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耀华
老两口自己的晚饭则是热水泡面,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特别累,简单吃了点就睡下了。第二天一早才去换煤气,正式开火做饭。出门几个月,路上遇到熟人都热情的给他们打招呼:“回来了,那边都挺好的吧?”
“好,环境好嘛。天蓝的很,我们家贝贝,在咱这儿三天两头上医院,到那儿全好了。”
“真好,真好,季林在那儿住上别墅了吧?”
“也说不上啥别墅,就是自己家一个小院,五六百平米,孩子有个玩的地方,割草还挺费事的。”
“啧啧。”人们赞叹着,慢慢走开了。一个五六百平的院子,对于一个城市里的平头百姓来说,是没法想象的事。季林父母也在赞叹声中离开了,他们把一罐煤气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老头在前面推,老太太在后面扶着,走到了楼底下。老头试了试扛不动,老太太就在前面帮他抬。走到了三楼,老太太实在走不动了,想停下来歇会儿。老头却让她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他说,“别停在这儿让别人看见了笑话。”
两人咬着牙吧一罐煤气抬进了家里,反手关了门,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地板上,再也起不来了。好久,老头起来把煤气挪到厨房,接好,问还坐在地上的老太太说:“吃点啥?”
“随便弄点啥吃了吧,”老太太有气无力的回答,“就咱俩人,也不值当做个七碟儿八碗儿的——这会儿肚子也有点疼起来了。”
“刚才累着的,歇会儿就好了。”
其实回来之前的十来天,她肚子就有点疼,但她知道自己有胆结石的老毛病,怕季林、雁飞担心,就没有提,等回国了再说。而且她听说去找医生看基本没什么作用,如果是普通的医生,多半就告诉你没事,回家休息休息就好了;要是专家,光等待期就得好几个月,那还真不如回国了再看。
然而第二天还是疼,老头就陪她到医院去看了看。检查了一下说要立马动手术,现在结石长的比较大,药物不管用了。手术就安排在下个星期,季林得知消息后马上着手订机票,办签证。然而无论如何下个星期签证是办不好的,老头和老太太在视频里安慰他说:“没事的,就是很小的一个手术。”
但季林还是急得不行,虽说是一个很小的手术,但毕竟母亲那么大岁数了,而父母又就他这一个儿子。季林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就像当初找不到工作一样。两天功夫,一颗大牙边上肿了起来,钻心的痛。早上起来看见贝贝吃早饭拿叉子的姿势还是不对,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声呵斥道:“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就记不住呢?看看我们过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全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就不能长点出息呢——哎哟。”说着,他又忍不住用手去捂着腮帮子。
“行了,你牙疼就少说两句。”雁飞一边劝说季林,一边拉过贝贝说:“你爸爸这几天不高兴,别惹他生气。”
“嗯。”贝贝点点头,把眼眶里的泪水抖落了下来。
季林终于收到了父亲那边的消息,手术很顺利,他才放下了心来,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妈妈在厨房做饭,贝贝不愿意吵醒爸爸,拿了一个毯子,轻轻的给爸爸盖上。
回去暂时不必要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父母转点钱。尽管父母一再说不要,他还是转过去了两万块钱,因为他实在没有别的可以做的。父亲收到这笔前后,原封不动的存成了定期,准备等贝贝长大了结婚的时候给他。
然后季林又把心思转移到了贝贝的教育上,经过长时间的努力,他差不多掌握了各种有关教养的常识,吃饭,走路,和人打招呼...只是还不太熟练,很多事情要想一想才知道怎么做。这样他在学校里,或者和朋友一起玩的时候就特别小心,总担心做错了什么被人嘲笑,还要被季林他们训斥。
季林和雁飞很欣慰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取得了成效,孩子现在变得特别稳重,有礼貌。没什么可批评了,他们二人却也无聊——这边的电视节目他们也不怎么看得懂。周五的晚上,贝贝早早的睡了,二人实在忍耐不住,就又去了赌场。看着久别重逢的那些东西,二人很快投入了进去。然而手气却很不好,刚开始一直在输,就打算输光了回家得了,最后一把筹码投进去却换出来了一大堆。他们大喜过望,赶紧着手翻本。
就在这时雁飞的电话响了,她两手正在键盘上腾不出来,季林就帮着他接了过来。是贝贝打过来的,他在电话里哭着问:“妈妈,你们去哪儿了,我害怕。”
季林也正忙着——好手气往往稍纵即逝,就没好气的说:“半夜三更的不好好睡觉,有什么好怕的。”
“我怕,院子里有虫子在叫...”
“赶紧睡觉。”季林没工夫听他说完,匆匆的挂上了电话。
也许是因为那个电话的打断,后面的手气一直也没有再好起来,三点多的时候,二人输了个精光,无可奈何的回家去了。
雁飞去贝贝的房间看了看,他的身体缩成一团,小手紧紧的抓住床单。枕头下面被泪水打湿的一片还在,雁飞不愿意惊动他,找了一块干毛巾垫在那儿。
贝贝上了中学以后,越发的懂事了。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聚会的时候对长辈,不论在中国人还是本地人看来,都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孩子。听着人们的夸奖,季林打心眼里高兴。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和孩子能够长大成人比起来,都不算个事了。但一回到家里,孩子的话就明显的少了。一个学期结束了,季林问他考试的情况,贝贝却没听见似的,径直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你。”季林马上就要发火,却被雁飞拦住了,孩子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季林就站在门外,轻轻的敲了敲门,换了语气说:“桂山,你把们开开,让我看看你的成绩单。”上了中学以后,他就开始叫孩子的大名桂山了。
“我的成绩单,为什么给你看?”桂山吼了一声,然后放起了音乐,节奏很快,唱的啥季林和雁飞也听不懂。
“嗯?”季林一时也无话可说,爸爸看儿子的成绩单,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雁飞却安慰他说:“不让看就算了吧,听说在这边孩子的考试成绩是个人隐私。”
季林没什么办法,就又去倒了一杯白兰地,坐在沙发上慢慢的喝着。两杯酒下去,他已经忘记了刚才桂山让他生气的那些话,摇摇晃晃的去睡了。
然而却还是睡不着,他翻过身,搂住雁飞的肩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雁飞也侧过来,把脸埋在季林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季林也没有办法,只能无力的搂着她,安慰她说:“不论怎么说,他还是愿意和你说几句话的。”雁飞听后却哭得更厉害了,一家三口的关系成了这个样子,儿子对她比对爸爸好一点又有什么意义呢。
季林记得,大概是从桂山脸上开始长青春痘那时候起,就没怎么再和他说过话。学校里实在要家长出面的事,也都是桂山告诉了雁飞,雁飞再传话给他。而更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情,都是在桂山和爷爷奶奶视频的时候,他们坐在边上听到的。和哪个同学关系要好了,打球又学会什么动作了,老师夸奖他了,觉得班上哪个女孩漂亮了...
有时候季林还想在边上点拨他两句,但想想还是算了。本来现在自己对澳洲这边的事情就没有孩子知道的多,而即便是对的,桂山也听不进去。事实上他已经把桂山教育的很好了,什么时候都彬彬有礼,现在需要的是培养感情。
很快机会来了,桂山的舅舅家孩子结婚,雁飞回国一段时间。季林那天还提前下班了一会儿,去买了桂山最喜欢吃的那种牛排。回到家里却发现他刚刚吃完自己煎的鱼肉,然后把盘子,刀叉收拾起来,洗净放好,完全没有在意季林失望的眼神,回自己房间去了。
季林把牛排放进锅里煎上,抓起一瓶威士忌,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就像当年贝贝满月宴上他高兴的喝啤酒一样。
酒下了半瓶的时候,他闻见了糊味儿,才起来吧牛排拿了起来,也不用什么刀叉,吃馒头似的拿着啃。瓶子里的酒喝完的时候,牛排还剩下一些,他还想再去啃一口,缓缓嘴里的酒味,却没有能够,身体一下滑到餐桌旁边的地上,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他躺在地上,手里还握着半块牛排。脑袋里像有一根锯条在来回拉似的疼,口里也渴的要命。他挣扎着起来接了杯水喝下去,方才好了一点。然后给公司打了个电话——他索性又多请了两天年假,过来这些年,他还从来没有这样为了在家里休息用过年假的。现在他突然觉得不用这么拼了,他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桂山能有一个好的将来,但看起来这和他不会再有什么关系了。
桂山也给雁飞说过,一满十八岁,他马上就会搬出去自己住。那么季林也不打算再攒什么钱了,所有的余钱都用来买酒喝,白兰地,威士忌,伏特加...公司里发年终奖的时候也会去买两瓶茅台或者五粮液——喝来喝去,还是中国的酒味道好,当然也许这只是季林的口味习惯了它们而已。
两年多后,季林得了了肝癌,查出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身体很好,又走南闯北什么地方的气候都适应的了,所以一直没去检查过。即便拿到医院的报告,他还是不相信,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还没有给父母养老送终,他不应该就这么死去。
等到有床位,住进了医院,已经是季林生命里的最后十来天了。在爷爷奶奶的劝说下,桂山总算到医院去看了季林一次。
桂山走后,季林无力的闭上眼睛,惬意得到等待死亡的来临。在最后的一点时间里,他想起来其实他最亏欠的是父母,因为父母一定也倾注了像他对桂山一样的心血,自己却没能给他们养老送终,还要让他们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苦难。所以临终前留下话,他的骨灰让父母带回去,给老人一个念想,对自己也算落叶归根。
但他走后父母却拒绝了,而是让雁飞找了一个离家不远的公墓,埋在那儿。“桂山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过来,还可以去坟上看看他,这是最能让季林欣慰的事情。”老人对雁飞说,“我们没有几天日子了,还要个啥念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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