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武士起源于平安时代(8世纪-9世纪)恒武天皇册封征夷大将军以期对本州北部虾夷人的征讨,彼时武士作为职业军人正式登上日本历史的舞台。武士阶层的历史使命和日本政治从来都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从征夷大将军到幕府的建立再到明治维新,上层武士推动了日本朝代的更迭,但是也使得下层武士沦为了政治的工具。大量因为主人战死而成为浪人的武士成就了诸多剑戟片中带有中国侠士影子的浪人角色。他们无牵无挂、身怀绝技、乐于助人、有自己的哲学和理想作为行动的准则。然而私以为这种被赋予了理想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武士形象只是一种艺术家的粉饰,武士作为一个诞生之初就带有明确目的性的阶层更多的时候是在政治洪流的裹挟中挣扎生存。
五社英雄的《人斩》正是这样一部电影,以明治维新前夜动荡不安的日本社会为背景,聚焦于一名下层武士冈田以藏,描绘了他悲剧的一生。冈田以藏是一个剑道精湛但是头脑简单的莽夫:剑道精湛使之具有了被不同政治集团利用的资本,而莽夫的设定一方面可以承载武士道精神——忠义、勇敢、名誉,另一方面也为其被利用而酿成悲剧埋下了伏笔。
在这个桥本忍操刀的剧本中,冈田以藏亲眼目睹了武士道的破灭:他为主人鞠躬尽瘁,然而却被主人背叛,惨遭陷害。他心中的武士道和报国梦在一次次的背叛中支离破碎,武士的象征意义逐渐幻灭,于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剑客以藏”在狱中变成了“无赖汉虎藏”。然而放下武士身份的以藏并没有因此而解脱,反而陷入了一种丢失自我身份认同而产生的虚无状态当中:现实中的自我和投射在理想中的自我之间巨大的差距,摧毁了其要为自己创造价值的意志,这对以藏来说才是真正的幻灭。
这种幻灭的痛楚不仅存在于以藏心中,也存在于片中客串出演田中新兵卫的三岛由纪夫心中。相比于1966年他自导自演的《忧国》,本片中田中新兵卫的窘境可能更接近于一年后他自*时的心理状态。剧中新兵卫被陷害谋*姉小路公知,因为在现场发现了新兵卫的刀鞘,此时他既背负了犯上的罪名(忠诚是武士道的核心理念之一),又被自己的剑背叛(预言了三岛由纪夫自*前呼吁自卫队兵变却无人响应,武士道精神在军队——它的发源地——中名存实亡),这对一名武士来说是不能承受之重,切腹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影片于1969年上映,而1968年正是日本明治维新100周年,彼时的日本经济总量超越西德,成为资本主义第二大经济体。武市半平太在狱中那段铿锵有力的陈述无疑是对明治维新的歌颂,但是这个伟大的变革在无数为之牺牲的小人物面前不免带上了苍凉宿命的意味——作为幕府中坚的武士阶层却想要推翻幕府迎接新时代,其代价必然是自身的毁灭。
冈田以藏的经历不禁让我联想到《牯岭街少年*人事件》中的Honey:同是在动荡社会中挣扎的底层人物,都是理想主义的殉道者,不同于Honey带着尊严死去,冈田以藏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武士的尊严和理想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中被无情倾轧。在极权统治中诞生的武士阶层却被赋予了一种理想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寄托,这种矛盾体的集合早就注定了武士们的结局。如果说《牯岭街》是在台湾白色恐怖时期为青春而唱的一曲挽歌,那么《人斩》就是日本明治维新前夜,在那寒流涌动的阴暗街巷中,为武士们而吟唱的镇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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