿秀挺,但在敷上这药物之后,立时变成另一副面具。”
上官琦道:“化身书生,这绰号好怪。”
杜天鹗微微叹息一声,道:“其人才智绝世,武功高强,生性更使人莫可捉摸,忽而豪放任侠,忽而冷酷残忍。关外武林道上,虽都知化身书生其人,但谁也没法说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不但能使容色常变,而且连说话的声调,也常常变成各地口音,化身千百,叫人无从捉摸……”
上官琦听得呆了一呆,道:“人世间当真有这等人物?”
杜天鹗笑道:“关外济济群豪,但化身书生对小兄却独垂青眼。我们时常晤面,有时他儒中长衫,手摇招扇,一派书生风采;有时老态龙钟;有时土布裤褂,一派乡下老的模样。”
上官琦接道:“他这等千变万化的身份,你如想去找他,岂不是异常困难?”
杜天鹗道:“他不愿见你,你就走遍白山黑水,也无法找得着他,有时对面相逢也不相识。”
上官琦叹息一声,道:“唉!江湖上奇事奇闻,当真是叫人目花神眩……”一幕幕往事,展现脑际。那古刹僧尸,绝壑遗体,以及那残酷的屠*,默默无闻地消灭了当今江湖中数十个顶尖高手!
这诸般往事,无一不在他心灵中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回忆。
如今,又遇上一件难以恩解的怪事,闵老爷子之死。
杜天鹗似是也不愿再多谈化身书生之事,当下打开一个玉瓶倒出一些白色粉未,放在手心之中,就地上取些积水,调研一阵,涂在脸上。
片刻之后,杜天鹗脸色逐渐变成了极深的紫红之色。
五官的形态,吃那深紫色一衬,也似乎移动了原来的位置,和先前大不相同。不论怎么看,也无法看出他旧有的轮廓形貌。
上官琦道:“真不愧称之为易容药,果然形貌大变,连五官部位也似改了地方,不论目光何等厉害之人,也无法看得出来。”
杜天鹗打开另一个小瓶,倒出一点黄色药粉笑道:“你用这个吧,要把你一张白里透红的俊脸,变成姜黄干瘪,面无血色,”
上官琦伏身就地上取些积存雨水,把那黄色药粉调开,涂在脸上。
果然,一张俊秀的匀红嫩脸,片刻间变成枯黄之色。
杜天鹗微微一笑,道:“咱们现在再去闵宅之中,已无人能窥出你我的庐山真面目了。眼下还得想出扮装成何等身份人物,才不致引人注意。”
上官琦道:“咱们扮装之人,最好能在闵宅左近行动,而又不惹人注目才好。”
杜天鹗微一沉吟道:“兄弟倒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是有些委曲兄为下”
上官琦道:“愿闻高论。”
杜天鹗道:“咱们不愿引人注意,最好能分头行动。小兄不妨仍以武林中人物,赶往凭吊闵老英雄,混迹武林人物之中。兄弟最好能易装换服,扮作讨饭之人,梭巡闵宅前后,行动比较自由。江湖之上,本有一个以讨食为业的穷家帮,帮中不少身负绝技的高手,既然有此一帮,兄弟纵然无意中露出一些武功,也不致引人疑心。”
上官琦笑道:“如我碰上了真正穷家帮中人物,岂不要露出马脚。”
杜天鹗笑道:“不论什么事,都非一成不变,其中大部还凭仗个人机智应付。兄弟聪明绝顶,虽然少一点江湖的阅历,但如能处处小心一些,就不至被人找出破绽。何况除了穷家帮外,江湖上还有不少豪。侠奇人,常常改扮作叫化子模样,游戏风尘。”
上官琦笑道:“试试吧!”当下把身上衣服撕破几处,打散头发,问道:“杜兄看看兄弟这装扮,像是不像?”
杜天鹗道:“虽然仍多破绽,但夜暗之间,不留心也不易看得出来。”伸手把那瓶黄色药粉递了过去,又道:“最好把手臂以及暴现外面的肌肤,也涂上药物,可掩去甚多可疑之处。兄弟请略停片刻再去,小兄先走一步。”说完话,也不待上官琦答话,振袂而起,疾向那烛火辉煌的闵宅奔去。
上官琦忽然想起,还未问这涂敷在脸上的药粉,是否怕水冲洗,要待开口呼叫时,杜天鹗己去得踪迹全无。
他望着杜天鹗消失的背影,出了一阵子神,才放好玉瓶,放步行当他接近闵宅之时,心中忽觉着不安起来。只感行动之间,甚多不便,不觉犹豫起来,暗道:“我现下举动,不知是否像个讨饭人的样子?如果一到闵宅,就被人发觉可疑,那可是一大笑话。”正感心神不安之际,忽听身侧响起了步履的声音。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神态威猛、背插单刀、全身劲装的大汉急步而来。
那大汉走近上官琦时,突然停了下来,打量了上官琦两眼,问道:“小要饭的,你可知一位闵老英雄住在哪里?”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能替此人带路同去,当更可减少闵家之人的疑心。”
原来他总觉着自己动作不像,怕人看出破绽。
心念一转,答道:“你可是来吊祭闵老英雄的么?”
那人高声说道:“怎么,闵老爷子当真死了么?”语气粗豪中,带着伤感之情。
上官琦看他举动,知是一个带着几分傻气的浑人,当下说道:“是啊!死了很多天啦,今日出殡,送殡行列,长达数里。”
那大汉长叹一声道:“闵老爷子是位很好的人,怎的竟然不能长命百岁?”他生性带着浑气,一旦咬牙嚼字起来,甚不习惯,但神色却是一片恭恭敬敬的神态,充分流露出对死者的敬仰。
上官琦心中忽然一动,暗暗忖道:“生性浑厚之人,大都为人率直,此人这等尊敬死者,想那闵老英雄定然有可敬之处。”
只听那大汉粗壮的声音,又在耳际响起,道:“要饭的兄弟,你可知那闵老英雄安葬在什么地方,带我去瞧瞧好吗?”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我只知道闵老英雄安葬之地,距此甚远,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那大汉似是骤然问,遇到十分重大的难题,仰脸望天,默然不语。
上官琦又道:“我带你到他家里去吧!有很多来凭吊闵老英雄的人,都还未走。”
那大叹沉吟了一阵,道:“他家住在什么地方?”
上官琦伸手指着那烛火辉煌之处道:“就在那边。”
那大汉又想了想道:“好吧!”
上官琦微微一笑,转身向前走去,那大汉举步相随身后。不大工夫,已到闵家那座广大的宅院前面。
这时,虽是四更过后时分,但那宅外席棚中,仍然有着甚多没有休息的人,三五成群地坐着喝酒,或是在抽着烟谈话。不过那谈话声音甚小,别人极不易听到。
最奇怪的是那两扇白昼间紧紧关闭着的大门,此刻却大开未闭,任人出入。
上官琦留神四下瞧了一阵,却不见杜天鹗踪迹何在。棚中的人,看去都似闵家请来帮忙的,大都腰束白带,撩着长衫,卷着袖子,白昼所见那三山五岳的武林道上人物,都不知哪里去了,一个也看不到。
二三 一粒金丹
那大汉四面张望了一阵,急步向前走去,将近门口之时,突然听得一声:“贵客留步。”大门中走出一个面色紫红的中年大汉。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这不是杜天鹗么?他怎么会招呼起客人来了?”
只见那面色紫红的大汉一抱拳,朗声说道:“这位兄台,可是来凭吊闵老爷子的么?”
黑衣大汉一抱拳,道:“不错,在下除了和闵老英雄有过一面之缘外,其余全不相识。只望大驾告知闵老英雄遗体安葬之处,在下要到他坟墓之前岳麓书院宋代著名书院。原址在湖南长沙岳麓山抱黄洞
二四 绝命残简
上官琦冷冷说道:“姑娘这等猝使暗算,行径已非光明。在下念你是个女流之辈,不和你一般见识,我便走了。”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娇躯一横,拦住去路道:“想走么?没有这么容易!”
上官琦怒道:“你要怎样?”
那素衣少女道:“你能接我三十招不败,再走不迟。”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决心查问此事,早晚免不了一场搏斗。先试她三十招,倒可先摸摸她武功路数。”心念一动,冷然答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但我事先声明:只打三十招,决不多打。”
那素衣少女说道:“好吧!这房中地方狭小,咱们到院里去吧!”当先出了房门。
上官琦已见过这素衣少女的武功,知她出手诡辣异常,表面看去,颜如桃花,心地却毒如蛇蝎,当下暗中运气戒备,紧随那素衣少女身后而出。
只听她娇声笑道:“出了房门之后,就算到了战场,你要留心戒备啦。”声音甜柔,悦耳动听,毫无火气。
上官琦道:“姑娘尽管出手!”
那素衣少女突然停下脚步,慢慢地回过头来,笑道:“官兄是左童还是右童?”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这个恕难奉告。”
素衣少女突然一摆柳腰,右手纤指疾向上官琦胸前“玄机”要穴点了过来,口中仍然笑意盈盈他说道:“你这人怎么一问三不知呢?”
说话之间,左手又斜里横拍过来一掌。
上官琦左脚微一用力,身躯突然向后闪退三尺,避过那一指、一掌,说道:“在下只是不愿答覆姑娘相询之言而已。”
素衣少女道:“不吃敬酒吃罚酒,等一会,你就非讲不可了!”两手双双击出,指点掌劈,倏忽间连攻五招。
这五招迅辣兼具,着着皆袭向要害大穴。
上官琦看她绵连的掌势,亦不禁暗自惊心,忖道:“如果在三年之前,单是这五指连绵的迅急攻势,己把我伤在手下了。”
素衣少女眼看五招快攻,被上官琦从从容容地闪避化解开去,也似甚感意外,霍然退后了三步,目光盯在上官琦脸上,眨也不眨动一下。
只见她原如娇花的脸上,逐渐变成了苍白之色,渐渐的白中透青。
上官琦愈看愈觉不对,忽然警觉到她正在运集功力,可能要施展一种什么绝毒的武功。
这警觉使他感觉到事态严重,对方似是已动了*机。
一面暗中运气戒备,一面冷冷说道:“在下和姑娘无怨无仇,动手相搏,旨在印证武功。姑娘如果妄动*机,施展什么歹毒武功求胜,可别怪在下辣手反击。”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一语不发。
但她此时笑容,和刚才已然大不相同;刚才笑容如花倍增娇艳,此刻面色铁青,那笑容徒增几分阴森恐怖之感。
站在一侧的闵正廉,已觉出了情势不对。他知妹妹这忿怒的一击,威势非同小可,万一一击之下,伤了上官琦,势将和穷家帮结下不解之仇,突然向前一步,拦在上官琦身前,说道:“妹妹暂请住手,听我几句话后,再动手不迟。”
那素衣少女目光凝滞,似已到了不辨亲疏之时,对阂正廉喝叫之言,好似没有听到。
上官琦低声对闵正廉道:“闵兄快请退开,令妹已若弓拉满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这一击必然凌厉绝伦,说不定是极阴毒的功夫出手。”
那素衣少女铁青的脸色上,突然泛现笑容,樱唇轻启,皓齿微露,那冰冰的神情,突然问转变为十分温柔。
上官琦急急叫道:“令妹即将出手,闵兄快快闪开!”
闵正廉还在犹豫,忽觉横里冲过来一股力道,把自己身形震到一侧。
他刚刚让避开去,那素衣少女已然发动,纤手一扬,拍了过来。
这一掌打得轻描淡写,掌势落得十分缓慢,亦无破空啸风的惊人威势。
上官琦虽然明知那素衣少女这一击中,如不是惊心动魄的威势,定有着什么歹毒的武功,但他对敌经验缺乏,心中虽然想到,但却不知纵身避开,一半也是自负武学,不愿闪避。
就这微一犹豫,突然一股温风,拂身而过。
但觉身上微微一热,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喷嚏。
那素衣少女发出一掌之后,立时向后暴退数尺,闭目而立,运气调息。
好像这轻描淡写的一掌,已然用尽她生平之力,有些儿困倦难支模样。
阳光满院,盆花随风,飘来一阵阵清香的花气。这所小院落中,仍然是那样的幽静,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闵正廉轻轻地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官兄,你怎么样?哪里觉着不舒服么?”
上官琦静静地站着,和那素衣少女一般的闭着眼睛休息,听得闵正廉相问之言,忽然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我很好……”
闵正廉低声说道:“官兄既然没有伤着,快些请离开此地吧!”
上官琦啊了一声,仍是站着不动。
闵正廉看他神情不对,不觉地伸手推了他一下,道:“官兄快些请……”只觉手触之处,如被的烧,不禁一呆。
仔细望去,只见上官琦全身都泛现了一片血红之色,只有脸上,仍然是一片姜黄,不禁大吃一骇,急急叫道:“官兄,官兄,你受了伤么?”
忽听身后响起了一个甜脆的声音,道:“他已经受了内伤,不过不要紧,吃上我一粒丹药,就会好了。”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笑道:“官兄,对不住,你刚才猜得不错,我已运集了功力之后,掌势就不能不发。”
此女神情忽冷忽热,有时冷若冰霜,有时无限温柔,把个上官琦闹得迷迷糊糊,束手无策,不知不觉中伸出手来,接过那少女手中丹丸。
凝目看去,只见那丹丸色呈紫红,大小有如樱桃一般,拿在手中,已然闻到一股清香之气。
那素衣少女看他把丹丸拿在手中,转来转去,但却不肯服用,微微一笑,说道:“这粒丹药功效甚大,服用之后,伤势立可好转。”
她微笑着一顿之后,又道:“穷家帮中左右二童之名,果不虚传。如是换了他人中我一掌,只怕早已内腑重创,摔倒在地上了。”
这时上官琦神志虽未晕迷,但因听那女子讲话,不能专心一意运气调息,伤势发作,有些不太清楚,不若平日那等思虑周到。
只见那素衣少女缓步走近上官琦身侧,转伸皓腕,满脸娇甜的笑容,抓住上官琦拿着药丸的右手,说道:“快些吃下去吧!我一时气忿伤了你,心中甚是不安。如果因伤你之事,和你们穷家帮中结了仇,那就更非我的心愿。”
上官琦在她柔声相劝之下,不知不觉中举起了手中丹丸,放入口中。
丹丸人口,立时化开,一股清香直下丹田。
那素衣少女笑道:“我哥哥这边,闲杂之人大多,不如请到我的住处,静息上二个时辰,伤势就可以复元了。”
只见她轻轻举手一抬,上官琦不自觉地随在她身后走去。
闵正廉越看越觉情势不对,急急上前两步,说道:“妹妹,穷家帮势力浩大。”
那素衣少女突然回过头来,说道:“我早就知道了,还用你说么?”
闵正廉似是十分害怕妹妹,竟然不敢再多接口,默然垂下头去。
上官琦回头望了闵正廉一眼,又随在那素衣少女身后走去。
穿过了几重庭院,又到一处花木繁盛的跨院中,那素衣少女带着上官琦直入房中。
这是一座布置雅美的闺房,白竣作壁,紫缎作帘,靠壁处放一张檀木雕花的梳妆台,依妆台一张红漆木榻锦帐分钩,绣被鸳枕,招叠得十分整齐。
这时,那素衣少女对待上官琦,似已毫无顾忌,拍拍木榻,笑道:“官兄就请在榻上运气调息一下,对药力行开之后,伤势复元,再走不迟。”
上官琦望望那素衣少女,竟然依言爬上木榻,闭上双目,盘膝而坐。
那素衣少女长长吁了口气,缓缓打开抽斗,取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和一瓶药粉,美丽的秀靥上,突然泛起一片*机!
这当儿,门外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道:“妹妹,小兄有要事相告。”
那素衣少女道:“哥哥请进来吧!”
绣帘起处,缓步走进来身着重孝的闵正廉。
他望望妹妹手中的锋利短刀和手中的白玉瓶,又看看安好无恙、端坐在妹妹绣榻上的上官琦,长长叹息一声道:“还好!妹妹没有把他处死,我以为来不及了!”
那素衣少女脸色一沉,冷冷的问道:“你算过时间么?”
闵正廉道:“算过了。”
素衣少女道:“十日大限,还余几日?”
闵正廉道:“十日过了七天,还有三日时限。”
素衣少女道:“这就是了,三日时光,转眼就要过去了。”
闵正廉接道:“限期虽是迫急,但总还有三日。如果妹妹处死了这位官兄,只怕眼下就要出事!”
素衣少女道:“为什么?”
闵正廉道:“妹妹刚刚带走这位官兄,穷家帮已经有人追踪而到。”
素衣少女急急问道:“来的什么人?哥哥认识么?”
闵正廉道:“一共来了三个,小兄只认得一个。”
素衣少女微一沉忖道:“他问起这个姓官的么?”
闵正廉道:“虽然没有问起,但神色之间,却是有些不对,再三追问爹爹遗体埋葬何处,要到坟前凭吊一番。”
素衣少女道:“什么人这样蛮横?”
阑正廉道:“穷家帮中的武相关三胜。”
素衣少女微微一掣眉头,道:“听说关三胜是穷家帮第一位高手,是么?”
闵正廉道:“他在穷家帮中有武相之称,武功自是非同小可,不但武功,就是身份地位,也仅次放帮主。”
素衣少女道:“他们现在何处?”
闵正廉道:“小兄已把他们送进大厅,请金叔父相陪,和两位少林高僧叙谈。”
素衣少女又望了上官琦一眼,缓缓收起刀瓶,道:“走!我去见见那位关三胜,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位人物?”
闵正廉抬头向盘坐在木榻中的上官琦望去,只见他微闭双目而坐,身上肤色,仍然泛起一片艳红,但脸色却仍是一片枯黄,暗自叹息一声,低声叫道:“官兄,官兄!”
他一连喝叫数声,上官琦恍如不闻,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他现在正在运气逼行药力,哪里还会听到你呼叫之声?”
闵正廉道:“妹妹,你究竟给他服用了什么药物?”
素衣少女道:“很难说。”
闵正廉急道:“穷家帮中武相,乃当今武林中有数高手,如让他发觉了帮主身边的左右二童服下了‘迷性’药物,如何肯善甘罢休,势必引起一场……”
素衣少女道:“哥哥怎知我给他服用了‘迷性’药物呢?”
闵正廉心中焦急,口不择言他说道:“如不是服用‘迷性’药物,怎的现在还不清醒呢?”
那素衣少女对闵正廉这等出言相撞自己,似是甚感意外,怔了一怔,才笑道:“啊,哥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微一顿之后,又道:“我给他服用的药物,虽然可能迷失去他的本性,但也可以救他性命。这件事,不用你多管,带我去见见那位穷家帮的武相吧!”
闵正廉说完之后,已知道自己慌急失言,早已吓得脸色大变。听那素衣少女责问了两句,并未再深究其事,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说道:“妹妹,不是小兄多口,我实为妹妹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妹妹何苦力争一口闲气,开罪穷家帮,正面和他们为敌?”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反正只余下三天时限了。三日之内,如仍查不出……”
忽听上官琦长长呼出一口气,跃下木榻。
那素衣少女,对上官琦这早醒来一事,大出意料,不觉心头微微一震。
回头望去,只见上官琦大步走了过来,默然在她身边一站,漠然地望了闵正廉一眼,似是从不相识。
闵正廉道:“这位官兄既然醒来了,是否要带他一起去见穷家帮中人?”
素衣少女笑道:“去吧!索性让他们大为惊奇一下,帮主的近身之人,也会叛离他们。”
闵正廉道:“穷家帮武相,江湖上经验甚丰,如被他看出官兄被迷药迷失本性之事,只怕要当面引起冲突。”
素衣少女笑道:“武相武功再好,也不敢伤他们帮主身侧之人,哥哥只管放心。”一挥右手,道:“哥哥请带路……”
闵正廉急道:“妹妹当真要带着他去见穷家帮的人么?”
素衣少女脸色一整,冷冷说道:“我几时说过谎言来?”
闵正廉略一沉吟,道:“好吧!”转身向外走去。
素衣少女轻扬玉掌,轻轻拍拍上官琦的肩膀,微笑说道:“跟着我走!”
上官琦茫然一笑,也不言语,默默随在那素衣少女身后,向前走去。
穿过了几重跨院,来到大厅,宽敞的大厅中,坐满了人,少林寺的铁木、凡木大师,青城双剑,和很多佩带着兵刃的劲装大汉,高矮肥瘦,应有尽有。
紧依铁木大师身侧,坐着一位蓝衫虬髯、像貌威武的中年大汉。
他那身蓝布大褂,颜色虽已洗得失去了原有色彩,但却十分干净,补满着一块白、一块黑的补钉。
在那虬髯中年大汉身后,并肩站着两位身着绎色大褂满头乱发、足着多耳麻鞋、打着白布绑腿三旬左右的大汉。
这些人,都在金少和亲切的招待下,各据席位。
这些都似在等候着主人,没有一个人开口交谈。厅中人数虽多,但却是鸦雀无声。
在大厅一角,有一个面色紫红的大汉,不时把目光投向上官琦的脸上,似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上官琦却恍如未觉,望也不望他一眼。
闵正廉进了大厅,立时抱拳一个长揖,高声说道:“家父之丧,有劳诸位伯伯叔叔们的大驾,长途跋涉,赶来奠祭,晚辈心中感激莫名。如今家父遗体已经下葬,不敢再多扰诸位伯伯叔叔们的宝贵光阴。”
那虬髯大汉,笑道:“请恕老朽托大,叫你一声闵贤侄。”
闵正廉看那说话之人,正是穷家帮中的武相关三胜,赶忙欠身一礼,道:“关老前辈有什么吩咐?”
关三胜道:“老朽奉帮主之命而来,一来归还令尊一点东西,再者要凭吊令尊一下遗体。”
闵正廉道:“家父遗体已经人土,老前辈这番盛情心意,晚辈拜领了。”说完深深一揖,一面暗中留神着几人举动、神情,看到他们瞧到上官琦后,有些什么反应。
他心中最是担心此事,哪知事情大出意外的,关三胜仅仅一瞥上官琦后,就未再多看过他一眼。
上官琦似和这些人从不相识,也未多望过几人一下。
那被誉为穷家帮武相的关三胜,竟也似不识帮主身侧之人,望也未望上官琦一眼。
闵正廉甚觉奇怪,暗暗忖道:“以关三胜在穷家帮中的地位身份,决不会连帮主身侧的左右二童,也不认识,难道此人是冒充的不成?”
那素衣少女缓缓转过脸去,望了闵正廉一眼,说道:“哥哥,爹爹遗体已经下葬了,不便再劳师动众人家,哥哥请送诸位伯伯叔叔们……”
这几句话,无疑当面逐客,在坐群豪,都不禁为之愕然。
关三胜轻轻地咳了一声,打断那素衣少女未完之言,接道:“在下久闻闵兄有一位精明干练的千金,想来定是姑娘了?”
素衣少女道:“不错啊,老前辈可是穷家帮的武相关三胜么?”
她开口直呼关三胜的名字,使在场群豪,又都为之一怔。
要知关三胜不但盛誉卓著,而且脾气也是出名暴躁。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儿.直呼名字,定然难以忍受,必将大怒而起,厉言责问。
哪知事情大出群豪的意料之外,关三胜竟然毫无怒意地笑道:“数十年来,就没有听到有人直呼老夫姓名,就是敝帮帮主,也要称我一声关兄弟。”说完,纵声大笑。
素衣少女道:“你笑什么,难道你和家父相识,就要以老前辈自居么?哼!我又没见过你,凭什么要叫你关老前辈?”
关三胜微微一怔,道:“不论你如何称呼老夫,我也不放在心上。”
素衣少女道:“你放在心上,又怎么样?”
关三胜被她顶撞得愣了一愣,道:“好厉害的丫头!”
阉正廉道:“舍妹少不更事,老前辈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关三胜道:“我要和她一般见识,早就出手教训她了。”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令尊遗体不知埋葬何处?老夫只要到他墓前奠拜一下,也可回去上覆我们帮主了。”
素衣少女冷笑一声道:“家父墓中满放金银财宝、古玩名画。你苦苦追问地方,不知是何用心,难道要存心扒墓么?”
关三胜连番被她顶撞,已然忍不下心头怒火,一掌击在案上,只震得茶碗茶壶,四下横飞。
这大厅之中,坐人甚多,被关三胜掌力震飞的茶杯茶壶,以及飞溅的水珠,大都向人身上飞了过去。
但见厅中群豪纷纷动作,有的大袖轻拂,有的挥掌拍出,有的起身避到一侧,造成一片混乱。
那素衣少女默然不言,只是冷眼望着这混乱景象。直待混乱平复,群豪各归座位,她冷笑一声,道:“若不看在贵帮主和家父相交一场的份上,单是你这等失礼的举动,就该被逐离此地了。”
关三胜眼看自己一掌击在桌上,震得杯壶乱飞,水珠四溅,心中甚觉不好意思,一股升起的怒火,也强制息了下去,哪里还受得了那素衣少女再相讥讽之言?只气得环目怒睁,虬髯倒竖,说道:“好个目无尊长的女娃儿,老夫将拼着受上帮中一顿斥责,也要教训你一次。”举手一挥,身后两个满头蓬发、身着百袖大褂中年大汉,闪身而出,疾向那素衣少女扑了过去。
这两人动作奇快,出手一击,已可看出武功甚高。
闵正廉急道:“关老前辈……”话刚出口,已被那素衣少女娇声叱道:“哥哥不用多事。”疾退三步,让开两人一击,侧脸对上官琦柔声说道:“去把他们两人打一顿。”
她说得轻巧无比,一派天真,似是上官琦定可胜得两人一般。只听得厅中群豪,都不禁微微一哂,那两个穷家帮中高手,却是听得微微一怔,目光齐齐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只觉此人衣着破损,甚似穷家帮中之人,但面目陌生,从不相识。
上官琦满脸茫然地“啊”了一声,缓步直对两人走去。
易容药物,掩去了他焕发容光,和勃勃英气,看上去毫不起眼。
两个穷家帮中高手,相互望了一眼,一齐皱起了眉头,似是对付这样一个人,有失身份一般。
左面一人踏前两步,说道:“你是什么人?满脸病容,难挡一击。”
说话之间,上官琦已然走近身侧,举手一拳,当胸击去。
这一拳不但来势猛恶,而且出手招术,亦极怪异。那穷家帮中高手,初时并未放在心上,出手封架之时,才突然觉出不对,赶忙向后疾退了三步。
上官琦的武功早已列身武林中第一流的顶尖高手,此人大意轻敌,尽失先机,虽然中途发觉,但已迟了一步。只见上官琦左腿一抬,如影随形般迫了上去,右掌疾伸,按在那人前胸之上。
这一招灵快无比,变化又出人意外,快得使那人身旁同伴,也来不及相救。只听那人一声闷哼,张口喷出一股鲜血,一屁股坐在地上。
上官琦出手惊人,全场群豪,无不为之动容。连少林高僧铁木、凡木大师和青城双剑,也不禁愕然一呆。
那右面中年大汉一见同伴受创,斜里急攻一拳,人也紧随击出拳势,冲了上来。
上官琦目不转睛地微微一侧身子,右手向上一抄,巧妙无比地扣住了那大汉,向前一带,左手回击一掌,正击中那大汉肩头之上。
这一拳打得似甚沉重,只听他闷哼一声,向前疾冲的身子,生生被震得倒飞回去。两个穷家帮中高手,被上官琦在举手投足之间,双双身受重创,倒摔在地上。
这情景不但使被誉为穷家帮中武相的关三胜有些骇然,就是那素衣少女也有点惊愕,想不到上官琦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
要知上官琦生性忠厚、拘谨,未服药物之前,决不愿随便出手伤人,先自有了心理约束,十成武功,只能用出七成。眼下他本性迷失,出手毫无顾忌,可把全身所学,全部发挥,是故看上去他的武功,似是陡然间长进了甚多。
关三胜重重地咳了一声,缓步而出,先在两个受伤属下的身上各自拍了一掌,然后才慢慢抬起头来,望了上官琦一眼,冷冷说道:“阁下是闵姑娘的什么人?”
上官琦微微一怔,满脸茫然,不知如何答覆。
那素衣少女急急残口道:“是我们闵家护院教师,你如不服气,不妨出手和他较量一下。”
她已看出上官琦武功高强,觉着留在身侧终是祸害,不如借关三胜之手,先把上官琦除去,故意出言相激。
关三胜纵声大笑一阵,道:“既是无足轻重的人物,老夫就不再顾虑下手轻重了。”暗中运集功力,缓缓举起右掌。
忽听一声佛号,响彻大厅,铁木大师站起身子说道:“关兄请看在贫僧薄面之上,暂请忍受一二。”
关三胜道:“大师有何教言赐告?”
铁木大师道:“昔年闵老英雄不顾自身安危,义救天下英雄,武林中人大都受有他的恩泽,这件事传诵数年,想来关兄定然知道。”
关三胜道:“如非敝帮帮主,昔年受过闵老英雄相救之恩,在下早已难忍这口冤气了。”
铁木大师目光环扫在厅一周,高声说道:“在座诸位可都是为着凭吊闵老英雄而来么?”
群豪中有一大半起身答道:“不错,不知大师有何教言?”
铁木大师目光缓缓移到那素衣少女身上,冷冷说道:“闵姑娘,老袖已是佛门中人,对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早已看淡。你们家中之事,老衲世外人更不该多管闲事。但闵老英雄昔日舍身相救我武林同道一事,不但遍传江湖,而且恩泽被及天下各大门派……”
素衣少女冷冷接道:“佛门中讲究无嗔无爱恶,你既知道是我闵家之事,那还是别插手多管的好!”
铁木大师微微一笑,道:“如是老袖应令尊之求而来,是不是亦当袖手不问?”
这一问显然出乎那素衣少女意料之外,只见她怔了一怔,道:“空口无凭,岂能令我置信?”
铁木大师道:“如若老衲拿出令尊亲笔之信,闵姑娘是不是就可给老衲一些方便?”
素衣少女微一沉吟,道:“你先拿出来瞧瞧再说。”
铁木大师缓缓从僧袍之中,取出一封白色封简,当众拆简,取出一纸白笺。
那素衣少女突然向前欺进了两步,伸出纤纤玉手,说道:“拿来给我瞧瞧。”伸手去抓。
铁木大师疾向旁侧一闪,庄严他说道:“闵姑娘不用慌,老衲既然拿出书信,自然是要给闵姑娘看,不过我要先请几位武林同道瞧过之后,以作人证,再交给姑娘。”
那素衣少女娇艳的脸上泛现出一抹*机,冷冷地说道:“我未睹那函笺之前,如何辨识出是家父手笔,难道你们不会伪……”
铁木大师满脸肃穆之色,说道:“待老衲传阅过几位武林同道之后,姑娘再拿去仔细辨认不迟。”
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如看那函笺之上,果是家父手笔,你这般传阅放他人,岂不有违了家父致函之意么?”
铁木大师道:“信函之中,并无什么重大机密,姑娘只管放心。”举手将白笺交到青城双剑手中,接道:“两位先请过目。”
二五 午夜子时
青城双剑也不客气,接过函笺,仔细一瞧,只见上面潦潦草草写了数行道:
“神木老禅师座前,昔年一步失错,三十载仟悔难补,握笔修书,已近大限,老禅师如念相交旧谊……”
不知何故,下面并未续书,但从那潦草的字迹推断,显然是遇上了什么惊骇之变,无暇再续写下去。但这半篇残简之中,已隐隐可见他正置身险危重重、*机环伺之中。
青城双剑一连瞧了数遍,才把那函笺奉还给了铁木大师。
铁木大师,接过函笺,回头对关三胜道:“关兄也请瞧瞧此函。”
关三胜接过函笺,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皱了皱眉头,交还给铁木大师。
那素衣少女一直冷眼观察着几人的举动,她脸上几度泛现出忿怒之色,但都又忍了下去。面对着少林高僧和青城双剑的威名,她勉强克制了心中的激动,默然无言,直待关三胜把那封函笺看完,交还给铁木大师之后,她才冷冷地说道:“该把家父的信交给我瞧瞧了吧!”
铁木大师缓缓把函笺递了过去,口中却庄严他说道:“令尊的生死之谜,天下武林同道,无不关心,闵姑娘切不可太过任性……”
那素衣女对铁木大师的话,恍似充耳不闻,伸出纤纤玉手,接过函笺,清澈如水的星目,先环扫了群豪一眼,瞧也不瞧地随手把函笺叠起来,放入袋中。欠身对铁木大师道:“多谢老禅师送还家父手书。”
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庄严他说道:“老钠早已料到姑娘有此一着,故而先把令尊手书传阅,如今已有青城两位道兄,以及穷家帮中关兄,阅过此函。有他们三位武林高人作证,姑娘纵然收去此函,也没有用了!”
素衣女忽然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如是想知个中详情,三日后请再来闵宅,届时晚辈当据实奉告一件武林秘辛。”
铁木大师道:“三日时间,如果是顺流放舟,老衲等重来此宅之时,姑娘恐已千里之外了。”
素衣女道:“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铁木大师道:“最好姑娘能现在说出诸般经过,当着天下武林同道之面,姑娘有什么为难之事,也容易解决!”
素衣女目光冷冷地投瞥了铁木大师一眼,道:“你可是怕我走么?”
铁木大师道:“姑娘乃此地主人,移迁他往,悉由尊便。老衲只想查得令尊修书之事与生死之谜,能够上覆敝寺方丈,也就够了。”
那素衣女忽地咯咯大笑,道:“家父死、活化身各一,你都见过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未见令尊遗体。”
素衣女脸色突然一冷,说道:“那棺木中装的什么?”
铁木大师道:“这个……老衲未见之前,不便妄加论断。”
素衣女冷冷说道:“你没有偷开家父的灵柩么?”
铁木微微一怔,道:“没有,老衲如要看那灵柩,也会通知姑娘一声。”
紊衣女目光缓缓由青城双剑、穷家帮的武相关三胜脸上扫过。道:“不是你们两位,那就……”她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停留在青城双剑脸上,住口不言。
青城双剑互望了一眼.左首一人说道:“闵姑娘猜得不错,那棺木确是贫道等所开。”
此言一出,全场中人,又是一阵惊愕。
那素衣女神情却很平静,淡淡他说道:“几位挟江湖数十年威名而来,不到黄河不死心,开了棺木,不知有何发现?”
青城双剑面现愧色说道:“据贫道启棺所见,那棺木中确是闵老英雄……”
话至此处,微微一顿,左面那道人接道:“姑娘故弄玄虚,相欺天下英雄,不知用心何在?使贫道百思不解。”
那素衣女沉吟了一阵,道:“诸位如欲解开个中之谜,三日后子夜时分,再请来此。我自当宣布其秘,以解诸位疑窦……”脸色忽然一沉,目光环扫了大厅群豪一眼,接道:“子夜三更,阴盛阳衰,诸位自信武功足以自保安危的再来。如果自知武功不足自保,那就不必来了。”
铁木大师道:“如若姑娘惜三日之机,遁行他方,贫僧等哪里去找广那素衣少女淡然一笑,道:“诸位不妨暗守我们宅院附近,只许人进,不许人出,也就是了!”
铁木大师望了青城双剑一眼,道:“不知两位道兄对三日之约,有何高见?”
左首道人沉吟了片刻,道:“此中情节,似是复杂,教人无法判断。好在三日时光,转眼就过,倒不如等他三日再说。”
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奉谕而来,不查个水落石出,势难覆命。姑娘如妄图使用缓兵之计,借机他遁,可别怪贫僧等失礼了!”
素衣少女道:“少林寺威名虽盛,但我还不放心上……”
铁木大师合掌接道:“但愿姑娘一言九鼎,贫僧等三日之后,再来相访。”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青城双剑道:“闵老英雄生死之事,已引起武林关注,姑娘切不可任性而为。”紧随铁木、凡木大师,步出大厅。
群豪纷纷站起来,鱼贯出厅而去,片刻间走得一个不剩。
这时,大厅中只余下了那素衣少女,和闵正廉、上官琦、金少和等四人。
闵正廉缓步出了大厅,四下张望一阵,重入大厅说道:“妹妹,咱们当真要等他们三天么?”
素衣少女点点头,道:“自然要等。”
闵正廉道:“届时如若他们都照相约时间而来,妹妹当真要和他们见面么?”
那素衣少女道:“当然要见,铁木那老和尚在江湖甚见威望,我既然答应了他,岂能失约?”
闵正廉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望了那素衣少女一眼,默默垂下头去。
素衣少女略一沉忖,道:“你们各自回到住处,不要妄动逃生之念。三日后子时时分,赶到大厅中相见。”举手一招,当先走去。
这几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她举手一招,上官琦立时跟着走了过去。
闵正廉轻轻叹息一声,也缓步出了大厅。
他似乎已完全屈服在妹妹的积威之下,满脸愁容地缓步而去。
且说杜天鹗仗易容药物,混入阂宅,竟然无人认出他庐山真面。他目睹上官琦和穷家帮中的人动手,曾以目示意上官琦别忘了今夜三更和袁孝之约,哪知上官琦浑如不觉,一脸茫然,对他示意目光,恍如不见。当时情景,他心中虽然觉出不对,但还存着万一之想:上官琦已经混入那素衣少女身侧,故意装成痴呆的样子,再借机露了两手武功,以搏那素衣少女重用之心……他虽明明知道这判断希望甚小,但除此之外,确也再想不出自慰之道。
天一入夜,他就梭巡在闵家广大的宅院周围,希望能看到上官琦从那宅院出来,赶赴袁孝相订之约。
哪知道到二更过后,阉宅之中,仍然是一片静寂,不见一个出院之人。
这时,有不少武林高手梭巡在闵宅周围,这些人大都是监视防止闵宅中人逃走的中原武林人物。杜天鹗很少涉足中原,除了几个盛名特著的高手,所识不多。他混在一起,也无人注意到他。直到三更鼓响,仍不见上宫琦由阂宅出来,时已不早,势难再等,只好单人赶往和袁孝相约之处。
那是棵高大的白杨树下,袁孝早已在东张西望地等候,一见杜天鹗匆匆赶到,立时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我大哥没有来么?”
杜天鹗原本还存着一种侥幸之想,上官琦早已赶来此处。袁孝这劈头一问,立时如冷水浇身,呆了呆,道:“怎么?他还没有来么?”
袁孝心头大急,道:“我大哥说过之言,从未不算过,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非得还我……”他心中愈急,愈是说不清楚,只是吱吱呀呀,杜天鹗根本不明白他说的什么。
这是个很尴尬的局面。袁孝愈叫火气愈大,两只圆圆的金睛中,闪动着逼人光芒,手舞足蹈,大有跃跃欲动之势。
杜天鹗知他心地浑厚,一旦想不转弯,可能立时出手,只好默默不语,静静地站在一侧,直侍袁孝火气逐渐消减之后,才和蔼他说道:“袁兄弟,你先别……”
袁孝大声吼道:“谁是你袁兄弟,你如不把我大哥找回来,咱们先得拚个死活出来。”
杜天鹗怔了一怔,正容说道:“袁兄弟,暂请冷静片刻,容兄弟把话说清楚,要打要挤都好商量……”
袁孝尖声喝道:“你先告诉我大哥还活在世上没有,咱们再谈。”
杜天鹗道:“他不但还活在世上,而且还好好地留在闵家宅院之中。”
袁孝呆了一呆,道:“这话当真么?”
杜天鹗道:“兄弟向来不说谎言。”
袁孝道:“大哥一向说过就算,他告诉我到此地相会,为什么自己杜天鹗道:“他中了人家迷魂的药物……”
袁孝急道:“什么?咱们快去救他出来吧!”
杜天鹗轻轻叹息一声,道:“事情不是袁兄弟想的那样简单。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咱们先到僻静地方,容我把详细经过说明之后,咱们再想救他之策。”
袁孝微一沉吟,说道:“咱们就上这大树上谈吧。”
杜天鹗抬头望去,只见这棵大树高约三丈,树上枝叶也十分密茂,坐在树上谈话,既可监视四面动静,又不虞别人偷听,心中暗暗忖道:“这办法倒是不错,也亏他想得出来。”当下点头说道:“好吧!”纵身跃起两丈多高,向上爬去。
袁孝急急直追,爬行如飞,眨眼之间,已然追到杜天鹗的前面。
两人爬上大树之后,选择一处粗大的叉枝所在坐了下来。杜天鹗先轻轻咳了一声,道:“袁兄弟,你要听我把话说完之后接口不迟,且莫听了一半大叫大吼出来。”
他怕袁孝听他说到上官琦遭迷药迷失本性之时,又忍耐不下心中怒火,又急得暴跳如雷,先用话把他稳住。
袁孝长长叹一口气,道:“好吧!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两件事情。”
杜天鹗道:“什么事?”
袁孝道:“在未找到我大哥之前,你要和我走在一起。”
壮大鹗知道他怕自己一走了之,如不答应,势必又要引起一场争吵,只好点头答道:“好吧,你说第二件?”
袁孝道:“我大哥如果死了,咱们两个也都不用活了。”
杜天鹗暗暗叹道:“这人虽然有些浑浑噩噩,倒是忠实得可爱。”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一日不能使你大哥回你身边,我就一日不离开你。万一他有了什么不幸,我就替他偿命。不过,我也有一件要事你答应。”
袁孝道:“只要能把我大哥救回,不论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他自和上官琦、杜天鹗等分手之后,一直苦苦练习人言,虽只有一日夜时光,说话神情、声音又似有了甚大进步。
杜天鹗微微一笑,道:“眼下闵家的事,已成了中原武林上一场滔天风波。中原武林道上甚多有名高人,都已卷入这次漩涡之中。所以咱们也不能太急,单独有所行动。”
袁孝沉忖了一阵,道:“不知要等多久?”
杜天鹗道:“大概三日时光。”他阅历丰富,判事之能甚强,推想那素衣少女三日后正需要有人相助,决不会*掉上官琦那样的武功高强的助手。
袁孝道:“咱们先去闵宅瞧瞧吧!”
杜天鹗道:“先去瞧瞧可以,但必依我之命行事。”
袁孝想了很久,道:“好吧!但我只能先受你三天之命,如是三日后仍然难以见到我大哥,你就不能再管我了。”
杜天鹗道:“就此一言为定!”跃下大树,直向闵宅走去。
闵宅附近虽然有不少武林高手来回梭巡,但因群豪和那素衣少女有约在先,许人进不许人出,也无人拦阻两人。
以袁孝之意,就要冲入阂宅,搜找上官琦的下落。但却为杜天鹗坚相阻止,劝道:“咱们现在进虽容易,但出来时却极困难,还是先别进去的好。”
袁孝天性之中本有些浑璞之气,虽然觉着杜天鹗和自心中想的背道而驰,但觉着答应听人家话,只好默默而退。
杜天鹗把袁孝带到一处僻静所在,两人对坐,运气调息。待天色大亮后,才带他到一处客栈之中叫了食用之物,大吃一顿,然后,又好好休息了两天。
在这两天时光之中,袁孝急疯了心,催促社天鹗去找上官琦不下十次,但都被杜天鹗推说第三天夜晚再去。
好不容易,熬过了两天。第三天一入夜,袁孝就催促杜天鹗快走。
杜天鹗直待二更时分,再结束赴约。他想到这一次子夜之会,可能会引起大战,改换了一身劲装,腰围紫金飞龙软鞭,两肋间分带了两把匕首,外罩黑缎披风。但面上仍涂着易容药物,带着袁孝,直奔闵宅。
这时,闵宅中已毫无警戒之情,那连绵帐篷虽然依旧架设着,但已无守夜之人,两扇大门洞开,一片死寂。站在大门外,难见一点灯光。
杜天鹗低声对袁孝说道:“今夜咱们只能见你大哥,也许还无法救他,你必需听我的话,不许擅自出手,大嚷大叫。”
袁孝道:“要是见我大哥不着,今夜你就不能再管我了。”
杜天鹗微一沉吟,道:“那是当然。”大步直向里面走去。
袁孝紧随身后而行,进了大门,穿过那广敞的大院,直向后面大厅闯去。
但见门户大开,却不见一盏灯光,也不见有人拦阻,和几人三日前来时的戒备森严之况,大不相同。
这出奇的静寂,使这座广大的宅院中,笼罩着一片阴沉之气。
杜天鹗轻车熟路,带着袁孝昂然直向大厅走去。
登上厅前石阶,杜天鹗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素衣少女相约群豪会面的大厅中,也是一片黑暗。
侧耳听去,隐隐可闻混杂的呼吸之声,显然那大厅中已然挤满了人,不知何故,却未点灯火。
杜天鹗因过头去,低声对袁孝说道:“袁兄弟,小心了。”缓步直入厅中。
袁孝禀赋特异,目力过人,虽在厅外,仍可见厅中景物。
只见那大厅之中,早已排好了席位,座位上已坐了不少的人,但却不闻一点说话的声音。
他心中虽然觉着奇怪,但又不便多问,随在杜天鹗身后走了进去,默然在杜天鹗身旁坐了下去。目光却不停转动,打量厅中的人物。
只见那日相遇的少林高僧和青城双剑,都在座上,另外高高低低,肥肥瘦瘦,不下六十人之多。
这些人表情各自不同,很多人闭目休息,也有很多人却神色紧张地东张西望。
袁孝仔细地看完了厅中所有的人,但却不见上官琦,心中优虑更重。
忽然间传来了三更鼓响,天色已到了子夜时分。
幽暗的大厅中,群豪微微*动了一下。大厅一角处,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铁木道兄,我看那女娃儿不会回来了吧?”
耳际间突响起一个冰冷、但却又十分娇脆的声音道:“我没有死,为什么不来?”“嗓”的一声,大厅门口,亮起一个火招子。那素衣少女雪白的衣服上,满是鲜血,她长发散披,脸色苍白,手中高举着火招子,缓步直向厅中走来。
厅中群豪,都为这突然变化显得有些惊愕,望着那高举火摺子的素衣少女,缓步走向席位。只见她手臂摇摆,大厅中登时一亮,两支红烛,熊熊燃起。
原来那大厅席位上,早已放有蜡烛。
那索衣少女原本十分美丽的面容,此时看去,却恐怖惊人:半颊鲜血,掩遮了美丽的轮廓;而那艳丽的容色,无血处,却又显得异常的苍白。白衣裙子,也都沾满了血迹。长长的头发散垂肩后,看上去可怖至极。
厅中群豪,虽然都是身负武功之人,但看到这情形,也不禁有些胆法,似是那素衣少女带进来一股冰冷阴寒之气,使人油生寒意。
铁木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闵姑娘果是言而有信,不知令兄来了没有?”
那素衣少女长长吁一口气,就在原位上坐了下来,说道:“我哥哥也没有死,他为什么不来?”举手一招,只见阂正廉和上官琦、金少和应手而出,直向大厅中走来。
闵正廉也是满身鲜血,左臂和右肩上,都用白纱包着,但已被那鲜血浸透了不少。
上官琦和金少和却是完好无恙,两人都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铁木大师皱皱眉头,道:“闵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素衣少女淡淡一笑,道:“什么事,告诉你也没有用。”
铁木大师微微一怔,笑道:“姑娘先请运气调息一阵,老衲等洗耳恭聆。”
素衣少女不再理铁木大师,依言微闭双目,暗中运气调息。
袁孝火眼闪动,瞪着又圆叉大的双目,围”注在上官琦的脸上。
他和上官琦相处数年之久,对他的举动、身材,早已深印脑际,上官琦虽然用有易容药物,但袁孝一眼之间,仍能看出是他。
袁孝几度欲叫出声来,但却被杜天鹗暗中劝阻下去。
上官琦迟滞的目光,也缓缓地打量了四周群豪一眼,目光由袁孝脸边扫过,恍如未曾相识。
这一次袁孝再难忍受,站了起来,大步直冲过去。杜天鹗一把没有拉住,袁孝已冲到上官琦的身边躬身叫了一声:“大哥。”
上官琦瞧了袁孝一阵,茫然一笑,一语未发。
袁孝大声叫道:“大哥,你难道不认兄弟了么?”
上官琦目光转动,在袁孝脸上溜了一阵,又缓缓别过头去。
那素衣少女也不言语,只是冷冷地瞧着上官琦的反应。
杜天鹗怕袁孝情急之下,闹出事情,赶忙奔了过来,抓住袁孝左臂,低声说道:“袁兄弟咱们先去坐着。他此刻神志不清,等一会咱们再来叫他。”
袁孝回目望着杜天鹗道:“怎么?等一会,他神志就会清醒了么?”
杜天鹗道:“那时如果他还不清醒,我们再想办法。”
袁孝道:“好吧!”缓缓退回原位坐下。
熊熊的烛光,照亮了大厅,群豪都不自禁地把目光投注那素衣少女身上,只见她肩头、臂上、后背等处,仍然不停地向外流着鲜血,显然这伤势并未好久。
最为奇怪的是,她所伤地方都是相搏对不易伤到之处,如果伤到必然很重才对,但她竟还能支持下去。
因有衣服和鲜血的掩遮,谁也无法看到她伤口详细情形。但依情推断,似是她站着不动,任人宰割一般。
大厅上坐满了人,但却一片沉寂。这沉默延续了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好像都为这意外的变化,有点茫然无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铁木大师环扫了大厅中群豪一眼,打破沉寂说道:“闵姑娘伤势怎么样了?”
那素衣少女道:“死不了啦!”
铁木大师道:“贫僧身上带有我们少林寺中疗刀剑之伤的金创药粉,姑娘请敷用一些如何?”
素衣少女冷冷地答道:“不必了,我还想多活几日!”
铁木大师脸色微变,低宣一声佛号,道:“姑娘可是相疑贫僧有意加害么?”
素衣少女道:“那倒不是,我身怀药物,大概不比贵寺中药物差吧!”
铁木大师虽是见闻广博的高僧,也被她这等难测高深的答覆,弄得有些茫然无措。沉吟了片刻道:“闵姑娘既然身怀疗伤之药,不知何以不肯敷用,贫僧等还要洗耳恭听,姑娘……”
那素衣少女截住铁木大师之言,接道:“我敷不敷药,关你什么事?你们有什么事,你们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铁木大师怔了一怔,道:“阿弥陀佛,令尊是否还活在世上?”
那素衣少女道:“死啦!你们见到的是假扮的。”
这等坦然答覆,使大厅群豪都为之一愕。
青城双剑接口问道:“那棺木中尸体,可是真的闵老英雄么?”
素衣少女道:“一点不假。”
铁木大师道:“令尊既已逝世,为何不公诸武林,偏要故作神秘,不知是何用心?”
素衣少女道:“家父之丧,已经哄传江南中原武林道上,还要怎么才算公诸武林?”
铁木大师道:“姑娘一面传下讣闻,公告武林阑老英雄之死,一面却找人假扮闵老英雄,藏身地窖之中,有意带贫僧等到那地害中去会见假扮令尊之人,似是有意把这件事制造得扑朔迷离。今日这群豪聚齐贵宅之局,也可说是姑娘一手造成。”
那素衣少女站起身来,冷冷说道:“你们还有紧要之话,快些问吧!我已失血过多,难再支持了。似这等无关紧要之言,最好别说,以免多费口舌。”
杜天鹗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在下有一件事,想请教姑娘:三日前一个风雨之夜,姑娘运棺江畔,尽*运送棺木之人,却把令尊灵柩,运上一艘大船,连夜扬帆,不知是何原因?”
素衣少女目光转投到杜天鹗身上,道:“那晚上你看到了?”
杜天鹗道:“看到何止在下一人?”
素衣女道:“不知还有哪个?”
杜大鹗沉声说道:“除了在下之外,还有阴阳双绝、雷名远夫妇……”
群豪一听这几人之名,都不自禁地转头乱看。想这几人定都在座,哪知瞧来瞧去,竟是不见四人,立时起了一阵轻微*动。
素衣女突然举手一理散披的长鬓,说道:“你贵姓?”
杜天鹗微一沉吟道:“在下杜天鹗。”
群豪之中,大都听过关外鞭神之名,一大半转脸向杜天鹗望去。
素衣女道:“好!你已经名登鬼录,离死不远了。”
杜天鹗怔了一怔,道:“什么?”
素衣女笑道:“我说你快死了。”
杜天鹗取出一块手帕,在脸上一抹,恢复了本来面目,笑道:“闵姑娘请看清在下庐山真面目,别找错了人。”
那素衣女道:“你放心吧!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十日大限!”
铁木大师道:“雷名远夫妇和阴阳双绝,难道都被姑娘*害了不成?”
那素衣少女突然仰脸望着屋顶,高声说道:“记上铁木、凡木大师。”
凡木笑道:“记上老僧等,不知有什么用?”
素衣女道:“记上了,你们就还有十日好活。”
青城双剑大笑道:“当真有这等事么?”
素衣女道:“两位不信就也试试吧!”微微一顿又道:“记上青城双剑。”
厅中群豪,先都为她庄重的神情、奇异的举动微生惊愕,但一怔之后,却又觉着这是件十分可笑的事,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有铁木、凡木两位高僧,和杜天鹗面容十分严肃,似是知她这些话并非随口而说。铁木合掌说道:“阿弥陀佛,闵姑娘纵然为老衲订下十日死期,但老衲等未死之前,还想增长一点见闻,听姑娘讲一段武林秘辛。”
素衣女经过这一阵调息,伤势似已好了甚多。缓缓举手,挽起垂肩秀发,目光环扫大厅一周,说道:“凡是听到这件事的人,只怕难以再活下去。如果怕死,现在还来得及走,不怕死的请留在这里。”
群豪起了一阵轻微的*动,七八个人起身而去。
素衣女道:“还有人走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次厅中再无*动之情,也无人离座走去。
铁木大师叹息一声,说道:“以生死大事,赌听一件武林秘闻,未免太不值了。诸位如果和此事无关的人,倒是不必冒着这等大险。”
他盛名卓著,深得武林同道敬重,这一说,果然又有十余人站起了身子,悄然而去。
铁木大师望了群豪,庄严地接道:“这个大厅中,只怕有甚多不信邪的朋友,也许认为闵姑娘这些话说得十分可笑。但据老衲看,这些话并非耸人听闻,眼下时限不多了,诸位如果能退去,还是退出的好。”
这一番话,又说得十几个人离开了座位而去。
铁木目光转动,看厅中所余,还有二三十人左右,不禁暗自一叹道:“姑娘请再劝他们几句。无边孽海中,稍修一点善行。”
那素衣少女似是被铁木大师这几句话所感动,果然又启动樱唇说道:“家父之死说不上什么大事,所以哄传江湖,因家父昔日救过中原武林道上几位高人,和少林、青城等正大门户,结了一点善缘,是以家父之死,有劳诸位的关怀跋涉……”
她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环扫了群豪一眼,接道:“再往下说,就是正文,诸位中要走的该走了。只要听得一句正文,就别想逃得十日限约,这是最后的生机了。”
厅中群豪又有四个站了起来,但略一环顾,重又坐了下来。
那索衣女望着铁木说道:“这些人都是至死不悟,我也没有法子了。”
二六 生死边缘
铁木大师微微一皱眉头;高声说道:“诸位之中,如果无事,还是早些离此的好。需知此时此地,并非争名逞雄之时,何苦自惹是非上身。”
厅中群豪,个个似都在十分用心地听他说话,但却无一人起身而去。
那素衣女经过这一阵调息,精神似是好了甚多,面上亦泛起艳红之色,咯咯一阵娇笑,道:“这不能怪我了,大和尚慈航普渡,唤不醒冥顽之人。”
她微微一顿之后,回头对闵正廉道:“哥哥,记上他们名字吧!”
闵正廉缓缓站起身子,目光环扫了厅中群豪一眼,道:“诸位执意不肯离去,那也是无法之事……”他轻轻叹息一声,轻轻一掌,击在案上,道:“拿记死簿来!”
大厅外,一声娇应,两个头梳双辫、身着绿衣的少女,莲步款款而入。
第一个少女手中捧着一个玉盘,盘中放着一本白绢钉成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三个触目惊心的红字“记死簿”。
第二个少女却捧着石砚竹笔。
二女动作熟练轻松,毫不紧张,缓步走近那素衣女身旁桌边,先放好笔砚,然后恭恭敬敬地把那玉盘中“记死簿”捧了出来,放在桌上,又缓步退了出去。
这两个少女进了大厅之后,一直垂着眼帘,望着手中笔砚和那玉盘中的“记死簿”,直到退出大厅,始终未抬头望过厅中群豪一眼。
那素衣女环视了群豪一眼,道:“众位既敢留此不去,想来定都是不怕死的英雄。雁过留声,人死留名,诸位如不愿拖延时间,就快请在那‘记死簿’上签名吧。”
她说话神情,虽然力求和蔼,但那柔和的言词之中,却隐含着一股阴沉之气,使人不寒而栗。
群豪东张西望,但却无一人肯起身签名。
素衣女望了铁木大师一眼,道:“大师不是想早些知道家父死去的原因么?”
铁木大师道:“不错。”
素衣女笑道:“这厅中之人,有一个不肯签名,我就不说。大师最好能首先倡导,免使这僵冷之局,延长下去。”
铁木大师道:“姑娘不是已把老衲的名字记下了么?”
素衣女冷笑一声道:“你怕什么,一个人只有一条命,你签上十个名,也是只死一次。”
铁木大师道:“如果怕死,也不敢到此地来了。”大步直向那记死簿桌边走去。
凡木大师缓缓站起身来,随在铁木大师身后,走到那置放“记死簿”的桌子旁边。
只见铁木大师提起桌上的毛笔,就簿上写下“少林寺铁木”五字,放下毛笔,回头对凡木笑道:“师弟也请写个名字吧。”
凡木微微一笑,提笔就铁木大师之下,写了“凡木”二字。
那素衣少女探过头去,礁了一眼,道:“很好,两个当真是视死如归。”
铁木道:“老衲己是年登古稀之人,死了也不算夭寿。”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步退回到原位就坐。
这两位少林高僧,率先在“记死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似是替群豪壮胆不少,纷纷起身,走向那桌案旁边。
那素衣少女忽然起身说道:“诸位既要留名,就老老实实地留下真实姓名。如若易名更姓,或图嫁祸他人,不但自身难逃大限,且将祸延三代,株连家人。”
这时青城双剑签好了自己的名字退下,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人。正提笔准备签名,听得那素衣少女之言,不禁冷笑一声,道:“古往今来,江湖代出高手,也确有不少心狠手辣、叫人闻名丧胆的人物,但也没有闵姑娘形容得这等的神奇……”他呵呵大笑了两声,接道:“好在在下子然一身,上无父母,下无妻女,纵然真能株连三代,在下也不放在心上。”
那素衣女道:“我不过是告诉一声罢了,信不信由你。”
那身着黑色长衫的人,不再答话,迅速地签好名字而退。
群豪依序签好名字,各归原位。只有袁孝跑去瞧了两眼,重又退了回来。
原来他从未用过毛笔写字,不知如何下手。
那素衣女目光,盯在袁孝脸上瞧了一阵,道:“你怎么不写名字呢?”
袁孝摇摇头道:“我不会写。”
那素衣少女皱皱眉头,道:“在座之人,都写过自己的名字,你不会写,如何能听,那就请出去吧!”
袁孝心地单纯,暗暗想道:“是啊,别人都写了名字,只有我没有写,自不能留在这里听了。”当下叹了一口气道:“姑娘说得不错,我站在大厅外面等吧.等你说完了我再进来。”他只觉十分人情入理,说完话大步走了出去。
杜天鹗本想阻止,继而一想,暗道:签名在“记死簿”上,纵然未必死,心里也难免有些别扭,袁孝既要避到厅外,那就让他避去好了。
铁木大师待袁孝出了大厅之后,合掌说道:“厅中之人,俱已以命作注,具结认死,想听姑娘一段武林秘辛,以明闵老英雄之死。这等事情,老衲活了八十多岁,也是初闻初见,而且有幸领头具死,姑娘似是再无拖延时间的理由了。”
那素衣少女缓缓坐了下去,道:“哥哥,去把厅门掩上吧!”
闵正廉依言而起,大步走到大厅门边,掩上了厅门。
只听那素衣少女娇脆的声音,说道:“插上木栓。”
闵正廉犹豫了一下,但却依言上了木栓。
素衣少女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我要熄去烛火。”素手扬处,两支高燃的火烛,应手而熄。
大厅中骤然问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铁木大师高宣了一声佛号道:“闵姑娘如果想借这大厅中机关布设,俏然溜走,那可别怪老衲等有失礼数了。”
他忽然想起那日进入地道之中,事先虽然毫无所觉,这闵宅之中,机关布设,定然十分精巧,伯那素衣少女借夜暗掩蔽,借机遁走,故而提醒群豪注意。
只听那素衣少女答道:“大和尚只管放心,我如存下逃走之心,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耳际响起关三胜豪迈的声音道:“你可以不逃,但我们却不能不防。”
只听一阵阵脚步、椅子移动的杂乱之声,似是群豪都觉着此言不错,自行移动身躯,占了方向,把那素衣少女围在中间。
厅中虽然黑暗,视物不易,但留下之人,都是武林中黑、白两道上稍有名气之人。虽非个个身负绝学,但每人都有几手,而且见多识广,什么事只要有人一提,大都可听出弦外之音。
素衣少女咯咯大笑:“你们快些站好方位,我言及正题了。”
群豪任她出言讥笑,也无人反唇相讥。但却不知不觉中加快了动作,霎时间全都静站不动,大厅中听不到一点声息。
那素衣少女似在筹思措词,沉吟了良久,说道:“家父之死,不过是一个诱敌之计,想请诸位长途跋涉赶来送死……”
短短两三句话,立时引起大厅中群豪的*动。只听冷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地响荡在大厅之中。
那素衣少女提高了声音接道:“凡是在‘记死簿’上签下名字之人,由今夜子时算起,最多还能活上十日,少则只有三天时光。不论武功高到何等境界,防备何等森严,都难逃得过十日大限之期。但各位都自愿送死,怪我不得……”
铁木大师冷冷接道:“这个我们已听过甚多次了,姑娘大可不必再说下去,还是早些谈及正文要紧。”
黝黑的大厅中,无法看清那素衣少女的脸色如何,但却听到她清脆的冷笑之声,响彻在耳际,道:“大和尚苦苦追问家父死因,而且迫不及待,可是存了要找出凶手之心么?”
此言无疑道破了闵老英雄之死,并非死于重病意外。厅中群豪虽然事先已动了相疑之心.但仍然不自禁起了一阵*动,叹息之声,彼起此落。
铁木大师低沉的声音,重又响起道:“闵老英雄死于谋算之中,已在他那致敝寺方丈的残篇未完的绝命书中,隐隐透出。老衲不解之处,是什么人伤害了这位善良的老人,而且又单单把他一人置于死地?那人可算得甚有气度的人物,只找闵老英雄一人报复,不肯株连无辜。”
那素衣少女道:“哼!老禅师言外之意,可是相疑到晚辈是凶手么?”
铁木突然高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怎敢作此等逆天背伦之想?但令尊死因离奇,而且诸般形迹、巧合,不得不叫老衲疑心。”
那素衣少女道:“你疑心又怎么样?”
铁木大师乃有道高僧,略一沉忖,心情立时平静下来,又恢复了那低沉的声音,道:“老衲等甘愿在’记死簿’上签下名字,旨在听姑娘相告令尊死因。事情真假未清之前,老衲不愿妄加推断,姑娘既有承诺在先,老衲等这里洗耳恭听了。”
那素衣少女似是有意挑逗起铁木大师怒火,冷冷地接了一句道:“你不洗耳恭听,还有什么办法可用呢?”
铁木大师默然不言。
黑暗中看不清两人的神色,大厅突然沉寂下来。
足足过有一盏热茶工夫,听不到一点声息。
突然间,遥遥地传来了一声铜锣之声,燎绕在群豪耳际。
这声音既不尖锐,也不刺耳,但却人耳惊心,使人生出一种惊怖之感。
紧接锣声三响,震破了静夜的沉寂,袅袅细乐,紧随锣声之后传来。
关三胜轻轻咦了一声,道:“这什么声音,我过去好像听过。”
那素衣少女突然接了一句道:“催命锣声。”
关三胜怒道:“不管它催命锣、断魂鼓,闵姑娘快请述说令尊死亡经过,再要拖延时刻……”他忽然感到,此非自己一人之事,倏而住口。
素衣少女道:“我拖延不说,你又能怎样?”
关三胜怒道:“难道老夫就不能出手教训你一次吗?”
素衣少女咯咯笑道:“那就不妨试试吧!”
关三胜大喝一声,一掌劈了过去。
他功力深厚,劈出掌势十分强猛,一股啸风劲道,直涌过来。
只见那素衣少女右手一扬,黝黑的大厅中突然闪起了一道寒芒。
紧随那闪动的寒芒之后,响起了一声冷笑,一股潜力急急涌出,硬接了关三胜一击掌风。
失三胜但觉反震之力,强劲绝伦,心头一震,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铁木大师急急说道:“关兄、闵姑娘,快请住手!”
那素衣少女也未再挥动手中的短剑,两人硬挤了一掌之后,全都停下了手。
群豪在夜暗停久之后,目力已可视物。仔细看去,只见那动手之人,正是那一言未发的少年。
群豪大都不识此人,只有杜天鹗知道是上官琦。看他掌力雄浑,竟然能和关三胜力拼内力,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惊骇。暗暗忖道:“我这双老眼未花,此人精英内蕴,果然身负绝学,但他这等出手相助那素衣少女,看去倒不似故意装作相助于她……”
只听铁木大师说道:“闵姑娘有言在先,我等在‘记死簿,上写下名字之后,闵姑娘即把令尊遇难经过,坦然相告。我等均已照办,厅中之人,已无一未在‘记死簿’上写下姓名,难道姑娘当真存下了毁诺之意不成……”突然一晃身子,人己到了桌边,他手把“记死簿”抢到了手中。
他这举动,大出那素衣少女的意外,而且动作迅快无伦,进退之势,也不过是眨眼工夫而已。
那素衣少女似是恐怕铁木大师毁去了“记死簿”,急急说道:“老禅师别撕坏了它。”
铁木大师心中一动,双手各握一半笑道:“闵姑娘如不肯说,老衲就先把这本‘记死簿’撕了,免得我们都白具下生死之结。”
素衣少女缓步走了过来说道:“你先把簿子还我,我再说不迟。”
关三胜道:“大师不能还她。此人出尔反尔,说了不算。”
铁木笑道:“我等依言具下生死之结,但姑娘仍是拖延时刻,不肯直说,此刻叫老衲如何能信得过呢?”
素衣少女道:“那你要怎么样?”
铁木大师道:“姑娘说过之后,我再把这簿子还你不迟。”
素衣少女道:“你既不信我,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铁木大师怒道:“老衲出家之人,岂是言而无信之辈。”
忽然间锣声三响,那绕耳乐声,也突然高扬,弦管齐鸣,似是已到了厅外不远之处。
青城双剑突然一齐向外走去,开了大厅紧闭的双门,抬头张望。
关三胜早已憋了一肚子气,已难再忍下去,大步走近铁木、凡木低声说道:“这女娃儿诡计多端,借故拖延时刻,只怕另有用心,咱别着了她的道儿。”
凡木大师道:“不知关兄意欲如何?”
关三胜道:“兄弟之意,不如先把这丫头制服,带往贵寺,或是带往我们穷家帮中询问,不怕她不讲实话!”
铁木大师道:“此中情节繁杂……”突然放低了声音,全厅中人,除了关三胜外再无人听到他说的什么。
原来铁木大师忽然觉着此时此地,不宜把胸中所想之事,全部宣泄出来,立时改用传音入密之法,接道:“咱们如想穷究内情,必需以最大的耐性。小不忍则乱大谋,闵老英雄之死,内情似是牵连甚大。此女也不似真正幕后人物,据老衲所见,此事只怕关系整个武林,贵帮一向行侠江湖,宵小闻名丧胆,老衲虽然没缘和贵帮主一晤,但己久仰他的豪风侠名,但望关兄能以大局为重,暂忍一时气忿,老衲愿尽绵力相助关兄……”
话到此处,突闻站在大厅门口的青城双剑轻喝一声:“什么人?”双双联袂而起,人影一闪而逝。
关三胜低声说道:“多谢大师指教。”
铁木微微一笑,道:“今夜之中,或将有出人意外之变。”
突听一声厉叱,起自屋顶,且紧接着一声长啸划破夜空。
大厅中人一个个屏息而立,并未因室外喝叱厉啸,而有所举动。
要知青城双剑之名,早年誉满江湖。厅中之人,都是久走江湖之人,见过双剑之人,虽然不多,但对青城双剑的威名,却是早有所闻。以两人那等声誉武功,纵遇强敌,也不致有何凶险,是以无人出厅查看。
那素衣少女也似等待局势的变化,凝神静听厅外动静。
那厉喝、长啸之声过去之后,厅外的弦管乐声,也忽然停了下去。一时间万籁俱寂,不闻一点声息。
厅中之人,一个个屏息凝神而立,似是都在等待着情势的变化。
哪知沉寂延续了一刻工夫之久,仍然不闻一点声息,厅中群豪都有点再难沉得住气。杜天鹗已听出那声长啸,乃袁孝所发,担心他的安危,当先提议道:“咱们出去瞧瞧!”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铁木大师亦为青城双剑的安危担心,低声向凡木道:“师弟出去看看,如果见到什么奇异之事,万勿自行出手,立时招呼小兄。”
凡木点头一笑,转身向厅外走去。
这时,杜天鹗已走到厅门所在,两个人几乎是一同举步出了大厅。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顿使人精神一振。
抬头看去,庭院寂寂,哪里有一个人影?
杜天鹗低声道:“大师请在庭院中巡视一下,在下到屋面上查看一下。”
凡木单掌立胸,道:“杜兄请。”僧袍一拂,人已离了台阶,凌空而起,飞落在庭院之中,运气戒备,向那花木暗中寻去。
杜天鹗却一提真气,一掌护胸,一掌护面,一个翻转,跃上屋面。
纵目四望,哪里有袁孝和青城双剑的影子?甚至连一点可资追寻迹象,也瞧不出来。不禁心中大为惊骇,暗道:“以青城双剑在江湖上的威名盛誉,以及袁孝的武功而论,不管遇上何等强劲之敌,也能支持上十招八招,何以只听得二声长啸,就人踪不见?袁孝江湖阅历浅薄,中人诱敌之计,也还罢了;青城双剑是何等老练之人,难道也会中人诱敌之计不成?”只觉脑际间疑窦丛生,愈想愈觉得事非寻常,不自禁打了一个寒哄!
忽然间,东北方闪起了一道亮光,但一闪即逝。
杜天鹗一瞥问,似是发觉那亮光闪耀之处,有两条人影在飞跃。但匆匆一瞥之下,无法决定是否真实。
他想叫喊,但又怕万一观察有误,难免要贻人笑柄,略一忖思,纵身而起,疾向那亮光闪起所在奔去。
当他翻越过几重屋脊后,到了一处高耸楼下。
这正是闵家广大宅院中的花园,星光下景物大致可辨。但见佳木葱宠,花气扑鼻,这座高楼,就建筑在花树环绕之中。
大约的估计,那火光闪耀之处,就在这高楼附近。但此时,除了夜风拂动着花树枝叶的轻微籁籁之声外,再无其他声息。杜大鹗轻轻地叹息一声,暗道:“幸亏我未招人来,不然……”正忖思问,忽听唰唰轻响,那高楼垂下了一条数丈长的白绢。
杜天鹗吃了一惊,暗道:“这高楼以上,难道窝藏的有人不成?”
凝目望去,只见那垂下白绢之上,写着“请君登楼一谈”六个大字。
杜天鹗望着那垂下的白绢,心中千回百转,不知如何才对。想立时回到大厅,把此事告诉群豪,又想独自登上那高楼瞧瞧再说。
忖思了良久,才纵身而起,伸出抓住那垂下的白绢,微一用力,一个倒翻,人已跃上楼顶屋面。
他江湖经历丰富,不肯一下跃飞入楼,先落在屋面之上,侧耳静听室中动静。
只听室中传出来一轻微的冷笑之声,道:“既然敢单人匹马地找到此地,为什么不进来谈谈呢?”
言词说得甚是客气,但声音却是十分冷漠、尖细,叫人听不出是男是女。
杜天鹗默算这高楼相距那大厅距离,已有百丈左右;中间相隔重重院落,除非高声大叫之外,实不易惊动到大厅中人。心中在想,口中却低沉地答道:“在下素来不受人激将之法,想把我骗入楼中暗算于我,那可是梦想的事。”
只听那楼中又传出冰冷尖细的声音道:“你既然心中害怕,那就快些退回去吧。”
杜天鹗道:“没有这等容易,在下既然来了,总要见识一点什么再走。”
忽见那垂下白绢迅快地向里收去,片刻之间,尽被收入室中。
但闻楼梯声咚咚,那楼中之人,似已下楼而去。
杜天鹗低声说道:“如果你们没有暗算在下之心,请在室中点起一盏灯火。”
但闻脚步之声,愈走愈远,渐不可闻,似是楼中人已不顾而去。
杜天鹗冷笑一声,自言自语他说道:“哼!这些诱敌之计,还能欺瞒过我不成?”当下就屋面揭下一块瓦片,一抖手,投入了室中。
哪知瓦片人室,竟听不到回音,有如泥牛入海,声息全无。
杜大鹗哈哈大笑道:“好啊!你要不接我投进去的瓦片,在下等一会,忍受不住,说不定要进去瞧瞧了。你这一接我瓦片,岂不是自暴身份,尚隐身楼中未走么?”
他原想这喝问之言,定可激得对方答话,哪知对方竟然置之不理。
杜天鹗暗自忖道:“看来今夜非得涉险入楼去瞧瞧不可了。”右手暗中松开腰中软鞭的扣把,左手又揭了屋面上一块瓦片,一抖手,直向室中打了进去。侧耳听室中仍无动静,又揭过三块瓦片,运足腕力,一齐打入。
在他预料之中,室中之人武功虽好,但究竟夜暗如漆,视物不易,接住一块瓦片或有可能,但如三瓦齐入,而且分投的方向、距离,都不相同,要想同时接住三块瓦片,那可是大不容易之事。
哪知事情大谬不然,他投入了三块瓦片,仍然听不到一点声息。
这情形确使杜天鹗大感震骇,暗暗忖道:“室中之人,如能同时接住三块距离不同、方向各异的瓦片,武功之高,那实在足以骇人听闻。”
他原来准备听得那瓦片撞在墙壁上的声息时,立时借势冲入室中。
但现在,他开始犹豫起来……
他静静地沉思了一阵,忽然觉着这环境十分恐怖,万一自己有了什么凶险,大厅中的群豪,都还不知道一点消息。此时此地,已非一人的生死之事,也不是争气保誉的时候。
心念一转,立时暗中提聚真气,一面准备出手,一面准备以长啸之声,招请援手。
就在欲侍出声之时,突然觉着背心上被物轻轻一触,耳际间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不要出声,如有违抗,我立时震断你的心脉。”
杜天鹗还未来得及答话,右腕脉门,又被紧紧地扣着。
但觉对方五指一紧,立时半身一麻,全身劲道尽失。
转脸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袍、脸上毫无表情的怪人,紧傍他身侧而立。
隐隐的星光下,他发觉了那人有一种慑人心魄的恐怖。他五官并不难看,但看去却不像一张人脸,好似死过数月的人,重被从棺材中拖了出来一般。脸上皮肤,僵硬冰冷,瞧上一阵,登时使人心中泛起来一股寒意。
但他究竟是久走江湖的人,心神略一镇静,立时想出了他戴的人皮面具,当下冷笑一声说道:“你是什么人?何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戴上人皮面具,难道就能唬得了在下不成!”
那人也不答话,暗中一加劲力,杜天鹗登时觉着全身一颤,百脉行血,忽然向内腑回涌过去。
觉那返涌行血,穿行在经脉之内,犹如万虫爬行一般,痛苦无比。
只听那青衣人冰冷的声音又响起道:“如不愿多尝试行血回涌内腑之苦,就别出声跟着我走。”
杜天鹗心知反抗也是没有,对方只举手之间,立时可以把自己震毙在掌下,只好依言向前走去。
那青衣人带他到了屋面边缘时,突然用手掌在他背上一拂,点了他两处晕穴,松了他被扣的脉门,抬腿一踢把杜天鹗由那高楼之上,踢了下来,然后纵身一跃,也从楼上跳下。
他虽然随后跳落,但势道却快迅绝伦,待他落着实地,杜天鹗身子还在空中向下沉落。
但见那青衣人随手向上一挥,一股暗劲,由掌心涌了出来,一挡杜天鹗向下坠落的身子,然后轻轻接住。
花草丛中,立时奔过两个背插长剑的黑衣大汉,奔到那青衣人的身侧,左面一个黑衣人,突然拔出背上长剑待命下手。
那青衣人略一沉思,道:“不要*他,放他回去。”纵身一跃,人踪顿失。临行之际,举手在杜天鹗肩上一拂,解开了他两处晕穴,但却又顺势点两肩后的“风府穴”。
杜天鹗只觉身子一颤,清醒了过来。睁眼看时,那青衣人已然不见,两个黑衣人却一前一后地站在他身边。
其中一人用剑尖指着他的前胸,另一人却探手怀中摸出一包药物,低声说道:“快些张开口来,吃下这药物,就放回去。”
杜天鹗心中一凛,暗道:“这包药物,只怕和上官琦服用的一般模样;服用之后,就难再自主,永远受人奴役。”
他想反抗,但暗中一运气,立时觉着双臂穴道受制,无法出手,出手只是自我苦吃。
他阅历丰富,心机灵动,当下不再反抗,坦然张开嘴巴!
只见那手拿药物的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你这人倒是满干脆呀!你服了这药物之后,就有希望和我们同在一起共事了。”
那举剑之人忽然放下了手中宝剑,说道:“兄弟,这个人既然不肯反抗,你把他的服药减轻一些吧,免得他内腑受损,将来如在一起,还要彼此互助。”
那拿药之人果然在那药物之中取出两粒,低声说道:“如果你把全量服下,至少要三日夜的时间,不能清醒,不食酒饭。我替你减了两粒,大概就不会晕迷了。”言词之间,竟然和杜天鹗大攀交情起来。
杜天鹗却听得甚是奇怪,他们怎会知道将来和我在一起相处,竟然预先卖了交情。
那带剑黑衣人,似己看出他疑惑之情,笑道:“我们都是庄主的十二个黑卫队中人。昨天有一个不幸死去,今日庄主又不肯*你,看来你已入选,递补昨天死去那人的遗缺。”
二七 武林秘辛
杜天鹗吃了一惊,表面之上,却故作镇静地笑道:“庄主不过和我初见,就这般信任我么?把我收做贴身卫队,就不怕我暗生异心?”
那两个黑衣人,同时笑了起来,齐声说道:“这个不用担心啦!先把这包药物吃下,咱们再谈吧!”
杜天鹗虽明知关键在这包药物之上,但又不能不吃,只好张开嘴巴。
那黑衣人手腕一抬,一包药丸,尽都投入杜天鹗的口中。
杜天鹗迅快地闭上了嘴巴,舌尖一挑,把口中的药丸尽压舌底之下。
他见多识广,装作起来,也是维妙维肖,艰难一咽,神情似是异常痛苦地把那药九吞了下去。暗中运气,闭住呼吸,合上双眼,静站不动。
那两个黑衣人,四道眼光,却一直凝注他的脸上,似在查看他咽下药物后的反应。
杜天鹗微微启动一下双目,偷瞧了两人一眼,心中却十分焦急,暗道:“想这药物服下之后,定然会有反应,我如装作得不对,只怕要被两人瞧出破绽。”
正感为难当儿,忽听左面一个大汉说道:“兄弟,你瞧此人服用下药物之后,还能支持这样长久时间不晕过去。”
另一个大汉答道:“他正运用内力抗拒,而且他服用药量较少,发作只怕要慢一些。”
那先前说话之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兄弟,你偷偷地减了他服用的药量,如被庄主查出,那还得了。”
那人轻轻叹息一声,道:“看看吧!如果他一盏热茶工夫之内,仍然没有动静,那就只好再给他多服一包了。”
杜天鹗吃了一惊,暗道:“如果他们再要我服用药物,看我口中有药未咽,势必将迫我咽下,或是趁我没有反抗之力,*害于我。生死虽非重要,但这等无声无息地死去,心中实有未甘。”
忽然心念一转,想到了那青衣人,那毫无表情的脸色,和那惊世骇俗的武功,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印象永难忘去。如若那青衣人此刻归来,一眼之下,立时可以看出他伪装的神情,一切事情,都必须在他归来之前办好……。
左面那大汉似已等得不耐!急道:“我看是药量太少了,赶快再加一包吧!”
另一个人点点头,探手入怀,又摸出一包药物来。
杜天鹗心头大骇,急得顶门上滚下来两滴汗水。
那大汉忽然停下手来,笑道:“快了,他头上已见了汗。”
杜天鹗心中一动,暗中一运真气,头上汗水滚滚而下。
他双臂穴道被点,气血难以畅通,一运真气,伤处疼苦甚烈,那滚滚的汗水,有一半倒是真的因强忍疼苦而出。
只听那提剑的黑衣人道:“快了,他服用药量不多,只怕晕倒的时间不会多久,咱们先把他移到花丛深处去吧!”
一语未毕,杜天鹗已斜向地上摔去,但闻“噗咽”一声,地上的沙子,被他摔下的身子,震得四外横飞。
那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笑。那提剑之人,把长剑还入剑鞘之中,蹲下身子,抱起杜天鹗,向一处花草丛中走去。
杜天鹗借身子向地上倒摔的掩护,己迅快地把口中含有的药物,吐了出来,放入衣袋之中。暗中微启双目,看两人如何处理自己。
那抱起杜天鹗的大汉,当先而行,另一人紧随后面相护。
那人把杜天鹗放在花丛之中,回头对另一个人说道:“咱们再等一阵,他服的药量甚轻,内功又极精深,只怕醒来很快。”
另一人接口笑道:“此人武功只怕不在咱们之下。”
两人谈说之言,尽都听在杜天鹗的耳中,心中暗暗想道:“那大厅之中,现下己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他们既然说我可以早些醒来,那就不如依他们之言,早些起来,也许还可以到大厅去瞧瞧那边演变情势。”
又等了一顿饭工夫之久,缓缓睁开双眼,霍然挺身坐了起来。
那两个黑衣人呆了一呆,四道眼神一齐凝注在杜天鹗身上瞧个不停。
杜天鹗暗暗忖道:“糟糕,我醒得太早,只怕要引起他们怀疑之心。”赶钹装出满脸茫然之情,目光也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只听左侧那黑衣人笑道:“兄弟,此人神智尚未全复,你瞧他那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另一人道:“是啊!他这般神智不清,咱们纵然告诉他什么话,只怕他也无法记住。”
那先前发话之人,接道:“庄主此药灵验无比,而且除了服他独门解药之外,遍天下无药可医,所以他永不担忧属下背叛于他。此人已服下药物,已成庄主死党,纵然记不住相嘱之言也不要紧,我瞧还是告诉他吧。”
另一人沉吟了一阵道:“喂!你贵姓啊?”
杜天鹗一时间想不出该不该答话,沉吟了一阵,道:“我姓杜。”
那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觉得怎样?”
杜天鹗道:“我很好!”
那黑衣人顿了一顿,笑道:“你觉着咱们庄主如何?”
杜天鹗本想把那庄主颂赞几句,但转念一想,那青衣人是否就是庄主,眼下还难预料,如若随口乱言,只怕引起他们猜疑之心,弄巧成拙。当下装作一片茫然不解之情,摇摇头默然不言。
另一个黑衣人接口笑道:“你已经服用了足以死亡的毒药,一旦发作起来,内脏溃烂而死!”
杜天鹗抬头望了他一眼,仍不言语。
那人微微一笑,道:“不过,不要紧,这毒药虽然剧烈无比,但发作却是很慢。只要你以后能处处听从庄主的指示,在药性将要发作的时间之前,他会给一种解药的。”
杜天鹗点点头,仍不讲话。
那黑衣人竟然以先进身份自居,哈哈一笑,又道:“这段时间,大约有三个月长短呢。你现在是否觉得神志已经清醒了?”
杜天鹗暗道:“我要再不答他问话,他们如误认我受毒甚深,那可也是麻烦的事。”当下说道:“神志早已清醒,只是头有些晕,胸腹间有点隐隐作痛。”
那黑衣人皱皱眉头,道:“想要吐么?”
杜天鹗何等老辣,察颜观色,已知自己说的反应不对,当下摇摇头道:“没有。”
两个黑衣人相互望了一眼,右面一人低头说道:“大概因他服用的药量较少,反应才和别人不同。他清醒得比别人快,恐难免有些头晕腹痛之感。”
左面黑衣人突然一沉脸色,庄严他说道:“第一次服毒之后,身体肠胃,都还无法适应药力变化,发作时间,提前甚多,大概在十日以内吧!再说清楚些,从现在算起,你还有十日好活。”
杜天鹗故作惊讶之态,道:“我只能再活十日了!”
右面黑衣人道:“不错,十日之内毒性发作,但却未必会死。”
杜天鹗道:“这个兄弟愈听愈不明白了。”
左面黑衣人接道:“你在这十日之内,如能表现出对咱们庄主的忠诚,立下功劳,毒药发作之前,庄主自会派人给你送上解药。如若有什么件逆背叛咱们庄主的行动,也不用再派人追*你,反正你只有十日好活。”
社天鹗暗暗忖道:“这法子倒是够辣了!”
右面黑衣人突然一个转身,绕到了杜天鹗的身后,杜天鹗本能地横跨一步,但当时又停住不动。
只听身后黑衣人哈哈大笑道:“你已经完全清醒了。”双掌齐出,拍活他受制的穴道。
杜天鹗暗中运气,行血已经畅通,但却故意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望着那两个黑衣人。
左面那人一挥手说道:“你由何处而来,再回何处吧!”
杜天鹗万没想到,竟会这样容容易易地被放了,心中暗暗想道:“他们误认我己服用过药物,才这样放心地让我归去,看来他们对这药信心甚强。目下情形,已极明显,这幕后主使者,是那青袍怪人,闵姑娘也不过是受人奴役的一位可怜虫。擒贼擒王,只要能把那青衣人制服,种种疑窦,都不难迎刃而解……”
只听那黑衣人道:“可以走啦!”
杜天鹗“嗯”了一声,大步离开花园,原来他只管索想心中之事,忘了眼下处境。
但闻身后又传来一个黑衣人的声音道:“只要你能忠于庄主,十日之内,定可获得解药,不过你一定不会背逆庄主,所以决死不了。”
杜天鹗也不理两人之言,急急向前走去。他忽然想到那大厅之中,此刻已不知有了何等变化,急欲赶回去看个明白。
他跃上屋面,辨识一下路途,施展开提纵的身法,急急向大厅上赶去。
只见袁孝呆呆地站在大厅外面,仰望着天际的星辰出神。厅门紧闭,隐隐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袁孝耳目灵敏,杜天鹗刚一落足大厅屋面,袁孝已霍然惊觉,转头一瞥,疾跃登屋,说道:“我大哥呢?”原来他目力过人,一瞥之间,己瞧出是谁。
杜天鹗道:“还在大厅中。”
袁孝似是有甚多话要说,甚多的问题要问,但因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开口,急得直抓头皮。
杜天鹗本想问他刚才哪里去了,但想这一问,势必要引起甚多话说,当下又忍下去,跃落屋面,举手推那紧闭的厅门。
那紧关的厅门吃他用力一推,登时一阵“吱吱”之声,屋瓦为之振动。
只听厅中一声沉喝,道:“什么人?”厅门突然大开,铁木大师,横身拦在门前。
杜大鹗一拱手,侧身由铁木大师身旁溜了过去,走回自己原位。
铁木大师看是杜天鹗归来,也未出手阻挡。
那素衣少女望了杜天鹗一眼,举起纤手一招,道:“过来。”
杜天鹗微微一怔,暗道:“大概她已认为我服用过药物了。”流目四顾,不见青城双剑,暗里叹息一声,忖道:“难道两人已遭毒手?”依言急步走了过去。
那素衣少女指指上官琦道:“和他站一起吧!”
杜天鹗暗道:“要装就装到底吧,瞧瞧内情如何?”依言走近上官琦身侧站好。
那素衣少女竟然放声一阵咯咯娇笑道:“再过一些时间,诸位只怕尽要与他们两位一般了。”
群豪对杜天鹗的突然转变,确实大为震惊。杜天鹗声誉满关外,中原武林道上,也常常听到他的大名,这等人物,武功暂时不去说它,单是江湖经验一项,就算博见多闻,决不致在全心全意戒备之下,还受到别人的暗算,奇怪的是他竟和上官琦一般的变成了那素衣少女的奴役之人。
铁木大师忽然觉着事态严重起来,低声对凡木说道:“我去瞧瞧,那人究竟是哪里受了人制,或是被人强迫的服下药物?”
凡木道:“小心受人暗算。”
铁木大师不再言语,大步直向杜天鹗走了过去。
素衣少女突然叫道:“打那和尚,别让他走近来。”
杜天鹗心知此刻对她必须要言听计从,才能使她深信不疑。当下举手一拳,直向铁木大师打去。
铁木大师早已暗中运气戒备,一见杜天鹗依言举拳击来,立时挥掌接去,用出五成真力。
哪知发出的真力,一和杜天鹗击来的拳势相触,登时心头一动。他乃一代高僧,处处都替人设想,尽管江湖上险诈无比,他仍然愿信好的一面,一觉出对方击来拳势上,未蕴真力,立时把蓄蕴在掌上内力收回。
他内功精深,暗劲内力已到了收发随心之境,当下一吸内腹,立时把发出内力收了回来。
他内劲收得虽快,但杜天鹗已然感到压力,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那素衣少女柳眉一皱,骂道:“没有用的东西。”探手人怀,摸出一柄短剑,随手一挥,上官琦立时疾跃而上,举手一拳,当胸向铁木大师打去。
铁木大师这次不敢出五成功力,右掌一扬三成内劲,接了上官琦一掌。
哪知这一拳来势猛恶无比,而且内功奇大,铁木大师竟被震得一连向后退了两步。
上官琦一击得手,欺身而上,拳脚齐施,猛攻了过去。
铁木大师接了三招,心中大生惊骇。只觉对方招术奇奥,拳脚来势,无不出人意外,而且招招含蕴内劲,非同小可。
他感觉遇上劲敌,准备全力反击时,已然失去先机,被上官琦奇诡的拳脚迫得有些应接不暇,竟然难以争得主动。
厅中黑暗,两人的拳势又极快速,是以别人无法看到动手情势,但闻拳风呼呼,打得激烈绝伦。
凡木大师凝神望去,只见上官琦拳脚招数愈来愈是凌厉,大有越战越勇之概。铁木大师却因失去先机,闹得有些施展不出,但他功力深厚,兼通了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虽处劣势,但仍然镇静从容,毫无慌乱之感。
那素衣少女虽已知上官琦武功高强,身怀绝技,但没有料到他竟然能与少林寺中一流高僧打得平分秋色,而且一路抢攻,一直占着优势。
她开始对这面色枯黄的少年,开始留心起来。只见他猿臂蜂腰,身材匀健,虽然穿着一件破绽的衣服,但仍无法掩蔽住他那挺秀之气。不知何故,这等体态潇洒的人,却长了那样一副难看的面孔。最妙的是他身上肤色,凝如羊脂,和脸色那等枯黄的样子大不相同。只见他拳打足起之处,都带着激荡的潜力,而且这种排空劲气,大有逐渐加强之势。但身法却又似行云流水,轻松异常。
起初之时,群豪都无法看得清楚两人动手情形。同时每人心中,都有一个成见,想着以铁木大师在江湖上的威名,十招之内,上官琦不败即伤。哪知事实上大谬不然,两人动手了二三十招,上官琦不但毫无败象,而且铁木大师失去的先机,仍然无法扳回。
这大出群豪意外的变化,立时引起了厅中所有之人的注意,个个运足眼神,凝目注视。
杜天鹗暗中看那素衣少女初时还有相助的心意,后来大概发觉了上官琦的武功还在自己之上,不但打消了相助之心,而且已不再留心两人动手情形,却把目光投注到上官琦的身上,似是已对他动了怀疑之心。
本来,上官琦的装着,也实在留给人大多的破绽。
忽然间心中一动,暗暗忖道:“看样子他似是真正地受了毒药所迷,眼下已引起这素衣少女的疑心。我必设法和他相处一起,暗中保护于他。”
一时心念转动,意志已决。
这时,两人已相搏了四十余个照面,铁木大师仍然没有抢回先机,心中虽对这少年的武功,暗暗佩服,但拳脚之上,却也开始了变化。他已感觉到,不用出绝学,只怕永难扳回劣势,激斗问,暗提真气,突然大喝一声,全力劈出一掌。
这一掌力道强猛,非同小可,一股强劲绝伦的排空劲气,直向上官琦撞了过去。
全室中人,都被那激荡的暗劲,激起的风力,吹飘起衣袂。暗暗赞道:“铁木大师的盛名,果不虚传,单是这一记强劲的掌力,就足使眼下群豪失色。”
杜天鹗却为上官琦暗捏了一把冷汗。这大厅虽然不小,但四周站满了人,闪避极是不易,当下暗中一提真气,蓄势戒备,上官琦如若接不下这一记劲厉的掌力时,立时出手相助。
就在提气准备的当儿,上官琦已硬接了铁木大师的掌力。
两股激荡的暗劲一撞之下,上官琦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
铁木大师虽然站在原地未动,但他劈出的一股强猛的掌力,被突然消失得无影无形。
厅中群豪大都是久走江湖的高手,这等情形甚是少见,一时之间不禁为之一呆。
但铁木大师心中却十分明白,上官琦竟然把自己劈出的掌力,全部硬接下来。他向后退了两步,借势把身上承受的撞击之力消去。
凡木大师久和铁木大师相处,素知师兄武功,这一掌足可裂碑碎石,就是自己想接下一掌,也要用出十成功力,但对方却能安然无恙地承受了他这一击。
他已从师兄愕然的神情中,瞧出了铁木心中的震惊。缓步走了上去,低声问道:“那人伤了没有?”
铁木大师摇摇头,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接道:“咱们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劲敌。如若他反击过来,势道实是凌厉无匹。”
那素衣少女突然轻松移步,姗姗走到上官琦身侧,低声问道:“你受了伤么?”
上官琦微微一笑,摇头不语。
她并非对上官琦动了怜惜之心,而是发觉了此人武功不凡,日后带随身边,倒是一个极好的帮手。
大厅中重又恢复了沉寂。所有之人,似都为铁木大师和上官琦这一战,微生凛骇,想到了自己纵然出手,决难强过铁木大师。
突然间大厅外面,响起了袁孝的喝问之声,道:“你们说完没有,我要进去了。”
那素衣少女高声应道:“还没有,你在外面再等等吧!”
铁木大师忽然高宣一声佛号,道:“姑娘不用再借词推拖了。令尊之事,老衲已推想到一二;姑娘伎俩,大概已经用完。天色也已快近五更,说与不说,单凭一言而决……”
那素衣少女突然放声咯咯一阵大笑,道:“我先反问诸位一句:在场之人都请们心自问,可都当真是凭吊家父而来的么?”
全厅中人,都被那素衣少女几句话问得呆了一呆,心中暗自问道:“是啊!我们来凭吊闵老英雄,当真因为崇敬他的为人、豪气,才不远千里赶到此地么?”
如果不仔细地想上一想,大厅中人,都会很肯定地答道:不错,我们千里跋涉而来,正是为凭吊闵老英雄……
但仔细一想之后,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原因。这原因虽然深深地隐藏在心中,但却是群豪冒险而来、坚持留在此地真正动机。只是这原因深藏在心底,不仔细想上一想,不易觉到罢了。那素衣少女一提之后,群豪都觉着她问得不错,自己千里赶来,似非单纯地凭吊闵老英雄而来。
那素衣少女放声一阵咯咯大笑,道:“家父在世时,对武林中几家正大门户,曾经施恩甚重。各位心中敬重他的为人,还在其次;主要的是怕对家父有何不利的举动,会引几家正大门派的干涉;也害怕家父武功过人,下手不易。因此,虽然对我闵家有了偷觑之心,但却不敢明目张胆赶来我们闵家扰乱。”
群豪似是被她这几句责问之言,说得无话可驳,个个沉吟不语。
那素衣少女微微沉吟了一阵,道:“其实家父也很担心昔年的事被人拆穿。数十年来,一直惶惶不安,一面苦练武功,一面暗中派人对昔年一些知此内情的老友暗下毒手。如若世界上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尽被*死之后,他这一件隐秘,将成千古悬案。他也将成为千秋后世,武林人崇敬的人物。”
铁木大师似有所悟,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这么说来,昔年那场正邪大决斗,是令尊有意挑起的了?”
那素衣少女道:“何止是有意挑起,而且是他一手造成。他却在中间坐收渔利,侵吞了三宝。”
铁木大师暗暗忖道:“此女这般揭露她生父的隐秘,只怕另有用心;难道他们父女三人之间,还有什么冲突之处不成?”
只听素衣少女继续说道:“可惜那件瞒天过海的大计,非他一人之力能够完成。因而不得不找人相助,暗中帮他布置一切。那一场大决战,正邪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本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但因他的阴谋忽然被人发觉,他为了自身的安危,才倒向正大门户,使对方全军覆没,一败涂地……”
遍天下都知道闵老英雄在正邪大决斗一战之中,协助了少林、武当等正大门户,不但使当时各大门派高手幸免于难,而且使与会的江湖群魔,伤亡十分惨重;但究竟闵老英雄如何协助各大门派高手,却是鲜有人知了。
铁木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原来个中还有这么多的恩怨牵缠,老僧不解的是……”
素衣少女冷笑一声,道:“不解的是我这般对待自己的生身之父,于情于理,都使人有着奇异之感……”
不知何人大声接道:“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闵老英雄虽然博得了我们武林同道的敬重,但遇上你们这无法无天、斩情灭性的不肖子女,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这几句话,骂得十分尖刻。那重孝少年,早已忍不住双目泪下;素衣少女也被骂得呆了一呆,缓缓举起衣袖,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说道:“他见利忘义,暗下毒手,害死了情同骨肉的结义兄弟,事后又设法毒*他全家灭口,似这等人物,如何叫人敬重于他!”
群豪又一个声音叹道:“可是,你总是闵老爷子的女儿啊!”
那素衣少女突然举起衣袖,蒙在脸上,道:“我不是,我没有他那不仁不义、残酷的毫无人性的父亲。”
显然这一击,正中要害,已使那一直冰冷镇静的素衣少女,有些支撑不住了,声音中微带颤抖。
铁木大师道:“令尊的一生作为,在武林中早已有了评价。不论他是有心借助各正大门户之力,了断私怨;或是他借故排除异己,谋夺什么东西也好,但他相助武林中正大门户,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只此一桩,己足使武林同道们对他敬重有加了……”
那素衣少女突然放下掩脸衣袖,怒道:“你们出家人讲求因果循环,他那等用心险恶之人,难道还不该遭到报应?”
铁木大师心中一动,道:“子女不论父过,姑娘这般批评令尊,早已落下不孝之名。”
那素衣少女在群豪群相责问之下,显然已有些慌乱,失去了镇静,大声喝道:“谁说他是我爹爹?”
此言一出,全厅中人,顿时为之默然。
那素衣少女怔了一怔后,似已发觉了自己失常,举手理理鬓边散发,借机使心情平静一些。
铁木大师突然向前一进,双目神光炯炯,逼视在那素衣少女脸上间道:“令尊可是被你下手害死的么?”
那素衣少女道:“你苦苦追问凶手,不知是何用心?”
铁木大师道:“贫僧等离山之时,奉得掌门令谕,如若闵老英雄不幸身死,必要追查出凶手是谁,如能把凶手带回嵩山最好!”
那素衣少女道:“所以两位想把我押回你们嵩山少林寺,向贵派掌门邀功?”
铁木大师正容说道:“适才听得姑娘一席大论,似是令尊之死,内情复杂无比。如果姑娘之言,不是捏造,贫僧等实不愿卷入这次漩涡之中,故而再三追查凶手姓名下落。老衲等甚愿伤害闵老英雄的凶手,能够挺身而出,和我们掌门方丈相见,把为何伤害闵老英雄的诸般经过,据实相告敝寺方丈。既可化除敝寺对此事追查之心,也可把昔年一般是非经过,公诸后人,使他们知所警惕。”
话中之意,已隐隐暗示那素衣少女道:“我等已知凶手是你,但这中间,似是有着十分复杂的恩怨,你如能和我们同赴少林寺中一趟,见过我们寺中方丈,说明此中经过,少林门下弟子,或可不追此事了。”他自觉这番话中,已给了那素衣少女十分面子,量她也不致不答应,不敢不答应。
只听那素衣少女“咯咯”一阵娇笑,道:“找那凶手出来,虽非什么难事,但也非一日半天之功,两位大师父……”
铁木道:“我们可以等上三天两日,让他办完了事情,再走不迟/那素衣少女又是一阵“咯咯”娇笑道:“此地到你们嵩山本院,不知要走好长时间?”
铁木大师道:“多则一月,少则十日,要看那人的脚程如何了。”
素衣少女道:“像我这样呢?”
铁木大师道:“如果咱们连夜急赶,五六天时间,大概够了。”
那素衣少女道:“找那凶手,算它三比路上行程六天,已经九天了。你不算算,可能么?”
铁木大师道:“有何不可?”
那素衣少女道:“你连今夜只还有十日不到的寿命,纵然那凶手挺身而出,你也没有法子把他带来。”
铁木大师看她绕弯子说了些讽讥之言,不觉心头大怒。暗暗忖道:“此女分明是有意嘲笑于我,故意把自己说作凶手。如不给她一点教训,那还得了!”当下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闵姑娘不妨把凶手姓名相告老衲,看看是老衲先死,还是凶手成擒?”
二八 棋差一着
那素衣少女笑道:“告诉你,你也擒他不了。”
铁木大师道:“有这等事,那定然是一位三头六臂的人物了。闵姑娘不妨先说出来给老衲听听。”
那素衣少女道:“你听了也是白听。”
铁木大师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姑娘最好别再借机拖延时光了。”
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好吧!我说一位滚龙王,两位知道吗?”
铁木大师低声复诵道:“滚龙王,滚龙王,可是近年崛起江湖首领人物么?”
素衣少女道:“猜得倒不错,不过你已经没有逃生之能了。”
铁木大师暗道:“此女惯会引开正题——说些不相*事,我如接口,立时就改变话题。”沉吟了一阵,说道:“闵姑娘既然知道我们已无逃生之望,为什么不把个中真象揭露出来,老衲等或能帮助姑娘一二。”
那素衣少女突然一阵“咯咯”大笑道:“你们还要费心想到帮助我么?”
铁木大师道:“人生在世,难以做百业兼通之人,姑娘纵然武功再强上几倍,也不能说就不用别人相助。”
素衣少女突然面色一整,说道:“闵老英雄已死,他虽不是死在我的手下,但这件事我事先都已知道。我看他当时那等四外求救的可怜之情,心中原已不忍,但格于形势,我又不能多问。事情到此,已甚明显,用不着我再多说了。诸位如想告别,也该快些提出了。”
言词之间,忽然示意厅中高手早些逃走。
铁木大师道:“不错,令尊的死确实已成定案,老衲还有几点疑难之处,想再多问姑娘几句。”
那素衣少女看了铁木一眼,道:“大师父就不觉着太麻烦么?”
铁木大师道:“我扼要地问,姑娘简单地答。”
素衣少女道:“好吧!我只回答你三句话,多问一句,就恕不作答。”
铁木大师道:“令尊究竟是死在什么人手中?”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良久,道:“这很难说!”
铁木道:“我是问那直接下手*他的人!”
素衣少女道:“没有人直接*他,是他受不住良心谴责,惊怖而死。”
铁木道:“姑娘究竟是不是闵老爷子的女儿?”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良久,突然怒道:“你这老和尚吸罗苏苏,尽都问人私事,究竟是何用心?”
铁木大师也厉声答道:“姑娘巧言令色,把我等骗到此地,又故弄玄虚,在什么‘记死薄’上签上名!”
素衣少女道:“我哪里骗你了,我不是告诉了你们甚么闵老英雄生前隐秘之事么?”
铁木大师道:“姑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尽说些惊心动魄之事;但如一旦到了关键之处,却又避重就轻,含含糊糊地支吾过去。”
铁木大师这一揭穿,厅中群豪如梦初醒一般,心中一想,忖道:“她说了半天,但究竟谁是*死闵老爷的凶手,和他为什么要掀起正邪大决斗,以及那三宝为何,均未提过一句。”纷纷接口说道:“不错,不错……”
铁木大师严肃地接道:“你既有答老衲三句问话的诺言,就该肯定地回答老衲提询之言才对。又为何借故推倭,避免正面答覆?”
那素衣少女似是被铁木大师几句相责之言,说得生出了羞愧之感,长长叹一口气,道:“好,已!早知这样,我不该答应你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也不让姑娘吃亏,你答覆三句问话,老衲也答应姑娘一件事情。”
那素衣少女道:“这么吧!我答完你三句问话之后,你们立时撤出此地。”
铁木道:“这个?……”突然提高了声音,道:“闵姑娘这问题,不知诸位答不答应?”
群豪倒有一大半说道:“我等听凭大师决定。”
铁木大师道:“咱们四更离开,五更可以再来,老衲代为作主,答应闵姑娘了。”
那素衣少女道:“你问吧!”
铁木道:“旧话重提:姑娘是否闵老英雄的女儿?”
素衣少女道:“我们有父女之名,但却无父女之情。”
铁木大师怔了一怔,道:“这答覆很高明,老衲仍然听不明白姑娘是不是闵老英雄的女儿?”
素衣少女冷哼一声,道:“你不懂,不妨回去请教你们掌门方丈一下。”
铁木大师叹息一声,道:“好吧!这算一句,*死闵老爷子的凶手是谁?”
素衣少女道:“是他自己服毒死的。”
这答覆又出了群豪意料之外。铁木大师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又问道:“闵老英雄侵吞的三宝现在何处?”
大厅中群豪,都为之精神一振,个个凝神静听,生怕错漏了一字。
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他为了不肯泄露三宝藏存之地,才自绝而死。”
铁木大师怔了一怔,道:“老衲问的是三宝藏在何处?”
素衣少女道:“我已据实回答,除了死去的家父之外,天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铁木大师道:“这么说来,老衲这一句又是白问了?”
素衣少女道:“老禅师问话太过心黑言重,恨不得一句话问完所有的事,如若天下事都这么简单容易,武林之中也不会有被颂称为才智卓绝之人,也不会有勾心斗角的烦恼了。”
铁木大师道:“只要闵姑娘能够据实回答,老衲纵然问话技术太差,那也是怪不得姑娘的事。”
素衣少女道:“还有一句可问了,我希望未问之前,多用心想上一想,免得问的又是我无能答出之事。”
这一句话,果使铁木大师沉吟了半天,才缓缓问道:“据老衲观察,姑娘亦似受制于人,不管是不是害死闵老英雄的凶手,但总可从他身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素衣少女脸色微变,缓缓闭上双目,似正极力使心情平静。
铁木大师打量了那素衣少女两眼,又继续说道:“这真正幕后主持之人,姑娘总该知道是谁。至低限度,该知道你自己身后指谋之人,老衲就问此人的姓名?”
下面之言还未及讲出,那素衣少女已抢先答道:“滚龙王。”
铁木道:“谁要你答得这么快!老衲的话还未讲完。”
素衣少女道:“够啦!够啦!我已经说得大多了。”她似是忽然间想到什么惊怖之事,全身微微颤抖了一阵,举手蒙着眼睛。
铁木本还想出言责备她几句,但见她那等惊恐之情,不觉心中一软,叹道:“我把一个女孩子家逼成这等模样,纵是从她口中得到一些什么,也不是英雄行径。”
铁木大师长长叹一口气,道:“既然被你抢了先去,老衲认输就是,这一问也就此结束了!”
素衣少女低声答道:“我已经说得大多了。”她声音低微,只有她自己听到。也可以说她只是嘴唇动了一下,根本就未说出口,是以连铁木大师那等灵敏的耳朵也未听到。
忽听凡木大师说道:“青城两位道友去这样久的时间,怎么还未回来?咱们得分几个人去查看一下吧!”
铁木大师道:“不用查看了。两人如不回来,咱们还占优势,如若两人再回大厅,单是两人,咱们就得分一半实力来对付。”
群豪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想通了此话含意所指,全都默然无语。
原来杜天鹗厅外一行归来之后,忽然倒向那素衣少女一方;如若青城双剑也和杜天鹗一般倒向那素衣少女,事情就严重了。以青城双剑的武功,在江湖上的威名,厅中之人,能够和他动手相搏的可算寥寥无几。
一时间,大厅中沉默下来,群豪似都感觉到再无什么可问之言、可问之事。事情似已推展到决定性的阶段,此时如不撤走,就该有所行动。
沉默延续约一盏茶工夫之久,凡木大师突然低声对铁木大师说道:“咱们真的就此退出么?”
铁木大师也似正为此问题困扰,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解决办法。听得师弟追问,不觉轻声一叹,还未来得及答话,忽听砰然一声。大厅两闩门突然大开,袁孝大步走了进来,问道:“说完没有?”
此人带着三分浑气,又长得貌如猩猿,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身份地位,故无人答理于他。
袁孝金目闪动,打量一周,见无人理他,直向那素衣少女走了过去。走近上官琦身侧之时,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上官琦的左腕,说道:“大哥,咱们走吧!”
他力大无穷,上官琦竟被他拖得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眼看上官琦被人拖走,心中大吃一惊,立时娇声说道:“打他。”
上官琦回头望了那素衣少女一眼,缓缓举起拳头,但却不肯落下。
转瞬之间,上官琦已被袁孝拖近大厅门口。
素衣少女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柄短剑,摇了一摇,道:“打他。”
说也奇怪,上官琦自见那短剑之后,立时挥拳击去。
但闻蓬然一声,正打在袁孝肩头之上。
这一拳势道甚重,袁孝在全无戒备之下,被一拳打得连连向后倒退,抓着上官琦左腕的右手,也同时一松,不觉呆了一呆,道:“大哥,兄弟哪里不对?”
上官琦默然不语,茫然地望了袁孝一眼,突然又举起拳头,猛向袁孝劈去。
这一次袁孝有了准备,身躯一闪避开。
上官琦一举未中,双拳急如狂雨一般连环劈出,倏然之间,连打出三四十拳。
这数十拳,不但拳拳势道强猛,而且迅快绝伦。袁孝单凭快速的闪避身法,竟然把急如猛雨的数十拳,全部让开。
这快速奇奥的闪避身法,立时引起大厅群豪的注意。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袁孝的身上。
铁木大师见闻博广,一望之下,立时看出袁孝步履身法,乃是极上乘的武功。上官琦空自拳风呼呼,竟自无法碰得到他衣袂一下。
那素衣少女突然低声喝道:“退下!”一挥手中短剑,上官琦果然依言而退。
袁孝呆呆地望着那素衣少女手中短剑,心里大感奇怪,暗道:“怪呀,她手中那柄短剑,竟能使大哥百依百顺,要他打我,他就打我,要他停手,他就停手呢?”
忖思之间,那素衣少女已缓步对他走来。
袁孝目注着她手中短剑,也不闪避,心中却在暗暗转着念头,该不该把她手中短剑夺过。
但见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问道:“你是他兄弟么?”
袁孝道:“是啊!”
素衣少女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认你么?”
袁孝摇摇头道:“不知道。”
素衣少女笑道:“你想不想和他常常守在一起?”
袁孝道:“我们数年来常在一起,寸步不离,自然是想啊!”
素衣少女还未来得及答话,铁木大师突然欺身而上,大声喝道:“闵姑娘这等对付一个毫无心机的纯厚之人,不觉着手段太卑劣么?”大步而上,和袁孝并肩而立。
素衣少女目光一转,冷冷说道:“咱们相互约言,你问我三句活后,立时撤出本宅,目下还不依约而退,不知是何用心?”
铁木大师微微一怔,暗道:“不错,我确实答应过她,自是不能失约。”他乃声誉卓著的高僧,不能背信毁约。当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挥手说道:“老衲只答应你退出此厅,并未应允退出此院,而退也未约定限期,我立时退去,但亦可立时再进来。”
素衣少女道:“无论怎样,你们现在该出去了吧!”
铁木大师伸手一拉袁孝道:“走!咱们一起出去。”
袁孝用力挣脱铁木大师右手道:“不行,我要和大哥一起。”
铁木叹道:“他已经中了人家的迷魂药物,一时三刻,只怕不易清醒。必须先想法解除他的迷魂之药,才好救他。”
袁孝道:“你有办法没有?”
铁木知他生性浑厚,如不暂时应允于他,他决不肯随着群豪撤走,势必被素衣少女暗算不可。上官琦武功已大出人意料之外,此人武功似是较上官琦尤为高强,如若再落入那素衣少女暗算之下,无异又多一强敌。
心念转动,说道:“容老衲想想办法,或有可解救他之策,纵然老衲本身不能,亦愿代筹救他的办法。”
袁孝道:“你这话可当真么?”
铁木道:“老衲生平,从未说过诳语。”
袁孝低头想了一阵,实在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只好长长叹息一声,道:“好吧!你能救我大哥,我就跟着你一起走吧!”
那素衣少女见袁孝如此好骗,心中暗暗忖道:“这人浑浑噩噩,武功却又是高强过人,我如再能把他收到手下,实是两个大好护卫。但铁木大师替他作主,老和尚见闻广博,无所不晓,武功又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眼下之人中算这两个少林僧侣最难对付,怎生想个法子,把他们调开。”
她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心念一转,立时大声对上官琦道:“你已经活不了好久啦!”
袁孝虽然信了铁木大师之言,但未能和上官琦守在一起,心中终是不安。听得那素衣少女一叫,立时接口说道:“你说哪个要死?”
素衣少女指着上官琦道:“就是他呀。唉,可怜他已经活不过三四天了!”
袁孝大为惊愕,“啊”了一声,大步直向上官琦走了过去。
铁木大师正待出手阻止,凡木却轻轻叹息一声,劝道:“此人一心一意惦记他大哥安危,我们劝他也是无用,不如暂时退出大厅再说——”话到此处,倏而住口。
铁木已知凡木话中之意,先行退出大厅,以应对那素衣少女所许诺言;然后再冲进来,动手将那素衣少女制服,再救上官琦和袁孝两人不迟。
那素衣少女是何等人物,如何会听不出话中弦外之音,微微一笑道:“咱们有约在先,你问过我的话后,立时撤出大厅,现在话已问完,几位也该撤走了吧!”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纵然是撤走之后,再立时进来,也不算破坏诺言。”
她先行把此言提出,倒是大出群豪意外。
铁木大师冷笑一声,道:“老衲再进大厅之时,咱们就各凭本领,分个胜败出来。不是老衲负创而退,就是闵姑娘束手就缚。”
素衣少女道:“未来之事,谁能预料?大和尚难道就敢确定除了你说的两个结果之外,再无其他的办法了吗?”
铁木大师道:“老衲实还想不出两全之策。”
素衣少女道:“如若依照老禅师的说法,不知是诸位受创而退呢,还是晚辈束手待缚?”
铁木大师道:“这就很难说了。闵姑娘诡计多端,叫人防不胜防。”
素衣少女道:“夸奖,夸奖。”
凡木大师低声说道:“此女能说善道,口齿伶俐,师兄犯不着和她斗已咱们先退出大厅再说。”
铁木大师点点头,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诸位别忘了‘记死簿’上已留下大名,只有不到十日好活了。”
铁木大师不再理她,一跃出厅。
群豪纷纷相随,退出大厅。
铁木大师走到庭院正中,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群豪说道:“闵家的事,不是一般江湖上的仇*,其间恩怨牵缠,诸位都是亲耳听到,事到如今,已成了极为显明之局。闵姑娘虽然未必就是大逆不道的*父凶手,但其中经过之情,她定然知道。但此女背后,显然另有主谋之人,那幕后人物,也许就在闵宅之中!”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关外鞭神杜天鹗中途变节,倒向那素衣少女一方。如非已中人暗算,服用了什么药物,定然有什么把柄落人手中,被迫如此。青城双剑追人未返,生死下落不明。这些诡橘的变化,都是江湖上甚少遇上的棘手之事。眼下这一座闵家宅院,已成了阴森恐怖的鬼域,诸位有的是闵老英雄生前好友,真心真意地为凭吊闵老英雄而来;有的却是别有用心,旨在追查三宝下落。但事情演变迄今,到了非口舌能予解决之境,咱们再入大厅,那就要各凭武功,和强敌动手相搏。诸位中如有人不愿趟这次混水,现下还来得及退出闵宅,诸位请三思而行。”
一阵夜风吹来,飘拂起群豪衣袂,个个肃然而立,默然不语。
铁木大师仰脸望天,也不说话,似是给群豪一个较长的考虑时间。
忽然问响起了一个粗壮的声音道:“不知两位大师作何打算?”
铁木道:“贫僧等奉命而来,自然要把事情办好才能回寺覆命。”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反正我等已在那‘记死簿’上签下名字,如果那个闵姑娘说的不是欺人之言,已难有十日好活,那就不如先和他们拼上一阵再说。”
这几句话,似是激起了群豪同仇敌汽之心,齐声说道:“不错,咱们先把闵姑娘制服,打了孩子,不怕大人不出来。也许她的被擒,会逼那真正幕后人物出来。”
铁木默数庭院中人,还有三十余人之多,这班大都是江湖甚有地位之人,虽非个个一流高手,但都有几手绝活,当下低宣一声佛号,说道:“咱们眼下处境,已成箭在弦上,不论那幕后主持之人,是否也在闵家宅院之中,但闵老英雄之死的关键,仍在素衣少女身上。老衲奉敝寺方丈之命而来,势必把此事,查出一点眉目不可,因而老衲斗胆向诸位相求一件不合理之事。”
穷家帮中的武相关三胜,朗朗一笑,接道:“老禅师有什么话尽管说出,只要我们力能所及,兄弟当率先应允。”
铁木道:“老衲之意,是咱们擒得闵姑娘后,请交由老衲师兄弟带回少林寺中覆命,不知此意诸位能否接纳?”
关三胜沉吟了一阵,道:“敝帮帮主虽然亦有此意,要兄弟捉回正凶;但老禅师既然当先提出,兄弟礼该相让。不过,闵公子可由兄弟带回敝帮吗?”
铁木道:“老衲只要带走闵姑娘一人,于愿已足:其他的人物,老衲决不多问。”
关三胜道:“兄弟也只要带走闵公子一人,其他决不多争。”
他目光环扫了身侧群豪,说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群豪齐声应道:“此议甚好。”
关三胜道:“好!既无人反对,咱们就急不如快,立刻就冲入大厅之中如何?”
铁木道:“武兄请主持大局,老衲先行入厅。”
关三胜身子一晃,抢在铁木大师身前说道:“大师德高望重,还是由大师父主盟大局的好,在下替诸位带路。”遥遥一掌,直向那大厅双门上,推了过去。
一股潜力应手而出,两扇紧闭的大门,突然大开。
关三胜一掌护身,一掌待敌,纵身一跃,直入厅中。
凝目望去,厅中空无一人。那素衣少女和上官琦等,都已不知去向。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连连不绝,群豪齐齐冲入大厅。
这时,不少人已拔出兵刃,大厅中一片闪动的刀光剑气。
关三胜回头对铁木大师说道:“这厅中恐有暗道,他们都已逃走。”
铁木呆了一呆,叹道:“咱们棋差一着,只怕已徒劳无功了。”
只听粗豪的声音接道:“他们纵然逃出大厅,但决不致离开闵宅。咱们既然准备正面出手,已无可顾虑,难道还会搜不出他们行踪?”
不知何人,忽然晃燃了一支火捂子,点起烛火。
四下望去,但见四壁如常,毫无可寻的破绽。
关三胜冷笑一声,道:“我就不信,找不出他们逃走的地道。”举手一掌,遥击向挂在后壁处的一幅山水画上。
他掌力雄浑,随手一击,力道都非小可。但闻砰然大震,壁间那幅山水画,吃他强猛的掌力,震得片片碎裂,飘落满地。
这时,群豪大都已亮出兵刃,目睹关三胜掌震壁画,也立时在四壁敲打,刹那间一片波波之声。
这班人大都是久走江湖的人物,见闻经历,无不博广,一阵敲打,遍及全厅,仍然找不到一点可疑之处。
群豪正觉束手无策之际,突听一人大声说道:“也许暗门装在地上,咱们再在地上找找吧!”
只听那波波之声,重又向起,群录挥动兵刃,又在地下敲打起来。
片刻之后,响起了一低沉的声音道:“在这里了。”
群豪立时停住敲打,围了上去。定神看去,只见一个四旬上下、左手执刀、右手握着虎头钩的大汉,站在大厅正中。
群豪之中倒是有大半认识他,乃江南绿林道上有名的高手,夜鹰子王乾。
此人素以刁钻凶残驰名江湖,满怀鬼谋,手辣心黑,一向独来独往,做案干净利落。江南道上各大镖行,都对他头疼无比。
关三胜低声说道:“想不到你也来了。”
王乾微微一笑道:“眼下咱们是同仇敌汽,不宜闹得翻脸动手,兄弟和贵帮中一些积怨,最好等过了这件事情再说。”
关三胜道:“好吧!不过此事完结之后,你最好不要借机遁走。”
王乾笑道:“兄弟一向主张弱肉强食,从不愿吃眼前亏。如果届时审度情势不对,自是走为上策。但关兄可以多派贵帮中高手,分头兜截,反正各有一半机会,谁也不会吃亏。”也不待关三胜答话,挥动手中的虎头钩,用力一挑,果然有一块三尺见方的地板,应手而起。
一条带有梯阶的甬道,直向地下通去。里面黑暗如漆,难见数尺以外的景物。
王乾探头向下一瞧,摇摇头道:“如果这下面有什么埋伏的话,在这数尺宽窄的甬道之中,那可是不好躲避。”
群豪轮番探头向下张望,但一看就走开去,竟无人敢当先带头而下。
铁木大师一看局势僵住,只好挺身而出,道:“诸位请在大厅上稍候,老衲先下去瞧瞧。”
几木大师和关三胜不约而同,抢在铁木大师前面,关三胜低声说道:“老禅师主持大局,岂可轻身涉险,不如让在下下去。”凡木大师却一语不发,身子一侧,由两人身旁闪过,直向下面奔去。
铁木大师担心师弟孤身涉险,沉声说道:“咱们一起下去吧!”
关三胜探头望去,凡木大师已是踪影不见,急急追去。
群豪一见三个一流高手,当先而入,鱼贯随行而下。
且说凡木大师一面急急奔行,一面运气护身,防备着这黝暗的甬道中,突然而来的袭击。
这甬道曲曲弯弯,走了不远,向右面折去,走了不及一丈,又向右面转去。而且愈走愈是宽敞,毫无霉臭之味,显然这雨道之中经常有人打扫。
又转了两个弯子,去路突然中断,凡木大师伸手一摸,触手冰冷,原来前面竟是一扇紧闭的铁门。
就在这一停的工夫,关三胜、铁木大师,已率领群豪赶到。
关三胜运足神力,双手猛力一推铁门,铁门微微一阵轻响过后,依然紧闭如故。
铁木大师突然叫道“快退!”群豪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行动,耳际问已响起一阵金铁震动。
只听一个粗厉的声音骂道:“鬼丫头当真是心地险恶,咱们全上她的当了。”
铁木大师排开众群豪,急急向来路奔去,但仍是迟了一步,那转角所在,竟涌出一道粗如人臂的铁栅,阻挡了去路。
前有紧闭的铁门拦路,后有粗如儿臂的铁栅横挡,中间只余下不足两丈的一段距离。
二九 重见天日
铁本大师修养有素,眼看事已至此,心中反而平静下来,暗中运集功力,抓住一根铁栅,用力一扭。
但那铁栅似都是百炼精钢制成,坚牢无比。以铁木大师那样深厚的功力,仍是无法扭动那铁栅分毫。
不知何人,晃燃了一个火捂子,甬道中登时一片明亮。
三十余人,挤在一条宽不过三尺、长不过两丈的地道中,显得到处是人,当真是每人难有一席之地。
关三胜轻轻地叹息一声,道:“咱们该在那大厅上留几个,一旦遇上险难,他们也好接应。唉!要是我们帮中酸秀才在这里,决不会上那鬼丫头的当了,可惜他没有和我同来。”
铁木大师微微一叹,高声说道:“咱们眼下已被困人绝地,里面的铁门,和外面铁栅,都是百炼金钢之物,已非人力所能破除,”
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不成?”
铁木大师道:“除了诸位之中,有身怀宝刀宝剑等利器,能够削铁如泥、斩断铁栅之外,一时之间,决难出此绝地。眼下首要之务,是要保持镇静,慢慢地想法子解脱困厄。”
关三胜道:“大师试过那铁栅的硬度了么?”
铁木道:“试过了,坚牢无比。”
关三胜道:“如若加上凡木大师和兄弟之力,能否把铁栅扭折?”
铁木道:“这个很难预料。”
关三胜道:“咱们不妨先试试吧!”大步走上前去,暗运真力,一把抓住铁栅,接道:“两位大师请抱住兄弟,咱们一齐用力。”
铁本大师虽明知希望不大,但却依言抱住关三胜的身体,凡木抱着铁木身体,关三胜大喝一声,三人一齐用力向后拉去。
这三人之力合集一起,算蛮劲也有五千斤以上气力,但那铁栅交叉甚密,似是那制造之人,事先早已想到了此处可能会困到武功绝强之人,是以造得特别坚牢。
突然间,响起几声惨叫,四五个人同时栽倒地上。
群豪心头大震,齐齐转眼望去,只见那摔倒之人都已气绝死去。
铁木大师急急走了过来,伸手在那倒地之人胸口一摸,叹道:“没有救了。”
关三胜道:“这是怎么死的?”
铁木道:“中了喂毒暗器。”
关三胜道:“什么暗器这等歹毒?”
铁木大师食中二指微一加力,在一具尸体左肩上,起出一枚长约寸余、粗如烧香、晶莹透明的东西,说道:“这种暗器大概叫夺魂透骨钉吧!”
几十道目光一齐投注到那暗器之上,心中暗自奇道:“一面铁栅。一面铁门,两侧又都是坚硬的石壁,这暗器不知从哪里打来?”
正忖思间,又是儿声惨叫,又有数人栽倒在地上。
这次那执火捂子的人,也被打中,火光一闪而熄,甬道中登时又黑暗下来。
紧接着又是几声惨叫,“扑通”“扑通”,又摔倒了七八个人。
这异常的变化,使在场的群豪,个个魂散魄落,大有人人自危之感。不知下一次是否轮到自己头上,黑夜中但闻一声急促的步履移动之声,纷纷隐起身子。显然这惨酷的屠*,已震惊全场中人。
忽然问,飘传来一个冰冷柔细的声音,道:“诸位都已在‘记死簿’上留下了姓名,今日不死,十日内也将毒发身亡!”话至此处,倏然而断。但这短短两句话,已增加了不少恐怖之气。
沉寂了一阵,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关三胜首先打破沉寂,说道:“老禅师没有受伤吧!”
铁木道:“老衲还好。”
关三胜道:“不知暗器从何处打来,怎的个个身中暗器之人,一叫而亡!”
铁木大师接道:“他们这暗器之上,经过绝毒药物淬炼,见血封喉。只要打中身体,立时就死。”
关三胜叹息一声,道:“看来今日之局,在场中人,都难逃过此劫了。”
铁木大师道:“他们壁间开有暗门,趁咱们不留心时,打出暗器。只要咱们能够留神四壁,找出暗门所在,就不难防备了。”
一句话提醒了场中群豪,纷纷从怀中取出暗器,扣在手中,凝神四壁,蓄势待发。
铁木大师功力深厚,经过一阵静坐调息之后,可在黑夜之中见物。只见不少躲在壁角之人,手中抱着一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轻轻叹息一声,暗暗忖道:“人世问真能视死如归的人,实在是难以找出几个。这般人都是江湖上甚有名气的人物,平日里豪气凌云,悍不畏死,可是一旦面临到真正的生死关头时,却又是一付畏首畏尾、贪生怕死的样子。”
感叹之间,又飘传来冷漠娇柔的声音,道:“诸位可以安心地休息一阵啦,一个时辰之内,决不会再有意外之灾。但一个时辰之后,我要用火把诸位活活烧死在甬道之内,以应诸位在‘记死簿’上留名之劫。”
关三胜高声答道:“这等暗施算计,岂是英雄行径,我等纵然身中暗算而死……”
铁木大师接口说道:“关兄不用回她之言。咱们这等和她作口舌之辩,反而跌人她谋算之中了。”
果然那声音重又传来,道:“诸位如感被火烧死,难以瞑目,那我就放水进去,把诸位活活淹死好了。火烧水淹,任诸位选择一样……”
那声音顿了一顿,笑道:“不过这都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眼下你们只管放心地享受一下这珍贵的时辰吧!”
关三胜低声对铁木大师道:“这声音似是由甬道顶上传来。”
铁木点头说道:“不错,这甭道之中,不但有暗门,而且顶端还有通气的地方。”
关三胜压低了声音说道:“如若他们真的用火攻、水攻,只怕今日咱们便无幸免之人。”这声音低沉得虽是对面而坐,也只是隐隐可闻。
铁木大师叹道:“不错,如他们真的用火攻水攻,眼下甬道之人,无一能够逃得此劫。”
关三胜道:“难道我们就这般坐以待毙不成?”
铁木默然不语,他虽然修为过人,临危不乱;但处此绝地,也无法想出脱身之策。
沉默延续了大约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忽见一个身材短小、不足三尺、瘦骨鳞峋、其貌不扬的怪人,走了过来。
甬道中一片寂静,这人的步履声音,就显得特别的沉重。
铁木大师目光闪动,投注到矮瘦之人身上,瞧了一瞧,突然站了起来,合掌当胸,说道:“如果老衲双目不花,大驾该是黄山费公亮,费大侠。”
那枯瘦矮子,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全场中人,都为之心弦震荡。名驰天下的黄山一矮费公亮,和群豪相处了半夜之久,竟然没有人发觉于他。
此人三十年前,已名满大江南北,纵横江湖,罕逢敌手。十年前在黄山召集天下英雄,洗手封剑,退出江湖,久已不在武林道上露面。想不到这封剑退隐的一代大豪,居然也在此地出现。
费公亮的现露身份,似是给群豪带来了不少生机。但闻一阵步履之声,群豪齐齐围了上来。
铁木大师也为之愁颜一展,笑道:“费大侠智谋过人,想必有脱困之策,老衲为群豪庆幸。”
原来费公亮不但武功绝高,而且智计多端。昔年纵横江溯之时。不少武林中一流高手,常被他戏弄得啼笑皆非。不论正邪高手,都对他头痛无比,对他逊让三分。
费公亮目光缓缓扫视了群豪一眼,说道:“诸位暂请各归原位。老朽已想出一个脱困之法,不过还得与两位少林高僧商量一下。”
铁木大师道:“老衲师兄弟,洗耳恭听费大侠的吩咐。”
费公亮笑道:“这法儿还不知道是否行得通呢,大和尚先别捧我。”
凡木大师接道:“昔年群豪大会之上,曾把费大侠装在铁箱,沉入潭底,但都无法困得住大驾,欲解今日之危,还不是牛刀小试。”
费公亮摇摇头,低声说道:“这甬道两侧,不但开有暗门,恐怕还派有专人在监视着咱们的举动。因而兄弟这脱身之法,不宜先行告诉各位!”他这声音听来虽然甚低,但字字句句之中,似都暗含劲力。场中之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铁木大师道:“不知道是否需老衲相助?”
费公亮突然提高声音,道:“不用了。”大步直向那铁栅之处走去,席地而坐,将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尺许左右、光亮闽闪之物,在那铁栅上来回移动。
铁木大师暗暗道:“此人果是思虑周密,竟能先行有备,带着一把锯子来了。这铁条虽然粗逾儿臂,但以费公亮深厚的功力,再有此利器,不出一个时辰,定可破此铁栅而出。”
正暗自庆幸,突闻一个极细、但却又异常清晰的口音,传入耳际,道:“老和尚先别高兴,我手中这把锯子,乃是一把匕首,刚才由一位死去的同道身上取来。这铁栅都是百炼精钢制成,想凭这把匕首之力,把它斩断,有如白日作梦。我们以这样做作,无非是引起暗中监视咱们的兔崽子们注意。和尚请留心两壁,费矮子如若判断不错,他们定然启动暗门隙望。只要找出他们暗门所在,再设法破壁而出。眼下身陷绝地,此乃唯一求生之策,那鬼丫头说得到,做得到,一个时辰之后,不是火烧,定用水淹。默算时间,这些事,可在一个时辰之内准备妥当,那时不论什么人,也难以逃过此厄。”话至此处倏而中断。
这番话,乃是用武家上乘的传音入密之法说出,除了铁木大师之外,甬道中其他之人,均未听得。
铁木大师暗暗忖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但除此之外,短短一个时辰之内,确也难以想出脱身之法。”
暗中留神看去,果然发现左面夹壁之上,有一对闪闪生光的眼睛。
雨道中的群豪,都在留神着费公亮锯那铁栅的动作,盼他早些锯断,以便早脱此厄。
铁木大师暗提真气,施展上乘腾挪的身法,缓缓向那露出目光的地方,移动过去。
相距还有数尺左右时,那一对闪动的目光,突然消失不见。
铁木大师暗道:“难道他已发现了老衲不成?”
忖思之间,忽见很远处,一缕白烟,由壁间缓缓冒了出来。
铁木大师阅历丰富,一见那白烟,立时想到了可能是“迷魂香”等之类。当下闭住呼吸,迅快地移到那冒出白烟的所在。
凡木大师一直暗中留神着师兄的举动,隐隐亦发觉那边壁间冒着的白烟。
铁木大师看准那壁间冒烟所在,是一道四寸长短、一指宽窄的夹缝,一面提聚功力,一面暗自祈祷道:“我佛慈悲,恕弟子要开*戒了。”
这一击事关群豪生死安危,老和尚提聚了十成功力,突然举掌向那冒出白烟的壁间拍去。
只听一声闷哼传来,夹壁应手裂开了七八寸见方一个大洞。
费公亮纵身一跃,直抢过来,微微一笑,道:“老禅师好雄浑的掌力……”忽觉一股异香入鼻,赶忙闭住真气。
铁木大师举起宽大的僧袍一拂,拂出一股劲风,高声说道:“诸位最好闭住呼吸。”
甬道中的群豪,都是久走江湖之人,仅此一言,已知含意。
费公亮一语不发,双手先从夹壁洞中伸了过去。似是想从不足一尺的洞中钻过去。
他身体虽甚矮小,但如想穿这墙壁方洞而过,却也是极不可能之事。但此举和群豪生死,都有极大关系,又无人不希望他真能穿过此洞。
但见费公亮的双肩,身体逐渐缩小,但却似加了甚多长度。不大工夫,竟然被他钻了过去。
铁木大师暗自赞叹道:“他缩骨法,练到这等惊人地步,实非容易。单是这一种成就,已足夸耀同辈、传诵江湖了。”
只听费公亮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这暗施迷香之人,已被老禅师掌力震死过去。少林武学博大,绝学繁多,和尚用的可是大力金刚掌么?”
铁木大师暗中呼气一试,迷香似已散去,轻轻叹息一声,道:“老衲这雕虫小技,如比起费大侠缩骨法,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费公亮笑道:“老和尚不用客气。大力金刚掌号称少林绝学之一,今天费矮子算开了一次眼界。”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墙壁甚是坚厚,一时之间要想把它打穿恐怕不容易,还要借你的大力金刚掌之力……”话到此处,倏然中断,耳际间掌风突起,似打了起来。
铁木大师探头望去,果见费公亮和那一副猴儿相的袁孝,展开了一场凶猛搏斗。
费公亮初动手时,似乎并未把袁孝放在心上,只用一只左手对敌。但打了数合之后,似是觉出不对,双手齐出,全力应战起来。
铁木大师暗暗一皱眉头,忖道:“这猴子般娃儿,好利害的武功!”运起大力金刚掌,一掌击在石壁之上。
他功力虽然深厚,但那墙又坚又厚,只有暗门之处,较为薄弱,早为他一掌震碎。这一掌打在壁上,夹壁不但毫无损伤,而且手臂也被震得一阵麻疼。
凡木大师抢前一步,低声说道:“师兄请休息一下,让小弟试他两掌。”
铁木道:“夹壁坚硬,师弟要小心一些,切勿用出十成劲力。”
凡木道:“谨领师兄法谕。”铁木大师退后了一步,凡木早已暗中运集了功力戒备,举手一掌击去。
这一掌他用了八成劲道,只觉一阵强劲的反震之力,弹了回来,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铁木轻轻叹一声,道:“两侧夹壁,都用山石砌成,除了留有暗门之处,都极坚厚。费大侠虽穿壁而过,但已遇上强敌动手。此等时间,决难拖延很久。只要那鬼丫头发觉了情势不对,立时将提前发动。眼下之策,只有尽人力而听天命,诸位之中如自信有缩骨之法。可以由这壁洞之中穿过,赶忙先走;带有兵刃之人,不妨亮出兵刃,轮番击打这石壁,如若咱们能在他们发动之前破壁而出,那就有了生望正说之间,突闻石壁间一时吱吱连响,片刻之后,石壁分裂成一个高约三尺、横宽两尺的门来。
群豪死中见生,立时一涌而上,穿过石门。
铁木大师让开了一条路,待群豪走完之后,最后走出。
凝目望去,只见费公亮、袁孝已然停手不战。在两人身侧,却多了一个中年汉子,正是关外神鞭杜天鹗。
费公亮指着杜天鹗道:“诸位都是这位杜大侠所救。”
杜天鹗急急接道:“此时此地,不是讲话的时候。闵姑娘已开始放水,准备把各位活活淹毙,兄弟抽暇冒险赶来。”
关三胜抱拳说道:“多承杜大侠相救,我等感激不尽!”群豪齐齐抱拳作礼。
杜天鹗急得双手乱摇说道:“闵家的事,背后牵缠甚大。兄弟也不了然全盘经过之情,但我可告诉诸位一件事:闵姑娘并非主持其事之人,幕后首脑,武功高不可测。诸位可能都已在不知不觉间中了毒,快请退出此地,先设法查明是否已经中毒,然后再图报复之策。”
铁木道:“杜大侠可见过那幕后主脑么?”
杜天鹗道:“匆匆一瞥,无法看清。此刻寸阴如金,诸位走吧,沿此甬道,直向正北而行,兄弟也不便在此久留。”拉着袁孝,纵身跃上七层石级,出了洞口,随手覆上铁盖。
费公亮回头瞧了铁木大师一眼,道:“那猴头猴脑的娃儿,不知出身何人门下,武功乃老朽生平所会有限高手之一。”
铁木大师低声说道:“老衲也觉着有些奇怪。看他奇奥的招术,似是遍及各大门派绝学,而且内力强猛,和他年龄上应有的成就也超出甚多。”
关三胜突然插嘴接道:“关外神鞭杜天鹗似是未为那少女药物所迷,不知他的话是否可靠?”
铁木大师已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意,当下接道:“咱们该早些走了。”
费公亮身子一转,当先而行。
他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目力超异常人,黑暗中视物有如白昼。
关外神鞭杜天鹗讲的话似是没错,这个甭道曲曲弯弯,十分深长。走约两三里后,开始有潮湿的霉气之味,显然已很少有人走过。
关三胜低声对铁木大师说道:“闵宅中室下地道,似是四通八达。如若被他们逼入地道之中,就够咱们找了。”
铁木道:“老衲倒是有些相信素衣少女的话了。闵老英雄善名远播,但实际上却是一个自私自利、无恶不作之人,江湖上各大门派中人,似是都被他善名愚弄了。”
关三胜道:“不论如何,他相救各正大门派高手,该是千真万确的事。”
铁木大师默然不语。他为人老成持重,在没有证实自己心中的疑问之前,不肯随便说话。
忽听费公亮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到了尽头啦!”
铁木大师突然放快脚步,走了过去。抬头看去,只见几层石级,向上升去,低声说道:“上面的门户,不知是否有开动的机关?”
费公亮笑道:“这个甬道的筑造,似是留作逃命之用。诸位请后退几步,让我试它一试。”
群豪知他之能,也无人出面拦住,当下缓缓向后退去。
铁木大师暗中运集功力,蓄势戒备,如遇上什么变故,立时出手相助。
只见费公亮矮小的身躯,迅快地登上石阶,双手向上一举,用力一托,登时有一片天光射人,费公亮身子一晃,人已跃出了甬道。
群豪鱼贯登上石阶,凝神看去,只见那封住出口巨石已被费公亮移到一侧。
这是一片荒野,紧靠在一座破落的大庙之后。但看庙后蛛网重重,就可知此庙荒凉已久,香火早绝。
远远地传来了江涛之声,震破了夜的沉寂。
费公亮仰脸望望满天星辰,说道:“在那地窖甬道之中,不知一共死亡了多少人?”
铁木大师道:“老衲没有数计,大概总有七八人之多。”
夜鹰子王乾接口说道:“前后一十四人,个个气绝而死。”
关三胜自离开甬道之后,一直暗中监视着他,生怕他借机遁走,此刻突然插口说道:“王乾,你还有什么未完的事么?”
夜鹰子道:“怎么?关兄就想动手么?”
关三胜道:“我们穷家帮中四个弟子之命,总不能让他白白死掉。”
王乾忽然放声大笑,道:“穷家帮四条人命,并非死在兄弟之手;在下只不过适逢其会,目睹惨剧而已!”
关三胜大声喝道:“此事乃我帮中弟子亲目所见,难道还会有错不成?”
王乾冷笑一声,道:“如若贵帮中弟子不是受人利用,就是当时正值他神迷志乱,才误把凶手看作在下。”他突然放声狂笑道:“*害贵帮中四个弟子之人,就在你眼前站着,可惜你不知道而已。”
关三胜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但见一个个肃容而立,大部目光投注到夜鹰子王乾的身上。夜色沉沉,无法看清每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如想从神色间判出谁是凶手,实非易事。
关三胜环扫了群豪一眼之后,冷冷地说道:“什么人?你干脆说出来吧!”
江湖上的事情,像一道奔腾的长江大河,一波接一波的风浪,永无休止。
只听夜鹰子王乾纵声长笑道:“兄弟这般指点给你,已经够了,难道还让兄弟帮助你们擒拿凶手不成?”
关三胜怒道:“哪个要你帮忙擒拿凶手了?只要指出凶手就够了!”
夜鹰子哈哈一笑道:“不论哪一行道,都有他的规矩。我们绿林道上素有见者有份的规矩,兄弟虽然没有*人,但却分了贵帮中弟子的东西!”
关三胜厉声说道:“敝帮中弟子,带了什么东西,值得尔等下手抢劫,而且*人灭口?”
夜鹰子王乾道:“二十四颗桃核大小的珍珠,颗颗价值连城。只此一桩,是否足以动人盗心?”
关三胜道:“他们哪里来的珍珠?”
王乾道:“兄弟查看那珍珠结果,似是深宫内苑之物。平常百姓人家,纵然是家财万贯,也难保得这等珍品。不论何等之人,都无能保有此物。”
关三胜怒道:“你满口胡说八道,本帮在武林的声誉一向清白,帮中弟子,岂会身怀此等之物!”
王乾探手入怀,摸出一粒桃核大小的珠子,说道:“这珠子就是从贵帮弟子手中取得。在下如有一句虚言,天诛地灭,关兄也未免大小觑在下了!”
关三胜看他立下如此重誓,不觉有些歉然,暗道:“江南绿林道上,夜鹰子算得一条好汉。我这般叱责于他,只怕要被在场武林同道们,笑我缺乏容人之量。”心念一转,声音也缓和了甚多,说道:“纵然此珠确在敝帮弟子身上取得,也不能证明就是本帮中弟子偷窃之物!”
夜鹰子王乾接道:“关兄多虑了,兄弟也没有硬指这珠子是贵帮中人偷入禁宫窃取;但此珠确由贵帮弟子身上取得,至于此珠取自何处,兄弟就不敢妄作判断了。”
铁木、凡木,及费公亮等,都不禁转脸向那珠子上望去。虽然在夜晚之间,但那珠子受微弱星光的映照,仍然宝光闪闪,确是价值连城之物。
只听王乾轻轻叹息一声,道:“这样珠子,共有二十四颗,颗颗大小相同,成色一般。此等珍品,自是使人动心!”
关三胜接口说道:“不管这宝珠来自何处,本帮中弟于是否有背弃帮规之嫌,但也不能轮到王兄执法。目下本帮中四个弟子已死,而且死得甚惨,这仇如若不报,穷家帮还有何颜立足于武林之中?”
王乾缓缓地把手中宝珠放入怀中,说道:“兄弟旨在把事情说明。我除了分得珠子之外,未动过贵帮弟子一发一毛;王兄如若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
关三胜略一沉吟,道:“那就请阁下指出凶手是谁,敝帮就找他算帐。”
王乾冷冷说道:“兄弟已说明凶手就在现场,已然卖足交情:如再叫我指出凶手姓名,兄弟歉难照办。”
关三胜冷眼默查群豪,一个个神情镇静,心中大感为难。暗暗忖道:“听他之言,倒非说谎,但眼下武林同道,不下二三十人之多,哪里去辨认凶手?看来追查凶手的下落一事,还得从王乾身上着手。”当下说道:“王兄既非凶手,不妨请和在下一见敝帮帮主。”
夜鹰子王乾冷然一笑,道:“这个恕难应命。”
关三胜道:“我们穷家帮一向恩怨分明。你既然没有*害敝帮之人,何以不敢去见我们帮主?”
王乾道:“我告诉了你在下没有*害贵帮弟子,句句字字,千真万确,难道还不够么?在下既非贵帮中人,自是不必要晋见贵帮的帮主了。”
事情至此,已成了僵持之局。关三胜沉吟了片刻,冷冷说道:“王兄执意不肯去见敝帮帮主,说不得兄弟只好用强了。”
夜鹰子王乾冷笑一声,道:“关兄这般相强兄弟,难道就能强迫了兄弟不成?”
关三胜目光一扫群豪,拱手说道:“兄弟和这位王兄的事,必须早些解决,我要先行告辞一步了!”回过头去,望着王乾说道:“咱们走吧!”
夜鹰子王乾冷笑一声道:“好吧,难道在下当真就怕你不成?”紧随着走了出来。
两人相距约三四尺远,并排而行。
行约一刻工夫,到了一片杂林旁边。关三胜突然加快了脚步,走到林边,回过头来,拦住王乾去路,说道:“王兄当真不肯把正凶告诉兄弟么?”
王乾冷笑一声,道:“关兄把我引到此地,目的可就是问兄弟这句话么?”
关三胜道:“敝帮对四个弟子惨死之事,一直耿耿于怀,经常查问此事,所以迟迟不肯发动。现在那件事已经完成,近月之内,必将派出高手,追查此事经过。如果王兄肯把正凶姓名相告,不但敝帮中可减少甚多麻烦,而且也可替整个江南武林道上减少去许多麻烦,”
王乾纵声大笑道:“如若关兄能设身处地地替兄弟想上一想,也许就不致这等追问兄弟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吃我绿林饭的朋友,不戒抢劫,不戒*人放火,但却最忌出卖同道。何况在下已经分得那二十四颗珠子中的六颗,不论公情私谊,均不得泄露凶手姓名。”
他于咳了两声,又道:“兄弟肯把此事泄露,一则是对贵帮四个惨死弟子,十分同情;再者心中厌恨三个凶手,手段太过卑下毒辣。因此才不惜泄露一些口风,决非是兄弟心中害怕贵帮把这笔账算在兄弟头上。”
关三胜略一沉忖道:“如若王兄说得不错,敝帮首要追查之事,已不是凶手是谁,而是敝帮中弟子,如何会取到这二十四颗珍珠?”他轻轻叹息一声,道:“王兄在江南武林道上,盛誉甚著,虽然行事全以自己好恶之念而定,虽有时未免失之偏激,但武林道上对王兄的评论,还算不错,是以当兄弟初闻凶手是大驾时,颇有惊讶之感。”
王乾道:“关兄不用捧我,不论如何想要兄弟说出凶手姓名,决办不到。”
关三胜道:“就这么办吧!王兄能在兄弟手下走上一百招,兄弟不再追问此事就是了。”
三○ 使者之剑
夜鹰子王乾冷冷道:“关兄执意相逼兄弟出手,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动手相搏,讲求克敌制胜,难免有所损伤!”
关三胜怒道:“你有什么本领只管施出来就是,今宵王兄只要能够胜得于我,在下拼受帮主一顿叱责,也要替你担起本帮中弟子蒙冤惨死一事。从今以后,穷家帮永远不再找你算这笔账。”
夜鹰子王乾道:“关兄一言九鼎,兄弟深信不疑!”翻手拔出背上兵刃,接道:“关兄请亮兵刃吧!”
关三胜口中虽说得强硬,但他心中却十分明白王乾乃江南绿林道上异常扎手之人,毫无轻视之心。暗中提聚功力,蓄势以待,道:“王兄尽管出手“新黑格尔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主张“恢复马克思主义的主
三一 文丞武相
但见那素衣少女缓步走了过去,探手入怀,摸出一把寒芒闪闪的短剑。
装作痴呆的杜天鹗,微一启动目光,已然看出素衣少女手中之剑正是指挥上官琦的那柄短剑。
素衣少女走到青城双剑身前,缓缓举起手中短剑,在两人面前划了一圈。
说也奇怪,青城双剑登时把目光,投注那短剑之上,眼光一直随着那短剑打转。
素衣少女忽然把手中转动的短剑,疾向那供台上面指去。
青城双剑目光随着那短剑瞧去,突然齐齐怒吼一声,双手一扬,齐齐向那供台上劈了过去。
两股强烈绝伦的力道,同时而出,撞在供台之上。
但闻一声轰然大震,碎石、尘土满室横飞。那架作供台的石板。生生被震飞起来,撞在后面的神像上。
藏在供台上神像下的关三胜和王乾,被那横飞的尘土,打得满头满身,但怕暴露行藏,动也不动弹一下。一面运气,闭住呼吸,一面闭上双目,防止尘土迷入眼睛。
只听那素衣少女娇声笑道:“这两人武功,实在不弱啊!”
那沙哑的声音应道:“青城双剑在江湖上的威名,四十余年来始终不衰,自非一般泛泛之辈可比。郡主有此两位高手相助,再加上郡主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不论遇上何等强敌,也不足畏了。”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回头指着上官琦道:“那人的武功也不坏;关外神鞭,纵横白山黑水,也是关外武林道上一流高手……”
她目光落在袁孝脸上,沉吟不语,似在回忆袁孝的武功,沉吟了良久,才接道:“这猴儿模样之人,虽未见过他出手对敌,但我已从他迅快的身法中,看出他的武功,只怕不在青城双剑之下。”
那声音沙哑之人,似是不相信那素衣少女之言,微微一笑,但却没有出言争论。
大殿中突然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才听到素衣少女长叹一口气,道:“我潜伏闵宅之期,雷名远夫妇一直待我很好,如能留下他们两条性命,晚辈感激不尽。”
说完,深深一礼。
那声音沙哑、身着长衫、儒士装着之人,赶紧还了一礼.道:“郡主言重了,叫我如何能够担当得起。”
素衣少女娇声笑道:“王爷对军师言听计从,只要你肯美言一二,救两人易如反掌。”
那声音沙哑的人,似是被那素衣少女一阵高帽子,戴得有点飘飘然,呵呵大笑,道:“郡主吩咐,在下怎敢不尽力而为?如有适当之机,定当代郡主请命。”
那素衣少女笑道:“有劳之处,容当后报。”
那沙哑声音之人低沉他说道:“郡主保重,我要先告别了。”
关三胜、王乾,都被那倒塌的供台,遮去了视线,无法再见大殿中的举动。只听步履之声,彼起此落,似是又有甚多人走出了大殿。
直待步履声停了良久,又响起那素衣少女清脆的声音,道:“金总管,船只准备好了没有?”
金少和道:“早已齐备多时,但候郡主起驾。”
素衣少女道:“好,咱们走吧。”
但闻一阵衣袂拂风和步履交错之声,逐渐远去。
大殿又恢复一片死寂。
关三胜轻轻拨开掩遮视线的碎石浮土,向外看一看,只见烛光通明,但已人迹全渺,大殿中所有之人,已走得一个不剩。
王乾低声间道:“走光了么?”
关三胜挥拳推开堆积的碎石浮土,道:“走光了!”振袂而起,大步走了出来。
王乾紧随而出,目光环扫了大殿一周,说道:“关兄可见到那青衣人的面貌么?”
关三胜道:“说来惭愧得很,除了那位什么郡主的闵姑娘外.其他之人的面貌,一概未见。”
王乾笑道:“关兄不必自责,这个兄弟也未看到。”
关三胜凝目沉思了一阵,道:“王兄久走江湖,可知哪一门武林中人,有这些怪怪异异的称呼,什么王爷、郡主的,倒真像个都是金枝玉叶。”
王乾笑道:“江湖上的事,无奇不有。像关兄被人尊为武相,难道就是当今一品大员不成?”
关三胜道:“兄弟这武相之名,乃敝帮所赐,名虽称相,也不过是在穷家帮中称叫而已。”
王乾道:“这就是了。他们故意这般称王号主的,既可混淆耳目,叫人不明所以,也可过过王爷郡主之瘾,有何不可?”
关三胜道:“兄弟在江湖走了数十年,从未听人谈过有这一班人物。”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王乾看看天色,说道:“关兄,有一事,咱们该早些解决一下,兄弟也好早决行止。”
关三胜道:“什么事?”
关三胜也觉到事态严重,急急说道:“看将起来,咱们非得要早些找到他们不可了?”
王乾轻轻叹息一声,道:“关兄,兄弟想起一件事来。”
关三胜看他神色之间微现惊愕,心头微微一凛,道:“什么事?”王乾道:“咱们在那‘记死簿’上留名之事,只怕不是虚言恫吓。”关三胜道:“兄弟并无异样的感觉。”
王乾道:“这话不错。兄弟在留名之时,也曾暗中运功戒备,但如那素衣少女在笔纸之上,暗中藏下无色无味的毒药,咱们这群留名之人,只怕都已中毒。”
关三胜摇摇头笑道:“王兄大多虑了……”
王乾微微一笑接道:“本来兄弟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刚才在大殿之中见到那素衣少女手中之剑,忽然觉着此事异常严重了。”
关三胜似是被王乾这几句话启动了胸中疑虑,脸色也随着一变,道:“不错。短短一柄宝剑,不知何故能使纵横江湖数十年的青城双剑,俯首听命?”
王乾道:“兄弟之忧,也在此处了。青城双剑神志被人迷乱,不足为奇,奇在那柄短剑何以会有奴役人的力量。兄弟向不信邪,但自目睹那柄短剑的神奇力量之后……”
他突然停了下来,沉吟了一阵,抬头朝着关三胜,道:“关兄可相信世问上有邪法的传说?”
关三胜道:“兄弟虽然听过,但却从未目睹。不过,我倒不信真有其事。”
王乾道:“兄弟也不信世上有邪法之说。但除了魔法之外,唯一能够解释那短剑神奇力量的,只有一途了!”
关三胜忽然觉着这位绿林大盗,不但武功甚高,而且智计也确有过人之处,能以成名江湖,实非偶然。当下说道:“愿闻高论!”
王乾道:“那短剑之上,定然涂有一种极为难得的药物,而且和人服用的毒物有一种相克相辅、既冲突又调和的作用。服用的毒物控制了人的神智,那短剑上的药物,又控制了人服下药物的药性,因果相成,那短剑就产生了奴役人的神奇力量。”
关三胜叹道:“高论甚有见地,兄弟佩服得很。”
王乾道:“如果这判断不错,咱们中毒的成份就很大了。那用毒之人,如果真有此等之能,在那笔纸之上用毒,决无疑问。以此推想。
咱们中毒成份就很大了。”
关三胜想了一阵,道:“王兄高论,使兄弟茅塞顿开……”
王乾笑道:“关兄太谦虚。兄弟久闻贵帮中文丞唐璇,胸罗神算,满腹经纶,不知此言是否当真?”
关三胜笑道:“那酸秀才,确实有几下子。他能耐多大,兄弟没法子知道;但敝帮中事,大都由他策划。十数年来遣兵调将,从无一次失误。”
王乾笑道:“关兄此行可也是奉他之命而来么?”
关三胜道:“敝帮近日有一件大事,酸秀才亲自带着十二高手,赶往处理。兄弟来此之时,他还没有回去。”
王乾笑道:“据兄弟所知,贵帮中文丞唐璇,不但读了一肚子书,而且聪明绝世,旁通星卜,对用毒解毒,都有独到之处。关兄如能四日限期之前,赶回贵帮,纵然中毒,也不要紧,想唐璇定有解毒之策。”
关三胜道:“酸秀才会用毒、解毒,兄弟还未听人说过。”
王乾笑道:“决错不了。他为人深藏不露,没有用着之前,不愿先行张扬出去。”
关三胜道:“不知王兄对此事,何以知道如此之详呢?”
王乾笑道:“这个说来话长,关兄既是常常和他相见,最好还是问问他吧!”
关三胜不便追问,只好淡然笑道:“目下咱们是否要追铁木大师等一行人呢?”
王乾一跃而起道:“追!为什么不追呢?几十条武林一流高手之免岂是儿戏?”放腿疾向前面奔去。
关三胜一面放腿紧追,一面笑道:“看来王兄的心肠比兄弟还要仁善,称你为绿林大盗,实在是有些冤枉了。”
王乾笑道:“不论哪一门行业之中,都难免良旁不齐,有好有坏。关兄可记得‘盗亦有道’这句话么?”
关三胜叹道:“兄弟未见王兄之前,常听人言,王兄手段如何毒辣;直待今日,兄弟才了然传言纯属子虚。”
王乾笑道:“在下不像关兄,上有帮主约束,下有弟子瞻瞩,举动之间,一点马虎不得。兄弟不然一身,四海飘荡,不论什么事,想到就作,无拘无束,不计情理,不管王法,只要行心之所愿,心之所安……”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豪壮。关三胜暗中叹道:“他这行径,名虽称盗,其实他所作所为,除了稍有任性之外,无不有豪侠之情。看来这‘侠’、‘盗’二字,真是不易分别……”
正忖思间,忽见王乾伸手一扯自己的衣袖,低声说道:“关兄,咱们隐起身来。”纵身跃入一片草丛之中。
关三胜自持身份,不肯和王乾一般地藏入草中。
就在他正自徘徊瞻顾之间,耳际已响起一阵得得蹄声。
那声音来势奇快,眨眼之间,已到了关三胜数丈之外。
这时,一轮红日,己爬上东方天际,逐走了黑暗。
关三胜躲避不及,只好转头望去。只见一匹青色高大的马上,坐着一个身披长衫、头戴竹笠之人。
他那宽大的长衫,散垂在马背上,遮去了双腿、马鞍。
青马仰首而行,从关三胜身侧走过,马上人头也不转过一下,似是根本不知道路旁站的有人。
直待那青马走过之后,关三胜忽然觉着,自己看得甚是留神,但却没有看清楚马上人一点可资追索的记忆。
除了那仰首而过的青高大马之外,似是连那马上人什么形态都没有看清。
忽听王乾的轻微叹息之声,起自身侧道:“关兄,你可看清楚来人了么?”
关三胜摇摇头,道:“没有,但我确曾十分留心地看过他。”
王乾笑道:“是啊,兄弟也有同感。好像他经常变动坐马的姿势,叫人没法记忆他是如何坐的。”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好像那青色马背上,没有马鞍……”
关三胜忽觉脑际灵光一闪,道:“不错,也没有看到那垂下的双腿。”
王乾笑道:“嗯,他似是盘膝坐在马背上。”
两人你言我语,猜想了半天,但仔细追索下去,却又毫无记忆,只是一番猜测而已。
两人都没有看清马上人的一切,甚至连他坐在马背上的姿势,都无法追忆。但奇怪的是两人的脑际之中,却留下了一个清楚、但又模糊的印象,无法说清楚所见。但如能重见他时,立时可以辨认出来,好像那人的一切,都和世间所有之人不同。
远远地传来了江涛奔腾的声音。关三胜被那河涛声惊醒了沉思的神智,忽然想起大殿中那素衣少女所讲之言,就要乘船他往。
如果要寻找铁木大师等一行,最好在那素衣少女没有离开之前找到。
回头望去,只见夜鹰子王乾,也在望着那遥远的天际出神,似是也正沉浸在回忆之中。
关三胜大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王兄,咱们要早些找到他们。”王乾抬头瞧望天际的碧空一眼,道:“那老人是盘膝坐在马上。”关三胜还未来得及答话,忽见两条人影,疾如流矢般急奔而来。
片刻工夫,两人已到丈余之外。
王乾抬头望去,只见来人一式装着,全都是灰色打补的长衫,足着多耳麻鞋,但身材魁梧,斜背着长长的黄布包裹。一瞥之间,立时可以看出是穷家帮中的人。
那两人遥遥对关三胜一抱拳,道:“关爷。”
关三胜道:“怎么?帮主大驾到了么?”
左面一个面如锅底,大腹大脑袋的大汉,道:“帮主和唐爷都到了。”
关三胜微微一笑,道:“酸秀才也来了,好极了!”
王乾低声问道:“敢问关兄,这两位可是贵帮中铁卫、神行二杰么?”
关三胜道:“王兄果是料事如神,实叫兄弟佩服……”
他微微一顿,似觉此言太过捧奖,急急接道:“王兄想早已见过他们了?”
王乾笑道:“没有。但铁卫、神行驰名江湖,兄弟虽未见过,但已久仰大名了。”
关三胜微微一笑,道:“兄弟替王兄引见引见吧!”指着大腹大脑袋、面容黝黑的大汉,道:“这位就是号称铁卫的周大志。”
王乾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关三胜又指着右面一个面色紫红的大汉,道:“这位神行柏公保。”
王乾道:“江湖传言,柏兄有日行八百之能,兄弟仰慕己久,今日幸会。”
关三胜又指着王乾,道:“这位就是名满江南道上的夜鹰子王乾兄。”
周大志突然一挺大腹,接道:“可就是*害咱们帮中四个弟子的王乾么?”
王乾看他一脸浑憨之气,心中暗道:“此人有点傻气,倒是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当下拱手一笑,道:“周兄不用多疑,兄弟已把经过之情,对关兄解说过了。”
周大志突然向前欺进一步,说道:“我们帮主己下令所属,追拿于你。委曲大驾,去见我们帮主一趟。”
夜鹰子王乾脸色一变,道:“周兄是请兄弟去呢,还是要强迫兄弟去呢?”
周大志道:“不论相请相迫,但大驾是非走上一趟不可。”
王乾脸色微变,道:“如若在下不去呢?”
周大志双目一瞪,大声喝道:“那就只好擒你去了。”
王乾回目望了关三胜一眼,道:“兄弟久闻贵帮铁卫之名,一夫当关,万夫难过……”
关三胜挥手接道:“王兄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有兄弟在,他决不敢在王兄面前放肆。”
微微一顿,目光转投到周大志脸上,喝道:“这位王兄已是我朋友,尔等如再无礼,当必以帮规论罪。”
周大志怔了一怔,抱拳对王乾说道:“弟兄不知大驾已和关爷交了朋友,开罪之处,还望海涵。”
王乾看他倏忽之间,大变两种神态,心中一面暗赞穷家帮的森严帮规,一面又觉甚是好笑。当下也抱拳还了一礼,道:“好说,好说,兄弟言语冒犯之处,还望周兄原有。”
关三胜道:“敝帮帮主驾到,兄弟必得赶往晋谒,顺便也好把近日见闻之事,禀报于帮主。王兄如若有事,尽管请便。”
王乾微微一笑,道:“不知兄弟可否相随关兄一起,去晋见贵帮帮主一趟?”
关三胜道:“王兄如若肯去,兄弟欢迎至极。”
周大志哈哈大笑,道:“你要早说愿去,在下也不致出言开罪了。”王乾道:“兄弟此去,和周兄相迫而去形势不同。兄弟此行,是以关兄朋友的身份,去晋谒贵帮帮主,解释昔年误会。”
关三胜怕两人言语之间,再引起冲突,赶忙接口说道:“帮主现在何处,快些带咱们去吧。”
周大志回头遥指一丛林中说道:“那座树林之内,有一座无人的茅屋,帮主大驾,就停在茅屋之内。”
关三胜道:“眼下正有一件紧要的事,咱们快些去见帮主,也好请他裁夺。”当下放开脚步,向那座密林内赶去。
王乾久闻神行之名,想看他如何个走法,暗中留神瞧去。
只见他步履从容地随在关三胜身后而行,行动之间,和常人无异,并不有何等奇怪之处。
王乾暗加脚力,速度大快,倏忽之间,超越到关三胜的前面。
关三胜目光一瞥,看王乾他疾奔如电,正待加快脚步,突然心中一动,暗道:“有道是宰相肚子行舟船,我关某人既然有武相之称,怎的就不能摆出一点容人之量?”
念头一转,登时心平气和,微微一笑,回目望了神行柏公保一眼。
其实不用他回目相望,柏公保早已加快了脚步。他有神行之称,竞走脚程,自是有十分特殊的成就。但见他举步一跨之间,就是四五尺远,而且身于前倾后仰,随着那迈动巨步移动,不停地晃动。
从他行动看去,并不很快,但因迈动的脚步很大,加上那前后倾仰的身子配合,使他原已够大的步子,在落着实地之前,仍然要向前冲上一段距离。
但见柏公保身子倾仰之势,愈来愈快,片刻之间,已和夜鹰子王乾追个首尾相接。
这时,已到林边,柏公保己抢先王乾半步。
王乾停下身子,抱拳一礼,笑道:“神行之名,果不虚传。兄弟佩服得很!”
柏公保道:“好说。”当先向林中走去,显然是要先行通报。
穷家帮帮主的威名,传遍天下,但上乾却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当下停在林边,未再跟迸。
不大工夫,关三胜和铁卫周大志,都已赶到。关三胜拱手一笑道:“王兄请啊!”
王乾道:“还是关兄先请。”
关三胜伸手握住王乾手腕,笑道:“咱们并肩走吧!”大步向前行去。
走约四五丈远,果见一座茅屋,矗立在林木之中。
茅屋中传来了一阵清越的哈哈大笑道:“贵宾远来,兄弟未能远迎,失礼之处,还望王兄海涵。”
话还未说完,茅屋外,忽然现身一个四十上下的面容清瘦、身着淡黄色打补长衫的中年汉子。
此人像貌甚是慈和,但目光转动之间,却有一种不可逼视的威严。
王乾急急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想来大驾定是领袖穷家帮、誉满江湖的欧阳帮主了?”
那清瘦中年大汉,笑道:“浪得虚名,怎敢承担!”
王乾道:“帮主儒雅风度,礼贤下士,见面尤胜闻名多矣!”
这时,关三胜也走了过来,一手握拳,曲时作礼,道:“拜见帮主。”那黄衣清瘦大汉也不还礼,只微微一笑,道:“你辛苦了。”
关三胜却恭恭敬敬地答道:“谢帮主垂顾。”
黄衣大汉突然对王乾一抱拳道:“王兄请入茅屋中坐坐吧!”
王乾看这扬名天下、威镇中原的一帮雄主,对自己这般客气,心中大受感动,躬身还了一礼,说道:“帮主礼贤下士,兄弟感激不尽。”
大步直向茅屋之中走去。
这是一座久无人居的荒凉茅舍,但已经人打扫得十分干净,四张竹椅,一字横排。当门处,站着身着蓝衫、头带儒中、手摇摺扇的中年儒生。
王乾步入茅舍,那儒生己欠身作礼,笑道:“王兄别来无恙,还记得兄弟吗?”
王乾急急奔了过去,一把抓住那儒生之手,说道:“唐兄弟好吧,咱们十几年没见过面了。”
这中年儒生,正是主谋穷家帮中大计的逍遥秀才唐璇。
关三胜也随后跟了进来,大声叫道:“酸秀才,久违,久违。”
唐璇自王乾移注到关三胜的脸上,道:“两位可觉着有什么不适之感么?”
关三胜吃了一惊,暗道:“这酸秀才一向慎言,如若没有绝对把握,决不肯随便说话。”当下说道:“怎么,你看出我中了毒么?”
唐璇缓缓点头,道:“不错,不但中了毒,而且还中毒不轻。”
关三胜轻轻地咳了一声,道:“你看能不能活过十日呢?”
唐璇忽然一张手中摺扇,笑道:“兄弟既不能预言凶吉,如何能妄论生死?但就两位脸上肤色看去,此毒三日之内,还不致发作。先叙完别后之情,咱们再谈中毒之事不迟。”
关三胜笑道:“酸秀才果有过人之能。人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看来传言并非子虚了!”
唐璇松开了王乾的手,说道:“王兄请坐。”
王乾依言落了座位,回目对那黄衣大汉道:“兄弟和贵帮中一点误会,不得不对帮主说明……”
黄衣大汉淡淡一笑,道:“兄弟已查明了事情经过,错在本帮弟子,和王兄毫无关连。”
关三胜道:“兄弟有辱帮主之命,愿受帮规制裁。”
唐璇挥动招扇,笑接道:“错在兄弟调度不当,如何能怪到关兄。”关三胜道:“这话怎么说?”
唐璇道:“我轻估了闵老英雄之死的严重,一念轻敌,满盘皆输。”关三胜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唐璇似是看出了关三胜不愉之态,轻摇手中摺扇,接道:“兄弟言中之意,并非有意轻视关兄,实是指这次布署不密,没有预料到事情如此变化。但关兄走后不久,兄弟归见帮主之后,已知此事失策。关兄虽然武功高强,如若强敌不肯斗力,关兄事先无备,难免吃亏。因此,力促帮主大驾亲征,赶来此地,一则凭吊故人,二则把此事办个水落石出。哪知到了之后,才知道和我预想的,又不知严重了好多倍!”
他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不是我唐璇一人遇到生平未见的劲敌,整个的江湖形态,就要被此事牵动。”
关三胜听他言语之间,似已知道了闵宅经过,当下说道:“怎么,你酸秀才已经派人查过了么?”
唐璇摇摇头笑道:“没有。一入禁地,我就感觉到情势不对。我和帮主亦曾亲身化妆,混到闵宅附近,一见那凄清景象中隐隐透现出一股肃*之气,就知道事情有极大的变化……”
关三胜道:“这个你怎么能看得出来,难道你真有未卜先知之能不成?”
唐璇道:“这个,不但兄弟没有这份能耐,依我想人世上,只怕没有一个有此本领。所谓未卜先知,那不过是经精细分析后,所下的判断而已……”
他微微一顿,笑道:“不过世上确有很多偏旁的学问,预言天气变化、人生的吉凶福祸等等,听来都甚惊人,但这决非未卜先知,而是一种理则的推演。能够猜中多少,那要看预言人对这门学问的修养了。至于九宫八卦、五行奇术,乃至河图洛书,都不过是一种极深奥的学理。只要稍具智能,苦研穷求,都不难有所成就。”
关三胜道:“这么说来,秀才兄已经去过闵宅了!”
唐漩笑道:“帮主大驾也已亲临过闵宅。不过,兄弟只能观察大概、预测吉凶,至于详尽经过,还待关兄相告。”
关三胜叹息一声道:“秀才说得不错。兄弟这次栽了跟头,唯一可以自相慰藉的,不是咱们穷家帮一帮而已,包括了当今几大名派的高手,如少林的铁木、凡木大师,青城派的青城双剑,甚至出了名的黄山费公亮……”
唐璇道:“关兄请将所闻所见,详述一遍给兄弟听听如何?”
关三胜似在思措词,沉吟一阵,把闵宅中见闻经历之事,极详尽他说了一遍。
三二 无不中毒
逍遥秀才唐璇,并未立即作什么决定,听完武相关三胜的话后,急急挥摇两下摺扇。
他每当遇上重大难题时,总是兔不了这样的举动。茅屋中突然间沉默下来,似是都不愿打扰了唐璇的沉思。
蓦地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片刻后,茅屋门队同时出现了三个身着灰色打补短裤短褂的人。
三人同时曲肘作礼,恭立门外。
那黄衣中年大汉,目光一瞥三人,低声问道:“你们查到了什么?”
左首一人道:“弟子在江畔巡查,遇到一行可疑人物!”
黄衣大汉道:“都是些什么人?”
那人答道:“有男有女,一行不下七八个。弟子为了不启他们疑窦,未敢太过接近……”
唐璇突然插口问道:“这些人哪里去了?”
那人道:“登上一艘巨帆,停泊江畔。”
唐璇凝目沉思,默然不语。
那中间大汉接道:“禀帮主:弟子幸不辱命,寻得了铁木大师等一行。”
黄衣大汉道:“他们现在什么地方?”
那中间大仅答道:“距此十数里一座祠堂中。”
右面大汉接道:“船只、快马、骡车,俱已备齐,但听帮主,即可起程。”
那黄衣大汉回过头去,低声对唐璇道:“咱们走是不走?”
唐璇略一沉吟,道:“当世武林之中,从未听到过一个身着青袍的人,有如此神鬼不测之能,莫非那人就是传言中的滚龙王么?”
关三胜一翘大拇指,道:“不错,酸秀才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那人自称什么王爷,八成就是龙王了!”
唐璇道:“滚龙王不过是他另一个代名而已,咱们要查的必需是他的真实姓名和落脚之地。”
夜鹰子王乾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突然插口道:“兄弟愚见,不如会合铁木大师等一行,直接找上那假冒闵姑娘的什么郡主。此女年事不大,但却是一位极重要的人物。只要能把她擒到,什么事都可以从她口中逼出来。”
唐璇笑道:“滚龙王名头初噪之时,兄弟已觉着此人神秘,派遣帮中四大高手费时近月,才抓到他两个手下的人。但还不到一个时辰,两人齐齐死去,兄弟连一句话也未问出……”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他们不肯先对付武林中实力最强的两大门派,却选了我们穷家帮,恐怕怀恨此事,也是原因之一。”
那黄衣大汉微微一笑,道:“敌暗我明,形势上咱们已经先吃了亏。目下就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是咱们先要设法摸出他们底细,知己知彼,才能胜敌有望。滚龙王显是一个化名,无非是用来掩人耳目而已。此人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有数十个之多,使人眼花潦乱,难辨真假。”
唐璇道:“帮主高见,一语中的。我早已调了帮中两个极为精明的属下,混入了滚龙王的手下。奇怪是两人一去三年,竟是毫无讯息,这使我想到了事非寻常,不是被人发觉了行藏,被害蒙难,就是变节降敌。”
他缓缓把目光移注到关三胜和王乾的脸上,微微一笑,道:“但现在使我想到,除了这两个原因之外,还可能另有第三个可能了。”
那黄衣大汉目光一扫站在门口的三个短衣大汉,道:“你们退到林外等候吧!”
三人齐齐行了一福,转身而退。
那黄衣大双目睹三人去远,才回顾唐璇说道:“你想另有第三可能,不知指何而言?”
唐璇道:“他们可能被迫服下了什么毒药,以致神志晕迷,忘去了身世来历。”
黄衣大汉微一沉思,道:“眼下咱们是否应该先和铁木大师等一行,会合一起,再共商御敌之策;或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直逼江畔,擒了那位闵姑娘再说。”
唐璇道:“听关兄所言,那位真假难定的闵姑娘,身份似是不低。如若能够生擒到她,自是上策。问题是如咱们一击不成,不但打草惊蛇,且将暴露帮主行踪。”
那黄衣大汉笑道:“咱们帮中现有十余高手在此,如若全力而出,纵然不能把那位闵姑娘手到擒来,但决不至输于他们。”
王乾口齿启动,但却没有说出话来。
唐璇道:“铁木、凡木,乃至黄山费公亮,虽都是驰名天下的大侠,但他们究非一派掌门的身份。帮主如果亲往相访,有失尊严,不如由在下和关兄,代表帮主去见他们……”
他微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兄弟劝他们来见帮主,共商大计。帮主一面派遣随行之人,设法延阻那位闵姑娘的行期。我预想此事在一个时辰之内,可以办好,只要能让他们晚走一个时辰,就可以了。”
那黄衣清瘦大汉,笑道:“文丞和武相,联袂而行,本帮主岂可坐而不动?咱们来分头办事:你们去见铁木大师,我当亲率十二高手,赶往河畔,阻拦那位姑娘的行期,咱们在江畔会齐。”
唐璇道:“帮主切不可单独出手,正面和强敌冲突。待属下赶到时,再从长计议。”
那黄衣大汉微微一笑,道:“不论是否见到铁木大师,甚望早到江畔。”
唐璇道:“帮主保重。”摺扇斜斜垂下,曲时一福,缓步出了茅屋。
室外,早已备好了骡车和一匹快马。关三胜纵身上马,唐璇却轻步登车。
他这骡车,乃自行设计的特制骡车,轮大车小,看去十分别致。全车之上,只可容坐两人,车前有一个可以合盖的车门,远远望去,如一只梭形小舟,构造灵巧,车身可以转动。
车前面已套好了两匹异常高大的健骡。一个斜带毡帽、灰布短裤褂的大汉,早已车前相候,唐璇登上车,那人立时纵身跃跨前面一头健骡背上。
站在门口的三个灰衣大汉,登时有一个走了过来,躬身道:“唐爷,可是要去找铁木大师等一行人么?”
唐璇微一点头,答道:“不错,你带路吧!”
那人应了一声,转头向前疾奔而去。
唐璇目注夜鹰子王乾,说道:“王兄是骑马呢,还是和兄弟坐车?”
王乾笑道:“兄弟想试试唐兄这骡车。”纵身而上,坐在唐璇身后一个位置上。
原来这骡车形状狭长,只能坐两人,还要前后分坐。
王乾登上车,看唐璇座位上,有很多铜环铁柄,心中甚是奇怪,忍不住问道:“唐兄,那些铜环、铁柄,不知有何作用?”
说话之间,骡车已急驰而行。
那拖车健骡,都是重金选购而得,脚程之快,并不输长程健马。再加上那赶车人,操纵灵活,骡车疾驰,竟然紧迫关三胜快马之后。
王乾暗暗叹息一声,忖道:“好快的骡车。”
那带路灰衣人,却放脚疾奔,走在关三胜马前带路。
唐璇忽然回过头来,低声对王乾说道:“兄弟未习武之事,王兄是知道了?”
王乾笑道:“一个人精力有限,你要一心一意习武,也难读这一肚子书了。”
唐璇笑道:“万一有人袭击兄弟骡车,又该如何办呢?”
王乾怔了一怔,若有所悟地道:“是了,唐兄这车中铜环、铁柄,可都是装设的御敌机关么?”
唐璇道:“王兄不亏见多识广之人,一语中的。”
王乾微微一笑,道:“但愿兄弟有缘一睹唐兄这御敌机关的妙用。”
逍遥秀才唐璇挥摇着手中的招扇,说道:“这个得要看咱们能否遇上惊险的事。不瞒王兄,兄弟这骡车中各项布设,都非一两天内,能够完成。但若发射起来,只不过一时三刻便完……”
话至此处,回头一笑,又道:“所以,王兄这‘有缘’二字,用得十分恰当。兄弟不会武功,遇上敌人来袭时,只有借这车子护身了。”
王乾不再说话,转头向外面望去。但见两边的树木闪电般向后倒去,车行的速度,十分迅快,大有超越关三胜快马之势。不禁心中一动,暗道:“行车速度,如此之快,怎的我竟毫无颠震之感?”
转目望去,只见唐璇摺扇压在手腕之上,凝目沉思,似是正是在思解着一件甚大的难题,赶忙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怕惊扰了他的思路。
耳际间缭绕着得得蹄声,和车轮的糖辎之声,不时传来一阵阵人的喘息。
忽见那带路的灰布裤褂的人,双手一拍,奔行之势,陡然停了下来,说道:“唐爷、关爷,咱们已到了村子外面,而那祠堂就在此村之中。”
关三胜一收马络,快马陡然停下来,道:“铁木、凡木、费公亮,都是当今武林中翘楚,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唐璇也举步下车,挥手对那赶骡车的大汉说道:“你们在村外等候。”
那人应了一声,带转骡车驰去。车经关三胜身旁之时,顺手接了关三胜手中马缰。
那灰色短裤褂的大汉,举手挥去头上汗水道:“弟子给唐爷、关爷带路。”大步向前走去。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村庄,大约有三四百户人家。那带路大汉,轻车熟路,带着三人转了两个弯,已到那词堂门外。
那大汉回头问道:“唐爷,要不要弟子先通报一声。”
唐璇道:“不用了,你在外面等候吧。”手摇招扇,缓步而入。
关三胜怕他会有闪失,大迈两步,和唐璇并肩而行,以便暗中保护。
唐璇回头一笑,低声说道:“铁木大师和费公亮等,恐正为查询内奸之事烦恼……”说话之间,人已到了正厅门外。
但见那厅门紧闭,听不到一点声息。
关三胜眉头一皱,低声说道:“我先进去瞧瞧,酸秀才请退后一点。”
书还未完,正厅门突然大开。黄山费公亮缓步而出,目光一扫唐璇、关三胜,道:“关兄才来么?这位想必是贵帮文丞唐璇兄了。”
唐璇微微一笑,道:“大驾定然是黄山费公亮了?”
这两人从不相识,但一见面,几乎能确定地叫出对方名字。
这证明两人都异常的细心,对平时听闻之事,都能熟记于胸中。
费公亮道:“唐兄、关兄,请!”
唐璇虽不言,心中却甚感奇怪,暗道:“这班人躲在这祠堂正厅之中,把门紧紧关闭起来,不知是何用心?”忖思之间,人已缓步而入。
抬头看去,只见几十个衣着不同、携有兵刃的大汉,一个个盘膝闭目而坐。正中比肩坐着两个身着灰白僧袍的和尚。
关三胜低声说道:“酸秀才,那两个就是铁木、凡木大师。”
唐璇目光缓缓一掠铁木、凡木大师,然后目光移动,从群豪脸上掠过。他看得十分仔细,似是对每一个人,都十分留心一般。
费公亮看他一语不发,只管留心打量室中诸人,忍不住笑道:“唐兄,可都识得这班人么?”
唐璇摇头说道:“兄弟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识人不多。不过,却能就这班人中,找出那潜伏的奸细出来。”
费公亮怔了一怔,忖道:“这酸秀才胡说八道,非得当场要他出一次丑不可。”
心念一转,故作惊讶之状道:“此事费了兄弟和少林派两位大师甚多气力,始终查它不出,唐兄可能指出哪一个是奸细么?”
唐璇微微一笑,缓缓退后了两步,低声对关三胜和王乾说了几句,缓步退到费公亮的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关三胜暗中提聚了功力,缓步向铁木、凡木大师走去。
夜鹰子王乾和他相距三步多远,在身后随行。
这班人表面之上,都是在闭目调息;但事实上一大半都在虚应故事,听得关三胜步履之声,大都微启双目,望着关三胜的举动。
关三胜走近铁木、凡木大师后,抱拳说道:“想不到,两位……”突然回手一抓,迅快无比地向身旁一个身着深蓝劲装的大汉抓去。
那大汉身手矫健,关三胜虽然在出其不意中淬然下手,仍然被他闪避开去,飞起一脚,踢向关三胜小腹的“丹田”穴。
两人一动上手,王乾刚好赶上,探手一把,向那蓝衣人左腕上面抓去。
群豪睁眼望去,似乎都不认识那蓝衣大汉。但见他手腕一沉,避开了王乾的五指,反臂一掌,拍击前胸。
王乾迅速退了两步,让开了那人的一击。
关三胜冷哼一声,右手迅速地劈出一掌,左手却施出大擒拿手法,疾向那蓝衣大汉手腕之上抓去。但那蓝衣人武功不弱,身躯闪动,竟然避开了关三胜击来的右掌,和左手的擒拿。
关三胜怔了一怔,道:“好小子,武功不错。”“呼”的一掌推了出去。
他在穷家帮中有武相之称,在江湖之上,也有着甚高的声誉。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出数招,未能收拾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心中大生忿怒。这一掌用足了十成劲力,威势强猛绝伦。那蓝衣大汉挥掌一接,当堂被震得退后三步。
关三胜一击得手,立时欺身而上,右手挥舞之间,连攻三招。
这三招出手之快,迅过流电,那大汉立时被逼得手忙脚乱。
耳际问响起了关三胜冷笑之声,左手又连续拍出两掌,右手却疾出一招“惊鸿离苇”,当胸推去。
那蓝衣大汉早被逼得如走马灯一般团团乱转,眼看这一掌来势险恶,难再躲避,只有举手来封。
哪知关三胜的掌势,突然一转,易打为拿,立时五指一合,紧紧地扣住他右脉门。
那蓝衣大汉突然一扬左手,一把银针,从手中跌落下来。
太阳光由开启的厅门中照射进来,强烈的光中,可见那银针泛起了一片蓝光。显然这些细如牛毛的银针,都是经过了极毒的物淬炼过。
关三胜暗道了两声“侥幸”,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加力,扣紧了他的脉门,使他无力再打出那把银针,这样的距离,决难逃得过这次劫难。
正自忖思之间,忽听逍遥秀才唐璇高声叫道:“快点他的晕穴!”
关三胜回头接道:“他已无反抗之能,不用了……”语音未落,那蓝衣大汉脸色突然大变,满脸汗水,有如滚珠一般,落了下来。
唐璇轻轻叹息一声道:“咱们白费一场心机了。”
关三胜若有所悟地疾向那蓝衣大汉穴道之上点去,可惜为时已晚,奇毒已经发作。当他手指触到他穴道之时,那蓝衣大汉脸色已变,气绝死去。
关三胜呆了一呆,道:“什么毒物,发作得这等迅快。”五指一松,那蓝衣大汉的尸体栽在地上。
费公亮缓步走了过来,凝目望了那尸体一阵,低声叹道:“此人毫无服下怀中药物的机会,不知他何以死去?”
逍遥秀才唐璇缓步走了过来,说道:“那药物预藏口中,服用时,只需咬破外壳,吞入腹中,毒性立时发作。”
费公亮微微一笑,道:“江湖上传言逍遥秀才之能,今日一见,果然使人心折。”
唐璇道:“一介文儒,何德何能,敢当费大侠夸奖?”
费公亮道:“兄弟有一事心中不明,不知唐兄何以得知此人是对方派来的奸细?”
唐璇道:“此事说来十分简易,不论何人,只要稍为留心一点,就不难看将出来。”
费公亮道:“愿闻高论。”
唐璇道:“事虽简单,不过首先要得有鉴貌辨色之能。兄弟进入这大厅之后,发觉了每人的眉宇间,都有着一种深深的忧郁;但那人的眉宇间,却是一股肃*之气……”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兄弟当时仍害怕冤枉了好人,又借重关兄之力,出手相试。如他不是奸细,决不致暗中运功戒备。关兄那出手一击何等迅快,如若事先无备,决难闪避得开,哪知他果然有了戒备……”
忽听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等正为此事忧虑,如非唐施主妙计解困,这奸细只怕一时间还难查出。”
逍遥秀才唐璇拱手一礼,笑道:“兄弟奉了帮主之命,特来看望诸位。”
铁木大师笑道:“欧阳帮主大驾也来了么?那很好,不知他现在何处?”
唐璇暗暗忖道:“目下情景,还是人多嘴杂,无论如何,不能把关三胜、王乾所见之事,转述出口。”略一沉吟,道:“敝帮主本欲亲身赶来探望诸位,但临时传到消息,那位闵姑娘出现江畔,而且已登舟待发。敝帮主和闵老爷子交情极厚,何况近日内传言纷纷,说那闵姑娘可能就是弑父正凶,敝帮主怕她逃走,隐藏起来,无法寻找,故而急急赶去,准备拦阻她的行动,查问明白之后,再让她离去。”
费公亮道:“什么,那女娃儿已经离开闵宅了么?”
唐璇道:“兄弟之言,乃敝帮中弟子禀报之言,决然不敢说谎。”
费公亮突然回过头去,高声对铁木、凡木大师说道:“老和尚,事已至此,还讲的什么我佛慈悲?你们不愿*害生灵,但也不能再从中阻扰了。哼!如以我费某之见,那闵姑娘早已被咱们生擒多时,哪还容她登舟待发。”
铁木大师缓缓站起身子,庄肃他说道:“有一件事,老衲必须相告诸位,老衲刚才运气调息之时,发觉了已然中毒……”
此言一出,全场之人,无不脸色大变,目光齐齐转投到他的身上。
只听铁木大师长长叹息一声,接道:“老衲刚才静坐行功之时,忽觉丹田之中,有些异样之感,似是中毒迹象。”
唐璇忽然一挥手中招扇笑道:“不错,不但老禅师中了奇毒;就是眼下之人,大都中了剧毒。”
铁木大师回目对费公亮道:“费兄,这么说将起来,那素衣少女说的倒是不错了?”
费公亮突然冷冷一笑道:“唐兄请看看兄弟是否也中了毒?”
唐璇微微一笑,道:“费兄内功精深,虽中奇毒,但发作之时,可能要晚上一些时间。”
费公亮哈哈大笑,道:“兄弟在那‘记死簿’上留名之时,早已服过了避毒药物。”
唐璇笑道:“不论如何,费大侠也中了毒,也许那药物无法克制毒物。”
费公亮道:“不知唐兄从哪里看出来兄弟中毒之事,但兄弟却是毫无异感。”
唐璇微微一笑,道:“兄弟索性说句狂妄之言,一个月内,费兄身中之毒,定当发作。”
费公亮听得半信半疑,又暗运气相试,仍然无中毒之感,心中甚是恼怒,暗道:“被他施用诈术,找出那奸细之后,这酸秀才的口气愈托大了。”当下冷笑一声,道:“如果兄弟在一月之内,毒性不会发作呢?”
唐璇笑道:“费兄可是要和兄弟打赌么?”
费公亮笑道:“兄弟一生做事,就是不信邪门。如果唐兄有意和兄弟打赌,兄弟自是极为乐意。”
唐璇笑道:“不知怎么一个赌法?”
费公亮道:“兄弟悉听尊便。”
唐璇笑道:“兄弟以项上人头作注如何?如果费兄在这一月之内,仍然不见毒性发作,只要到穷家帮,找帮主去取,兄弟当蓄头以待。”
费公亮倒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下了这样重的赌注,不禁呆了一呆。
关三胜突然大步走了过来,低声对唐璇说道:“此人武功十分高强,唐兄千万不可多和他在一起相处。”他原想说不可和这班人在一起有来往,最后终必吃亏。话到口中之中,又忽然改口。
费公亮道:“好吧!唐兄既然肯以人头作赌,兄弟只好舍命奉陪了”
铁木大师插嘴说道:“两位何苦为一两句言语之争,竟要以性命作赌。老衲和欧阳帮主已久未晤面,不如咱们早些赶往江畔,既可和老友相晤,亦可助他一臂之力,拦挡那妖女逃亡……”
他忽然停顿,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接道:“那妖女既然能在我们无法觉察之中下毒,想必有解毒之策。如能把她生擒活捉,不难迫她交出解毒之药。”
这眼下之人,大都是久走江湖的人,个个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在那“记死簿”留名之时,都已暗中运气戒备,是以对中毒一事,都感到甚为奇怪。
因为各人的武功造诣不同,中毒有了轻重之分,发作也有了快缓之别。其中大部份人已有了强烈的中毒反应,是以听得铁木大师提起去追那素衣少女,迫她交出解药,无不雀跃三尺,纷纷站起身子。
唐璇微微一笑,挥手对费公亮道:“铁木老禅师说得不错,咱们大可不必为一两句口舌之争,伤了和气。”
费公亮道:“无论如何,兄弟不信自己已中毒之事。”
唐璇目的原在造成不可开交的局面,使铁木大师等自动提出去见欧阳帮主,眼看目的已达成,也不再和费公亮争执,微微一笑,道:“费兄如若不信兄弟之言,那也是无法之事……”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如若咱们能生擒那素衣少女,或可问出费兄是否已经中毒……”
费公亮哈哈大笑道:“在下和欧阳统帮主,已近二十几年不见,心中对老友极是挂念,要去,就早些走啦。”当先迈步,出了正厅。
群豪鱼贯出厅,离开了饲堂。
七八个短衣裤褂的大汉,早已在词堂外面相候,一见唐璇、关三胜,立时以长揖拜见。
关三胜一挥手道:“帮主现在何处?”
其中一人道:“现在江畔,等候唐爷、关爷。”
唐璇眉头一皱,道:“可有什么紧要的事么?”
那人迟疑他说道:“奉命接迎唐爷、关爷早些赶往江畔,好像是……是……”此人似有难言苦衷,“是”了半天,仍然“是”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璇察言观色,已知出了重大之事,当下说道:“不用说啦,快些带路去吧。”举手一招,那辆特制的骡车,立时急急驰来。唐璇举步登车,关三胜亦弃马不坐,相陪群豪,步行赶路。
奔行迅速,片刻之后,已可见滚滚江流。
只见一艘高大的帆船,停泊江畔,岸上人影闪动,似是已动上了手。
铁木大师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费公亮、关三胜、凡木大师、夜鹰子王乾,紧随放开脚程,疾如流矢。
随行群豪,也都加了劲力,片刻之间,已到了江畔。
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双帆巨船,停泊在距岸四五丈处。在那大船与江岸之间,停着一只小舟。
小舟上站着一面色枯黄、猿臂蜂腰、双手如玉的少年,目光炯炯,注定岸上诸人。
侧顾岸上,并肩站了七八个人,每个人的衣服,都如水淋一般,完全湿透。
一个身着黄衣大汉,双目一直盯着那小舟上的少年,呆呆出神。
逍遥秀才唐璇轻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帮主,旁侧之人可是那小舟之上的少年打伤的么?”
黄衣大汉道:“不错。八个人,没有一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
只听身侧一个脸色紫红的大汉,道:“帮主,我上去试试如何?”
唐璇接口说道:“不用啦……”
微微一顿,低声接道:“少林寺的铁木、凡木,以及黄山的费公亮,一行群豪,已到江畔,帮主可要过去和他们见个面么?”
那黄衣大汉,似已被阻路小舟上那面色枯黄的少年武功吸引了全部心神,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瞧来瞧去,竟然不知道铁木大师等一行人到。听得唐璇的话后,才回头望了一眼,大步走了过去,一面哈哈大笑道:“两位老禅师,久违了!”
铁木合掌笑道:“欧阳帮主别来无恙。”
且说唐璇目睹帮主走了过去,低声对神行柏公保道:“那小舟之上的少年,武功当真高强得很么?”
柏公保道:“一点不错。咱们帮中八个护法,均被他逼落水中。”
唐璇微微点头道:“此人面色枯黄,但两只手却白如美玉一般,想必有特歹武功。”
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如果他不是练成特歹武功,定然用过了易容药物。”
铁卫周大志道:“唐爷,我想登舟去试他一试。”
唐璇微微一笑,道:“不用啦,帮主不肯下令让两位登舟,想必已看出那少年武功,不在两位之下,想他定己早有安排了。”
铁卫周大志冷笑一声,道:“咱们老周追随帮主,南征北闯,会过高手何止数千百人,难道连一个娃儿也对付不了么,只要唐爷肯下令于我,看老周打他个鸭子下水,给你瞧瞧!”
唐璇笑道:“此事需得帮主裁决,怨我不便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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