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魂
作者：李佐
第一章 千刃
白色，惨白，苏无名看着那具苍白的尸体，竟觉得有些刺眼。
尸体上下白肉翻卷着，像是无数张着的嘴，血已流尽，铺了一地。奇怪的是，血流勾勒错落，不时留白，竟是用血作了一幅画！
白的，红的，相互映衬，透着一股妖异。
苏无名看向周围，二师叔燕归真正检查尸体，三师叔朱墨看着地下一脸木然，四师叔燕虚拎着酒壶，满脸醉意，师弟小拙蹲在地下用小手捂着眼睛。
“墨师全身为利刃所伤，怕不下几千道伤口。重点是这不是刀剑所伤。”燕归真站起身道。
“不是刀剑所伤？”苏无名一惊。
燕归真瞥了一眼苏无名，又看向朱墨，朱墨神情依旧木然。
“我‘三昧堂’小小门派，以笔墨为生，向来不惹江湖恩怨，如今掌门墨师惨死，不知是什么人下如此毒手，朱师弟，你江湖路子广，你看呢？”
朱墨慢慢道：“江湖上没人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我却知道什么本事能做到如此？”
“什么？”
朱墨一笑：“师兄听过‘画魂’吗？”
“鬼丹青之术—画魂！”燕归真一惊。
“不错。《落神笔记》中记载过，初代墨师‘鬼圣手’燕三昧在落神峰大战他师弟‘笔魔’燕落尘时，就是用‘画魂’*了燕落尘，书中记载：白影落雪，千刃加身。”
燕归真摇头道：“画魂失传多年了，就算有人会，也是堂里的人，是我呢？还是师弟你呢？或者是燕师弟，是无名，还是小拙？”
朱墨哼了一声：“那就只能是鬼了。”
燕归真道：“不管是人是鬼，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朱墨哈哈一笑：“师兄不必费心了，这人会回来找我们的。”
“你什么意思？”燕归真盯着他道。
朱墨收了笑容道：“师兄请看，这地上画的什么，这分明就是一幅《地狱图》，图上有六个人，算上墨师，我们刚好六个人。”
血色暗红，但依稀可辨六个血人，站在地狱中。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第二章 追影
山风怒嚎如鬼哭。
归心居。苏无名静坐。
“师兄，我怕”小拙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苏无名看着这个师弟，柔声道：“别怕。”
小拙道：“师兄，三师叔说有鬼，真的有鬼吗？”
苏无名摸着他的头道：“这世上没有鬼，但有比鬼更可怕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小拙小心地问。
“是人心。”
小拙歪着头想着，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苏无名寻声看去，窗外，一个黑影正慢慢消失。
苏无名身形疾起，追了出去。
黑影身法极快，苏无名却觉一阵寒意：步月寻仙的轻功，果然是堂里的人。
树影晃动如只只鬼手，抓向天地。黑影突然一转，消失不见了。
苏无名几个起落，追了上来，眼前出现一座佛堂，苏无名一咬牙，走了上去。
屋内光线暗淡，但佛像庄严依稀可辨。苏无名抽出一支毛笔握在掌心。
“嗤”的一声疾响，一片白影如光如电射来，苏无名右手挥出，笔尖点在白影之上，白影方向一偏，其速不减，向后射去。
苏无名方要说话，破空之声从身后响起，苏无名身形急变，“嗤”的一声，白影贴身而过，带起一溜血花。
“是活的？”苏无名暗暗心惊。
“你是什么人？”苏无名握紧毛笔。
哈哈哈，黑暗中一个笑声响起，充斥佛堂。笑声中，一团白雾升起，瞬间弥漫开来。
苏无名大惊，向后急退。
笑声淡了，白雾渐渐消散。
苏无名回到住处时，天已微微放明。门口，小拙一脸焦急地张望着。苏无名赶上前去问道：“怎么了？”
小拙先是一喜，随即哭了起来：“师兄，三师叔死了。”
第三章 佛堂
高逸阁。
朱墨躺在地下，一脸惊恐。血还未干，但依然用血画了一幅《地狱图》，图上还有四个人。
燕归真坐在椅子上，一脸疲惫，燕虚一脸醉态，似乎还未睡醒。
苏无名道：“三师叔的尸体是谁发现的？”
“是我。”燕归真懒懒的道“昨日墨师被*的事，我回去想了一晚上，本想问问朱师弟‘画魂’的事，但深夜不好打扰，这不，一早我就赶了过来，没想到……”
苏无名看了看尸体，又看了看那幅《地狱图》。“果然一样的手笔”苏无名心道。
苏无名道：“师叔，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鬼知道怎么办，那人是要灭我‘三昧堂’满门。”
苏无名暗暗叹了口气。
山风清爽，随意吐歌。
苏无名带着小拙来到佛堂，此时他已不放心他一个人待着了。
他打量着四周，十六尊大大小小的佛像俯视苍生。
“师兄，这是什么？”
“是佛。”
“阿妈说，佛会保佑我们的，是真的吗？”
苏无名犹豫了一下道：“是真的。”
昨晚的画面犹在眼前，那白光到底是什么东西？苏无名四下观察着，暗暗希望那人会遗漏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苏无名摇了摇头，又看向香案，案上香灰落了不少，正中放着一本《法华经》。
苏无名随手翻开，一片血字映入眼帘：六道众生，生死所趋，善恶业缘，受报好丑，于此悉见。二十个血红大字极是醒目。
苏无名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段经文，良久方道：“小拙，我们走吧。”
不远处，小拙颤抖着道：“师兄，这有死人。”
小拙站在一尊金刚像前，顺着他手指看去，苏无名浑身一震。
木制的佛像侧身被削去一片，微微露出一段白骨。是昨晚那道白光？苏无名心道。中空的佛像内刚好坐着一人，已是只余白骨。
看着满堂的佛像，苏无名不由感到一阵寒意。
十六尊佛像全被打开，十六具尸体呈现在苏无名眼前，有的只余白骨，有的依稀可辨容貌。
最左边的是一个女孩，许是刚死不久，容貌尚可辨认，苏无名咬了咬牙齿，突然一个小字闪入眼前，女孩头发早已脱落，鬓角处分明刻着一个‘楚’字！
第四章 血凝
墨仙居。
墨师的尸体早已封棺下葬，但屋里仍是一片狼藉，那幅《地狱图》还未洗去。
血早已泛黑，苏无名借着光慢慢地看着，血痕轻画，枉死城、奈何桥、黑水、地狱……
突然，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在黑水上，一个小小的“楚”字赫然在目，虽然笔迹很淡，但由于是蘸血所书，血迹阴干之后，反而突显了出来。
果然是他，苏无名叹了口气。
出了墨仙居，天色暗了下来，黑暗慢慢蚕食光明，天际，繁星冲破黑暗，闪着丝丝光明。苏无名向高逸阁走去。
屋内一片黑暗，苏无名点燃了一盏灯，光影晃动，墙上挂着一张古琴，中堂上悬着孙位的《高逸图》。
苏无名站在《地狱图》上，注视良久，一遍，两遍，三遍……
“没有？”苏无名自语道。
苏无名出了高逸阁，向归心居大步走去，身后，一个黑影静静地凝视着他。
离归心居不远，苏无名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屋里没有点灯，许是小拙已睡下了。
苏无名慢慢推门进去，摸到床边，却发现床上没人。“还没回来吗？”苏无名心道。
黑暗，无尽的黑暗。苏无名站在黑暗中，越想越觉不安，墨师和朱墨的死相犹在眼前。他起身冲了出去。
“小拙想是在燕师叔那睡了。”苏无名安慰自己。
苏无名赶到三昧堂，堂内一片漆黑。壁上悬挂的名画在风的指引下刷刷作响，堂内没有人。苏无名飞身上了屋顶，四周一览无余，在远处，微微地闪着一点亮光，虽然很微弱，但在黑暗中已是足够。
“那是，流杯堂。”
衣袂破空，苏无名向流杯堂的方向冲了过去。
一片修竹，曲水环绕而过，屋里灯亮着，隐约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苏无名松了口气，紧走两步，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在当场。
燕虚倒在地上，血依旧流了一地，一幅《地狱图》铺在地下，图上还有三个人。燕归真以手支颐坐在椅子上，小拙捂着眼蹲在角落里。
看到苏无名进来，燕归真站起身来，小拙一头栽进苏无名怀里，大声哭了出来。
“无名，就快轮到我们了。”燕三昧苦笑道。
“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唉，你走了后，我让小拙去叫燕虚来吃饭，半天了他也没回来，我就来看看，不成想，唉，这孩子，可吓着了。”
苏无名打量着屋里，屋里一片混乱，酒坛碎了一地，酒气混着血气，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燕虚手里死死的抓着一个酒壶，苏无名摇摇头，把酒壶拿在手里，酒壶上画着一幅《杏林春燕图》，一只白燕被血染得殷红。
第五章 显凶
归心居。
苏无名静静地坐着，过了许久，他缓缓道：“小拙，你想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外面的世界也会死人吗？”
苏无名一愣：“也会。”
小拙想了想道：“那师兄你也去吗？”
“对，师兄陪你去。”
“有师兄在，我就不怕。”小拙笑着道。
“那好，明天一早，我们就走，快去睡觉。”
长夜漫漫。
清晨，三昧堂。
燕归真站在‘破墨三昧’匾下，环顾着壁上的古画，这是三昧堂历代前辈留下的，哪一件都是稀世之宝。
燕归真手指颤抖着，抚摸着这些画，眼里一片狂热。脚步声向起，燕归真猛然回头。
“师叔。”苏无名站在门口，身后小拙一脸睡意。
“你们这是要去哪？”看到两人都背着包袱，燕归真疑道。
“我们要走了。”
“走？你以为走了那人就会放过你们？”
“师叔既然不肯放过我们，何不现在动手？”苏无名道。
“你什么意思？”燕归真脸上抽搐了一下。
苏无名慢慢道：“师叔不用再装了，我知道是你下的手。”
燕归真死死地盯着苏无名，似乎要将他洞穿：“无名，这话可得小心着说，我下的手？你有证据吗？”
苏无名道：“墨师死的时候，现场有一幅《地狱图》，师叔也看过了，那上面有六个人，后来，朱师叔死了，也留下了一幅《地狱图》，上面有四个人。”
燕归真道：“接着说。”
“我在第一幅《地狱图》上发现了一个记号，一个‘楚’字。”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燕归真一笑。
苏无名摇了摇头：“楚青衣楚师弟生前作画，必留一个‘楚’字的记号，那天，我在佛堂发现了十六具尸体，在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上，也刻了一个‘楚’字，由此，我断定楚师弟没有死，墨师是他*的。”
“在朱师叔的房里，我仔细检查过那幅同样的《地狱图》，上面没有记号，也就是说，*朱师叔的人另有其人。”
燕归真道：“哼，就凭这个？”
“楚青衣师弟是师叔带上山来的，他的本事也是你一手教的，当你看到那幅《地狱图》时，你就猜到楚师弟没死，而朱师叔那番话让一个计划在你心里形成了，*了朱墨和燕虚，三昧堂就是你的了，而这一切都可以推到楚青衣头上，对你来说，模仿楚师弟的笔法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师叔又留下了第二个破绽。”
“什么？”
“就是人数，我在佛堂看到一本《法华经》，上面有一段经文被血污过，六道众生，生死所趋，善恶业缘，受报好丑。那佛堂是墨师身前所造，由此我断定楚师弟和墨师一定有什么大仇。第一幅画上的六个人，代表的是六道轮回，而师叔你每*一人，图上的人就少一个，这就是你第二个破绽。”
燕归真阴沉着脸道：“还有吗？”
“单凭这两点，我还不敢肯定凶手就是你，直到你*了燕师叔，我才断定是你，燕师叔虽然好酒，但他不糊涂，在他死前，用血染红了酒壶上的燕子。”
“哼，是地上的血染上的也说不一定？”
苏无名淡淡一笑：“壶身很干净，除了几个血指印，再没其他。”
燕归真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阴森，令人生厌。
“你的确很聪明，不错，人是我*的。”
“那时，楚青衣还是个孩子，燕羽奸*了他姐姐，我故意把他带上山，教他武功，想用他暗*燕羽，四年前，他失手了，燕羽说他死了，我也就当他死了，没想到，他不但活着，还练成了画魂。”燕归真坐了下来。
“他的本事是我教的，是以我一见那图就知道他回来了,你猜的不错，朱墨那话让我突生灵感，我只要如法炮制，*了朱墨和燕虚，三昧堂就是我的了。”
“那你为什么不*我和小拙？”
“*了你们，这三昧堂不是只剩我一个人？不过现在却顾不得那许多了，法不破不立，大不了来日重建便是。”
第六章 尾声
燕归真一声狞笑，身形一晃，直取苏无名。
苏无名笔尖飞动，护住全身。
“飞白笔？有意思。”燕归真笔法如雨落下，却始终进不了苏无名一丈之内。
燕归真一声怒啸，笔停在空中，急速勾勒着，一只穷奇瞬时成形。
“鬼丹青之术—天引”苏无名终于动容。
穷奇向苏无名扑去，苏无名笔尖一点，却发现点在虚无之上，想要后退已是不及，刷，穷奇过处，血落如雨。
“哈哈哈，小子，你要是服输，我可收了为大弟子，老夫百年之后，这三昧堂还不是你的？”燕归真狂笑。
苏无名靠在柱子上，半边身体已是一片血红，眼里无力的透着一股倔强。
燕归真摇了摇头，笔尖一引。
突然，一片白影从门口袭来，眨眼间将燕归真湮没，燕归真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白色旋转，慢慢洒出一个血圈。
门口站着一人，苏无名看着那曾经熟悉的面孔，突然笑了起来。
落神峰。
阳光画出两个人影。
“画魂之术你从哪学的？”苏无名道。
“四年前，我*燕羽未果，被他一路追到掷笔湖畔，我要是落在他手里，怕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一咬牙跳进湖里，没想到，天不绝我，还让我发现了‘鬼圣手’燕三昧的墓冢，画魂之术就是在那看到的。”
“那天那个黑影是你？”
“不错，我就想找找曾经的影子。”
“你要走？”苏无名道。
“画魂之术*人*己，我没几天了。”楚青衣撩开衣服，心口处血流聚集，是一只未成形的蝴蝶轮廓“画魂以他人精血为辅，以画主精血为引，蝶成之日就是我毙命之时。”
“当初为了报仇，*了许多无辜的人，我就是死了，也要永受轮回，赎我之罪。”
“画魂么？果然画出了所有人的魂。”苏无名看向天际。
两人不语。
山风抚面，是久违的温柔，远方，一只飞鸟，独自归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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