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华梦骤裂 第四十章 暴乱(二)
磊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了看诸人,目光缓缓滑过和红、东方清奇……每个人他都看了一会,每个人给他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绝不妥协!
他朗声道:“如此,只有辜负副宫主一番好意了!定海铁索锁的是一个作乱大妖,我等决不能让他被放出来兴风作浪。就算是死——修仙之道以守卫百姓安危为己任,我等区区几条贱命,为了苍生安危,又有何惧?!”
这番话说得极是慷慨激昂,众人都感到一阵热血沸腾,就连受伤的人也忍不住再次握住兵器,只觉浑身都是力气,再战三百回合都不是问题。
副宫主倒是一愣,跟着呵呵笑出来,曼声道:“话说得真是好听!难怪人家都说做凡人好,不但能说大话,还蠢到以为自己真能维护什么众生安危……蠢货总是很容易感到幸福。”
话未说完,忽觉身侧一道寒光急速刺来,快若流星,他反手用剑一格,“喀”地一声,却是一柄极长的剑,正是东方清奇手里著名的剑——惊鸿。那剑可随主人心念任意伸长缩短,委实是不可多得的神物。东方清奇见一招不中,手腕忽而一抖,惊鸿剑陡然一折,贴着副宫主的剑身蛇行不止,刺向他的胸口。
副宫主长笑一声,却也被逼得不得不后退两步,口中说道:“莫要逼我动真格的,呵呵……难道真的想死?”
忽见眼前青影一闪,他心中大惊,紧跟着胸口遭受重击,痛彻骨髓。若不是手里的剑死死卡在地上,他险些要倒飞出去。“大哥!”他低低叫了一声,涣然抬头,看着站在眼前已经收敛了妖气的大宫主。大宫主双目黝黑,深不见底,静静看了他一会,忽而转头说道:“将这里地人全部*了,一个也不许留。”
那些原本执剑的离泽宫弟子立即撤剑,紧跟着却做出匪夷所思的行为——每个人都将上衣脱了。张开双臂,肋下齐刷刷两排漆黑的珠子。璇玑大吃一惊,猛然想起禹司凤身上也有这东西,紫狐手腕上也被钉了一颗。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是装饰品。可是,紫狐却说是用来压抑妖气的东西。到底谁才是真实的?她抬头看着禹司凤,他垂下眼皮,睫毛微微颤抖,面色苍白到几乎是透明的。
“司凤……”她唤了一声。他的睫毛颤了一下,却没有说话。没有看她。
副宫主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些弟子,颤声道:“你……你怎么……”大宫主冷道:“从小开始,你肚子里那些小算盘,我便一清二楚。事关重大,容不得你胡闹,安静看着。”
钟敏言正自心神激荡,握紧了佩剑,一触即发,忽然肩上被人一拍,柳意欢低声道:“你们两个!快去把小狐狸救出来!带着容谷主躲到安全地地方去!”他一怔。急道:“这怎么行!大家都在这里,我怎么可以先走!”柳意欢压低了嗓子,极是严厉:“你留在这里也是累赘!能帮什么忙?!要是真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师门。就看清自己的愚蠢!做几件能做到的事情吧!”
钟敏言被他一个外人这般严厉地斥责,登时大怒,然而转念一想,忽然垮下了肩膀。他其实说得一点也没错,是他自己看不清事实。他留下也是帮倒忙而已。玲珑扯了扯他的袖子,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趁在场众人不注意。背着昏迷不醒的容谷主。偷偷去救紫狐了。
刚跑几步,只觉身后金光大盛。光芒万丈,几乎要将整个天空都映亮。玲珑不由自主停住脚步要回头,钟敏言一把抓住她,“快走!不要看!”玲珑跟着他跳上巨大的石柱擂台
流下泪来,轻声道:“小六子,我们都会死吧?离泽怪……”钟敏言心中同样紊乱,却不愿她多想,只柔声道:“不会死的!有腾蛇和璇玑在,还有司凤,亭奴,柳意欢大哥……我们绝对不会死!”
“可是……司凤是离泽宫的人……他也是妖怪吧?”玲珑颤声问着。钟敏言浑身一震,急道:“他怎么会是妖怪!他是人!再说……就算他是妖怪,也是我们的朋友!”玲珑不再说话。
那些离泽宫弟子一旦去掉封印,立即放出妖气,只见无数道金光在天际盘旋回转,金光中是一个一个与大宫主一样地,背后带翅膀的妖魔,每片翅膀后都拖着三根巨大的翎羽,六根翎羽上似有金屑洒落,说不出的幻妙。
先前只得一个这样的妖魔,便将江长老毫不费力地弄死了,如今空中飞着几十只这样的妖魔,要说血洗整个浮玉岛,绝不是说笑。他们真的能办到!柱石道人笑得凄厉,尾声犹如呜咽,看上去已经陷入半疯狂状态,手里的令旗毫无章法地挥舞着,只是叫:“摆阵摆阵!天下五大派死在一起好了!”那些结阵的弟子看不到有效的令旗号令,也不知该怎么变幻阵型,急得连声叫他:“掌门!妖魔来了!摆阵啊!”
话没喊完,那些妖魔便急速扑下,金翼卷起巨大地气流,妖气冲天,一瞬间便将剑阵给冲乱。轩辕派弟子叫嚷的叫嚷,逃跑的逃跑,在妖魔面前却都如纸扎地一般,为他们擒住,随手就扯碎了。柱石道人还在挥着他的令旗,狂呼:“摆阵呀!摆阵呀!把他们*光呀!”一直守在他身旁的几个轩辕派长老实在忍不住,冲上去要抢夺令旗,前辈人物闹哄哄打成一团,此情此境,真是让人又惊骇又无奈。
然而没打几下,柱石道人就被妖魔们抓了起来,凌空摇晃。他竟不知道害怕,还在狂呼:“大家死在一起好了!”话未喊完,便被这些妖魔扯成好几段,血淋淋地丢在地上。剑阵中有女弟子,吓得尖声大叫,不过叫得几声,也很快没了声音。
褚磊见其象极为惨烈,只觉双手微微发颤,厉声道:“妖孽!妖孽!”御剑飞起,与那些妖魔缠斗在一处。众人也不甘落后,纷纷跟上。年轻弟子们固然不是妖魔的对手,但见褚磊剑法精妙,面对诸多妖魔竟毫无惧色,一连将两三个妖魔斩落在地,登时士气高涨。虽说这些妖魔看上去和方才大宫主的变化形态一样,但毕竟还年轻,威势或是妖气都不如大宫主来得迫人,加上褚磊他们完全是豁出命来打斗。一个人如果连命都拼上了,自然能发挥出无穷的潜力。一时间场上竟是褚磊他们占上风,将那些妖魔逼得连连后退。
—
他们地眼里只有妖魔,而此刻,璇玑地眼里却只有禹司凤。她怔怔看着他,希望他说点什么,同时又希望他最好什么也别说。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地表情来面对他的话语。
半晌,他嘴唇微微一动,低声道:“璇玑,对不起。”
她浑身微微一颤,不由自主松开他地手。心里似乎有某个声音在狂喊:不要松手!不要放开他!可是她的身体似乎不听话,双手慢慢垂了下去。禹司凤忽然抬头,对她微微一笑,一瞬间,眼中似有泪光闪过。他转身便走,轻道:“我不会让他们继续*人的。”
说罢,轻轻将上衣脱下,肋下赫然两排漆黑的珠子,安安静静地嵌在那里,像一个漆黑的、被揭穿的笑话。
第四卷 华梦骤裂 第四十一章 暴乱(三)
叮当当几声,那些珠子从肋下滑落,掉在地上。他长,肌理分明,虽然略显瘦,其中却藏着一丝彪悍之意。有淡淡的金光从他皮肤上弥漫出来,像一团烟雾,将他笼罩,从头到脚。令她触摸不到。
那些金光渐渐团聚起来,最后,变成了一双丰盈美丽的翅膀,轻轻展开,约有丈余长。每一片金色羽翼尾端,都有六根修长巨大的翎羽。无数道鲜红的纹路密密麻麻布满了他的身体,连脸上也不例外。他现在看起来,再也不是那个苍白又沉默的少年。
他是一个妖,美丽的犹如凤凰一般的金翅鸟妖。
璇玑倒退数步,几下踉跄,险些摔倒,胳膊忽然被人扶住,她茫然失措地回头,正对上柳意欢没有表情的脸。他没有看她,他在看着禹司凤。半晌,他低声道:“你要抛弃他吗?”
璇玑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耳朵里听不清,可是每一个字又狠狠砸在心头,回响不断。
那双美丽的翅膀微微一展,禹司凤飞了起来,像是要离开她一样,头也不回一下,执拗的沉默。十二羽的金翅鸟,最高贵的血统,他翅膀上的光芒比太阳还要耀眼,几乎可以令人落泪。他像一道金光,一瞬间落在场内,那些妖魔们对他甚是顾忌,不敢与之相争,纷纷躲闪。
柳意欢定定看着他,沉声道:“你是要抛弃他吗?”
璇玑慢慢摇头。还是说不出话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吃惊占了多数,还是失望占了多数。忽然想起那天他送她金翅鸟的簪子,那样款款相问。低语试探:如果是妖,你要看不起吗?他自己如此在意这件事,他是妖,妖类配不上人。怕她失望,怕她排斥,怕她离开自己。她记不得那天究竟是怎么回答他了,有没有伤到他地心。她天真的脑袋里从来也没想过他是妖类这样的事情,禹司凤就是禹司凤,她不能离开他。这样简单。
可是,为什么要放开他的手?她回答不上来。那是身体一瞬间本能地反应:他是妖,不是人。她轻而易举地将他丢弃在指尖。
柳意欢叹了一口气,声音苦涩:“他是个不懂得找后路的傻瓜,撞得一头血了还舍不得离开。傻瓜……真是傻瓜……做人这样辛苦……”
做人太辛苦。七情六欲,爱恨纠结,像是极苦的茶汤喝下去,说不出的感觉。可是大家还是想做人。做人好啊,人间繁花似锦,蓝天白云。清歌漫漫。红尘诸多斑斓美妙事物。诱的人眼花缭乱。但那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璇玑忽然泪眼迷蒙,脑海中依稀回响起禹司凤含笑的声音:当那个人走近你的视界。有那么一个瞬间,红尘中所有地诱惑都变得微不足道。蓝天白云,青青碧草,你都不会再去看。你的眼里从此只有她一个人,把生命贡献出去都是极其畅快地事情。所以做人再辛苦,也心甘情愿。
她觉得自己从内部一点一点碎裂开,再也支持不住,快要变成无数粒碎屑,化在风中。她颤抖着,想要扶住一些什么,手伸出去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有冷冷的风从指间流梭而过。
耳边听得柳意欢冷道:“大宫主,我可不会让你上去捣乱。”她一怔,回头只见柳意欢挡在大宫主身前,手里握着宝剑,面色沉郁。大宫主看也不看他,眼神深邃,似乎怒到了极点,忽然出手,五指犹如拨弦弹琴一样,又要拂过柳意欢的肩头。
“同一招你也用得太多了!”柳意欢大吼一声,挥剑而上,大宫主伸出的手指顿时危险,眼看便要被他一剑削落,谁知他竟退了一步,转身让过剑锋——先前只是虚晃一招!一招未能得逞,柳意欢登时陷入被动局面,反手再要攻击,大宫主却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一面森然道:“不懂事地东西太多!”柳意欢“啊”地叫了一声,恨恨地提剑追上,但对方是在飞,他跑步哪里能追上,只气得脸色铁青,嘴里骂个不停。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亭奴忽然说道:“你怎么不解印?带着封印和他打,怎可能有胜算。”
柳意欢怒道:“要你多嘴!老子不爱当众解开封印不行啊?!”
亭奴淡道:“要我来说吧,你因为偷了天眼,所以付出代价,已经失去妖力了,对不对?”
柳意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了半天,才道:“你……你真***……也有天眼不成……”
亭奴微微一笑:“天眼我没有,我只是猜测而已,没想到居然是事实。”
柳意欢大怒之下乱七八糟骂了一堆,最后也觉得于事无补,只能抱着脑袋急道:“怎么办?!他要上去了,司凤那傻小子一定不肯和他动手!大家真是要全死在这里?”忽然眼角瞥到旁边有人轻轻走动,他猛然跳起
把揪住那人的领口,厉声道:“对了这里还有一只!*人吗?快去阻止你大哥!”
那人竟是副宫主,他被大宫主击中胸口要害,鲜血从面具下渗透出来,胸前斑斑点点,甚是可怖。柳意欢一抓之下,他身子竟软绵绵地,仿佛站也站不稳,登时一呆。
副宫主呵呵笑了两声,道:“抱歉啦,你也看到了,我受了重伤,没精力管这些凡人死活。大哥要他们死,你们看着就好了。”
“你这狗屎东西!”柳意欢恨不得报以老拳,“老子看你就不是好东西!你又耍什么诡计?!刚才说得不是冠冕堂皇吗?你会那么轻易放弃?!”
既然是诡计,又怎会说给你听……副宫主叹了一声。想把这白痴推开,可是手脚无力,只得随他拎着提着,自己不反抗罢了。
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娇柔的声音:“腾蛇。你去。”众人齐齐回头,只见璇玑脸色发白,面无表情。腾蛇叫道:“你让我去我就去,那多没面子?!老子不去!再说了,那小子是妖怪你也知道了,妖和凡人打架,神仙插什么手!”这当口他还缠着璇玑斗气斗嘴,孩子气十足。刚才还气势汹汹想打架,结果被她一吩咐。他还就是不去了。
—
璇玑并没发火,只低声道:“你去。我允许你大开*戒,痛快玩一场。”
腾蛇一愣:“你允许……”他做什么事哪里轮地到她允许不允许?!正要反驳,抬头见她双目深邃犹如洞穴,一肚子地调皮登时发作不出来了。
“我允许你把那些妖怪全*了。一个不留!”
腾蛇默然,灵兽和主人之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地默契,她心中地火焰仿佛也烧在了自己地心头,不由得被感染,蹭地一下站起来,叫道:“是你说允许我*地哦!别回头又要想法子来炮制我!”
璇玑顿了一下。又道:“不许*禹司凤和其他凡人。”
“废话!”腾蛇纵身而起。身后的火翼呼啦一下张开。他不再约束力量,那一对血红的火翼张开足有十丈长。道行浅薄的那些小金翅鸟妖,一旦被烈焰擦上,立即烧成了黑炭摔落在地。他浑身上下都笼罩在鲜红的腾蛇之火里,看起来像是一个火人,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所向披靡。
然而他的优势占了不到一小会,很快就被大群的妖魔围住。有了一定道行的金翅鸟不惧火焰,他地火烧了半天也烧不死他们,急得大叫:“臭小娘!过来帮我!”
璇玑缓缓举剑,轻道:“腾蛇。”崩玉剑瞬间发出明亮的银色光泽,一阵一阵地震颤,像是在凝聚力量,又像是在默默地吼叫。她手腕一横,将崩玉推了出去。腾蛇大吼一声,像是有些不知所措,背后地火翼呼啦一下猛然暴长,又多出了两根新的火翼,色泽是半透明的苍蓝,直扎入天,将天上一团团的云朵全部烤干,热浪滔天。褚磊他们知道厉害,早已躲在角落里不敢靠近。
不小心撞上他火翼地妖魔,一瞬间就被烧得不见踪影。这种恐怖而又霸道的力量,令他几乎是眨眼功夫就将那些金光灿灿的妖怪给*光了。璇玑见那大宫主转身似是要逃,立即叫道:“*了他!”
腾蛇很乐意接受这个命令,*了他总比放过他痛快多了。他背后四根火翼缓缓合拢,正要将他裹在其中,忽然身体晃了一下,那源源不绝的力量猛然消失,四根火翼霎时又变成了两根鲜红的腾蛇火焰,烧在大宫主身上,白痴都知道不痛不痒。
“喂!你搞什么鬼?!”腾蛇愤然回头大骂,却见璇玑的崩玉被副宫主抓在手里,她颇为吃惊地抬头看他。眼看就要将那个坏蛋烧死了,副宫主突然出来一把抓住崩玉,她这样一吃惊,登时断了和腾蛇地感应。
“你做什么?!”璇玑用力一抽,副宫主却忽然松开手,她用了太多地力,结果反而把自己搞得踉跄几步。
副宫主嘿嘿笑了两声,道:“做事不要太绝。对你没好处地。”说完足尖在地上一点,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几下纵横,窜到场内,正要将大宫主抓起来带走,忽听一人剧烈咳嗽起来,紧跟着场内的金光顿时收敛,一人从半空中落下,狠狠摔在地上,晕了过去——是禹司凤!
柳意欢大惊失色,失声道:“不好!是情人咒开始反噬了!”他拔腿就跑,狂奔过去,谁知大宫主比他快了数倍,眨眼就将禹司凤抓在手中,和副宫主二人几下兔起鹘落,顿时变成了小黑点再也看不见。
众人正是惊骇未定地时候,忽觉两个人影飞快追了上去,“呼”的一下,眨眼就追得看不见人影。回头一看,场上正少了璇玑和柳意欢两人。
第四卷 华梦骤裂 第四十二章 暴乱(四)
司凤此时只觉胸口里似有乱刀在搅动,痛得满头冷汗浓厚的腥甜味,被他死死压抑住。心中有一种空落落的茫然感,从璇玑的手放开的那一刻开始。
他本是说好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后悔的,但或许他心里还是存着一星半点的希望:也许……她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在乎;也许她根本不当一回事,笑笑说没什么大不了。后来他也想过,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一切都坦白出来,无论她能不能接受,反正他是这样孑然一身的一个人,没什么好后悔的。
但想象终归是想象,一旦真实降临,他想不到自己竟然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柳大哥说过:你何苦空欢喜一场?
空欢喜……真的是空欢喜。那些忐忑,那些缠绵,那些怦然心动——看起来像是单薄的皮影戏,戏里戏外,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人惶惶。
很想回去问问她,为什么要放手?曾经,不是说过,永远要在一起吗?她说:司凤,你要是不回来,我会死掉!你要是不在乎我会死,你就尽管离开!
很好,真的很好。其实会死的,是他,永远也不会是她。
胸口好像被人挖空了,再塞满辛辣的辣椒,火辣辣的疼,像是要裂开一样。他终于禁不得,轻轻*一声,憋了满嘴的血,缓缓滑了下来。
一直提着他奔跑的人忽然停了下来。他被人轻轻抱在怀里,枕在那人地膝盖上。那人的手在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脸颊,替他将嘴上的血擦干净。
禹司凤心中一阵狂喜,喃喃叫道:“璇玑……璇玑!”
那人叹了一声,声音低沉。却是个男人,他说:“她是你地魔,你入魔太深了,孩子。”
是师父!禹司凤努力睁开眼,大宫主清矍的脸庞就在近前,他心痛又慈祥地看着他。这种眼神他一点也不陌生,小时候他要是做错了什么事,被惩罚,打得浑身一块青一块紫。师父替他上药的时候就会这样看着他。
“师父……”他闭上眼,低声说着。“我是不是要死了?”
大宫主柔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死。这是情人咒反噬的效力而已。司凤,说实话,其实你从头到尾也没有信任过那个姑娘的爱。对不对?”
禹司凤眼睫微颤,没有说话。大宫主叹道:“冤孽……你这样连孤注一掷也算不上,只能叫孤勇。既然怀疑她,为什么还一直苦撑?听师父的话,忘了她,把她整个人都丢到脑后去。以后也不要想起。情人咒师父帮你解。以后所有的事情师父都替你安排好。你什么也不用烦恼。”
禹司凤只觉胸口的疼痛似乎渐渐蔓延到全身,他一会被烈火焚烧。一会又掉入万年玄冰。心里却始终空空的。空,什么都是是空,他真地什么也没有了。
他低声道:“师父……她说她离不开我,要是我走了,她会死掉的。”
大宫主轻喟:“你还在骗自己吗?死地人不会是她,只是你这个傻瓜而已。”
禹司凤微微颤抖,长长的睫毛下,流出两颗大大的泪珠,落在大宫主的手心里,冰冷地。这种冰冷的感觉刺了他一下,令他有些茫然,一瞬间似乎想起了很久远的回忆。
“师父,离泽宫……真的在后面策划一切?”
禹司凤一句问话将他从深沉的思绪里拉出来,他“嘿”地一笑,傲然道:“不错,一切都是你师父雄才伟略。那些凡人还妄想修仙,定下许多愚规,我便要教他们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禹司凤喘了几声,才道:“你……你别……师父!他们……没有碍着你什么……”
大宫主森然道:“没有碍着?他们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成天自诩正义,对他人指手画脚,轻则横加指责,重则痛下下手!没碍着?没碍着,你娘又怎么会死!”
禹司凤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颤声道:“你……你说什么?我娘……?”
大宫主仿佛发觉自己说错了话,默然不语。良久,忽然岔开话题:“情人咒地事情你不用担心,痛苦也就这一阵,师父马上带你回离泽宫,很快就会好。”
“师父!”禹司凤叫了一声。
大宫主难得露出些微尴尬地神色,半晌,说道:“有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你。你现在大了,确实应当说给你听。但我有个条件,你必须和我回离泽宫,并且答应我永远也不见那个丫头。”
禹司凤凄声道:“师父……我……不能……”
大宫主冷道:“到如今你还念着那冷血无情地丫头!她要是真的在乎你,为什么不追上来?为什么知道你是妖之后马上就离开你?!你就是马上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为你感到难过!说不定心里还会庆幸你这只妖怪死地好!”
他的话其实毫无根据,可是禹司凤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他再拿这些难听话一刺激,当真是生不如死。情人咒的反噬似乎越来越厉害,禹司凤只觉整个人都像是被一把尖刀挖空了,痛得半昏半醒。
主将他抱起来,低声道:“好孩子,跟师父回去。有了。”
禹司凤又急又痛,一口气上不来,竟晕了过去。
他走了几步,一直默默在旁边站着的副宫主忽然开口道:“你真要将他带回离泽宫?私情也不是这么讲的!他的心根本不在这里!你强行带回去,只是添乱!”
大宫主冷道:“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你心里想着什么,当我不明白吗?”他见副宫主迟迟不语,不由微微冷笑。道:“你要趁我不备做什么坏事?”
副宫主立即摊开双手,似是苦笑,“大哥!你也太绝情了!”
话音刚落,两人忽然警觉。同时向后跳去,回头一看,却见璇玑和柳意欢远远追了上来。大宫主“啧”了一声,副宫主笑道:“怎么,你怕那丫头?也是,先前输给她……”
“住嘴。”大宫主面色一沉,说话间,那两人已经追到近前。
璇玑老远见到禹司凤半死不活地被大宫主抱在怀里,心头的怒火不可抑制。厉声道:“你把他放下来!”说罢拔剑就要冲上去,却被柳意欢一扯。硬生生拦住。
—
“不要冲动。”柳意欢冲她摇摇手,转身看着大宫主,沉吟半晌,才道:“如果我没记错。当日去离泽宫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禹司凤已经不是离泽宫地人,你凭什么将他抢走?”
大宫主淡道:“你们也不是司凤的什么人,凭什么将他抢走?”
柳意欢笑道:“你这个小宫主,嘴皮子不错!那我告诉你,禹司凤呢,已经和这位褚璇玑姑娘有了文定之礼。少阳派从上到下都知道的。你没理由把人家小夫妻拆散吧?”
璇玑一呆。急道:“柳大哥……”她什么时候有了文定之礼?
“璇玑。柳大哥说得对不对?”柳意欢大声问着,偷偷对她挤眉弄眼。璇玑吸了一口气。陡然反应过来,急忙点头:“是……是啊!”到底还是小女孩儿,羞得脸皮都红透了。
大宫主冷道:“文定之礼要双方长辈共同承认,我可不记得有承认过。”
柳意欢叫道:“你算什么狗屎长辈!禹司凤早就不是离泽宫的人了!我算他半个爹,我才是正儿八经地长辈吧?他俩的事我和褚掌门做主给定了,你有什么屁话要说?!”
大宫主倒是半晌没说话,似是有些松动的样子,隔一会,才道:“前辈对司凤的恩情,我真心感谢。”
“老子可不要劳什子的感谢!一句话,把人还给我!”柳意欢瞪圆了眼睛。
副宫主忽然“哧”地一声笑出来,悠然道:“正经的爹还没说话呢,你这个半途跳出来的假老爹跩什么?”
柳意欢看他就不顺眼,当即骂道:“滚你的!老子说话你个不男不女的插什么嘴?!什么正经地爹?他有叫过一声爹吗?!”
副宫主被他骂得火起,沉声道:“你说话放尊重点!他可也没叫过你爹!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说了算,无名无份,等同芶合!”
他这话等于把璇玑也骂了进去,她脸色登时一白,无地自容。
大宫主忽然说道:“褚小姐,谢谢你对司凤这样关心。但文定之礼,我不同意。你也知道,司凤是妖,人与妖总是走不到一起的。早些放弃,对你对他都有好处。你这般人品,日后不愁有名门弟子联姻,司凤配不上你。”
璇玑嘴唇微颤,慢慢说道:“可是他答应过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大宫主笑了笑,道:“年少轻狂,谁都会犯错。这些诺言,何苦当真。”
璇玑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定定看着他,从头看到脚,忽然瞥见他手腕上一道伤痕,猛地一震,颤声道:“你……等等!你把手……给我看看!”
大宫主低头,见到手腕上地伤痕,脸色微变,最后还是抬头笑道:“好眼力。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璇玑默默抽出崩玉,剑尖指着他的脸,低声道:“你是皓凤!一个宫主居然扮作弟子!”
柳意欢怪叫道:“什么?……等等、等等!小璇玑!你是说他就是那个养饕餮的混蛋?!”
大宫主淡然道:“是我。我本想借着簪花大会的缘由将你除了。褚小姐,你留着是个祸害,极大地祸害。在大事在小事,都碍着我们的路。不过很可惜,你养了一头好灵兽……连我的原身也奈何他不得。血洗浮玉岛的计划功败垂成,你很好!你到底是什么人?”
璇玑剑尖抖了一下,勉强说道:“我什么也不是!总之……你不能把司凤带走!”
话音甫落,却听禹司凤*一声,醒转过来。
他低声道:“璇玑……”璇玑惊喜交加,快步上前,想要看看他,却被副宫主拦住,“别靠近!除非你想他死!”璇玑挥剑就要攻上,只听柳意欢厉声道:“听话!璇玑你不要过去!他这是情人咒反噬!”
第四卷 华梦骤裂 第四十三章 暴乱(五)
玑被他一吼,愣在当场。她记得情人咒是什么,还笑的面具。只是……“面具不是碎了吗?情人咒不是解开了吗?”她回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慌张失措地问着。
柳意欢沉着脸,抓住她的袖子,将她拖得倒退数步,才道:“面具碎了和情人咒没关系!这东西毒辣的很,在他心神不宁的时候就会跳出来,像是顽疾。这时候你最好别过去,省得他死在你手里!”
璇玑大惊失色,失声道:“我怎么会*他!”
柳意欢抿紧了唇不说话,他并不想过多责备这个小姑娘,她承受的压力委实大了些。
副宫主轻轻笑道:“你不是用剑*他,你是用心*他。”
“你乱说!”璇玑对他可没那么客气,面上犹如笼了一层严霜。
副宫主道:“我怎么乱说?你可知两情相悦是什么意思?你可知情人咒只有在患得患失的时候才会发作?让他患得患失的人是谁?是你吧?你既然不爱他,何不痛快点放手?纠缠不清的人可不是他,是你。”
“我……我没有!”璇玑急得几乎要哭,“我怎么会不喜欢他?!我真的很喜欢司凤!”她再也顾不得矜持,在几个大男人面前吐出心声。
副宫主低声道:“小璇玑,喜欢和爱完全是两种事。你喜欢的人很多吧,爹爹妈妈,姐姐妹妹。师兄弟……你可以喜欢很多人,但是爱人却不同,这个世上,你只会爱一个人。”
璇玑张嘴想反驳。却发觉找不到什么语言反驳。
柳意欢也曾这样问过她。在她心里,禹司凤到底算什么,和她喜欢地那些人比起来,到底谁最重要。她一直也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谁都重要,她哪个也不想失去。
可是现在,她隐约有些明白了。
禹司凤说过。只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甘心为她去死。和那个人比起来,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生死与共,就是这样了。你会为了许多许多人伤心难过,甚至产生恨不得也跟着死去的念头,但只有一个人会让你毫不犹豫随他而去。只因那人是比自己生命更重的,失去她,整个世界都等于死去。
那么,禹司凤在她心里究竟是不是这样重要地人呢?她想了很久。想地满头冷汗,也想不出一个答案。她从未真正失去过他,她心里有这样一个卑劣的念头: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会陪着自己的。他永远也不会离开。只要有他在。自己就永远也不会孤独。
她没有想过,万一他真的离开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只因她认定了禹司凤决不会走。她仗着他的爱,肆无忌惮。
爹爹妈妈走了,她会悲伤难过。玲珑敏言走了,她会痛苦失落。可是,不要紧,她还有司凤,他就是她藏在最深的那一道线,没有任何可能离开的。她将这念头埋得如此深,连自己都瞒过。
她为了他上刀山下油锅,不要命地跑到离泽宫去抢人,那其中究竟有几分是因为爱他,她并不知道。他对她这样亲密,拥抱、亲吻,她在那时又有几分真心,她也不知道。
她这样自私,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她不想一个人,她怕极了孤独。小时候被罚在明霞洞,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这种感觉,她再也不要体会。禹司凤地温柔是她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她死也不放手。
那是爱吗?
那会是爱吗?!
璇玑脸色苍白,怔在当场,脑中一片紊乱。
副宫主柔声道:“其实你并不爱他,那就不要折磨他啦。早点放手,对你对他都是好事。”
“我……我……”璇玑喃喃说着,忽然觉得无比的委屈,眼泪慢慢流下来。
禹司凤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他在叫她,声音微弱:“璇玑……是璇玑吗?”
璇玑痛哭出声,捂住脸,点了点头,哽咽道:“是我……司凤你还好吧?”
禹司凤靠在大宫主怀里,浑身半点力气也没有。他脸色苍白,定定望着远方不知名的地方,良久,才轻道:“对不起,一直没告诉你实话。一定吓了你一跳。”
璇玑低声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吃惊……司凤,我不是故意放开你的……你不要生我的气。”
禹司凤缓缓摇头:“我没生气……对了,你爹爹他们,没受伤吧?”
“没有。他们很好……司凤,你
回去吧?那个情人咒,我一定想办法帮你解开,你不
禹司凤沉默了一会,忽道:“浮玉岛乱成那样,你怎么跑出来?万一再生不测该怎么办?”
璇玑急道:“我是来追你的……你不要岔开话题!司凤!就算你是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一点也不在乎!和我们回去!要是爹爹他们计较这个,那我们就离开!世界之大,去哪里都可以!我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禹司凤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淡若玄水,璇玑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他低声道:“离开了,又如何?永远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永远这样嘻嘻哈哈过着?这样,你就不孤单了,对吗?”
璇玑仿佛被晴空一个霹雳打中,脸色登时惨白,颤声道:“你……你为什么……这样说……”
禹司凤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他很早就醒过来了,副宫主和璇玑地对话他听得很清楚。就是因为听得清楚,所以他早就预料到,璇玑一定不会说出爱他的话。她的答案,他很早很早就明白了,只是一直不愿去想而已。
他太了解璇玑,她并不懂情爱,她像个怕孤单地孩子,拉着所有人陪着她,这样她才能安心。他一直骗着她,也骗着自己,如今,他再也骗不下去了。
“璇玑,我要走了。”他淡淡说着,“我累了,不能再陪你玩小孩子地游戏。以后只有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为你担心,明白吗?”
璇玑浑身都在发抖,膝盖抖得快要软下来,支撑不住身体。她凄声道:“你骗我!你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骗了我!”
禹司凤轻声道:“是我骗了你,我撑不下去了。璇玑,你该长大一些了。”
璇玑怔怔看着他,忽然茫然地一笑,喃喃道:“你骗我……司凤,你不会走地。”
禹司凤摇头:“不,我会走。”
“你撒谎!你明明说过……你说过……”他说过他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他也说过,哪怕她后悔,他也不走了。那些,统统是撒谎吗?
禹司凤沉声道:“我说过很多,可是现在我做不到了。璇玑,我爱你,以后也会一直爱你。但是我已经不想再与你一起。”
大宫主欣喜若狂,颤声道:“好孩子!好孩子!说得好!和师父回离泽宫吧!时间一久,你会把这一切都忘记的!”
禹司凤疲惫地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师父……弟子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大宫主忍不住热泪盈眶,“不麻烦……只要你回来……我心里实在是欢喜极了!”
他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副宫主看了璇玑一会,也跟着慢慢走开。璇玑忽然叫道:“司凤!求求你!不要走!别……别离开我!”
他似乎没有听到,他不再看她。大宫主腾身飞起,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副宫主站在空中,低头看着璇玑,似是有些怜悯地样子,半晌,才低声道:“你们还年轻。以后,等你明白了……未尝不能……”
他忽然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飞远了。
璇玑眼怔怔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踉跄追了几步,心底也像空荡荡的苍穹一样,被彻底掏空。
“你骗人……你这个撒谎的坏蛋……”她喃喃说着,大串大串的泪水顺着她莹白的脸庞滑落,一直流到脖子上。她眼睛眨也不眨,慢慢走着,像是失了魂一样。
后面的柳意欢实在不忍,上去扶了她一把,柔声道:“小璇玑,你不要紧吧?唉……怎么两个都这样死脑筋,让人担心……”
璇玑失魂落魄地回头,怔怔看着他,低声道:“柳大哥,他骗我……他走了。”
柳意欢柔声道:“他只是一时想不开,很快会回来的。”
璇玑轻声道:“不,我知道的……他受不了我了,他绝对不会回来啦。”
柳意欢见她这种样子,心中有些悚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要不柳大哥再陪你去抢人?”
璇玑摇了摇头,轻道:“这次他打定了主意,我抢不回来了……他打定了主意,抛弃我……”
说到抛弃这两个字,她心口忽然剧烈一痛,眼前发黑,再也支持不住,往前栽倒。
第四卷 华梦骤裂 第四十四章 暴乱(六)
醒过来之前,璇玑昏昏沉沉做了许多梦。依稀是从来,所有的经历如同流水一样从眼前流淌而过。
那时候她一出手就抓住了小银花,差点把它掐死,结果让禹司凤大发雷霆,一直叫她恶女人。他们俩那时候真是两看两相厌。可是,现在想想,第一次和女孩子接触的他,一定是惶恐又无措的。他未必是真的讨厌她,只是小小少年用恶言恶语来掩饰自己尴尬的方法。
他们一起去鹿台山,一起救出亭奴,一起恶整乌童……他一直陪着她,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回头就能见到那少年纤瘦的肩膀和漆黑的眉眼,对她微微而笑。
大约是因为他的温柔太容易得到,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会懂得珍惜。在小阳峰的四年,她几乎就没想过他这个人,偶尔修炼累极了,靠在床上,晕晕乎乎,想起那个养着银蛇的少年,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滋味,有点害怕,有点逃避,因为他对她太好,她却忘了写信,整个将他丢在脑后。
因为无法用同等的好去回报给他,所以在她心里,宁可离他远一些,忘记了便忘记了吧。
可是后来又遇见了。她从来也不知道,因为自己小时候一场任性的斗嘴,害他过得十分辛苦。他也从来不说。他对她实在太好了,好得让她胆怯,有时候隐隐约约会觉得,宁可和钟敏言那样轻松无聊地斗嘴。也好过和他相处。
然而,她还是喜欢他的,像喜欢玲珑、敏言、爹爹妈妈那样喜欢。在她心里,大家都是一个整体。谁也不可以离开谁。可是禹司凤要的不是整体。他要单独一个,时间长了,这种矛盾越来越大。
如今,她再也不会说她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不同的话。
她很清楚,禹司凤要地是什么。唯一不清楚地,是她自己的心。她爱不爱他?可不可以像他对她一样,将他看做整个世界上的唯一?他说。爱上一个人,就是生死与共。为了一个人毫不犹豫去死,是怎样的感觉?与自己倾心相爱的人互相拥抱,会怎样的幸福?
小时候她喜欢山下卖的糖人,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地。可是大了之后忽然不喜欢了。
她还喜欢过钟敏言,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孩子,可是禹司凤说:还有更好的。更好的是谁呢?她当时懵懂地看着他,少年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慢慢红了。
现在她明白了,更好的是他。长大之后不喜欢吃糖人了。那么她是不是还需要再长大一次,才能明白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她要怎么样,才能长大?
成长。永远是让人苦恼的事情。未来就像是千万条道路扎在一起的迷宫。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确。但是。所有人都要这样走过来,她也必须鼓起勇气。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璇玑缓缓动了动眼皮,睁开眼——一张大脸横亘在眼前,她不假思索,下意识地一巴掌拍上去,腾蛇痛叫一声,差点跳起来,骂道:“臭小娘一醒过来就打人!真不识好歹!”
璇玑茫茫然起身,却见这里是浮玉岛客房,屋子里围着几个人,都定定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她见一个柔媚的紫衣美人坐在床边,眼眶红红地看着自己,不由轻叫一声:“紫狐……”
紫狐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却没憋住,哇地一声哭出来,娇滴滴地说道:“你没事吧?可让我担心死了!那没良心地小贼你就别想啦!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意欢在后面怪叫道:“喂喂!小狐狸你这话说得偏颇了吧!什么叫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紫狐怒道:“你是好东西吗?你就是最坏的东西!老娘说话你插什么嘴!”
柳意欢咕哝一句,大意是她是个绝色美女,于是他好男不和女斗。亭奴叹道:“这种时候,你们吵什么?璇玑,你身体还好吧?要不要喝点水?”
璇玑有些疲惫地撑着脑袋,点了点头,亭奴很快替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她手里,柔声道:“你不要想太多。我看司凤不是那么绝情地孩子,更不会因为误会赌气离开,过两天就
啦。”
她慢慢摇头,声音沙哑地说道:“我知道地,他不会再回来。你们……不用劝我了,我没事。司凤……能找到他更喜欢做地事情,我应该为他高兴。”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以为她醒过来会哭天抢地要死要活,谁知道居然这么平静。紫狐犹豫着把手放在她额头上捂了一会,低声道:“没生病啊……璇玑,你真的不要紧?”
璇玑一口气把茶水喝完,抹抹嘴巴,转头看了一圈,问道:“紫狐你能出来了?没人会再找你麻烦?”
紫狐点头道:“我没事啦。是你姐姐和师兄把我放出来地,真要谢谢他们,弄了好久才把牢门撬开。眼下浮玉岛上人人都忙着照料受伤的人,没人会管我的。”
“受伤……对了,大家都还好吧?我当时……不在,后面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紫狐摇头:“都很好,没发生任何事。倒是你,被那混账男人背回来,脸色像死人一样,差点吓死我们。”
璇玑笑容苦涩,停了一会,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奇道:“玲珑呢?我爹爹呢?他们怎么不在?”
一屋子四个人好像都停顿了一下,然后亭奴才长叹一声,道:“璇玑,你不要冲动,我告诉你,你追出去之后,红鸾突然飞上了浮玉岛。它身上拴着一块布,布上写着血字,说是少阳有难,你爹爹他们片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就赶回浮玉岛了。我和紫狐担心你,另外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留下来等你。”
璇玑大吃一惊,当即从床上跳下来,鞋也来不及穿,提着崩玉就要冲出去。紫狐急忙抱住她,急道:“你别急啊!他们去了好一会啦!也不急着这么一些时候。你先穿好鞋子,整理一下,吃点东西吧!你脸色实在太难看了!”
璇玑一声不吭,回头去穿鞋,把散乱的头发一拢,立即推门出去。柳意欢他们只得跟上,谁知门一推,东方清奇和容谷主却站在门口,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愕然看了半天,东方清奇才道:“小璇玑急急忙忙的,头发都乱七八糟。少阳派的事,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冷静一下。”
璇玑急道:“不!东方叔叔,我要赶回去!我……我等不得!”
东方清奇轻轻将她推进屋子,温和又严肃地说道:“你不用急。先把自己整理好了,我和容谷主陪你一起去!眼下披头散发的,成什么样子?”
璇玑实在无法,只得让紫狐陪着去外面打水稍微梳洗一下,回来的时候,却听容谷主在说话,他说:“……先前觉得那名字十分熟悉,如今才想起,点睛谷曾经有个女弟子也用的是这名字。说到她,倒也是个奇特的孩子……”
她推门进去,听他又道:“想来,那孩子应当是那人的旧识了,不然怎会特意用这么个假名来参加大会?点睛谷出了这样的弟子,也令列代祖师爷面上无光。”
东方清奇说道:“那女弟子可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容谷主摇头叹道:“都是陈年旧事了,那女弟子也早已死去。我不过是突然想起那名字,有些感慨罢了。”
璇玑心中灵光一动,急忙问道:“容谷主,你说的那个女弟子,是叫皓凤?”
容谷主点头道:“不错……她姓于……或者是姓余,我记不太清了。”
璇玑喃喃道:“可是,这次大会上,来的那个皓凤不是离泽宫弟子,是离泽宫大宫主呀……难道是他和那个女弟子之间……”
姓于……于、余……司凤姓禹、副宫主说:正经的爹还没说话,假老爹却跩的很……难道、难道大宫主是司凤的爹?难道司凤的娘是那个女弟子?!
“小璇玑弄好了吗?在嘀咕什么呢,不想回少阳了?”东方清奇的声音将她拉回神,她急忙道:“不!我们……马上走!司……”她下意识地要叫司凤的名字,忽然想起他已不在这里,心下顿时一阵黯然,咬着唇,只觉无比酸楚。
第四卷 华梦骤裂 第四十五章暴乱(七)
红鸾是在众人刚刚放松的时候疾飞上浮玉岛的,惊魂未定的浮玉岛弟子们看到天边一道红光,还以为是敌人又来袭,慌得又是一阵大呼小叫,还没等叫完,那红光便直扑褚磊而去,霎时停在他胳膊上,仰头长啼。
褚磊见它擦头拍翅,十分焦急的模样,不由暗暗心惊,急忙扯下栓在它脚上的布条,却见那依稀是妻子何丹萍的衣服扯碎开,上面星星点点的血迹,更有触目惊心的数个血字:少阳有难,不要回来。
少阳有难?!莫不是乌童另派了人马去偷袭少阳派?褚磊手一抖,布条掉落在地上。他顾不得许多,匆匆和东方清奇交代了几句便带人要走。东方清奇当即要与他一起去,奈何岛上乱哄哄的,群龙无首,加上容谷主还未醒来,褚磊连连推辞,风尘仆仆地急急赶了回去。
不过盏茶时分,众人就赶回了少阳派,却见正门前空无一人,白色的台阶上只有几丝模糊的血迹。楚影红焦急万状,连叫了好几声切口,都没人答应。首阳山有七峰,众人不知那些妖魔攻到哪里了,只得先去少阳峰查看伤情。
谁知一踏足少阳峰顶的碧玉台,却见尸横遍野,鲜血满地,都是少阳派的弟子。褚磊肝胆俱裂,踉跄几步,茫然四顾,除了尸体,别无一人。楚影红又叫了几声,颤抖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不断,忽听不远处有人微微*一声。众人急忙赶去,和阳将那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弟子轻轻扶起来,只见他半个身体都被血浸透了,嘴唇微微开阖,似是要说话。
褚磊急点他身上数个要穴,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弟子虚弱地说道:“掌门……那伙妖魔……带着喷火的妖鸟……禄阳师叔和……丰阳师伯……都死了……桓阳师叔带着大伙……去……去了……”
话说到这里,已是气若游丝,忽而两眼翻白。倒在和阳胳膊上,无论褚磊怎么点穴,都再也不会醒来了。玲珑和钟敏言见到同门这种惨状,再看看遍地的尸首,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和阳见褚磊脸色青白,双手微微颤抖,不由低声道:“掌门。再去下面看看吧。与桓阳他们会合才是要紧。”
褚磊缓缓点头,正要起身,忽听楚影红惊叫一声:“你们看!那是什么?!”众人急忙回头,却见山腰处青光闪烁,其色极为诡异,一片一片,像是一层随风摇摆的巨大地青纱笼罩在上面。钟敏言曾在高氏山见过这种情景。不由惊呼:“是毕方鸟!那是火啊!”
话音一落,青火便迅速布满了整个半山腰,渐渐有往上蔓延的趋势。半山腰和后山是弟子们的住所,以及大演武场所在地,平时人最多的地方,这般怪火烧起来,只怕死伤惨重。
钟敏言见众人有要下去查看的意思,急道:“不能去!那火不同寻常。是死火!一沾上无论什么东西都会焦枯死去!师父,我想桓阳师叔一定不会把人继续留在少阳峰,我们应当去其他峰看看。”
和阳点头道:“敏言说得不错,依我看妖魔来袭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不会留在演武场和院落,应当是躲到妖魔们一时找不到的地方了。咱们先去小阳峰看看。”
褚磊深深吸了一口气,风中充满了焦糊味、血腥味。这种可怕地味道反而让他慢慢冷静了下来。半晌。他冷道:“我们走,御剑去小阳峰。路上若是遇到极厉害的妖魔。不可硬拼,立即逃。”
众人都在浮玉岛见识了真正妖魔的厉害,晓得以凡人之力绝无可能抵抗,或许这次来袭的妖魔没有离泽宫那些人厉害,但也绝不是轩辕派那样好对付的敌人。加上钟敏言一路将当日在海碗山和高氏山遭遇妖魔的事情说了,倘若单打独斗,少阳派众弟子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当日钟敏言他们也是集合了好几人地力量才将那妖魔斩于剑下。后来在高氏山遇到的妖魔,又厉害了一个等级。他们在不周山见到那种规模,里面的妖魔如果倾巢而出,加上他们带着可怕的毕方鸟,说要铲平少阳,绝不是妄言!
小阳峰是七峰中最矮小的一个,众人踏足其上,但见鸟语花香,泉水,没有半点少阳峰的惨烈景象,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楚影红当即往玉阳堂跑去,只听不远处树林里传来喝呼之声,凑近一看,却是玉阳堂两个女弟子在与十几名黑衣妖魔殊死搏斗。显然她们不是妖魔的对手,被逼得步步后退
把衣衫都染透了,面上却毫无惧色。
楚影红忍不住叫道:“端蕊!端柔!你们退后!”那两个女弟子乍听见师父地声音,心头大宽,同时呼喊:“师父!这些妖魔十分凶恶!”楚影红拔剑而上,身后和阳和褚磊二人也冲了上去,与那十几名妖魔斗在一处。
双方一交手,三人心中都是一惊,果然是与轩辕派完全不同!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不亚于长老级别的人物!那十几个妖魔乍见有生人进来,只拆了几招,便纷纷退开。楚影红见他们虽然用黑布蒙住半个脸,然而瞳仁或惨绿或血红,面容也与常人大异,忍不住“呸”了一声,森然道:“妖孽!怎么不打了?!”
那几个妖魔低声交谈几句,其中一人说道:“褚磊在这里吧?”
众人都是一愣,褚磊冷道:“不错,是我。你们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那人呵呵笑道:“副堂主有话让我们带给你:我会把少阳派从上到下*光烧光,但独独不*你,好教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你是褚磊,那可太好了!还不赶紧夹着尾巴滚走?乖乖看着少阳派被灭门便好了!”
褚磊气得脸色铁青,喝道:“妖魔邪道!谁死谁活还未有定论!”他袖袍一挥,似是发火的样子,袖中忽然激射出十几枚白点,扑扑数声贴在那十几个妖魔的身上,不痛不痒,那妖魔忍不住讥笑道:“褚掌门连暗器都发的没有力道了,还在说大话!”
话音刚落,忽觉头顶忽然暗了下来,众人抬头一看,却见小阳峰顶上不知何时聚集起一片巨大的漆黑雷云,那浓若黑漆的云朵里,无数白蛇般地雷电隐约吞吐,十分可怖。那妖魔脸色一变,下意识地低头寻找方才褚磊打在自己身上的白点,正要将它拔下,四下里骤然一亮,刺得人眼剧痛无比,紧跟着万道粗大的闪电劈下,声势浩大,犹如万马奔腾,这种雷霆万钧的气势,连大地都为之震撼。
这才是真正的五雷大法,与当年乌童在簪花大会上露的那一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雷霆之后,树林里只剩一片死寂,烟尘渐渐散开,露出焦黑翻裂的泥土,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被雷电打成漆黑地妖魔,像是死了。
楚影红长舒一口气,虽然他们干掉了这几个妖魔,心中却并无欢愉之意,谁也不知道少阳派伤重多少,连禄阳和丰阳都死了,可见还有更厉害地妖魔在暗处埋伏。她先将那两个受伤地女弟子扶起来,查看了一下伤口,所幸并没有什么致命伤。
端蕊哭着说道:“师父!我们来迟了!玉阳堂里许多姐妹都死在妖魔手上!”
楚影红心中紊乱,只得柔声安抚:“没事,你们在这里歇息一下。我和掌门先找桓阳师叔,这个血海深仇,少阳派一定会讨回来!”
端柔稍稳重一些,沉声道:“多亏了桓阳师叔。当时妖魔突然来袭,先*到少阳峰。长老们和掌门夫人正在商量要不要去浮玉岛观战簪花大会的事宜,大家都是措手不及,禄阳师叔先出手,然而一下子就被那些怪鸟喷出地怪火给烧死了!丰阳师伯见那怪火十分厉害,便先护着掌门夫人和其他年轻弟子撤离,结果不小心被怪火燎了一下……那火十分怪异,哪怕沾到一星半点也会一瞬间蔓延开来,丰阳师伯也是这样……桓阳师叔见势不妙,当即派人去其他六峰通报,趁妖魔还没来得及攻上其他六峰,大部分的弟子都躲到了太阳峰明霞洞,桓阳师叔也带着掌门夫人他们从暗道离开了,想来现在应该也到了明霞洞……我、我和端蕊是担心玉阳堂其他没来得及逃走的姐妹们,回来看看,结果……”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呜呜哭出声。
楚影红叹息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好孩子,不要哭!你们也赶紧从玉阳堂的暗道离开,这地方不要多留!”
众人听说大部分的人都躲到了明霞洞,心中多少都安慰了一些。那两个女弟子死活不肯从暗道离开,坚决要留着和他们一起行动,楚影红无法,只得答应。正要离开这里,忽见地上那几个妖魔蠕蠕而动,竟没死透的样子,褚磊不由大惊。
他那一下五雷大法是用了十成的仙力!如果还没办法*死他们,那便只有徒手搏斗了。楚影红正要趁他们未爬起来的时候上去了结他们,却被和阳拉住,轻道:“别过去,用仙法对付!”
第四卷 华梦骤裂 第四十六章暴乱(八)
太阳峰的明霞洞究竟有多深,连褚磊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当年轩辕派大举进攻的时候,明霞洞里藏满了人,几乎大部分少阳派弟子都藏身其中,仗着里面奇诡的地形才逃过一大劫。
桓阳好容易将大部分弟子都聚集在明霞洞里,匆匆清点一下人数,所喜死伤不算惨重,大约是因为褚磊他们离开少阳之前交代了好几遍,所有弟子心中都存了警戒,所以妖魔袭来的时候,他们迅速做出反应,第一时间来到了明霞洞。
非到生死存亡关头,不可轻易与敌人进行殊死搏斗。这是少阳派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无论如何,保全所有年轻弟子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才是少阳未来的希望。
此时明霞洞里灯火通明,没有人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过得一会,忽听有水声和摇船声传来,所有弟子都拔剑警戒,船上传来一人说话的声音:“桓阳师叔!桓阳师叔!那些妖魔带了毕方鸟过来!开始烧铁门了!”
众人都是大惊,明霞洞口嵌着一座巨大的玄铁门,无论是什么样厉害的兵器都无法破坏,那些妖魔显然也是试了半天,才想到用毕方鸟来烧。如果这道最坚固的铁门被突破,他们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何丹萍方才与妖魔一场拼斗,披头散发,甚是狼狈,听到这消息,更是面如死灰,双腿一软。坐在石床上,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身子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硌着她,低头一看,却是几个甚是拙劣的玩具,有拨浪鼓,有木头做的小鸟,也不知在洞里放了多少年,上面生了厚厚一层霉。
她拿起那拨浪鼓。鼻子忽然一酸,想起璇玑。这个必然是她当日在明霞洞受罚,留下的玩具。如今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而自己随时会死。以后若自己不在她们身边,两个半大的女孩儿要怎么办才好?
桓阳也是心急如焚,当即拔剑咬牙道:“算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冲出去痛快*上一场!”
一直没有说话的朴阳长老忽然说道:“不行。人太多。不能贸然出去送死。”
他是七峰长老中辈分最小地,平日里沉默寡言,极少开口说话,但一旦开口,就十分有分量。桓阳急道:“要我憋屈在这洞里,被他们烧死,怎么能甘心!”朴阳沉声道:“等!掌门一定会回来!”
何丹萍摇头道:“他不会回来。我让他别回来。那些妖魔如此凶悍。回来也是死。”
朴阳低声道:“他是一派之长,一定会回来。”
何丹萍心乱如麻,她一面盼着褚磊回来,一面又希望他们别来送死。最后,她只有长叹一声,表情渐渐平静,朗声道:“大家听我说,咱们就守在这里。如果妖魔攻进来了。我们就算抵上一条命,与他们同归于尽,也不能丢了少阳的骨气!”
众人齐声答应,桓阳又道:“端字辈文字辈的弟子统统站到最后!怕死的人也可以退后!其他人死守这里!断头流血也不许他们前进半步!”
群情顿时激荡起来,答应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在山洞里回响,震耳欲聋。桓阳回头一看。包括文字辈在内的小弟子。每个人面上都是坚定视死如归的表情。竟没一个人后退。
他心中激动,颤声道:“你们……都是好样的!”
话音甫落。却听在洞口观察情况地弟子又急急划船摇了进来,大声道:“桓阳师叔!掌门他们来了!正和那些妖魔战在一处!”
何丹萍一听丈夫回来了,心中当真是悲喜交加,顾不得说话,纵身跳上船,低声吩咐:“带我去!”桓阳也跟了过去,回头说道:“朴阳师弟,这里就拜托你镇守了!”朴阳缓缓点头,抽出佩剑攥在手里。
桓阳知道这个师弟的性子,他答应的事情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会做到。想到或许下一刻大家都会死在那妖火之下,他心中一阵剧烈的酸楚,嘶声道:“快!划船!快去洞口!”他抓起一片船桨,率先用力划动起来。
褚磊他们在小阳峰用了各种仙法,也无法将那几个妖魔彻底*死,最后还是楚影红干脆拔剑将他们的脑袋斩下,这才算了结。他们几人纵横江湖数十年,第一次见到用仙法无法*死的妖魔,心下也是惊骇无比。想来他们确实和蛊雕那些普通的妖魔不同,凡人地仙力不及他们的妖力,因此仙法无法造成致命的伤害。
他们几人不
,当即御剑往太阳峰飞来,谁知所有妖魔都聚集在明小的洞口,挤满了黑衣的妖魔,足有数百人。他们待要躲闪,已是来不及,只得被迫与他们斗在一处。
谁知妖魔实在太多,一瞬间就将他们冲散开,玲珑一直死死挨着钟敏言,两人年轻力浅,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被逼得连连后退。玲珑正要挥剑斩倒一个扑来的妖魔,忽然左手被人紧紧握住。她回头一看,正是钟敏言,他放出剑气将那妖魔击退,低头对她微微一笑,将她地手捏紧。
一起活,一起死。他的眼神在说这六个字。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掌心满是汗水,湿漉漉的,可是谁也不会放开。玲珑咬紧牙关,才能让泪水不落下。临死前终于尝到两情相悦的味道,或许老天待他们真的不薄。
正是心神激荡的时候,忽听明霞洞上许多人高声叫道:“掌门!我们来助你!”众人回头一看,却是十几个真字辈的弟子,大约是没来得及逃进明霞洞,又有幸逃过妖魔肆虐地人。他们每人身前都架着三四座巨大的铁弩,想来是从武器库里拖出来的。当下放上数根粗大的弩箭,齐声道:“放!”
“卒卒”几声破空,几十弩箭齐齐射出,眨眼就将许多妖魔钉在地上。褚磊大喜道:“做得好!不愧是我少阳的弟子!”那些人不及说话,赶紧再换上新的弩箭,继续连击。这番突袭委实让人预料不到,竟也起了一些效果,围在众人周围的妖魔顿时少了许多,众妖魔纷纷跃上洞顶,要将弩车砸烂。那些弟子不及装上弩箭,只得捡身边地石块用力投下去,纷纷叫嚷着。
褚磊足尖在地上一点,正要上前围堵他们,忽听洞内一人叫道:“大哥!”赫然是妻子地声音,他停了一停,心中酸楚,却不回头看一下,只朗声道:“你们守好明霞洞!不要担心这里!”
他将剑画个弧形,闪亮地剑气飙射而出,瞬间又钉倒几个妖魔。只听桓阳大声叫道:“掌门!妖魔在用毕方鸟烧铁门!”他大吃一惊,急忙回头,果然铁门前聚了十几个妖魔,每人手里像提母鸡一样提着那青色怪异的毕方鸟,口中喃喃说着让人听不懂地话,吩咐它们喷火去烧铁门。巨大的玄铁门,竟被他们烧得软了小半边,情况委实危急之极。
他叫了一声:“和阳!”和阳立即会意上前,挥剑逼开那些妖魔,然而他们手里有毕方,沾上一点火星就会凄惨无比的死去。他的身影在青色火光中灵活地穿梭,看得人一口气提在喉咙里,只怕一个闪失,他会立即被烧死!
楚影红见丈夫冲进毕方妖火里,心中大骇,想不到那么多,也跟着冲上去,一扬手,袖中登时射出数条水龙,见风即长,呼啸着盘卷而上,水花四溅,将毕方和妖魔们团团围住。
褚磊怕那些毕方鸟不惧水,正要上前相助,忽听后面玲珑惊叫一声,原来那些妖魔见褚磊他们这些老一辈的不好对付,全部转去先对付小辈了。玲珑和钟敏言被逼得步步后退,直退到背贴石壁,再也无路可退,一旁杜敏行几个弟子要相助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通通被妖魔缠住,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
玲珑头上的簪子被人劈断,或许还伤到了头皮,血流披面,看上去十分可怖。钟敏言将她一扯,护在怀里,用手紧紧抱住,闭眼等死。十几件武器齐齐砸向他们身上,褚磊就算赶去也迟了,正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忽听守在铁门前的妖魔们一阵欢呼,原来玄铁门还是被烧化了!为他们一扯,登时弹开一个缺口,妖魔们潮水一般朝洞里涌去。
桓阳与何丹萍执剑,一人斩倒两个。和阳冲上前,一把抓住玄铁门,要将它嵌回去,谁知手一抓到上面,登时痛呼一声,整个手掌一瞬间化成了焦黑!原来玄铁门被毕方鸟从上到下用火烤过,他一抓上去,立时灼伤。和阳满头冷汗,当机立断挥剑斩断自己焦黑的手掌,撕下衣襟将断腕死死缠住,嘶声道:“守住洞口!”
话音刚落,却听头顶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腾蛇,将这些妖魔全*了,一个也别留。”
众人又惊又喜,抬头一看,果然是璇玑赶回来了。她面无表情地御剑停在空中,身后的腾蛇早已张开火翼,满脸*气腾腾的笑容,笑吟吟地望着下面乱糟糟的一团。
第四卷 华梦骤裂 第四十七章暴乱(九)
玲珑和钟敏言两人惊魂未定,忽见亭奴被柳意欢扛在肩上,纵身落在眼前,他低声道:“你们都靠过来!”年轻弟子们还未反应过来,都被柳意欢一手推两个,通通推到附近。
亭奴轻道:“当康,结界。”他脚边立即出现出一只小猪一样的怪兽,叫了几声,立即放出青色的结界,将年轻弟子们罩在其中。玲珑和钟敏言见识过,倒没怎么太惊讶,其他弟子们第一次见识到结界,都万分惊奇,端蕊甚至孩子气地用手指去戳,手指一穿而过,毫无损伤,她挂满泪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亭奴柔声道:“大家都留在结界里,不要出去。结界可以保证大家不受任何损伤。”
说罢,他朝璇玑那里看了一眼,她已经从剑上跳了下来,崩玉轻轻一挥,道:“爹爹,师父,师伯……你们都去后面,不要过来。”楚影红急道:“璇玑!……你小心,那怪火很厉害!”她本想说让她躲起来,然而忽然想起她在浮玉岛上一番作为,维护的话立时吞了回去。
说话间,腾蛇已经张开火翼四处追赶妖魔们了。这些妖魔可比离泽宫的金翅鸟好对付多了,烧一下就死的死伤的伤,一下子就被他烧死了大部分的妖魔。有的妖魔试图用毕方鸟的怪火去烧他,谁知那青色的火焰燎在他身上,好像挠痒痒,他连块衣角都没破。腾蛇哈哈大笑道:“遇到御火的老祖宗,这些小母鸡的火只能算小意思啦!”挥翼间,也不知被他烧死多少珍贵的毕方鸟。
褚磊见大部分地妖魔都被腾蛇烧死。剩下的也零星逃窜,再无可能作祟,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隔着玄铁门对满面担忧之色的妻子微微一笑,低声道:“你没事吧?”
何丹萍落下泪来,柔声道:“我没事……倒是让大哥你担心了。”
褚磊摇了摇头。众人见和阳断腕处血流不止,急忙过去查看。楚影红平日里镇定自若,这会也忍不住双手发颤。轻轻将他绑在断腕处的布条解开,唯恐一个动作重了再弄痛他。
和阳脸色苍白,满头都是汗,却还强忍着微笑:“……快上好药,去四处查看有没有妖魔余孽是要紧。”
楚影红哽咽道:“你伤成这样,还怎么走动?存心让我难受吗?”
和阳用剩下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这是他们年轻时候常做的动作。如今楚影红已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了,他还拿她当作多年前任性地小女孩儿,柔声道:“大事重要。断一只手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不是还剩一只右手可以握剑么?”
楚影红摇了摇头,落下几点泪水在衣襟上,颤声道:“要断也该断我的手!”
“傻孩子。”和阳笑了几声。
璇玑怔怔看着他二人,心中忽然觉得一阵空虚。为什么,师父会说宁可断自己的手?为什么。他们第一个关心的永远不是自己,而是对方?这就是相爱吗?将对方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是这样吗?
紫狐见她怔怔地不动,便凑过去,轻道:“要是我,也宁可死的是我,只要无支祁过得好。璇玑,你还小呢,不理解这些吧?”
她缓缓摇头。只觉满心茫然,说不出话来。
褚磊见众人都伤得不轻,只怕一时半会没办法巡山查看妖魔余孽,便道:“丹萍,你们先留在这里别出来,替受伤的人上药。”
何丹萍一惊,“那你呢?你也受伤了!”
褚磊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余孽。你们乖乖呆在这里。”
何丹萍急道:“不!你不要去!太危险了!大家……都先留在这里养伤!谁也不要离开!”
褚磊叹道:“我是掌门。这是我应当做地事情。丹萍。盼你理解。”
“大哥!”何丹萍叫了一声。褚磊没有答应,掉脸就走。忽听璇玑说道:“我去巡山。我没受伤。爹爹你别去。”
褚磊一怔,奇道:“你……你可以吗?”
璇玑心中无比烦乱,一把抽出崩玉,在手里攥紧,低声道:“可以!我……要找点事来做,让自己冷静一下……”若是继续站在这里,她觉得自己会做出很可怕的事。心里好像藏着许多浪潮,一潮一潮冲刷上来,像是有很多个声音在说话,又仿佛将要醒悟什么。
她心烦意乱,不等褚磊回答,御剑疾飞而起,眨眼就消失了。
“那么危险,你怎能让她一人去!这孩子……是有什么心事吗?”何丹萍做母亲的第一时间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忍不住问褚磊,“簪花大会怎么样?她是不是输了才心里不痛快?”
褚磊也是半知半解,摇头道:“不,她赢了……簪花大会发生了许多事,你们还不知道……”
他将浮玉岛上发生的所有事情简洁地说了一遍,诸人听完都作声不得。半晌,何丹萍才轻喟:“这样说来,司凤那孩子也是……他竟一直瞒着璇玑?”褚磊叹了一声,道:“也怪不得他。不过从感情上来说,委实接受不了。璇玑这个样子,应该就是为了他……”
何丹萍低声道:
妖,我们的女儿怎可与他一起?”
褚磊道:“妖倒也没什么,依我看,璇玑的来历也是大有古怪。你还记得她小时候什么都不会地样子吗?短短四年,她竟变得这样厉害。大有资质的弟子你我并不是没见过,但见过她这样的吗?当日你生产前夜,我做了那个梦,如今想来,难道竟是一种预示?”
何丹萍脸色都变了,急道:“你什么意思!璇玑怎会是妖怪!”
“我不是说她是妖怪,我的意思是……”褚磊沉吟了一下,“或许是天上星宿下凡历劫。或者什么别的仙人……总之绝不是普通的凡人。如今她已经比你我都厉害数倍……不,数十倍,甚至数百倍……”
何丹萍见他说话的时候并无欣慰欢喜之情,反而眉头紧皱,似乎心事重重,便道:“你真是……女儿变得厉害了,怎么还不开心?少阳派一直修仙修仙,如今终于出了个真正的仙人。还是你褚大掌门地女儿,这可是福气。”
褚磊低声道:“怕的就是她真是仙人……我看她最近很不对劲,力量似乎压抑不住的样子,很可能是苏醒的前兆。苏醒过来,她可不是你我的女儿了。丹萍,她再也不会是那个璇玑。”
何丹萍终于说不出话来。那个懒洋洋的、成天只会惹爹娘生气的小女儿,真地要消失了?这时她才真正明白褚磊地顾忌。她是宁可璇玑一辈子都这样懒散下去,也不要成为什么劳什子地女神仙。
“待事情过去后,我会找她谈谈。”何丹萍如是说。然而到底谈什么,她心中也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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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的头皮被削去了一小块,不是大伤,不过血流得甚多。先时妖魔肆虐,她还撑着。如今一太平,她立即软了下来,缩在钟敏言怀里撒娇叫疼。
钟敏言笑道:“好好……乖,我看看,马上给你上药,马上就不疼。”
玲珑撅嘴道:“头皮被削了,那一块岂不是永远秃了?小六子,我不要!好难看啊!”
钟敏言拨开她浓密地头发。小心查看伤口,那是一块拇指大小的刀伤,委实不小,说不定以后真的会秃。玲珑一向爱美,他不愿说实话让她难过,便安慰道:“只有指甲那么大小一块的伤,头发拨过来就看不到了。再说了。你就真成了秃头我也喜欢。”
“你才秃头!”玲珑娇嗔一句。然而想到生死关头。两人地手紧紧相握,她心中也十分甜蜜感慨。趁着钟敏言给她上药,她低声道:“小六子,这事儿过去后,你……你会不会向爹爹……嗯……”她脸皮薄,后面的话居然说不出来,憋得粉面晕红。
钟敏言先是一怔,跟着立即明白了,心中也是砰砰乱跳,良久,才轻道:“你……你要是不生气,我今晚就向他老人家提亲。”
“谁要嫁给你!”玲珑被他说中心事,突然娇羞起来。
钟敏言笑道:“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只有我能受的了你那小姐脾气啦。”
玲珑大发娇嗔,用力将他推开,怒道:“谁要你受的了了!你大可以走嘛!”
钟敏言“喛哟”一声,笑道:“别推别推,药要撒出来了!好好,不是大小姐,是好姑娘。”
两人小小闹了一会,只觉心中温馨愉快。钟敏言替她上好药,然后握住她的手,轻道:“玲珑,咱们永远也不分开。”玲珑“嗯”了一声,过一会忽然开口道:“璇玑她……”
钟敏言乍听她嘴里提到这个名字,不由一颤,不知为何,心里最深处竟感到些微的心虚。玲珑继续道:“璇玑她一定很伤心,司凤被离泽宫的人抢走了,她却没追上。我方才见她脸色都变了……你说,咱们也得想个办法帮她把司凤给抢回来跟她团聚呀。”
钟敏言怔了一会,才道:“……好,这里地事情了结之后,咱们一起去不周山,把那帮妖魔的巢穴给捣了,救出司凤。”
玲珑点了点头,忽然蹙眉轻道:“可他也是妖怪……我怕爹爹和娘心里不痛快……哎,管他的!谁规定人和妖不能在一起!爹娘要是反对,咱们就据理力争,带着璇玑和司凤离开!”
钟敏言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正要换个话题,不要总是提璇玑,忽觉身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急忙回头,只见地上滚落一颗小石子。他以为是上面滚落的碎石,并没在意,转过头继续和玲珑说话,谁知又一颗小石子砸了上来。
他疑惑地回头,却见石壁上枝叶茂密,一人隐在枝叶后,定定看着他。那人穿着青袍,脸上带着修罗面具,正是他好久不见的若玉!
钟敏言心中一惊,若玉对他招了招手,然后转身便走。他急忙起身要追,玲珑奇道:“你上哪儿?”他勉强说道:“我……好像吃错了东西,肚子痛得厉害。”玲珑“啐”了一口,红着脸道:“快去啦!别走太远,我会担心。”
钟敏言点了点头,纵身跃上石壁,眨眼就不见人影。玲珑见他身手如此快速,不由好笑,看来他真的十分内急。
第四卷 华梦骤裂 第四十八章暴乱(十)
自从在浮玉岛知道了离泽宫真正的身份之后,钟敏言一直想着若玉的事情。既然离泽宫根本是不周山那边的幕后策划者,那若玉陪自己投奔不周山,就是一场戏?
他真的很想问问他,所有这一切。他将他当作真正的兄弟,他却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
钟敏言并不是一个非常相信命运的人,所以柳意欢当时开天眼,每个人说了一串话,他从来也没往心里去过。但是,今天他却突然想起了那些话。柳意欢说他是个傻子,会被人骗,指的到底是乌童骗他,还是若玉骗他?
若玉远远停在一个乱石堆里,青袍飒飒,身影甚是潇洒。钟敏言放慢脚步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呼啸的风声穿梭。钟敏言终于有些忍不住,开口正要说话,却听若玉低声道:“敏言,镯子我送给了家妹,她十分欢喜。我代她谢谢你。”
钟敏言一呆,好半天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自己花钱买了个镯子,说送给若玉的妹妹。他勉强一笑,道:“小事而已,何足道哉。”
若玉缓缓转身,面具后目光灼灼,定定看着他。这种目光令钟敏言觉得有不好的预感,他不由退了一步。低声道:“你怎么?”若玉摇了摇头,忽然道:“你我也算得上生死之交,我还戴着面具对你,也是对你的不尊重。”说罢,他抬手,将修罗面具摘了下来。
钟敏言急道:“呃,不用!不是说不可在外人面前摘面具吗?你戴回去吧!我并不在乎。”
话虽然这样说,他还是很好奇地看了一眼。只觉他肤色和禹司凤一样苍白,显然是长久不见日光的后果。然而长眉入鬓,鼻梁挺直,虽然不若禹司凤那般夺人眼球的清贵俊美,却也是个斯文英俊地少年郎。只是那双眼睛太深,太黑,令人不由自主感到危险。不太敢靠近。
钟敏言怔了一会,才道:“你们离泽宫……是不是都……”
若玉并不否认,点头道:“不错,我们都是妖,靠着肋下的印封住妖气,不让修行之人发觉。金翅鸟……你知道吗?本来是独来独往的高傲妖魔,但因为受过一人的大恩惠。于是受过那人恩情的一部分金翅鸟聚集在一起,建了离泽宫,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救出那人——你也应当知道了,那人就是被关在阴间的无支祁。”
钟敏言喃喃道:“你和我说这些……何必……你知道的很多,司凤都不知道这些……”
若玉道:“那是有柳意欢保护他,曾经让大宫主发下重誓,不许将离泽宫地来历告诉他,作为抽空他一年在外记忆的代价。你知道为什么吗?”
钟敏言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得摇头。
若玉又道:“寻常的金翅鸟一旦成妖,每片翅膀后都会长出三根巨大的翎羽,翅后六羽发出金光,便是妖气了。然而金翅鸟中难得出拥有十二羽的血统,那是非常珍贵的血统,即使父母双方都是十二羽,生下的孩子也未必是十二羽。所以。拥有十二羽地金翅鸟。对离泽宫来说。是绝对不会放走的福兆。十二羽比六羽多一倍,妖力也是六羽的一倍……”
钟敏言灵光一动。急道:“司凤有十二羽!”他现出原身的时候,众人都看到了,他两片翅膀后都有六根翎羽,是十二羽的金翅鸟。
若玉微微一笑,道:“你很聪明。大宫主也是十二羽,司凤作为他的孩子,十分难得,继承了十二羽的血统。司凤出生地时候,老宫主曾想*了他,因为离泽宫不允许与凡人的混血产生。可是翻开襁褓,老宫主看到了他身后的十二羽,立即改变了主意,司凤就此逃过一劫,并被破格允许成为正式的离泽宫弟子。他身负十二羽,自然是学什么都比旁人快,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倘若不收敛力量,他已经能赢过成年的弟子。老宫主,大宫主,对他都十分期待……可惜,千不该万不该,他遇到了当时被关在地牢里的柳意欢。”
“等等!”钟敏言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你和我说这些干嘛?司凤地过去我希望听他自己和我说,而不是从别人那里听过来!你来找我,应当还有别的事吧?”
若玉笑道:“先把这些说完,再说我为什么来找你。”
“柳意欢刚刚死了女儿,所以对禹司凤简直是宠到了骨子里,只把自己对女儿的爱,全部转移到禹司凤身上。他逃离离泽宫那天,把司凤带走了,并且留下一纸书信,说离泽宫规矩害死人,他不能让禹司凤一辈子活活困死在这个牢笼里。你可以想象,大宫主和当时的老宫主有多愤怒,老宫主更是被气得当场吐血,拖了大半年才死。大宫主被认命为新的宫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柳意欢,终于在庆阳找到了他。柳意欢自然是斗不过十二羽的大宫主,
那时不知从何处偷到了天眼,一旦开了天眼,连大宫的对手,被弄得遍体鳞伤。最后柳意欢说,要将禹司凤带走,可以,但定海铁索地事情不许让他知道。他大约是去上界偷天眼地时候听到了什么,认定破坏定海铁索地事情有违天道,以后必然遭致大难,于是要求大宫主答应自己不许让禹司凤涉足这件事。大宫主答应了,交换条件就是抽出禹司凤这一年在外的记忆。因为柳意欢这个大嘴巴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他,禹司凤当时年纪小,自然是叫着要爸爸妈妈。然而他是大宫主地儿子一事除了少数几人知道,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进了离泽宫就不许嫁娶是铁的规矩。倘若让其他人知道禹司凤是宫主的儿子,那影响会十分糟糕。就这样,大宫主把禹司凤带了回去,收他做自己的弟子,悉心教导,直到他十三岁那年去少阳派观战簪花大会,遇到了你们……”
钟敏言想不到这其中竟有许多曲折,良久。才道:“既然……破坏定海铁索是有违天道地事,你们为什么还要坚持?你们大宫主这次把司凤掳走,必然会将一切都告诉他吧?岂不是等于破坏了誓约?”
若玉没有回答,半晌,轻道:“既然选择了做人,就一定要有坚持的东西,否则何必做人?敏言。我从来没说过自己家乡的事情……金翅鸟是独来独往的妖魔,离泽宫是因为特殊因由才聚在一起的,不许嫁娶就是为了表示不被红尘诱惑,每年离泽宫都会去海外搜刮有资质的小金翅鸟,作为离泽宫新弟子。很多弟子的家人都不同意离泽宫将人带走,可是他们太强了,没人能反抗聚在一起的金翅鸟。我也是这样……硬生生被他们从父母身边带走。虽然每年离泽宫都允许家人前来探望。然而思乡之苦,岂是一年一次能解地?我们这样与坐牢无异。”
钟敏言低声道:“我以前并不知道……原来你也有许多辛苦……”
若玉又道:“我的小妹子,按照你们凡人的年龄算法,应当已经十四岁了,已经能化成人身。她本来应该和同龄的金翅鸟一样,在外面欢快地飞翔,寻找倾慕的郎君,繁育自己的孩子。可是她如今只能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天只有望着头顶窗户里地蓝天。她已经连话也不会说了,瘦的可怕。”
钟敏言见他的语气到后来变得凄厉,忍不住心惊,低声说道:“那真是太可怜了……为什么会在地牢里?”
若玉笑了笑,忽然轻轻把面具戴上,悠然道:“因为她被作为牵制我的工具,只要她还活着。还在地牢里。我就不得不为了她去做许多我不情愿的事情。比如……做那个愚蠢之极的卧底。比如。去*禹司凤。再比如,来*你……”
他话音未落。人已到身前,钟敏言大吃一惊,倒退数步,慌乱地要拔剑抵抗,可他的动作快得惊人,眼前寒光一闪,他地剑已到胸前。
钟敏言在这个瞬间,忽然起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念头,依稀是许多年以后,他娶了玲珑为妻,生了两个孩子。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在台阶上奔走,玲珑和璇玑在房里说久别重逢的悄悄话。他穿着纳凉的袍子,和禹司凤若玉三人,在中庭的石桌上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纵谈天下,畅快淋漓。
如果真有这一天,那真是太好了。
他怔怔盯着自己的手,手按在一柄剑上。剑的大半已经穿透了他地肋下。滴答,滴答,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他执拗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不相信那剑已经穿透了自己,他要辨一辨真假。
若玉轻轻扶住他滑下来的身体,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这些秘密在我心里已经憋了很多年,找不到人可以说。如今说给你这将死之人听,我真是痛快。”
钟敏言只是盯着自己的手,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若玉柔声道:“敏言,你真是个好人。一直在骗你,真是对不起。”
说罢将剑一抽,血光四溅,他轻轻甩去剑上的血迹,潇洒地收剑回鞘,慢慢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回头似是不舍,看了他一眼。良久,才轻叹一声,目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模糊了眼睛。
风,忽然吹了起来,乱石堆后仿佛又站着一个人,青袍长发,双手拢在袖子里。若玉怔了一会,才缓缓走过去,慢慢跪下,低声道:“参见副宫主。”
话未说完,面上便被轻轻一刷,他一头栽倒,唇角流下血来。他很快跪直了身体,垂头不语。
副宫主轻道:“谁让你与他说了那么多?谁让你将面具摘下?在不周山让你探听乌童地事情办得也不好,这件事你又办得拖拖拉拉。你很会惹我生气。”
若玉沉声道:“是!是弟子犯错,请副宫主责罚!”
副宫主转身便走,一面道:“责罚你什么?你妹妹被我关起来,你是一肚子怨气呢。我要是逼得紧了,你这只狗还不会跳墙?”
若玉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缓缓起身,跟在他身后,很快便没了踪影。
第四卷 华梦骤裂 第四十九章 暴乱(十一)
磊与何丹萍说了一会话,回头见柳意欢他们几个在帮扎涂药,而玲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哪里,不停地摸着脑袋上那道伤疤。何丹萍从玄铁门的缝隙里走了出来,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给娘看看……嗯,伤得不重,别总摸它。”
玲珑苦着脸道:“娘,会不会秃头呀?那可难看死了!”
何丹萍又好气又好笑,嗔道:“乱说!那么小的伤疤怎么会秃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敏言呢?”
玲珑笑道:“他呀,拉肚子去了……也不知吃了什么,拉到现在还没回来。”
何丹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孩子,还是冒冒失失的……玲珑,我听你爹爹说了,你和敏言都不想再做少阳的弟子?”
玲珑脸色一暗,半晌,才点头:“嗯……反正爹爹要把小六子赶出去,我是离不开他的,他也离不开我。不管他去哪儿,我都跟着。娘,我是打定主意了,你别劝我。”
何丹萍柔声道:“你从小就仗着一股性子冲动到底,你就这么任性地跟着他去了,人家是不是真心待你呢,你清楚吗?”
玲珑急道:“娘!你怎么这样说!小六子是怎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何丹萍顿了一下,才叹道:“好,算是娘说错了。那你再想想,你们两个还年轻,除了修仙都没什么一技之长,离开了少阳派,要靠什么谋生?玲珑,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自然是喜欢风花雪月的东西,娘明白,娘也有过这种年纪。不过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个稳定的归宿,有事情来做,你们一个冲动,下了山。难道当真一辈子流浪辗转吗?”
玲珑确实没想过这些,不过她的性格里天生带着一股豪爽之气,对这些细节方面考虑的不甚多。当即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总不能为了明天的忧虑,让今天也过得不快活吧?娘你喜欢稳定的生活。可是有人也喜欢每天过不同地日子啊。我既然下定决心和小六子一起。那不管以后吃什么苦。我都心甘情愿。”
何丹萍有些震惊,定定望着她的脸。这是玲珑吗?那个任性娇蛮、冲动的大小姐?她原来已经有这样坚定地念头了,她做母亲的,是该高兴,还是失落?她忽然想起褚磊地话: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地想法。咱们老人家不可以总惹人讨厌。
不错。先前还抱在手里哇哇啼哭地小孩儿,一转眼就亭亭玉立。长大了。他们都长大了,有自己坚持的东西,也有自己追求的东西。何丹萍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好,那娘也支持你。不过有件事你必须听娘的,和他离开少阳派之前,先成婚。”
玲珑脸上一红,嗫嚅道:“成……成什么婚啦……娘你干嘛说那么大声……”
何丹萍呵呵笑了起来,心中一阵喜悦一阵酸楚。喜地是玲珑有了归宿,酸楚地是小女儿璇玑地事情。禹司凤是妖,她和褚磊再怎么开明,一时也没办法接受将女儿的后半生交给一个妖类。不过眼下最让她忧心地不是这个,而是璇玑本身。褚磊的话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她不希望璇玑变成什么仙人。她是她的孩子,哪怕她懒惰、无用,再怎么不出色,也好过成为一个陌生的高高在上的仙人。
她说要找璇玑谈谈,可是,要谈什么呢?她也不知道,难道张口就问她:你是不是天上星宿下来历劫的?对于璇玑,她从来只有疼爱,但其实并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从小时候就是这样。玲珑会把所有的心里话告诉她,母女俩亲亲热热地说上好一会话,但璇玑从来不会这样。她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说。
看起来,他们夫妻俩注定要为这个小女儿操更多的心。
褚磊见柳意欢他们帮着年轻弟子们包扎上药,也过去帮忙,一面向亭奴和柳意欢道谢:“少阳派遭难,两位施出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亭奴斯斯文文地还礼,柳意欢却笑道:“褚掌门太客气啦!对了,东方岛主和容谷主要我带话给你,他们本来说好了和璇玑一起来相助少阳派,可是岛上临时有要事分不开身,等事情一处理完,他二人立即赶来。”
褚磊点了点头,叹道:“其实……不敢劳烦他两位。”
柳意欢打个哈哈:“反正你们讲究什么同气连枝啦……说回来,这也不是你家少阳派私人的事情。定海铁索事关整个天下,有能力者,自当鼎力相助。”
褚磊知道他有天眼,知常人不知的事情,既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必是知道更多的东西,不由虚心请教起来。柳意欢这人是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被人请教更是喜得鼻子都要翘天上去,拉着他口沫横飞地说,将自己当年偷天眼时听到的东西全抖了出来。
原来他当年死了女儿,后悔莫及,一心只想找到她的轮回,重新尽自己做父亲的责任。后来听人说上界有一种宝物叫天眼,有了它可以通彻玄机,天下万物苍生轮回,因缘后果都在瞬间明了。他顿时起了占为己有的念头。
说来也奇怪,当年他真的有一种不怕死的狠劲,放到现在,再让他跑到天界偷东西,那是打死也不敢了。可那时候,他就有这么一股执拗劲,偷偷潜入昆仑山,趁天光普照,天梯降下的时候爬了上去。
兴许命里就该他得到天眼,天界那么大,他乱摸乱撞,也不知见到了多少神仙,谁也不来问他捉他,个个都目不斜视。最后他胆子也大了起来,居然就被他在一个小阁楼摸到了天眼。听人说天眼是见血就附着的,他怕揣在身上被人发觉,便干脆在头上划了个口
天眼放了进去。
本以为会有一番雷鸣电闪,惊天动地的变故,谁知天眼装进额头里之后啥反应都没有,碰上去木木的,也没感觉。他不敢多待,捂着额头就要离开。谁知装了天眼之后他先前不太灵光的眼睛和耳朵变得极敏感,小阁楼外也不知多远的地方,两个仙人闲聊的声音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褚掌门。当日我听了那两个仙人的话,才明白。无支祁被关在阴间是自有他的因缘。如果下界有人强行破坏定海铁索要去救他。则是有违天道。上界一定会派人来惩罚。我虽然不知道诸神地惩罚是怎样严厉,不过那天下第一大妖魔都能被他们抓住给锁在阴间,想来凡人与其他普通妖魔更是不在话下。离泽宫也好,不周山也好,他们做的事情都是有违天道。迟早上面会来神仙收拾他们。所以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就算你们收拾不了这些妖魔,以后老天爷也会帮你收拾的。”
褚磊修仙多年。倒也是第一次知道有人能上天界去,惊喜之下,定海铁索地事情也不烦了,抓着他一直问天界的事,景色如何,仙人是不是偶尔会来下界之类。
柳意欢嘿嘿笑道:“褚掌门不要怪我直言,凡人修仙,那是可遇不可求。自古以来成功者寥寥无几,更何况发展到现在,已经走上偏路了。众生轮回自有缘法,何来对立之说,千万不要以为*地妖魔越多,就算是修仙呀。”
褚磊修仙数十年,这样地疑惑不是没有过,可是先代各位祖师爷都留着这样地遗训,他也只有遵守的资格。他低声道:“成仙固然是我修仙者的终愿,不过我辈侠义之道更以维护苍生安危为己任。柳先生的话,在下明白了,但是,就算此法不是修仙正道,我等好歹也是维护了世间的安宁,做人也是问心无愧了。”
柳意欢只是笑,笑了半天,才道:“如果真地能做到问心无愧,那很好,很好。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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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磊还要再问上界地情况,忽听亭奴急道:“有妖气!妖气聚集起来了!是很多妖魔!”
褚磊纵身而起,他功力深厚,也感觉到了风中一丝不平静地波动,头顶的天空似乎也变得阴暗。他当即叫道:“所有人都立即进明霞洞去!不要出来!”年轻弟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看着他,褚磊皱眉道:“快去!”那一声甚是严厉,他以前看到有不上进地弟子时,也是这种口气,吓得众弟子急忙点头答应,一声也不敢吭,掉脸从玄铁门的缝隙里钻进了明霞洞。
何丹萍担忧道:“大哥,又出什么事了?”
褚磊没说话,只御剑飞高,却见最高的少阳峰顶黑压压一片,数不清有多少黑衣妖魔。他大吃一惊,顿时明白先前明霞洞前的那些妖魔只是打个头阵,真正的战斗在后面。来的妖魔决不亚于整个少阳派从上到下的人数,甚至还要多,那个乌童,果然是卯足了劲真的要来报复!
他见那些妖魔腾空飞起,像是一团巨大无比的乌云,直朝太阳峰这里飞了过来,更是惊得险些从剑上摔落。褚磊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识过无数风浪的人物了,可从来没有哪次,像此刻这样令他恐惧。
他要怎么做?以一人之力冲上去,将这无数个妖魔阻上一小会,还是退回去,和妻子朋友们死在一起?是的,他在这一刻根本想不到有什么活路。面对成千上万的妖魔,还能有什么活路?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只闪了一瞬,下一刻他便热血沸腾,拔剑冲上去——褚磊永远不会做躲在后面的懦夫!乌童要他少阳派从上到下都被灭,只留他一人活命,他岂能让他如愿?!褚磊就是死,也是死在和妖魔的殊死拼斗中,绝不会含恨自刎!
他脚下的剑破开云雾,犹如一道激射出的箭,当头迎上那乌云一般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妖魔。忽听身后有人叫了一声:“爹,你回去吧。”他猛然一呆,回头只见小女儿璇玑稳稳地站在剑上,离他只有一丈不到的距离。她身形纤细,身上的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明明是这样一个芳华少艾,柔弱得仿佛用手一推就会倒,可是,他却从她身上感到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彪悍之气。她是如此陌生,没有表情的脸,深邃的双瞳,脸色白得犹如透明一般。
“你……”褚磊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璇玑轻道:“腾蛇,把他送下去。”
她心里没有声音……腾蛇看了她一眼,也觉得有些畏然,居然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和她斗嘴,乖乖地将褚磊一把提起,掉脸就飞了下去。
那么,一切就开始了。璇玑缓缓抽出崩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千军万马。
这样的场景,她如此熟悉。跨越天河侵犯圣土的魔神,数不清的敌人,三头六臂,周身火焰焚烧。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是的,这里才是她的归宿,她的信仰,她的一切。
她无处可去,只能留在这里。
只有这里了。
她将崩玉轻轻竖起来,贴在额头上,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心里最后一点喧嚣也沉淀下去。
“定坤。”她低低叫了一声,下一刻,那柄纤细的剑猛然膨胀起来,为她缓缓张开手掌,悬空托在掌心。苍蓝的火焰无声地点燃,像波浪一样,以定坤为中心,一圈一圈地涟漪开。
从下面仰头看天空,这一浪一浪的苍蓝色火焰,就仿佛在空中绽放了一朵莲花,巨大的,虚幻的莲花。
第四卷 华梦骤裂 第五十章 暴乱(十二)
间似乎定格在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妖魔、纤细薄弱会凋落的火焰之花。这种情形居然丝毫不令人感到恐惧,大抵是因为超越了众人的想象,那不是凡间应当存在的力量。
妖魔们毫不畏惧,先前在不周山,临出发的时候右副堂主便交代过,少阳派有个小女孩儿很古怪,能放出三昧真火。那虽然是天上的火,但未必没有应对的法子。昔日后土大帝在阴山见到了衔烛之龙,获赠一块龙鳞,不惧五行之力。后土大帝将这块龙鳞供奉给了天帝,彼时天界战火不断,这块不属五行之中的龙鳞委实立了不少战功,某日忽然从兵库里失踪,天帝派人搜寻数遍未果,只得放弃。
这块龙鳞,自然是被人从天界偷了下来。因为听说它不惧五行之力,所以离泽宫的人曾想将它做成盔甲,穿戴起来之后去阴间便足以防身。不过一来二去,那巨大的龙鳞最后却被切割开,做成了九十九块盾牌。如今被这些排在最前面的妖魔们人手一块挡在身前,长驱直入。
璇玑托起巨大的定坤剑,九天玄火烈烈焚烧,圈子霎时比先前扩大了数倍,当头迎上的那九十九个妖魔撞在那苍蓝色火焰之上,竟然丝毫不损,齐齐将玄火推开。璇玑心中也有些吃惊,定睛一看,他们每人身前都护着一块半透明的大盾牌,上面纹路如云,甚是漂亮。
她一下便认出是衔烛之龙的龙鳞,不惧五行之力的神器,昔日曾属于天界使用的宝物,如今却和她做起对来了。她倔强地抿起嘴角,这种神情令她看起来有一种孩子般的执拗——她非要将那些盾牌烧烂不可!
她双手一张,犹如轻轻拥抱一般,将定坤揽在胸前,浪潮一般汹涌开的九天玄火渐渐归拢起来,团聚在定坤之上。苍蓝色的火焰之花聚成了一根火柱。上可入天,下可达九幽之境。
原本聚在明霞洞前观战的众人此时避之不及,方才一个年轻弟子看打得热闹。不由凑近过去看,谁知那玄火落下来。一瞬间就将他烧成了灰。众人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玲珑更是尖叫起来。在下面没命地叫嚷着璇玑的名字,可是她一点也听不见——就算听见了,或许也不会理会。
空虚,一切都是空虚。她心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所有地一切都被人掏空。带着十分的茫然。明霞洞前众人齐声叫嚷的声音。妖魔嘶吼地狂呼。九天玄火嘶嘶的轻微响声,还有耳边呼啸而过地风声——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她要冷静一下……对了。她方才说去巡山,要找点事来做,她需要冷静,她心里很乱。她懵懵懂懂了许多年,想找一个只属于自己地归宿,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地,谁也不能夺走、破坏。
她以为她找到了。
那个华丽的至上美好,她会用尽所有的气力去保护它,不被任何人摧毁。
可是它在一瞬间碎了。
没有地方,她到最后还是没地方可去。每一个人都有比她还重要的东西,可她有的,只是他们。
骗人!你骗人!你这个撒谎地坏蛋,明明说过会永远陪着我……
心里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呜呜咽咽地哭喊,然而,那到底是谁在喊,她已经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
那巨大地九天玄火的柱子开始蠢蠢欲动,像是一条横亘在天地间地龙,开始展露峥嵘,摇头摆尾。手执盾牌的妖魔们以为她要驱动火龙冲过来,急忙高高举起盾牌,将整个身体藏在后面。谁知那条巨大的火龙仰头直朝天际飞窜而去,几乎是一瞬间,那苍蓝的身影便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孤零零站在空中的璇玑。她单薄纤瘦的身影像要融化在苍穹里一般,没有火焰,没有张狂的*气,她看上去几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得摔落下来。
“璇玑!”褚磊最先回神,先将所有散落在明霞洞外的人全部推回去,这才放开喉咙叫她。至于叫她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一生中第一次感到深切的恐惧和悲哀,仿佛马上就要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了。
她微微动了一下,像是要回头的样子,下一刻,天空中骤然传来隐隐雷声,像是要撕裂天际一般,那种轰鸣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碧蓝如洗的苍穹忽然被揉得皱褶起来,从正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缝里是一颗巨大的眼珠,转了两下,最后定定看着璇玑。
天开眼!众人发出惊恐的叫声,褚磊再也忍不住,纵身上前要将璇玑带回来,可是袖子被楚影红死死拽着,她颤声道:“不可以去!掌门!那不是凡人能插手的事情!”
他说不出话来,只觉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如果他不将她带回来,那么他这一辈子都会后悔莫及。他扯开楚影红的手,狂奔数步,却听璇玑淡淡说道:“不要偷窥我啊……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她手掌一托,定坤呼地一声冲天而起,直直刺向那只天眼。天上的裂缝迅速合拢起来,定坤刺到一半,失去目标,掉头砸落,为她再一次托在掌中,微微一沉。
“火雨!”她在定坤上一弹,半天没有一点动静。褚磊怔怔站了半晌,忽然觉得肩上一点奇痛无比,急忙用手一拍,却见肩头不知被什么东西烧出一个小小的黑洞。风忽然变得炽热无比,他仰头向上看,却见方才窜上天际的火龙此刻化成了无数密密麻麻的苍蓝色小火苗,下雨一般地落下。
那些妖魔万万想不到她来这一手,有盾牌的也罢了,还能抵挡,没有盾牌的几乎一瞬间就被火雨吞没,惨呼声不绝。化成碎片的九天玄火不会让人毫无痛苦的死去,它一点一点侵蚀体肤,每一寸痛楚都清晰无比。
星星点点的苍蓝色火焰布满了整个天空,莹莹絮絮,美丽得像个梦。它让人无处可躲,无力抵抗。先前还气势汹汹的妖魔大军,一瞬间就失去了气势,烧死的烧死。烧伤的烧伤,还有许多被先前异象吓住地妖魔见到这种情况。早已逃得没影了。
璇玑静静站在火雨中。忽然目光一瞥。见到那些用盾牌护住身体的妖魔,冷道:“
就*不死你们吗?”她将定坤握紧,那巨大的剑身一了原来地模样,银辉四射。璇玑正要低身冲上前将他们全部斩于剑下,忽然身后被人一扯。褚磊的声音响起:“璇玑!不要*了!你回来吧!”
她猛然一怔。缓缓回头。却见褚磊浑身上下被星星点点地九天玄火烧得一块黑一块白,没有一点完好地地方。他地手却固执地抓着她的手腕。沉声道:“回来!你不要去!”
璇玑怔了很久,好像一时想不起前因后果,呆呆看着他。终于,她面上有了一丝表情,嘴唇微微一抖,低声说道:“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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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磊用力将她抱在怀里,翻身从剑上跳下来,两人狠狠摔在地上。何丹萍他们几个哪里还顾得上火雨不火雨,通通冲了出来,将他俩从地上扶起。
“傻孩子!傻孩子!”何丹萍一手搂着丈夫,一手搂着璇玑,哭得气也喘不过来,嘴里从头到尾只说这三个字。玲珑抱住璇玑的胳膊,哽咽道:“妹妹!妹妹你看看我啊!你还认得我吗?”
璇玑见他们被火雨烧得头发眉毛都焦糊,脸上更有许多灼伤,却死活也不肯进去,心中忽然一痛,紧跟着各种声音纷至沓来,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先进去……”她喃喃说了一句,不等她说完,洞里早已跑出许多人,将他们全部拖着拽着抢进了明霞洞。
褚磊身上灼伤最严重,弟子们忙着给他上药,却听他低声道:“璇玑,爹爹妈妈都在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都不需要想不开。”
璇玑茫然地点了点头。她还执着于心里的某个声音,那声音似乎要告诉她什么,一些她从来没想过地,一些她应当明白地……
何丹萍搂着她只是不放手,颤声道:“什么神仙妖怪,你都不要去做!娘只要你好好呆在身边,什么都好好地……就比什么都强!”
玲珑也激动得话也说不清楚,眼泪把她整个袖子都打湿了,一个劲念着她的名字。璇玑怔了很久,忽然轻道:“我……我也很重要吗?”
“你在说什么呢!”楚影红在她脑袋上狠狠锤了一个爆栗,痛得她啊呀一声,“什么叫也很重要?!每一个人都重要!都不可以随便死,随便离开!你这丫头!我可不记得有教过你这么没自信地东西!”
璇玑摸着脑袋,心中想的却是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要走呢?
玲珑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便低声道:“璇玑,你看,我们大家是一个整体,每个人都很重要。可是我们心里永远会有个最重要的人,甚至比自己还重要。司凤他……离开,也是因为你还没弄清楚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谁。你要明白,爱一个人和大家这个整体是没有冲突的。并不是说你爱他了,你就会失去我们……你谁也不会失去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璇玑静静看着她,心中某个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
是的,是的!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司凤要离开了,他是在等她明白,等她长大。倘若他一直陪着自己,温柔地对待她,她便永远也不晓得什么叫做珍贵。她一直想要守护的,坚持的,大抵都是她的自私罢了。
谁也不离开谁,大家永远在一起,那是小孩子的梦想。
每个人都要长大,她却一直沉溺在过去,这个也不明白,那个也拒绝接受。
错的人,一直是她。
璇玑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轻声道:“我明白啦……不过我还是要去对付那些妖魔。不能让他们欺负到家门口来。”
何丹萍紧张地抓住她的手,急道:“你、你别去!方才那个样子……”
璇玑柔声道:“娘,你放心。我已经都明白啦。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何丹萍还有些不放心,但最终还是微微松开了手,璇玑起身走到洞口,见那些妖魔又聚集起来,在洞外迟疑地张望,有些犹豫的样子。她说道:“腾蛇,咱们两个大干一场好不好?”
腾蛇一直没说话,直到现在,才哼了一声,道:“随你啦!臭小娘,方才害我吓一跳……”
“你说什么?”璇玑问到他鼻子上去,却被他厌恶地一把推开,忽而一笑,道:“还是现在这种呆样让人看着顺眼些。”
璇玑没有和他计较,提剑走到洞口,那些妖魔一见到她,立即哄然后退,甚是忌讳。她捏了个剑诀,再也不用什么玄火三昧真火,战神将军拿手的并不是放火,她要教这些妖魔好好明白这一点。
她身形如电,一瞬间就刺入了妖魔群中,定坤为她舞得犹如一条银龙,飒飒作响,妖魔们先时还勉力支撑,到后来无不被她剑上的气势迫得步步后退。她全身上下好像都被剑光笼罩,完全不可靠近,顷刻间就在人群中*出一大块空地。
那些手执龙鳞盾牌的妖魔真正没辙了,她不放火,盾牌就毫无用处,那么薄脆的东西,一脚也能踢烂了,为她哗哗几下乱砍,好几个盾牌瞬间裂成了碎片。
“腾蛇放火!”她大叫一声,不等她吩咐完,腾蛇早就张开了火翼,赶母鸡一样将这些妖魔全部笼罩在巨大的火翼之下。这一仗打得极是漂亮,璇玑正要称赞这别扭的灵兽几句,忽见旁边石壁上人影一闪,她以为是妖魔,抬手就要放出剑气,却见那人脸色苍白,一手紧紧捂着腹部,怔怔看着自己,是钟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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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她是普通女孩;那边,她是全大陆最有名的人;
这边,她开着一家不入流的淘宝小店;那边,她拥有最大的伢馆。
一切,全因为每个月圆之夜的变身。
呃,不是狼人啦,但是嗷~嗷~
请看西方世界的唯一东方女孩,带着很脑残的一对宠物,从事非法生涯的BH人生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一章 与君共坠黄泉(一)
敏言两眼像是失神一样,看了她一会,然后轻道:“父呢?”璇玑怔了一下,手里的剑不由自主放下来,旁边忙着闪躲的妖魔们见她突然发呆,当即抓住机会扑上,都被腾蛇一个个用火烧了。
“他、他们在洞里。”璇玑喃喃说着,见他点点头,翻身从石壁上跳下,脸色白得犹如死人一般,依稀还有一丝痛楚的神情。她本能地伸手去搀扶,问道:“六师兄你怎么了?”
手指抓到他的袖子,只觉他一缩,璇玑顿时想起他并不喜欢她碰他,正要讪讪缩回去,他却似是低叹一声,抬手揽住她纤瘦的肩膀,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肩头。璇玑心中突突乱跳,有些尴尬,有点茫然,低声道:“六师兄……你、你怎么……”
“别说话,我……有些不舒服,扶我进去好吗?”他口中的热气喷在她耳朵上,璇玑的脸登时红了一片,手忙脚乱地扶着他朝明霞洞里走。
后面的腾蛇收拾完所有的妖魔,还意犹未尽,甚是可惜地看着满地被他烧焦的尸体,舔舔嘴唇,叹了一口气:“真他妈不过瘾……”回头见那两人根本不理自己,早就走了老远,他急忙追上去,叫道:“太不讲义气了!老子帮你打坏蛋呢!你这见色忘义的臭小娘……等等,你、你这是怎么回事?身上有血……”
钟敏言打断他的话,说道:“我拉肚子,拉肚子的味道你也要闻?”
“呸!”腾蛇干脆赌气不说了。
璇玑道:“好啦,六师兄不舒服,腾蛇你别闹了。待会找点丸药来吃。就会好了。”
钟敏言没再说话。回到明霞洞,众人听说妖魔都被除掉,不由十分欣慰。桓阳和朴阳带着十几个大弟子巡山查找妖魔余孽,其余的人还留在洞里等候消息。玲珑见钟敏言终于回来了,急忙扑上,笑道:“好你个小六子!拉肚子拉这么长时间?!我看你一定是胆子小,看到妖魔来袭,吓得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了对不对?”
钟敏言脸色苍白,勉强一笑,道:“你就会笑话我。”说完轻轻放开璇玑,揽住了玲珑的肩膀。几乎是整个人压在她身上,看起来就像是当众将她搂在怀里一样。他们两人虽然是公认地一对小情人。但是玲珑脸皮薄,从来也不许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什么过分亲昵的举动。如今见他这样,她的脸颊登时飞红,低声斥责:“别这样啦……大家都看着呢!”
钟敏言低声一笑。轻声说道:“你就这么爱面子……别动……玲珑,你身上好香。”
玲珑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几乎不敢看周围人地表情,伸手用力将他一推,钟敏言一个踉跄,她忽然不忍。急忙用手扶住。撅嘴道:“你老实点!”
钟敏言突然伸手紧紧抱住她的上身。将唇狠狠印上去,近乎疯狂地与她唇齿纠缠。仿佛隔了千万个生死轮回才再度与她重逢,仿佛马上便要天崩地裂,他等不及,恨不得两人就这样缠绵着死去。
周围传来一连串的倒抽气、惊叹声,玲珑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竟一时想不到要去挣扎。只觉他的手抚过她的脸颊,留下湿漉漉的腥气。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轻轻离开她的唇,颤声道:“玲珑,你今天便嫁给我罢……”
玲珑怔怔看着他,他的眼睛漆黑深邃,里面似有漫天火焰在焚烧,近乎绝望地看着她。他忽又闭上眼,低声道:“不……你当我没说……玲珑,你要好好的。”
她觉得脸上那湿漉漉地东西黏在一起,十分难受,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把,低头一看——满手的鲜血。她倒抽一口气,怀里地人已经软绵绵倒在了地上。她喃喃叫了一声:“小六子!”鲜血已经在他身下聚集,原来他一直用草根泥土塞住伤口,手死死按在上面,众人居然都没发觉。
褚磊此刻顾不得身上灼伤剧痛无比,起身叫道:“快拿药来!还有清水!”连说了数声,被吓呆的诸弟子才慌不择路去找水。“不用慌!我看看伤口!”他沉声说着,然而声音里居然带了一丝颤抖。扯开钟敏言的衣服,他肋下那个血洞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伤口周围还糊着烂泥草根,看上去脏兮兮的。
和阳排众而出,急道:“我看看!”当即蹲在他身边,粗粗一看伤口,立即抬手疾点他肋下数穴,血流顿时缓了下来。弟子们取来水,他稍稍清洗了一下伤口,这次仔细一看,倒抽一口气:“这种位置,内脏必然受到重创!是谁下地手?!”说罢,忽然觉得这一剑刺得手法很熟悉,他微一皱眉思索,立即明白了:“上次司凤被重伤,也是这人下的手吧?!那个叫什么玉的离泽宫弟子!”
“若玉。”璇玑忽然*一句嘴。楚影红见她脸色苍白,然而神情怪异,似笑非笑,不由心惊。他们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情谊自然是不必说的了,璇玑刚刚才恢复正常,倘若再受刺激发起疯来,谁来阻拦她?她急忙将璇玑揽过来,轻轻抱住她的肩头,柔声道:“没事的,你和阳师伯在这里,敏言绝对没事。”
璇玑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看着钟敏言肋下地那个伤口,眼前场景忽然一换,仿佛变成了格尔木地客栈,司凤躺在床上,身上鲜血斑斑,生死未卜。她地心脏剧烈一跳,口中喃喃说道:“若玉……若玉……乌童……乌童……”
和阳取了膏药涂在伤口上,然而一下子就被血冲散开来。他心急如焚,断腕处疼得更厉害了,额上满是冷汗。褚磊低声道:“我来。”和阳点了点头,又道:“这孩子只怕有危险,先喂他吃回天丸!”
玲珑一听回天丸三个字,脸色更是苍白。她知道这种珍贵的丹药。少阳派不精通药石之道,回天丸是点睛谷炼出来地灵丹。只有受了重创,快死的人才会吃来吊一口气。缓上一缓。她忽然觉得自己怎么也停不下颤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抖得犹如筛糠一样。
他会死……他会死!钟敏言会死!她脑海里不停浮现这个可怕的念头。就在刚才,他还笑嘻嘻地说今晚去提亲,他们两个永远也不分开,怎么一忽儿地功夫,他就要死了?怎么会这样?
“玲珑……”钟敏言痛晕过去,又痛得醒过来。目光散乱,嘴里喃喃念着她的名字。“我……我罪有应得……违背了……那个
…所以……才有今日……”
和阳皱眉轻责:“不要说话!”然而无论怎么涂药,那血都止不住。褚磊把回天丸当作糖豆一样,一股脑塞进他嘴里,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他的脾脏被那一剑刺破了。内脏一旦严重破裂,他是再也救不活地。
玲珑茫然地想着他说的话,违背了誓约……她的思绪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那天她和钟敏言赌咒发誓,他说:若是有一天我离开少阳派,就罚我满嘴牙齿被打落。做个没牙老公公!说完。他俩孩子气地勾了胳膊。
没牙老公公……不。他没做成没牙老公公,他是要死了!死了!死了!玲珑脑子里万般噪音哄然作响。似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断开,紧跟着万籁俱静。
“不好!”和阳见钟敏言气息渐弱,目光散乱,显然是要去的样子,急忙按住他头顶,将真气渡过去,“这孩子伤势太严重!而且拖了太久,掌门,我没办法……”
后面的声音,玲珑再也听不到,她怔怔看着躺在地上的钟敏言,他脸色灰白,然而双眼却似燃烧的火焰,死死盯着她,仿佛刚刚才认识她,刚刚才炽烈地爱上她这个人。那双眼眨了眨,忽然有亮晶晶的东西流出来,他低声道:“玲珑……你忘了我吧……”
玲珑见他地眼睛渐渐闭上,只觉整个世界也在渐渐死去。她轻轻叫了一声,手足无措,像个迷路的孩子,孤零零站在那里,无处可去。所有人都忙着替钟敏言止血,要么就是看着璇玑,怕她出什么异常状况,没人来安慰她。
玲珑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紧嘴唇,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忽然抽出断金用力朝自己脖子上抹去。何丹萍惊叫一声,飞快地夺下断金,然而那利器还是将她脖子割伤了,鲜血大片大片地涌出来。她软软瘫在何丹萍怀里,周围闹哄哄地,无数个人在叫喊,在奔跑,在说话,她似乎什么也听不到。
—
有人用力按住她脖子上伤口,那人的手极冷,像冰雪一样。玲珑半昏半醒之间,也不觉得疼痛,茫然地看了那人一眼。是璇玑,她两眼瞪得极大,像是初次认识这个世界,一切都是陌生。半晌,她才低声道:“同生共死……是不是?”
玲珑心中一痛,面上却惨然一笑,紧跟着晕死过去。璇玑慢慢站起来,看看玲珑,再看看弥留的钟敏言,好像不认识他们一样。楚影红见她神色这般怪异,急忙过去搀扶,道:“没事!他们都会没事的!璇玑你不要冲动!”
璇玑怔怔地说道:“不……我不冲动……我要去*一个人,不要拦着我……”她将楚影红地手轻轻推开,转身慢慢朝洞口走去。楚影红急急拦住她,“你哪里也不许去!留在这里!姐姐和师兄都受了重伤,你还要去哪里?让你爹娘担心死吗?”
“我去*一个人……很快就回来。”她淡淡说着,身形一转,一瞬间就绕过楚影红,头也不回继续走。
后面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不用着急,这两个孩子让我来治。”
众人都是一愣,只见亭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丝囊,倒出两颗拇指大小的小果子,那颜色鲜艳欲滴,像是刚从树上摘下的。他将一颗果子拈起来,柔声道:“劳驾,能将他抬起来吗?”
褚磊知道他身怀异术,说不定真能起死回生,急忙将钟敏言上半身抱起来,撬开他的齿关。亭奴将那果子揉碎了,将汁液滴进钟敏言口中,一连滴了三滴,跟着却不丢掉果子,只是放回丝囊。到了玲珑那里,他看看,笑道:“她没有性命之碍,用不上这果子啦。包扎了伤口就行。”
璇玑见那果子红得像鲜血一样,不由低声道:“不死树的果实?”
亭奴点头:“不错,是昆仑山地不死树。我得道上天地时候,天帝赏了两颗,一直没用。今天派上用场了。果实可不能随便给他们吃,吃了是要长生不老地,这三滴汁液便足够让他活过来了。”
说话间,钟敏言已经轻轻*起来,灰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肋下致命地伤口渐渐停止流血。褚磊急忙将药涂上,紧紧包扎起来,抬头感激地看着亭奴,道:“阁下委实助我们良多!”
亭奴笑了笑,没说话。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柳意欢笑道:“好啦,这小子的劫难算是过去了。多亏你这个大贵人呀!我说他会被人骗,话都说这么白了,他还不明白,可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亭奴道:“事不关己,你说得正轻松。换了你,未必有他做的好。”
“你这嘴可真是……损人不利己……”柳意欢对他十分没辙,摇了摇头,干脆不说话。
腾蛇先前听璇玑说要*人,高兴的赶紧跟上,谁知靠在洞口等了又等,他们磨磨叽叽,就是不肯走人,急得他大叫:“到底*不*人?!痛快点!”他这一吼,洞里顿时没人说话了,所有人都看着他,腾蛇把拳头掰得咯嘣咯嘣响,又叫:“臭小娘!走不走?”
璇玑点了点头,道:“我们走。”
腾蛇大喜,转身就跑了出去。楚影红等人急忙拦住璇玑,褚磊皱眉道:“你不要节外生枝!这当口*什么人!”何丹萍先前为玲珑早就哭红了眼睛,这会又忍不住泪盈余眶,拽着璇玑的袖子,絮絮叨叨就是不给她走。
璇玑吸了一口气,淡道:“此仇不报,我一生不安。不用劝我,我会很快回来!”
“你是要去不周山?”褚磊摇头道,“那里不是凡间,万一再生事端,要该如何?总之,不许你去!都留下!”
璇玑低声道:“我要去,我不允许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我最宝贵的东西!”
众人见她说得十分坚决,不由无语。璇玑足尖在地上一点,人已经在数丈之外,飘飘然带着腾蛇出了洞口。后面忽然有人追上,急道:“我也去!带我一起!”
却是紫狐,她不知是激动还是什么,脸涨得通红,叫道:“我也要去不周山!这次一定要成功!”
璇玑低声一笑,道:“生死与共……是不是?”
紫狐一愣,跟着却大声道:“不错!为了他,死掉也无所谓!”璇玑不知想到了什么,怔了一会,这才点头。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二章 与君共坠黄泉(二)
路上,紫狐见璇玑一言不发,紧紧抿着唇,似是不开心的样子,便劝慰道:“璇玑,你姐姐和师兄都没事啦,有亭奴在,他们绝不会死的。你别担心。”
璇玑“嗯”了一声,没说话。紫狐又道:“也别太生气啦……坏蛋终归是坏蛋,一定不得好死的!这次我也帮你揍他们!”
她还是“嗯”了一声,除此之外一言不发。紫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好劝,只得担忧地看着她。
她并不知道,在璇玑心里想的既不是乌童,也不是玲珑他们的伤。她想的却是小时候,在小阳峰灵泉旁的事情。那天,大师兄在潭边烤鱼,氤氤氲氲的青烟,略带焦糊的味道,到今天还记忆犹新。
玲珑和禹司凤在小树林里为了怎么用弹弓射*山鸡争执不停,唧唧呱呱。那天的天空真蓝,只有几丝流纱似的薄云缓缓浮动。日光洒在清澈的潭水上,像点点碎金乱窜。有一个少年因为赌气而躲在里面不出来,她焦急地等在外面,束手无策。
她不是玲珑,她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关心,她最擅长的就是发呆,笨拙地守护着自己珍惜的一切。所以她不会跳下去,能做的只有呆呆守在那里,等在那里,等他出来,等他看见她。
他终于出来了,看到她了。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他笑吟吟地抛过来一条活蹦乱跳地肥鱼,水珠调皮地顺着他俊朗的轮廓滑落,他的睫毛湿漉漉地,眼睛格外清亮。他第一次露出温柔的表情,然而那温柔里也带着三分狡黠,两分漫不经心:接住!小丫头!师兄给你捞的鱼。
她以为自己接住的不止是一条鲜美的鱼,应当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有些她一直呆呆等待的,一直没有等到地。她以为终于等到一些。
然而,她错了。她实在是什么也没等到。
他临死的时候。满脸的鲜血,眼睛却亮得像太阳。他只看着一个人,一个眼神也没留给自己。真的,他看也没看她,他整个身心,整个魂魄,都只热烈地为一个人燃烧。
“璇玑?”紫狐怯生生地叫着她的名字。她仿佛没有听见。只有无声的泪,不停从眼眶里掉落。
很奇怪,她其实一点也不悲伤,甚至打心眼里替他俩高兴。他俩都活着,以后一辈子厮守,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太好了。可是她却一直在哭。一直在哭。不是为他哭,她是为了曾经那个笨拙的丫头流泪。
谁也不知道,那不长进地、懒洋洋的小姑娘,将一个秘密深深藏在心里,静悄悄等待过。
生长在年少时代的那朵小小的花朵,无声地凋谢。有一些回忆,必须被埋葬,还有一些经历。一定会过去。她想要成长,想要学会真正去爱一个人,同生共死,携手到老。
她忽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紫狐和腾蛇两人也跟着停下,奇怪地看着她。璇玑笑了笑,道:“咱们先下去。我有点事情要办。”
腾蛇急得叫道:“老天爷啊!你怎么总是没事找事!*个人都不爽快!又有什么麻烦事要办?”
璇玑淡道:“你不去也可以。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上来。”
腾蛇哪里会答应。万一她偷偷溜走了怎么办!“我去我去!快点啦!”他自己先降下了云头。紫狐问道:“是什么要紧事吗?”璇玑笑着,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挺重要的,事关一段回忆。”
什么叫事关一段回忆?紫狐没听懂。
降下去之后,是一片深山老林,千里杳无人烟——腾蛇的话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璇玑走到一棵树下,抽出崩玉在地上开始挖洞。能想到用神器来挖土地,大概只有她。紫狐和腾蛇都不知她搞什么鬼,只得在后面默默看着。
她挖了一个不大的洞,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的匕首。那匕首看起来十分新,显然被她保存得好好的,一次也没用过。腾蛇他们都不知道,这是当年璇玑被乌童刺伤之后,师兄们来看她,钟敏言送给她的礼物。
这些年她一直将匕首带在身边,却从来不用。或许在她心里,那不是一件武器,而是值得珍藏的礼物。如今,到了埋葬它的时候了。璇玑将匕首轻轻放进坑里,看了一会,最后把坑填平,永远将它埋葬。
“好了,我们走吧!”她像是了了什么心事,突然轻松起来,回头嘻嘻一笑。
“搞什么鬼……”腾蛇嘀咕着,小女孩的复杂心事,他是一丝半点也不明白,只觉她古怪地很。紫狐却看出了一些端倪,温柔地拍了拍璇玑的肩膀,道:“好啦,该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一切向前看。”
璇玑呵呵笑了起来,脑海中忽然浮现另一个人的身影。脸色苍白的少年,手腕上缠着一条小银蛇,眉眼漆黑,对她微微而笑。他给她的感觉,从来都是像温暖的水,没有威胁,没有危险,平平静静地握着她地手,两个人一起走下去。
不过也许她又错了一次,司凤从来也不会是温暖地春水。在他温和地外表下,藏着一种狂热,令人恐惧。他要给,便是给予全部,所以他也要求得到她的全部,一点点莫须有都不可以。他是烈火一样地性子,她直到现在才想通。否则他不会决绝地离开,一点希望都不留给她。
她和他之间,一直都是他占主动。她悠然自得地享受着被人宠爱的滋味,现在,她失去了那种宠爱,顷刻间发觉原来他对她是如此重要。在一回头。一挥手,甚至一个转身之间,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呼唤他地名字,像他还在身边一样。
原来她这
他。
她孤寂了很多年,永远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成长,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一个人默默看着风云乱涌。终于有一个人悄悄进驻了她孤独的世界,不过她懵懂的没发觉,还追求着不属于自己的光辉。直到失去他之后。痛苦得快要发疯,她才猛然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轻易得到的东西,人总是不会珍惜。眼下她知道了,她要用尽所有力气将他再追回来。
再一次。再一次追上他,找到他,再也不放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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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这两个字对乌童来说,意义就是复仇。
他多少次从鬼门关前逃了回来,撑着一口气也要活着,就是为了复仇。可是当他趁着两个堂主不在这里,偷偷派出藏在不周山准备多时的妖魔,去攻打少阳派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一瞬间至上的快感和欣慰。
那种感觉顷刻间就变成空虚和麻木。
复仇之后。他活着的理由是什么呢?他可曾有过哪怕一天地快乐,可以供他回忆一生?他可还有勇气胆量,在一切都结束之后,追求凡人所谓的幸福?
副宫主曾在背后形容他: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用来形容他毒辣的心肠和阴狠的作风。他还沾沾自喜过,认为这样没什么不好,这样证明了他一时半刻也没忘了深仇大恨。他的心还在深深地恨着。
可是恨完了之后呢?他恨的对象都死了,他还能恨什么?他生命地力量就是仇恨,一旦失去。他还剩什么?
他突然想起玲珑娇艳绝伦的容颜,心底一热,有一种极特别的滋味浮上心头。
其实,他应当有一些快乐的。将她囚禁在高氏山的那短暂时光,是他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亮。虽然她对他恨之入骨,没有半点好脸色,可是。她那样鲜活灵动。拥有与他截然不同的生命色彩。他对那种色彩既痛恨又倾慕。想狠狠摧毁,又忍不住环抱膜拜。
他是地狱里爬出来地恶鬼。张狂又恶毒。可是一旦离开地狱,他什么都没有了。他也有想得到的东西,想牢牢抓在手里的东西。但那东西他明白永远也不会是他的。
既然不会是他的,那么不如由他来摧毁!他面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意。恶鬼就是: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要想得到。这会少阳派应当已经被*干净了,想到玲珑娇艳泼辣的样子,却倒在血泊里,终于结束了她明亮地生命,他的心里就感到无法形容的狂热。
像是绝望,又像是狂喜,还像情欲勃发到达至高点的快感。
这种感觉令他双手微微颤抖起来,磨指甲的小刀也不小心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他皱起了眉头,盯着细细的血痕看了一会,才用手慢慢抹去。
以后要怎么办?许多人喜欢在一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后问这句话。他却不问自己以后怎么办,他是活在眼下地人,等待收获复仇后快乐地果实。
外面传来一阵轰鸣声,像是吟唱,还像打雷。乌童放下修指甲地小刀,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门外立即有属下来报:“神荼郁垒现身,不周山的阴间之门要打开了。”他笑道:“怎么,还没到二月,等不及就要放出恶鬼吗?”
那属下道:“听说天帝有赦令,举凡阴间、天界地牢等地所囚地恶鬼与犯人,都有三天自由。这是……千年难遇的大赦。”
“什么玩意……”乌童冷笑了几声,也不知他是笑天帝还是笑大赦。
他突然觉得有些烦躁,不想继续待在阴沉沉的正厅里,便道:“自从来了不周山,我还没好好看过神荼郁垒怎么开阴间大门。这次倒要看一下。”
那人见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晓得今天他心情不好,自己千万不要一个不小心触了逆鳞。这位右副堂主虽然来了没几年,但阴毒的手段层出不穷,以前就有几个属下不服他一个凡人的管制,打算造反,结果早早被他发觉,不费吹灰之力地派人捉了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几个属下折磨至死,其血腥的手段到今天想起来都令人胆寒。
都说妖魔凶残,凡人想要管制住这些妖魔,便要做到更凶残。很显然,乌童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不周山的妖魔都被他派出去攻打少阳派了,轩辕派那些人渣他也顺着大宫主的意思,让他们去了浮玉岛。如今这里剩下的人只有几个,还都是贴身侍卫,见乌童走了出去,便纷纷跟上。
远远地,只见两个金光灿灿的巨人拉着高耸入天的不周山,硬生生将那山体扯得从中裂开,阴风号哭,从里面狂奔而出黑压压一大群恶鬼,腐臭的气息隔着那么远都能闻到。乌童捂住鼻子,讥诮道:“真臭……这些东西也配称为恶鬼?”
话音刚落,却见守在远处的侍卫惊慌失措地跑来,尖声道:“右副堂主!有敌来袭!”
“哦?什么敌人?”乌童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他以为是那些恶鬼没长眼睛乱窜过来。
那人急道:“是……是上次来过的那个小姑娘!把守在外围的兄弟都*了!”
小姑娘?乌童一时没反应过来,忽然想起玲珑。会不会是她?哈哈……他居然忍不住要笑,喜悦之极。她没死,那可真是太好了。嗯,她这样不顾一切闯进不周山,难道是为了给爹妈情郎报仇?
他越想越感到畅快,将披在肩上的大氅一甩,笑道:“什么大姑娘小姑娘,让我去会会吧。”这一次,将她抢过来,囚禁起来,再也不放手!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三章 与君共坠黄泉(三)
乌童没想到,来的人不是玲珑,而是璇玑。他对这个小姑娘很有些忌讳,老远见到她一袭白衫,身形忽闪,犹如鬼魅一般,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发。不过待看清她脸上愤恨欲绝的表情之后,他忽又感到无比的快活。
“哟!”他叫了一声,悠闲地靠在树上,心满意足地盯着她的表情从愕然转变成极度的痛恨,最后*气迸发,一言不发挥剑就*了上来。乌童动也不动,他身后的贴身侍卫早就扑上来架住璇玑的攻击。
“找死!”璇玑柳眉倒竖,正要将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魔斩于剑下,崩玉忽然发出一阵清脆的鸣声,在她手里嗡嗡震动起来。这一突变让她呆了一下,险些被一个妖魔挥刀把脸皮划破。
腾蛇本以为来这里会有一趟痛快厮*,谁知不周山只有小猫两三只,他顿时没了兴趣,摆摆手,痛快地到旁边打坐发呆想美食了。璇玑一发呆,腾蛇一走,就只剩紫狐和那几个妖魔缠斗了,她本来也不擅长这种近身肉搏,打两下也干脆放弃。好在那几个侍卫见他们退开,并没有追上来的打算,只是齐齐围在乌童周围,戒备地看着他们。
“你们这是怎么了?刚才还*气腾腾干劲十足呢?”紫狐不明所以地问着。她显然搞不清楚他俩到底想什么。
腾蛇“切”了一声,烦躁地叫道:“没劲没劲!没劲透了!就这么几个人,轮地到老子出手吗?你们自己打吧,老子不奉陪了!”
紫狐对腾蛇很是尊敬,不敢忤逆他的话,只好回头看璇玑。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崩玉,不知想什么。“这剑怎么了?一直在叫呀。”紫狐见崩玉发出的鸣声十分清朗,忍不住问道。璇玑摸了摸脑袋,迟疑道:“我……好像知道。是在警告我不能在这里用神力。奇怪,上次也没有的……”
腾蛇嗤笑道:“傻瓜!上次你还是个懵懂的凡人呢!这次来可与上次不一样啦!”
璇玑知道他指的什么,可是她也只是想起了前世的一些片段,比如她怎样战斗,最后怎样被贬下界,后面的几个轮回里她怎样历经苦难,最后自刎而死。大概地东西她都记起来了。但还有一些东西,她怎么也想不起来,比如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到底犯了什么罪,为什么她永远是一个人战斗,懵懵懂懂。
虽然想起这些,却并没什么真实的感觉。褚璇玑就是褚璇玑,即使背负了这许多沉重的过去,她也还是褚璇玑,不会是另一个人。她觉得那是另一种回忆,与她有关,但并不是她。这是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像是从内部分裂成了两个,但它们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没有丝毫不适。
“神荼郁垒在这边守着呐!”腾蛇朝远方努嘴,“不要说你,我也不能用神力。不周山是死地,阴间的地方,可轮不到咱们耍狠。天帝对后土大帝也要给几分面子。唉,不然我早就想和那两个看门的打一场了,听说他们身手了得!可惜。可惜……”
他地感叹很快就被乌童打断。他笑问:“看你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怎么,少阳派都死光了吧?”
璇玑冷冷看着他。道:“很抱歉了,没人死,除了你派去的那么多妖魔。”
乌童似是有些意外,眉毛斜斜挑起,笑问:“此话当真?那可是数千妖魔啊,比你们整个少阳派的人加起来都多。”
璇玑哼了一声,说:“再来十倍也是死。”
乌童见她的神情不像是说谎,便低声道:“真想不到……呵呵……呵呵……”他笑得十分诡异,令人浑身发毛。紫狐大声道:“你笑什么!你和离泽宫那些变态是一伙的吧?!你这招声东击西玩的不错呀!可惜属下都被你白白拿去送死了!你就等着离泽宫地人来把你五马分尸吧!”
乌童一面笑一面点头,道:“不错!不错!哈哈哈!你们干得真好,这下我乌童真的被逼上死路啦!很好!很好!”
紫狐见他这种奇诡的模样,不由毛骨悚然,回头无措地看着璇玑,她倒是十分镇定,只是定定看着他,一言不发。
乌童缓缓收住笑声,嘴角倒还挂着笑容,然而眼睛里丝毫笑意也无,比冰雪还要寒冷。他悠然说道:“你说谎,倘若没死人,你怎会千里迢迢跑来不周山?
就不怕这次再有人吹灭你们的蜡烛?”
璇玑淡道:“不怕,因为这次根本不用蜡烛了。”她抬起手腕,手指上赫然一个黑铁指环,旁边的紫狐也得意洋洋地把指环亮给他看,一面笑道:“傻了吧,你?钟敏言和那个什么若玉都带着指环离开的。若玉的指环一出去就给钟敏言了,眼下都给我们用啦!”
乌童难得吃了小小一惊,轻笑道:“原来如此!这倒是我疏忽了。”他朝腾蛇那里看了一眼,只有两个指环,让璇玑和紫狐进来,这个男人没指环怎么进来的呢?他地模样这般古怪,银发黑眸,满身凶煞,竟有点眼熟,莫非是天上某个凶星?
他并没多想,因为多想也已经没用了。血洗少阳失败,看起来血洗浮玉岛也失败了,上面两个堂主都没回来。也好,他们回来,他真的有可能要被五马分尸。他微微一笑,竟不觉得恐惧。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或许他也不得不开始相信这句话。
他低声道:“说吧,少阳派死了谁?让你这样风尘仆仆赶来……我猜猜,是你那个英明神武的爹?还是没用的娘?哦……莫非是你的亲亲六师兄?还是说……是你姐姐——玲珑?”
他每说一个人名,璇玑的脸色就沉一分,说到玲珑两个字,她眉尖突然一挑,毫无预警地挥剑而上。乌童连头发梢也没晃一下,周围的侍卫早已抢上去挡住。璇玑这时哪里还管什么不给用神力地狗屁规定,任凭崩玉在手中叫得嗡嗡响,她只当没听见,剑身乍然一亮,三昧真火焚于其上,铿铿数声,将众妖手里地剑全部斩断。她足尖一点,直直朝乌童刺去,旁边失了兵器地侍卫还要拦,惹得她好生不耐烦,剑光飞舞,一瞬间就将那几个侍卫斩成了好几截。
乌童定定看着她将剑刺过来,忽然低声道:“玲珑死了,对吗?”
璇玑手腕微微一颤,厉声道:“她永远也不会死!要死的人只有你而已!”说罢手起剑落,扑地一声,硬生生砍进他肩膀里。她原以为他至少会反抗一下,上次他施展地怪风也曾让她手足无措。谁知他静静站在那里,像一个什么也不会的普通人,任由她刺*。
这种情形反而让她有些下不了手,一时愣在那里。她身上全是血,都是方才那些侍卫身上的,乌童身上也全是血,但都是他自己的。他只是眯着眼睛,低声问:“她死了,是吗?”
璇玑嘶声道:“你明知故问!你明知道我六师兄和她青梅竹马,将来总要结为夫妇,你却派人去暗*我六师兄!他死了,玲珑怎会独活?!你居然还敢这样问我!”
乌童微微一愕,似是不敢相信,紧跟着眼睛却骤然一亮,哈哈大笑起来,“死的人是钟敏言?哈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得好啊!”
“你还装傻!”璇玑怒极,拔剑再刺,他终于忍不住闷声一哼,紧跟着又欢畅之极地笑起来,那笑声里竟有一种凄厉的味道,令人毛骨悚然,“不错,是我叫人去暗*钟敏言那小贼!他死了,我真是快活!”
璇玑正要一剑将他的脑袋斩下,忽听后面紫狐惊叫一声:“璇玑!那两尊门神……朝这里来了!”
她一惊,急忙回头,只见神荼郁垒两神果然目光灼灼看着这里,似是发觉了什么不对劲,正快步走过来,每一步都是地动山摇。紫狐最怕这两个门神,当即一溜烟缩到璇玑身后,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他们看。
腾蛇突然跳起来,一付打了鸡血的样子,叫道:“他们过来了!是要干架?!好极好极!回头白帝问我,我就说是他们先动手的,可不是我惹麻烦!”
璇玑正要说话,只听乌童阴恻恻地笑道:“我可要走了,你有本事就追上来!”她又是一惊,耳旁风声拂过,乌童浑身浴血,居然轻飘飘地御剑飞起,就像没看见那两尊巨大的门神,当头朝他们撞了过去。
紫狐惊惶中叫了一句什么,再看璇玑已经不在原地,身形像一道白色闪电,眨眼就追了上去,她急得又是跺脚又是尖叫,不知怎么办才好,眼前刺溜一下又窜出一道影子——腾蛇也兴致勃勃地跟着冲上。紫狐呆了半天,只得把辫子一甩,大叫:“等等我嘛!我也一起!”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四章 与君共坠黄泉(四)
像天界诸神每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一样,神荼郁垒的职不周山,不允许任何异常现象出现。当璇玑手里的崩玉发出鸣声的时候,他们立即意识到又是那个战神将军过来捣乱了。
这是个很令人头疼的人物,并不是他们的力量能约束的,所以眼见璇玑冲过来的时候,神荼郁垒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只盼她别贸然出手。神荼甚至清了清嗓子,打算以理动人。谁知璇玑打了个转就绕过他们,直奔不周山中间裂开的阴间大门而去。
擅闯阴间才是更大的罪名,两人急忙厉声喝止:“将军大人!死者之境不得擅入!”
话音未落,只听一人在下面哈哈笑道:“神荼!郁垒!你们两个老小儿要不要和老子耍耍呀?”
两人都是一愣,郁垒乖觉一些,立即发现了趾高气扬的腾蛇,心中大叫不好。来一个战神就够让人头疼的了,如今再加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腾蛇——做门神真是命苦,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神荼皱眉道:“就算是腾蛇大人……大人应当知道规矩,何苦让我等为难!”
腾蛇叫道:“呸!半点血性都没有的东西!成天就是规矩规矩!”
郁垒叹了一声:“做人做神怎能没有规矩,腾蛇大人高居上位,更应当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为何大人会与将军大人一同来此?”
腾蛇懒得解释,既然他们不敢陪自己打架,逼着人家也没意思。他见那阴间大门敞开,里面黑不隆冬。心中突然灵光一动。笑道:“我们来嘛,自然是有事情要办。就是……你们也知道,那人不是被关在阴间吗?”
神荼郁垒立即变了神色,急道:“那人怎么?!天帝可是有什么指示?”
腾蛇笑道:“让我们来看看,带两句话给他。”
郁垒不愿惹事,听说是天帝带话,当即转身放行,神荼却是个死脑筋,只道:“既然是天帝有命,应当有信物。口说无凭。”
腾蛇哼了一声。冷道:“猪脑袋!难怪你只能做门神!要是正大光明的带话,用得着从你们这里走吗?老子直接上邑都去了!”
神荼听他说的也有道理,但至于为什么是不“正大光明”的,他见腾蛇凶神恶煞地样子,也不敢问,只得拱手让开。
嘿嘿。两个傻瓜!腾蛇得意洋洋大摇大摆,从两尊门神中间飞过去。紫狐充满崇拜神情地跟着他,一面低声问:“腾蛇大人真地是要去阴间看无支祁吗?”
腾蛇翻她一个白眼,哼道:“笨!我怎么可能……”话说到这里,突然心念一转。他下界原本就是为了去阴间看无支祁,既然神荼郁垒都放行了。他干嘛不趁着这机会真的去阴间走一趟呢?先前他说什么天帝带话。都是胡的,没想到真能骗过他俩,此等机会千载难逢。他要不把握住才是遗恨终生!
“我、呃,我怎么可能不去!”他硬生生改了话头,嘿嘿笑道:“去!马上就去!臭小娘呢?”他四处打量,忽见一道白色身影从下面猛然窜上,他立即开心地叫道:“喂!你*完了没有?咱们去阴间呀!”
璇玑正全神贯注追着乌童,根本没听见他嚷嚷什么。乌童虽然被她砍了一剑外加刺个窟窿,动作却快得惊人,显然他对不周山这里的地形比她熟悉多了,这边绕一下,那边转一圈,璇玑追得不耐烦起来,厉声道:“你给我停下!”
话音一落,谁想他真的猛然停住。这人好像总是做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璇玑不管他有什么诡计,干脆扑上去抓住他的衣领,阴谋也好诡计也好,总之她就是不放手。
乌童给她抓住,还是笑吟吟地,他脸上又是汗水又是鲜血,看上去极为可怖,然而声音却无比温柔:“我是要死啦,多谢你带来的消息,让我真是欢喜!”
璇玑一愣,顿时明白他是指钟敏言和玲珑的事,当即冷道:“让你失望了,谁也没死!你真是机关算尽,可惜一个也没成功!”
乌童浑身剧痛无比,意识已然模糊,他似乎没听见璇玑的话,还是笑,吃吃地笑,低声道:“眼下我明白了……活着没什么好追求的东西,我要的东西死了以后才能得到……”
璇玑见他似笑非笑眼神散乱的样子,心中有些骇异,正要将他推开,忽听头顶传来神荼郁垒吟唱的声音,紧跟着空空数声巨响,他们似是要将不周山合上——到了阴间大门关闭的时间了!
她正要转身离开,谁知乌童一把死死抓住她地手腕,他的手冰冷彻骨,像两个铁环紧紧箍在手腕上,痛得她一个惊颤。乌童低声道:“你……你别想走……和我一起去黄泉吧!玲珑……”
什么?璇玑倒抽一口气,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不是玲珑,忽觉对面一股不可抵抗地吸力传来,两人的头发衣服都被那股怪异的吸力拉直,飒飒作响。后面无数恶鬼哭喊着,叫嚷着,被阴间大门里的吸力给抓回去——自由时间已经过了,到了回去的时候。
他两人一瞬间被那股吸力抓得朝里面飞了好远,最后还是璇玑勉力用脚勾住石壁上地一个洞,才稍稍停了下来。显然那股吸力越来越大,是要将先前放出来地恶鬼通通抓回去。璇玑双腕被乌童死死扯住,她勾不动两个人,渐渐吃力无比,眼前只有漆黑宽广又深邃的洞穴,阴风号哭,周围数不清的恶鬼被吸了进去。前面就是阴间!她嘶声大吼:“放开我!”说罢用另一只脚狠狠踹他,然而这一番动作害她再也钩不住,又朝前飞了数尺,好容易才再勾住一个凸起。
从阴间里传来地吸力越来越大,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哭泣和惨叫。偏偏对面只有巨大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这种情景让人毛骨悚然。璇玑地头发尽数被拽得披在脸前,模糊了视线。她勉力沉声道:“我、我不是玲珑!你快放手!”
乌童整个身体都被那股吸力拉扯得横了过来,可是他地两只手死死拽着她,就是不放。听见璇玑这样说,他哈哈大笑起来,染满鲜血的脸,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他凄声道:“我死也不放手!”
说完,他渐渐敛了笑容,现出一股如梦似幻的神情。喃喃道:“不错,不放手。这次我再也不放过你啦……玲珑、玲珑……你这傻孩子,还不明白吗?”
他
又现出狰狞之极的表情,似是绝望、狂喜,又像极度声道:“和我一起死吧!”
璇玑只觉后面有什么东西大力撞上来。她再也勾不住那个凸起,为他死死拽着。两人一瞬间就被吸进了深邃的洞穴,不周山轰然合上,再也没有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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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的时候,璇玑还有些懵懵懂懂,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团黑。深邃的漆黑。从那漆黑里还透出暗暗的红,像远方映来地火光。她身体下面硬邦邦,好像有人硌着。一下子想起乌童那张染满鲜血的可怖的脸,她急忙跳起来,一脚踩在那人身上,只听“哎哟”一声,紧跟着那人毫不客气地骂了起来:“谁踩老子!不长眼睛的东西!”
是腾蛇?璇玑赶紧移开脚步,四处看看,这里是一块荒芜的土地,除了暗黑的天空,焦黑地土地,什么也没有。远方的天空泛着暗红地色泽,像是有火在烧,只看不真切,这里的一切都是模糊。
腾蛇从地上跳起来,揉了揉脑袋,奇道:“这里就是阴间?怎么这样寒!无支祁在哪儿?”
璇玑摇了摇头,她非但不知道无支祁是谁,在哪儿,连乌童和紫狐都不见了。他们应当都被那个洞穴给吸进来,乌童还死死抓着她的手,可是最后却只剩腾蛇与她一起。璇玑茫然走了两步,一时分不清东西南北——这里就是阴间了?怎么……和她想象中差了好远,邑都呢?阴差和小鬼呢?
“啊啊啊!那边有火!难不成这边是地狱?!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了!”腾蛇大呼小叫,突然反应过来,“对了,这边是恶鬼们要回去的地方,果然是地狱没错。无支祁那老小子应当还在下面几层……”
他见璇玑还在发呆,干脆过去狠狠敲了她一下,道:“呆什么呆!走啦!要让判官他们发现了,才会出大事。”
“走……去哪里?”璇玑怔怔问着,被他拖着往前飞快地走。
“去找无支祁!看他有没有死。”
无支祁三个字再次砸上来,璇玑突然有一点触动,只觉蛮熟悉的名字,一时却想不起前因后果。奇怪,有些东西她一想就通了,有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无支祁……无支祁……到底是谁?
腾蛇还在絮絮叨叨:“他被关在下面也有快千年了吧!那会他还真是闹了个惊天动地,险些发大水把天庭给淹了。应龙总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不是白帝找人收买了他身边地心腹妖魔,知道了他地弱点,只怕他还真能*到天上去,大闹一通。我一直想找他打一架,看谁厉害,可白帝总不让我下来。嘿,这次我找来阴间,先打了再说!白帝可拿我没辙了。”
他显然高兴坏了,想到有架可以打,还是个惊天动地的大妖魔,这比世上所有美食丢在他面前都要让他更兴奋。
璇玑还在努力思索无支祁的事情,听他说什么发大水,弱点,只觉很熟悉。印象中依稀真有这样一个大妖,不服天地,闹得一塌糊涂。她喃喃道:“所谓地弱点……是不是好色?”
腾蛇一跳,瞪圆了眼睛:“你听谁说的?”
璇玑摇头道:“不知道,但好像有印象。”
腾蛇叹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当年的事。下面虽然闹得一塌糊涂,可是天帝下令上界不许谈论此事,白帝又不给我下去找他打架,我也只能听旁人说了。应龙说他确实好色,而且完全没救的好色,看到有一点姿色的女人就走不动路。”
虽然这种爱好在腾蛇看来很无聊,他觉得无论什么姿色的女人都不如打架或者吃饭来得痛快,不过既然是无支祁的弱点,那也没什么办法。
“说起来也奇怪,你当时在天界也算一号人物了,长的也算美貌,正对他胃口,怎么没让你下去对付他呢?”
不单腾蛇觉得奇怪,璇玑自己也觉得奇怪。是呀,为什么没人让她下去对付无支祁?要不,让她对付了,结果她却不记得?
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两人往前飞了一段,突然发现前面火光越来越亮,将阴暗的天空映成了橙红色,而下面的路也早已断开,原来他们是落在一个悬崖上,悬崖下面是大片大片望不到尽头的火海,难怪他们觉得有火光明亮,敢情那不是火,而是气势汹汹的火海。
翻腾的火焰之浪将下面的石头烤成了赭红色,而他们所处的悬崖不是唯一的一个,火海中隔三差五就立着一座巨大的石山,上面似乎还有许多人在哭喊叫嚷,哭声随着炽热的风被吹过来,令人心有戚戚。
璇玑和腾蛇虽然都是上界的神,然而都只听过地狱惨烈,却从未亲眼见过,如今见火海中无数石山上都爬满了人,道上更有许多阴差小鬼挥着鞭子将他们一一往下赶,赶到最后无路可退,他们只得一个个像饺子一样噗通噗通跳下去。然而活人被火烧一下就会死,死了也没知觉,还算幸运,地狱里可完全不同,这些人都是生前做了恶事,被处以火海地狱作为惩罚的,跳下去也不得死,硬生生在火海里翻腾着,被烧得面目全非,连骨头也成了渣,最后被蹲在岸边的小鬼们用铲子挖上来,搁在岸上,阴风一吹,又恢复了皮肉相貌,再被用鞭子赶着爬上石山,继续往下跳。
“这可真够惨的……”腾蛇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说了一句,“无支祁那家伙不会这么没用,被这些小鬼们欺负吧?”
璇玑轻道:“我知道,书上有说过,地狱分十八层,这是火海地狱,应当还有油锅啊,刀山啊,拔舌啊什么的……”
“什么油煎舌头……能吃吗?”腾蛇很显然听得一点都不专心,“这么多层,难道我们要一层层找?”这样找过来,后土大帝一定老早就发觉他们了。
璇玑摇了摇头:“往前飞吧……估计还在下面呢。”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五章 无支祁(一)
很多人都说地狱有十八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残酷刑罚,用以惩罚前世的罪孽,而且越往下,受的刑罚越重。比如刀山啊,火海啊,油锅啊……无一不是惨酷之极的刑罚。不过很可惜的是,璇玑和腾蛇在空中飞了又飞,除了大片望不到尽头的火海,什么刀山油锅都没看见。
本着学习参考的精神,两人本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地狱,结果大失所望。五花八门的酷刑没见识到,连无支祁也不知究竟在哪里。腾蛇来来回回飞了好几趟,终于不耐烦地落在一座石山上,厉声道:“不是十八层吗?!其他十七层到底在什么鬼地方!”
他本来是自己发脾气,结果声音太大,惹得下面许多阴差小鬼都抬头看过来,一见是两个陌生人,都呆住。排在前面要受火海刑罚的那些恶鬼更是张臂号呼,乱作一团。他们从来也没见过地狱里出现过外人,受尽了折磨的恶鬼们只想抓住这么一丝异动,逃离这片火海。
“被发现了!”璇玑瞪了腾蛇一眼,不过并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她和腾蛇两人一样,在某些方面也是很胆大妄为的,反正一件坏事已经开了头,那就索性做到底,中途放弃不是他们的作风。
两人从悬崖上跳了下去,落在离火海最近的岸上。脚下的石头被烧得通红,鞋子踩在上面滋滋作响。不过他俩看上去倒是一派神清气爽,面对气势汹汹的火海,眉毛都不动一下。璇玑抱着胳膊,好奇地扫过面前诸人:青面獠牙正在发傻的阴差、头上长着可笑肉瘤龇牙咧嘴地小鬼、闹成一团鬼喊鬼叫的受刑恶鬼们。
她很客气地问道:“这里是地狱吧?”
众人呆住。傻傻地点头表示同意。第一次有陌生人闯进火海地狱,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本正经问问题。璇玑大约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那,请问我们要去其他十七层,应当怎么走?”她继续客客气气地问着。
一个头上长肉瘤的小鬼本能地接口:“各层是单独分开地,你要去其他地方,须得先找判官要令牌……不对!你们是什么人?!好大胆!竟敢擅闯地狱捣乱!”他终于反应过来,厉声喝问,头顶肉瘤跟着一颤一颤。
璇玑出于本能,抬手去抓那个肉瘤,好像那是个很好玩的东西。吓得那小鬼连滚带爬跑到一旁,尖叫道:“刁妇!你要做什么?!”璇玑很可惜地望着那肉瘤。小声道:“好好玩,不能摸一下吗?”
“胡闹到此为止了!”旁边有人大喝一声,紧跟着许多阴差小鬼聚集起来,将他俩团团围住。为首说话那人。是一个腰悬朱红令牌的阴差,想必是这里的什么小头目,面沉如水,定定看着他俩。
“我看二位不像是凡人,此地乃死者之境,轮回中转受难之地。无论什么人都不得擅自闯入。还请二位赶紧离开!”
璇玑和腾蛇互看一眼。道:“那你先告诉我们怎么出去?”
那阴差脸色更沉。说道:“看样子果然是擅自闯入的!此事不能罢休,我要通报判官大人……”
腾蛇怒道:“老子最烦你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鬼!你去通报啊!叫你家阎王老爷来迎接我们!亲自把我们送到无支祁那边!”
众人一听无支祁三个字。都是大惊失色。那阴差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并没有说话,只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纸,夹在指间轻轻一晃,那符纸“卒”地一下燃烧起来,眨眼就变成了灰。璇玑和腾蛇还不知他要搞什么鬼,忽觉头顶天空乍亮,似是夜幕突然被人撩开一样,金灿灿的光芒从那被拨开的缝隙中透露出来。无数个恶鬼们尖叫起来,倒头便拜。
紧跟着,头顶传来一个声音:“何事如此惊惶?”
璇玑猛然听到那声音,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好生熟悉,不由急急转头望过去,却见金光中站立着好几人,当头那人穿着宽袖长袍官服,眉清目秀,颔下几绺山羊胡子,委实眼熟异常。
她呆了半天,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判官?”
那人见到璇玑,目光微微一动,却喜道:“原来
璇玑如今体悟大道,回归天庭了吗?”
他果然认识她!璇玑低声道:“判官……师父?”
那人果然是判官,当年璇玑留在地府便是跟随他学习了几个月,两人颇有一些师徒的情分。他见璇玑似明非明地样子,便轻叹一声,道:“原来还未悟……这位是腾蛇大人吧?你二位擅闯地府,所为何事?”
腾蛇还没来得及讲话,一旁那阴差早已絮絮叨叨将事情抢着说了出来,一会是什么擅闯地狱,一会是什么威胁阴差,一会又是干扰刑罚,只恨不得把他俩说得罪大恶极,立即拖出去斩首了事。
腾蛇大怒道:“放屁放屁!你不会说话是吧?老子马上教你怎么说话!”他把袖子一捋,冲上去就要揍人,那些小鬼阴差早已吓得鬼哭狼嚎,掉头就跑。璇玑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别闹啦,这位是我师父呢,以前在地府教过我很多道理。”
腾蛇哼了一声:“小小判官能有什么道理交给你!”
判官并不恼,只笑道:“璇玑倒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见你戾气消了许多,真是可喜可贺,或许再过一些时日,真能体悟大道了。”
璇玑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大道小道。司凤说,做人就应当活在眼下,眼前的一切才是最重要地。就算我想起了前世的事情,那……也只是前世,和我今生无关。”
判官皱眉道:“没有前缘哪里来的后果,这是稚子的荒谬之论。更何况,你口说前世与今生无关,那为什么还要由着自己使用前世地神力?今生不是与前世完全两样吗?”
—
璇玑低声道:“是啦,我还没有全部想明白,很多事情我还不知道。可是我也不愿让这一世变成一个劫,仅仅为了圆满作为战神将军的一切。我希望这一世是开心的,值得回忆的经历,能学会很多我从前不知道的东西。判官师父,就算你说这是错的,我也不想回头啦。”
判官沉吟半晌,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柔声道:“不……我觉得很有趣。璇玑有这样地想法,证明你长大了。”
她没想到会被他赞扬,不由又惊又喜,却听他又道:“你们这次来,是为了无支祁地事情?”
两人都是一愣。无支祁是被关在阴间地作乱妖魔,他们和阴差可以放狠话,但总不能对着判官也胡诌,一时倒想不起什么托词。只听判官说道:“其实,我们早知会有这么一天。这也是你们的因缘后果。你们若是要见他,我可以带路,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两人齐声道:“什么要求?”
判官但笑不语,转身道:“两位先跟我来吧。”忽又想起什么,对身后地侍从摆了摆手,“将那人带过来。”
后面的阴差们很快推上来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浑身是血,然而面上却露出孩童一般懵懂无知的神情。璇玑一惊,居然是乌童!他原来被判官捉住了!那紫狐呢?莫非也落在了他们手里?
判官说道:“这人也是擅闯地府,刚好落在忘川河岸旁,为阴差们捉住。本是要好好审问一番,不过他立时便气绝身亡。我命人查了他的命格,发现煞气极重,俨然生前做了许多恶事。因他死后魂魄凝聚,怨气冲天,所以给他灌下了忘川之水。我想问问,这人是你们的旧识吗?”
璇玑见乌童那狼狈的模样,纵然成了鬼魂,也还是满身鲜血,曾让她恨之入骨的脸上,却挂着不明世事的茫然神情。这种神情她并不陌生,只有饮下忘川水,忘记前尘种种的人,才会有如此表情。他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只是一切都成了模糊,化作过眼云烟。
他灵魂深处一直想着的那个少女,永远也没机会知道,也永远也不会听见。
璇玑看了他一会,才低声道:“不……我们不认识他。”
判官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们带他下去,按照生前所做的各类事情,看该如何处置。”
那几个阴差立即答应着,将乌童带走了。
判官对璇玑微微一笑,道:“走吧。我带你们去见无支祁。”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六章 无支祁(二)
璇玑和腾蛇跟着判官一路回到邑都,那里的景色半分也没变,城门外的忘川河依旧斑斓欲溶,两岸的彼岸花开得如火如荼,好似鲜血拼成的地毯,铺开很远很远。璇玑觉得既熟悉,又怀念,忍不住微笑起来。
判官也跟着笑道:“还记得当时你成日流连在忘川河畔的景象吗?”
璇玑点头道:“嗯,有印象。可是我想找的东西,一直找不到,现在也是模模糊糊的。”
判官低声道:“是造化,是劫难,便看你自己了。以后总会知道的。”
腾蛇听他俩一路唧唧咕咕,说的都是莫名其妙的话,不由好生不耐烦,大声道:“少说废话行不行?无支祁呢?难不成他被关在邑都?”
他这样一大吼,璇玑和判官倒还好,只把两旁的小鬼和阴差吓得簌簌发抖。邑都里的人见识自然多一些,晓得璇玑和腾蛇的真实身份,有识趣的早早就躲了老远,不小心撞上的,也急忙抱头鼠窜。路上几个小鬼见璇玑的目光一直流连在他们头顶的肉瘤上,显然征兆十分不妙,只得用手悄悄捂住肉瘤,低头找地方躲起来。
判官笑道:“你走了这么些日子,余威仍在。把这里人吓得不轻。”他竟不理会腾蛇的焦急,领着他们走到一座华美的楼台前,那高翘的屋檐犹如凤凰展翼,当真是飞阁流丹,层楼叠翠,凡间再也见不到这般气势的高楼。
“我须得向后土大帝禀明此事,由他许可。否则连我也等闲不能见到无支祁。二位请随我来。”
朱红色大门缓缓被人打开。判官领着他二人进去,一路穿堂过屋,那种种华丽气派自也不必多说。走到最后,连腾蛇都有些花了眼睛,暗暗咋舌,果然先前不该小看地府,从外面看不过是个寻常的小楼,哪知里面这么多玄机。
判官停在一扇门前,说道:“二位随我进去拜见后土大帝吗?”
腾蛇从未与后土大帝接触过,他此番私自下界,又闹到地府来找无支祁。白帝必然要说他胡闹,想来后土大帝也不会放弃唠叨他。他急忙摇头:“我不去了。在外面等着。”他最怕被人唠叨,特别是这些高高在上的,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判官并不强求他。当即带着璇玑走进了那扇门内。这是一个不大地屋子,墙角放着屏风,对面安置着几把椅子,奇怪的是椅子对面那扇墙,是用一整块暗色帷幕从上到下笼罩起来,半点缝隙也不露。璇玑从进来之后。就一直盯着那帷幕看。直觉那后面似乎藏了一个很不寻常的人。
“属下见过后土大帝。”判官对着那帷幕下跪行礼。璇玑手忙脚乱,也只得跟着抱拳弯腰。那一跪,是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地。
帷幕后传出一个非男非女的古怪声音,却十分柔和,道:“璇玑,你是要见无支祁?”
璇玑听他不用问就念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呆,突然想起好像这名字还是当时后土大帝赐给自己的,于是说道:“嗯,是的。其实我并不是很想见他,不过我有几个朋友一定要见……”
后土大帝道:“因缘巧合,往来如是。当日你将他擒住,又擅自放走,从而遭致大罪,种下了因。今日你历劫来此,与他重逢,此为结果。一因一果,不若如是。寡人许你去见他,你们的因果,今日要亲自了结。”
他这一番文绉绉的话令人头晕目眩,璇玑怔了半天,才道:“什么亲自了结?我要怎么了结?”
判官恼她无礼,一个劲朝她使眼色,璇玑却没发觉。后土大帝并不在意,只是柔声道:“无支祁犯下滔天大罪,本应有这千年的囚禁之劫。而为他了结此劫,送他去轮回的人,非你莫属。寡人听闻凡间有许多妖魔蠢动,试图救出无支祁,再掀风浪,可惜一切因缘都有因有果,今日你来此,便是天意。”
这下璇玑总算明白了,原来离泽宫也好,不周山也好,天界地人都知道,他们却偏偏不出手,由着他们胡乱*戮,就为了等一个什么劳什子因果。原来柳意欢嘴里所谓的天道不可违背,指地是无支祁最后应当由她来到阴间铲除,这是他们之间的因缘,就是所谓的天道。
她冷道:“我已经不认识他了,前世发生了什么事,也和我这辈子没关系,我为什么要*他?你们就为了等我来*他,了结这段因缘,所以放手不管凡间那些妖魔作樂,由着他们乱*人!这是什么道理?!我不能明白!”
“璇玑!”判官低声喝止。后土大帝似乎并不责怪她的失礼,只说道:“世间千万种道理,你能真正明白地又有多少?你与他有此因果,否则今日你怎会站在寡人面前?妖魔肆虐凡间,自然也是有因有果,擅自插手,实非
|你不想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秘密吗?不想得回被抽走的记忆吗?你若是*了他,寡人便立即让你明白一切。”
这……简直是诱拐啊!璇玑不可思议地瞪着那帷幕,喃喃道:“这也太夸张了,为什么非要我去*他……你们随便派个人不就能了结他了吗?何必非要等我……”
后土大帝并没答话。璇玑心中念头忽转,失声道:“啊!难道是因为除了我没人能*得了他?所以你们才非得等我来,对不对?”
她看不见帷幕后的后土大帝什么脸色,便去看判官的神情,见他带着三分惶恐,三分震骇地模样,登时知道自己说得十有八九没错。她眉头一皱,说道:“我和他无怨无仇,下不了*手。”
—
后土大帝柔声道:“若是没有他地缘故,你又怎会来到地府?凡间又怎会遭这许多劫难?寡人说过,这便是你与他地因果。你不用急着一时决定,等想好了,再去见无支祁吧。”
意思就是她如果不同意*了他,就别想见到他,还得在地府里干耗着。璇玑想了想,说道:“我……有个朋友,是紫狐。她也跟我们一起来了阴间,我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后土大帝笑道:“她自然也有她的因果,她没有事,你不用担心。”
璇玑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她心里对无支祁这个妖魔也十分好奇。和他之前有什么恩怨,她根本也想不起来,所以贸然让她去*他,简直是匪夷所思之极。但,她不答应,就别想出地府,爹爹娘亲他们一定还在少阳峰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她忽然道:“好,我去*他!虽然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可能见到他之后能想起一点什么来。”
帷幕后地后土大帝似是轻轻笑了一声,判官从地上站起来,道:“随我来。”
****
紫狐被那古怪的吸力吸进洞穴之后,昏昏沉沉,似乎被拖着经过许多地方,最后终于停下来,却一头撞在一个硬物上,当场晕了过去。
她是在一片水汽氤氲中醒过来的,睁开眼,茫然地眨了眨,四处看看,除了白雾,她什么也看不到。紫狐惶惶然跳起来,四处跑了两步,小声叫道:“璇玑?腾蛇大人?……你们在附近吗?”
一连叫了好几声,周围没半点反应。她更觉得悚然,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虽是一心想找到无支祁,但要是跑错了地方,反而白白赔上一条命,那才是真正让人不甘心之极。
虽说阴间没有白昼,永恒黑夜,然而这地方却有些不同,这里天是亮的,只是笼罩了一层厚厚的白雾,什么也看不清。紫狐在雾里来回走了一圈,见周围没有一个人,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最后把手拢在嘴边,放声大叫:“有人吗?!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啊啊啊啊!”
回音袅袅,传了好远,忽听远远地,似是有人笑了一声。紫狐如遭雷击,暴跳起来,掉脸就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狂奔而去。
白雾渐渐散开,前面隐约露出一个小茅屋,茅草湿漉漉地耷拉在上面,似乎还在往下滴水,屋门虚掩着,里面依稀有人影晃动。紫狐嗅到一股熟悉之极的味道,那个她思念了千年的味道,梦里也忘不了的,就算死也忘不了的——
她颤抖着走过去,轻轻推开房门,小小的茅草屋里,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对着屋子里唯一的铜镜,在努力收拾自己破烂的衣服。他从头到脚,四肢上都系满了铁链,足足有八根。
但奇怪的是,铁链栓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狼狈,仿佛天底下再狼狈污秽的东西放在他身上,都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紫狐只觉眼泪都要夺眶而出,全身因承受不住那种巨大的幸福而剧烈颤抖着,她张开嘴,正要轻声呼唤这个令她爱慕之极的人,突然,他飞快转身,面上带着一道长长的血红色的疤,狰狞之极。
他的头发很长,随意结了一根辫子拖在后面,身上衣服虽然破烂不堪,然而脸和手却很干净,脸上的疤虽然有破相的嫌疑,但放在他脸上偏生不让人这样觉得。他修眉星目,高鼻黑肤,委实是个仪表堂堂的汉子,浑身上下自有一股不羁豪放的气息,然而他的笑容里又带了三分孩子气。
这是一个足以让女人为之无奈、尖叫、发疯、如果得不到便恨不得*死的危险男人。
可是他现在面上带着色迷迷的笑,两眼发亮,仿佛禁欲了一千年终于嗅到一点女人气一样,饥渴无比,回头亮晶晶地看着紫狐,惊喜道:“美女姐姐!你是来看我的吗?”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七章 无支祁(三)
紫狐满脸惊喜幸福的笑容凝固起来,怔怔看着阔别千年不见的心上人,一时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支祁咳了一声,古铜色的面上居然泛起一抹害羞的红,低声道:“呀喛呀,太久没见到女人了,失礼……美女姐姐请进,美女姐姐请坐,美女姐姐喝茶。”
紫狐越看他越觉得像一个人,好像和记忆中那个跳脱不羁的坏孩子完全不同。他怎么、怎么——和柳意欢那淫贼一个德性了?!
她呆呆地走进去,坐下——只有一张破烂的茅草铺成的床,喝茶——就是一个破瓷碗装了一点茅草上滴下的水。一切都是如此简陋,简陋到让人不敢相信,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妖怪,居然一个人在这里被折磨了千年。紫狐低低咳了一声,想到他曾经的威风模样,眼眶慢慢红了。
“水不好喝吗?唉唉,这可没办法了。我这儿也没更好的……”
话还没说完,紫狐突然一把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嘤嘤哭了起来。这一下真正让无支祁慌了手脚,想找一块手帕给她擦眼泪,结果他只有身上的破布衣服,好生尴尬,于是只得柔声劝慰:“别哭别哭!这地方确实没什么好玩的,我一个人住了有一段时间啦。虽然不晓得你做了什么坏事被关来这里,不过以后有我们两个,好歹不寂寞……”
紫狐哭叫道:“死猢狲!死猢狲!才千年不见,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无支祁猛然一呆,紧跟着突然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扯开,低头细细打量她,越看越惊讶。最后惊奇道:“天啊……你、你是小狐狸?!你怎么变成美女姐姐……”
紫狐一面哭一面跺脚:“一千年啦!我又不是笨蛋,当然是修成人形啊!”
无支祁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呵呵笑道:“好、好像确实啊……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哦……”他意兴萧条地放开紫狐,眼里亮晶晶的光芒顿时消失了,失去了这种花痴般的神情,他看上去倒有一种别致的忧郁。也是,任何人在这样一个地方被关了一千年,不发疯都算好地了。他这样一个曾经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妖魔,也被折磨得失去了往日的光芒。
紫狐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死死抱住他,哽咽道:“我一直想着你!今天总算见到你了!这不是做梦吧?无支祁!你还好好活着!”
无支祁微微动容。抬手轻轻拍着她地脑袋,就像以前一样,带着一些疼爱宠溺,她像自己养的任性又可爱的宠物。发脾气的时候只要拍拍她的脑袋,那么她无论多大的怨气都会消失。
好容易等她哭了一阵子,慢慢平静下来,无支祁才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也是犯了弥天大罪吗?”
紫狐摇了摇头,将自己千年来怎么修炼成人形,怎样认识了璇玑他们。最后怎样来到阴间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最后低声道:“你知道吗?离泽宫那些人。一直为了救你出来而努力呢。所以……你别急,总有一天他们一定能把你救出去!眼下我来啦。我绝对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
无支祁眉头一皱,奇道:“离泽宫?是什么人?我出事干嘛要他们来救?”
紫狐轻道:“你不认识海外的金翅鸟一族?离泽宫里都是这些妖魔。”
无支祁脸色剧变,厉声道:“金翅鸟?!他们居然胆大包天打着救我的名号?!”紫狐见他神色不对,便奇道:“怎么?你干嘛这么大反应!”无支祁厉声道:“那个卑鄙小人!当时若不是他帮着上界,我又怎会……”
话未说完,他立时闭嘴,将紫狐从床上拉起来,低声吩咐:“你在这里,别出声。有人来了!”
紫狐乖乖点头,靠在他宽阔地背上,见他衣衫褴褛,头发也结的不成样子,心中不由一阵酸涩,张开双手轻轻抱住他,只觉他没有反抗,心中又是一甜。她就这样靠着他,一会涩然,一会儿狂喜,对前尘后事竟一丝半点也不在乎。反正已经找到他了,和他在一起,哪怕马上死掉,她也毫不在乎。
茅草屋地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半天,一颗脑袋从门外试探性地伸进来。那是一张莹白的小脸,黑发软软地垂在上面,两只眼珠犹如黑水晶一般,转了一圈,停在无支祁身上,似乎是在默默打量。
无支祁万万没想到进来的又是一个漂亮小姑娘,方才的满脸*气一瞬间就变成了桃花满面,微笑着朝她招手,柔声道:“不用怕,这里没坏蛋,进来呀。”话未说完,只觉紫狐在他背后
了一把,他吃痛,险些跳起来,却见紫狐绕过他,笑玑!你也来了!快进来,这就是无支祁了!”
璇玑在门外点了点头,正要推门进去,忽觉后面一股大力袭来,腾蛇一脚踹碎了那可怜单薄地门,厉声道:“无支祁!老子总算见到你啦!有种的出来和老子干架三百回合!”所有人都在他的大吼下怔住了,无支祁惊奇地看着他,最后摸摸脑袋,问了一句:“你谁啊?”
腾蛇咳了两声,顿时有些尴尬。不错,当年无支祁在下界闹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他也想下去找他打架来着,奈何白帝他们拦着死活不给,最后终于见到他,却是他被抓住之后带上天界审问判罪。他隔着人墙,看了一眼这个落魄妖魔,当时便有些被震住。
他从来没见过被天界抓住之后还那么神气的妖魔,他的眼睛不会说谎,那不是狡诈恶人地眼睛,那双眼像烈火一样,充满了对人生地渴望和爱好,仿佛一切于他都是好奇,都是新鲜。他并不是落败在他们手里,他只是暂时累了,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养足了精力——再战。
腾蛇从那时起就有了个想法,无论如何,总要找他打上一架,他才能甘心。对腾蛇来说,打架便是交流地最好方法,更甚于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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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腾蛇大人,无支祁,我们一起来的,刚才告诉你啦,你忘了吗?还有这位,是璇玑,她前世可厉害啦!是……”紫狐忙着打圆场。
“我知道,是战神将军么!呵呵。”无支祁突然呵呵笑起来,打断了她地话。璇玑刚进来的时候,他只觉眼熟,一时没想起来,只因璇玑虽然转世后容貌没有大变,但毕竟稚龄,容貌气质与当年鼎盛时期的战神还是有一定的区别。但他很快就发觉她的真实身份了,因为那双盯着自己看的,犹如黑水晶一般的眼睛,他以前看过,看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这种眼神。
当年,她也是这样看着他,像是有点茫然、漫不经心似的,偏偏又犀利无比。高高举起的定坤,他以为下一刻就会将自己劈成两半,但她最后却缓缓收起剑,低声道:“算了,你走吧。”说罢,她自己却先转身走了。
他在后面大声问她为什么,当时的她回头,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带着一丝忧郁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天界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是正确的。”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人,像是用琉璃雕琢出的人物与心肝,离着远一些,只觉她充满了寒光,锐利无比,令人不敢靠近。可是稍稍走近一些看,才会发觉,她这样矛盾。既天真又老成,既单纯又忧郁,实在不可捉摸。
最关键的是,她是个美人。无支祁一时兴起,叫道:“美女!等等别走!你看……你既然不想*我,我也舍不得和你动手,要不咱们干脆化干戈为玉帛,做个朋友好了,怎么样?”
他眼巴巴地瞅着她晶莹的脸庞,生怕这颗精致的脑袋摇上一下,或者突然反悔了又来*自己。她犹豫了一会,突然问了一个他再也想不到的问题。
她问:朋友是什么?可以吃吗?
这个答案让他愣了半天,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也停不住。
他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做朋友之类的,完全是玩笑话,以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不过他还真是蛮欣赏她的,一个女人呀,做到战神这一步,不管怎么说都是不容易的。他简直要拿她当作兄弟来看。
兄弟最后当然是没当成,他被心腹出卖,天上那帮子乌烟瘴气的神仙居然用美人计,又把这战神将军给派来了。他承认,自己对美人就是没辙,又输在她手上,结果她又没*他,只告诉他:“嗯,我知道朋友是什么了。咱们做朋友也不错。”
这句话差点让他下巴掉下来,一慌神之间,他被其他神仙给抓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以后的事情便是审问啊,拷打啊,刑罚啊……最后他被关在阴间这块湿漉漉的破地方,一关就是一千年。
这一千年来他回忆往事,曾经自己多么风光气派,险些就用大水淹了天庭,然而这些想多了终究伤神。除了这些,他想得最多的,却是战神最后的那句话。她是当真的吗?还是配合天界耍了个小把戏,根本是骗他的。
无支祁嘿嘿笑着,见璇玑定定看着自己,和一千年之前一样的眼神,黑水晶一般明澈。
他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道:“美女,咱们做个朋友怎么样?”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八章 无支祁(四)
玑怔了一下,似是想起什么,轻道:“奇怪,这句话也问过我?好熟悉的感觉……我们、嗯,以前见过吗?”
无支祁嘿嘿笑了几声,并不回答。紫狐在后面使劲掐他,疼得他脸色都变了,始终想不起自己到底什么事情得罪这只任性的小狐狸。奇怪,以前小狐狸还是很可爱听话的,一千年不见,果然变了不少。
紫狐发泄般地掐了他一会,自己突然又心疼起来,牵着他破烂的衣角开始哭。无支祁被她一会哭一会笑的招数搞得束手无策,他平时是个跳脱不羁的性子,只有看到美人才会稍稍安静下来,摆出温文尔雅的模样接近。不过他这种温文尔雅在紫狐面前完全用不上,在他心里,紫狐和美人两个字完全搭不上边,狐狸就是狐狸。
于是他急道:“你怎么一会哭一会笑!发烧了不成!”说罢在她白嫩的额头上重重拍了一下,“啪”地一声。哇,他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的意思啊……璇玑默默看着他俩,心里突然有些同情紫狐,她喜欢了一千年的家伙,原来是这德性。
紫狐撅嘴道:“人家见到你欢喜得哭了,不行吗?好没良心的臭猢狲!我想了你一千年,你大概是一刻也没想过我吧?!”
无支祁懒得与她在这种小儿女情长的问题上纠缠,转头对璇玑说道:“以前的事你好像都忘了。你以前在天上不是荣光地很吗?怎么也沦落到下界历劫了?是犯了什么罪?”
璇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无支祁怜悯地看着,抬手很义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叹道:“安啦!以前的事也不用再想,以后我罩你。有啥困难叫我一声就成。”
他似乎完全忘记自己是被关在阴间,身上捆了八条定海铁索,豪气丝毫不减。璇玑懵懂地点了点头,正要好心提醒他,他被囚禁的事实,忽听腾蛇在后面吼道:“废话说完了没有?!都没人看到老子在这里吗?!”他被忽视得太久,终于爆发了。
无支祁皱起眉头。冷道:“你谁啊?嚷嚷什么!”
腾蛇为他冷酷的态度气结,他等了一千年,一千年里也到处找人问,无支祁究竟被关在哪里,就为了和他打一架,谁知见面之后他居然是这种态度,腾蛇高贵的自尊立即被刺伤了,颤抖着把手指指到他鼻子上,厉声道:“出去!和老子打一场!”
无支祁伸个懒腰,对他冲天的*气视而不见。淡道:“啊,抱歉,没兴趣。你左手和右手打吧。……来来,战神将军,咱们好好叙旧,真是……喛呀,千年不见了呢!你越来越年轻漂亮了……”一看到美女,他冷淡的神情立即变成殷勤,说话声音都变了。
腾蛇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去抓他肩头。叫道:“我看你是没胆子和我比!千年没动弹过。怕被我打趴在地上吧!”他的手指正要抓到无支祁的肩膀,只觉他身形突然一动,快若闪电,他竟抓了个空,紧跟着手腕一紧,竟是被他攥在手里。他身上拴着八条粗大地定海铁索。手劲居然丝毫不减。腾蛇被他抓住。一丝一毫也不能动。
他又惊又喜,急道:“如何?!要和我打?”
无支祁丢垃圾一样把他丢开。拍手道:“不打!再说了你到底是谁啊?谁给你进来的?我的地盘只欢迎美女姐姐,你个死男人快滚开!”
“你……”腾蛇第一次对一个人无语到要抓狂的地步。紫狐见他气得脸都发紫了,急忙出来再次打圆场,“这位是腾蛇大人啦!无支祁你被抓起来也没人告诉我,要不是我到处找你的时候遇到了腾蛇大人,他告诉我你被人抓住,我可能到今天还在找呢!你别这么不客气嘛!腾蛇大人这些年也一直在找你,出了很多心力呀。”
无支祁嘿嘿一笑,道:“找我?只怕找我是没安着什么好心吧,他不是神仙么?”他鄙夷地把腾蛇从头看到脚,那种神情好像是说:他是神仙,真让人看不起,神仙都没什么好东西。
腾蛇的脸色极难看,似是马上就要发作的样子,紫狐急忙又道:“你……你不要这样啦!腾蛇大人不一样的,他真是个好人。……对了,璇玑,你们是怎么找来这里的?没遇到别人吗?那个乌童呢?”
她怕这两个男人闹得不可开交,赶紧找璇玑岔开话题。璇玑嗯了一声,说道:“我们一开始是去了火海地狱,后来遇到了判官,乌童被他们带走了,好像是生前做了许多恶事,要等候刑罚什么的……我和腾蛇说要见无支祁,判官就带我们去见后土大帝,然后我们就来了。”
“后土大帝?”无支祁面上轻浮地神情渐渐褪去,双目犹如冷电,钉在璇玑脸上,半晌,沉声道:“他让你们来做什么?”
璇玑并没有闪躲他锐利的眼神,在一片死寂下,轻声道:“他让我来*了你,了结所谓的因缘。”
话音未落,紫狐便惊叫起来,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急道:“璇玑!你不要吓我!你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璇玑静静摇头,“不是玩笑,是真的。”
紫狐尖声道:“你怎么能*他?!你和他……从来也不认识,为什么好好的要你来*他?!”
璇玑无话可说,无支祁突然笑道:“怎么会不认识,小狐狸你闪
.开,往破烂的茅草床上一坐,做出一付沉思状,半晌,才道:“咱们只见过两次,不过我一直也忘不了你。”
这句话说得极为暧昧。不单璇玑愣住,腾蛇皱眉,紫狐更是暴跳起来,脸色苍白地指着他,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无支祁正色道:“你这样地人,见过一次,谁也忘不掉地。不过咱们可不是朋友,也没任何关系。你当时奉了上面地命令来*我,我当然不会那么傻真送给你*。嘿。你这样一个美女,我怎舍得下狠手,我只一直叫嚷着,说那些神仙的坏话,谁知道最后居然把你给说动了。当时我就想呀,这美女漂亮是漂亮,厉害也很厉害,就是脑子不太好使,胡言乱语她也能相信……”
璇玑咳了一声,低声道:“你这不是摆明了耍人玩么?”
无支祁摇头道:“不。我的大小姐,你可完全错了,你那么强,完全是你耍着我玩呀!说*就*,说不*掉脸就走,我可没你这好本事。反正我看你真被我胡诌的话给说动了,就觉得其实你人还不错,又很厉害,于是有了惺惺相惜的意思,嗯。加上你又很漂亮……”
紫狐听他一直说很漂亮很漂亮。额上青筋不由乱蹦,森然道:“有屁快放!少说废话!”
无支祁又无辜地看她一眼,只得继续说道:“然后我就想,就当交个朋友好了!谁知你这威风凛凛的战神将军,居然连朋友是什么都不知道,差点让我把眼珠子吓掉出来!”
当时他是大笑了一场。然而事后回想。却觉得好笑中带了一丝涩然。他虽然被很多神仙蔑称为野猴子。死猢狲,然而他地朋友却遍布天下。随便到哪里提到无支祁三个字,没有行不通地。他天性中就带了一丝不羁地豪气,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称兄道弟,所以从来也不知道,天下居然有人连朋友二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枉她这般花容月貌,身怀绝技,却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平日里连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日子究竟要怎么过?他真是想象不出来,偶尔想起当时与她连战三天三夜的事情,突然明白她为什么在激烈的厮*中仍然能冷静自持,毫不动色。
因为她孤独太久了。
“后来嘛,天上那些神仙打不过我,就想了卑鄙的法子,收买走我的心腹。然后咱们第二次见面了。”
无支祁突然抬头,双眼亮晶晶,对她一个劲笑,“我有个问题,憋了一千年,就等着见到你本人问问你。眼下,你可算来了,务必要回答我。”
璇玑道:“好,你问。我要是知道,一定回答。”
他慢悠悠地说道:“那天你见到我,说和我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的,是当真还是骗我上当?”
璇玑想了很久,无比认真,专注得睫毛都不动一下。很久很久,等得紫狐几乎要窒息,她突然开口道:“是当真的。”无支祁轻声道:“真地吗?我并不相信神仙。”
她淡道:“真的,因为我从来不撒谎。”
无支祁孩子气地瞪圆了眼睛,定定看着她,他的眼睛里仿佛藏了两个小太阳,再也没见过似他这般毫不遮掩、直率又明亮的眼睛了。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嗡嗡,震得这简陋的茅草小屋几乎要倒下去,笑到后来,他又开始翻跟头,在原地一个劲地翻着跟头,一个接一个,欢喜得像一个孩子。最后,他猛然停下,气喘吁吁地躺倒在茅草烂床上,笑叹:“我果然没看错人!”
紫狐又是欢喜又是难过,走过去轻轻拉住他乱糟糟的辫子,用手理了理,忽然抬头道:“璇玑,我求你,求求你,不要*他。”
这话一出,方才刚刚轻松一点的气氛又陷入了死寂。无支祁漫不经心地坐起来,扯了扯她的袖子,笑道:“小狐狸,一脸死晦气样!我的事你别管。”
紫狐摇了摇头,柔声道:“对你来说,我就是一只小狐狸罢啦,高兴的时候摸摸弄弄,有事情了就丢到脑后。不过对我来说,你是我所有地一切,比自己地命还重要。我绝对不要你死掉。一千年前,我还是狐狸,你被抓走我也无能为力,眼下我终于成人了,这一次应当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她的语气虽然淡淡的,说得波澜不惊,然而其中蕴藏的深情当真不可估量。无支祁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一样。
紫狐低声道:“璇玑,作为好朋友,我不该让你为难。不过你如果一定要*他,请你允许我与他一起死。我的心意,你应当再明白不过了。”
不错,她确实很明白。同生共死,很简单,四个字而已。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九章 无支祁(五)
玑别过脸,不去看她的表情。半晌,她才道:“其情,我很多都记不起来。所以有什么恩怨纠葛,我并不清楚。我只是……如果不*他,我便回不去。另外,无支祁,你以前是个大妖魔,一定做了许多坏事吧?做下恶事,难道还不想受到惩罚?”
紫狐急道:“他没有做过坏事!你什么也不知道!”
璇玑淡道:“做恶事的人,总会有许多法子为自己辩解,然而无论如何辩解,事实只有一个。他要是不害人,怎么会被囚禁?”
紫狐脸色苍白,怔怔说道:“没错,事实只有一个,但对错没有绝对。你不能听信天界一家之言,就过来打抱不平。”
这话似乎有些耳熟,曾经也有人和她说过,世上没有绝对的黑与白,谁能轻易下断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黑与白,所以每个人眼里的事实都是不同的。璇玑一直坚持自己的观念,从不认同其他人的对错,大师兄那时候说,这样不好,容易钻进死胡同。可她那样意气风发,淡淡给了他一句:别人也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我。
可是,她现在年纪大了一些,看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渐渐明白固执己见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人不能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为这样的自己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让司凤黯然离开,此时再想挽回,他却已经不在身边了。
璇玑吸了一口气。垂下头,轻道:“我什么也记不得……”
话未说完,无支祁突然插嘴:“什么也不记得,那你刚才说地话是骗人?”
璇玑一愣,顿时明白他说的是做朋友的事情,于是说道:“不是骗人……你这样的人,谁会不愿意和你做朋友呢?”
无支祁嘿嘿笑了起来,从床上一跳而起,朝她走过去。紫狐急忙扯住他的衣服。轻叫:“无支祁,你别……”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声音变得十分温柔:“好啦,小狐狸。乖乖坐下,回头我再找好吃的葡萄喂你。”
紫狐眼圈一红,他还记得她喜欢吃葡萄。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就是因为她嘴馋。爬到架子上偷吃人家的葡萄,结果那葡萄是他种地。她不甘不愿地被擒住,想了几百个法子要逃走,却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掌心。后来他终于要放她离开,她自己却舍不得走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远远地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一眼,也是神采飞扬。并没有将她看在眼里心里。是她自己舍不得走,怨不得他。不错,她谁也不怨,只要他还活着,还能看到他,那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无支祁走到璇玑面前,摸了摸乱七八糟的辫子,笑道:“走吧。既然是朋友,我也不能让你为难。不*了我就不能回去对不对?咱们现在就动手,再来一场,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
他这样潇洒,发怔的人倒成了璇玑。半天,她才喃喃道:“我也有个问题。请你一定要回答我。”
“好啊。你问。”无支祁耸耸肩膀。一派轻松。
璇玑正色道:“为什么要造反闹事?”
无支祁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会。笑道:“造反嘛……完全谈不上,是他们欺人太甚,看见有自己不能镇住的妖魔就要剔除。说起来……”
他两眼亮晶晶地看着璇玑,带着十分的孩子气,顽皮地问道:“你不觉得上面那些神仙有时候也蛮讨厌地?”
这个答案果然是标准无支祁类的。璇玑呆了半天,突然格格笑了起来,无支祁也跟着哈哈大笑,两人面对面笑了好久,笑得紫狐和腾蛇都莫名其妙。最后璇玑点了点头,道:“不错,有时候……真是很讨厌。”
无支祁懒洋洋地捏着胳膊,道:“那……问题问完了,走吧,开始了。”
璇玑突然摇头,说道:“不打了,我不想*你。我不会*自己的朋友。”
无支祁对她这个答案也完全不惊讶,只斜着眼睛道:“不*我你可回不去哦?只能和我一样被关在这里。”
“就算回不去我也不*你,而且,就算他们不送我回去,我也一定能找到办法出去。”
无支祁抠了抠脸皮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道:“好,可惜我不能送你出去。”
璇玑问道:“你身上这八根铁链,就是定海铁索?”
“咦,你也知道啊?对了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转世历劫?战神将军当年可是声势浩大,立功无数呀!难道天帝他老人家也看你不顺眼了?”
璇玑老老实实摇头:“我也不知道。有些事情能想起来,有些事情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你不知道的事情可真多……”无支祁喃喃说着,想了想,道:“大概是
忆被人抽走了,天上那些神仙同僚应当有知道的吧?问……哦,这位,叫什么蛇地?问问他呀。”
他指着腾蛇,从腾蛇进门开始,他这才是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居然还是不肯和他说一句话。腾蛇怒得脸色铁青,居然没和他吵,只沉声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依稀知道她当年是犯了事,具体是什么罪名,只有上面几个老爷子才清楚。”
无支祁眼睛一亮,“哦哦!你叫他们什么?老爷子?你这人有趣的紧嘛!”
腾蛇冷冷看他一眼,淡道:“正好相反,天下闻名的无支祁让我觉得十分无趣。”
无支祁一点也不恼,只哈哈笑道:“不就是打架嘛!有什么好抱怨的!腾蛇是吧?我记得你了,回头陪你打个十天十夜!别叫苦就行啦!”
要不怎么说腾蛇单纯,眼睛登时就亮了,急道:“现在就打!”
无支祁挥着身上八根沉重的铁索,似笑非笑:“你也真好意思呀,和我这个被捆住的人打架。”
腾蛇毫不在意,蹲在他身边,抓起一根铁链,道:“这有何难,我马上替你把这铁链给烧了。”他立即便要放火,璇玑急忙拉住他,摇头道:“不行!你放了他,我们怎么和判官师父交代?”
“交代个屁!”腾蛇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咔哒一声,天下闻名的定海铁索立即被他烧掉一条。
无支祁挥手拦住他地动作,笑道:“不用不用,我还在这里等人,眼下不想出去。打架的事情我记下了就是记下了,绝不会食言。等我出去之后,一定会去找你,腾蛇。”
腾蛇当即点头:“那好,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两人击掌为誓,互相轻笑。
看起来不管是猴子还是神兽,只要是雄性的,友情都是来得奇快无比。
璇玑说道:“你是在等离泽宫的人吧?好教你知道,定海铁索已经被他们破坏了好几根啦,连铁索的钥匙都被他们找到了,估计很快他们就能把你救出去。你……”
她欲言又止,无支祁却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手指一搓:“知道啦!地府那帮混账,我一个也不碰!”
璇玑笑了笑,“那我们走了,你一个人要保重。我等着在凡间再与你相逢,请你喝酒。”
无支祁呵呵笑道:“你一个小女娃能有什么好酒……罢了,多谢盛情!一定一定。”说完忽又皱了皱眉头,“不过要等我找那帮什么宫的妖怪,把旧账算了再说!”
璇玑本想问问他,和离泽宫有什么恩怨,不过看他地神情,似是不愿说,于是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一直走到门口,突然发现紫狐没跟上来,她低声道:“紫狐……你是要留下吗?”
紫狐柔声道:“嗯,璇玑,腾蛇大人,谢谢你们。我……”
“小狐狸留下啦,我一个人被关了一千年,你这么迟才找过来,这就想走?可没那么容易!”无支祁笑嘻嘻地勾住她地肩膀,使劲晃了几下,“不许说要走!你必须留下陪我!”
紫狐笑了笑,缓缓点头,甜甜说道:“是呀,我要留下来陪无支祁。璇玑,腾蛇大人,以后我们一定还能再见地。”
她的表情那样幸福,俨然是心满意足。因为那里有无支祁吗?因为和他在一起,就算睡在烂稻草上,没东西吃,只能喝露水,她也比什么都幸福。
璇玑回到邑都地时候,一直在想着这问题。
如果是禹司凤,她是不是也能像紫狐那样抛开一切,只要与他一起,便觉得幸福?她想象不出来,他不在身边。其实他只离开了一两天而已,为什么她却觉得他们已经分别了一生?好漫长的一生,萧索的一生……
见到判官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清楚地告诉璇玑,他什么都知道了,她没*无支祁,甚至还纵容腾蛇烧坏了一根定海铁索。
璇玑一个字都没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判官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璇玑……有些事,走错一步,就再也无法挽回。”
“我没错。”她同样低声回答。
“兴许你再也回不到天庭了,甚至不停的转世轮回历劫,真正成为天界的罪人。你也不后悔?还说自己没错?”
璇玑摇头道:“判官师父,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决定了,就不后悔!”
判官凝视她良久,最后轻喟一声,道:“罢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十章 追凤行动
回到少阳峰之后,璇玑还不敢相信,判官和后土大帝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还把她准确地送回少阳派大门前,一分一毫也不差。
他们让她*了无支祁,了结这段因缘,她非但没做到,还和他成了朋友,约好了等他出来一起喝酒。这事现在想想,简直荒唐。她连无支祁当年为什么要造反闹事的具体理由都没搞清楚,可就是无条件地选择了相信他。
他的眼睛那样明亮率直,那绝不会是坏人的眼睛。她愿意相信他。
为了这份信任,她甚至做好了和后土大帝他们力争一番的打算,可他们却什么也没说。这是为什么呢?
她这一去不周山,就是两天,少阳派上下已经收拾整理得差不多了,何丹萍天天在峰顶盼着她回来,眼睛都哭红了,终于见到璇玑冉冉降落,她激动得将她死死抱在怀里,璇玑说了许多话,她都没听进去,始终只念叨着一句:回来就好!
少阳派这次被妖魔突袭,出乎意料,死伤居然并不惨重。大抵还是因为众人反应迅速,并没有以卵击石,倘若不顾一切和妖魔硬拼,想来真会遂了乌童的心愿,上下全灭。璇玑最记挂玲珑和钟敏言的伤势,由于钟敏言吃了不死果地汁水。所受重伤居然比玲珑好得还快,上午已经能睁眼说话,第一句话问的就是玲珑。
这一遭虽然少阳上下并没有大损伤,然而在人心上却印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妖魔的强劲,凡人面对妖魔时毫无抵抗能力的软弱,令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个惨痛的事实。修仙者并没有他们自己想象得那么厉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时候收拾起曾经的骄慢傲气,重新悟道了。
柳意欢说过。做神就要有神仙样,做妖怪呢,也要有妖怪的样子,于是做人也当有做人的模样。连人也做不好,怎么修仙?褚磊对这句话深有感触,回首少阳派数百年地基业,竟全与这句话背道而驰。因一点成就而沾沾自喜,进而忘本,今次的打击不光是他一人的,也是对少阳派数百年的根基做了一个大震撼,有些观念,是时候更改了。
少阳派上下如何破旧出新,并不是璇玑关心的事情。她眼下最关心玲珑的伤势,每天都守在她床边,等她醒过来,哪怕她还不能说话,两个人用眼神看着,互相微笑,也是极好的事情。
不过自从钟敏言能下床走动之后,璇玑便不再每天陪着玲珑。他们两人从生到死一瞬间齐齐经历过,自然有无数话要说。只可惜玲珑抹脖子那一剑太狠了,大约是伤到了喉咙,说话声不复从前地甜脆,变得沙哑粗嘎,她自己觉得难听,常常落泪自怨自艾。钟敏言少不得温言抚慰一番。只将她哄得破涕为笑才行。若放在从前。玲珑使些小性子,他欢喜的同时也会觉得厌烦。但现在当真是甘之如饴,巴不得她多使性子,要他捞月亮也好,摘星星也好,只要她活着,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当真要他摘星星也是没问题的。
这日璇玑又去玲珑房里看她,走到门口,只听里面有人说话,似是钟敏言的声音,她微微一怔,一时倒不好进去,只怕打扰了他们,正转身要走,却听钟敏言说道:“你也别总操心璇玑和司凤的事,璇玑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她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心里很有数。你只管安心养伤,伤好之后,她才能放心离开。”
璇玑心中一动,只听玲珑低声接道:“其实好地也差不多了,就是这嗓子……你说,咱们和她一起去找司凤好不好?”
钟敏言笑道:“他们两人的事情,咱们不好插手,要是一帮子人都跟着去,让他俩怎么说话呀?我看司凤是个闷闷的性子,说不准就又惹恼了他,不肯见璇玑呢。”
璇玑听他们絮絮叨叨低声说话,说得都是她和司凤的事,不由有些脸红,然而想到万一禹司凤真的不肯见她,躲起来,那可怎生是好?正想的焦头烂额,忽然肩上被人一拍,她吃了一惊,却见楚影红和亭奴柳意欢他们几人站在后面,对她呵呵笑。
“怎么不进去,在外面偷听他们说话?”楚影红笑吟吟地打趣,“是不是看人家两个小情人甜甜蜜蜜,自己难受?”
璇玑急忙辩解:“我才不是……”
“好啦好啦,你们那点小心思,红姑姑怎么不清楚。”楚影红拍拍她的脑袋,道:“司凤那孩子傲气十足,只是年纪还小,难免有些事想不通。以后就会想通了。”
璇玑怔了一会,叹道:“他……是妖怪,爹爹和娘一定不喜欢。”
楚影红笑道:“这孩子越发没长进了!你自己喜不喜欢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了,妖怪怎么了?人就比妖怪好吗?我看那乌童比妖怪还可恶一千倍呢!你爹娘要是反对,红姑姑就帮着你!”
璇玑低声道:“我也不是介意这些啦,就是怕他们不开心。”
楚影红正色道:“你爹娘可不是食古不化地老顽固,儿女都大了,他们自己的想法才重要。做
,岂能擅自用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孩子身上?以后过日们自己。”
璇玑笑了笑,没说话。柳意欢哼了一声,道:“说来说去,你反正就是对不起小凤凰,遇到你这样的女人,算他倒霉……”他始终觉着是璇玑把禹司凤给气走的。
亭奴柔声道:“璇玑,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这问题倒有些问住了她。乌童也死了,无支祁她也见过了,前世地事情她也不打算追究,接下来……接下来她要做什么?璇玑想了想,才道:“等玲珑地伤好了,我就下山去找司凤,这次不管离泽宫地人怎么挑衅,我也不生气了,绝不打架。和和气气地和他们谈。”
柳意欢笑道:“傻子!你肯和和气气地,人家肯吗?再说了,小凤凰肯吗?”
璇玑淡道:“他不肯,我就一直等着,等到他肯为止。离泽宫也挺大的,我就在那岛上住下,他一年不出来。我就等一年,一辈子不出来,我就等一辈子。”
柳意欢“嗤”地一声笑出来,道:“他也未必在离泽宫,你干等着有什么意思?不过似你这样千里追夫,倒也算个佳话。”
璇玑孩子气顿发,笑道:“不是千里追夫……嗯。这是我一个人地行动,我给它取名追凤行动!天涯海角,总是要把他追到才甘心!”
话音一落,玲珑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钟敏言笑问:“什么行动?就听你在外面说话声最大。”他见楚影红他们也在,急忙行礼,将他们请进屋子。玲珑脖子上缠着一圈白布,还有些虚弱。撑着床边要下来行礼,早被楚影红拦住。
“我们来得可不巧了。”她打趣,“早知道有他在,咱们应当晚些再过来。”
说得两个年轻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玲珑娇嗔道:“红姑姑你就喜欢打趣这些!”楚影红哈哈笑道:“这可不是打趣了,有人动作比我说的还快呢!你不信问问他,昨天晚上是谁在掌门房前跪了大半夜。求他把女儿嫁给自己?”
原来钟敏言是个急性子。等不得玲珑和自己伤势痊愈。早早就跑去和褚磊提亲,又怕他不同意。毕竟自己是少阳弃徒,所以干脆跪在褚磊房前等他回来。谁知昨天褚磊偏偏忙于事务,与何丹萍回屋的时候才发现他,彼时他已经跪了大半夜,差点站不起来,结果又被褚磊大骂一通不爱惜身体。
幸运的是,骂归骂,两人还是同意了玲珑地婚事。钟敏言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像半个亲生儿子,虽然他行事莽撞,不太稳重,但毕竟还只是少年人,未经历过大风浪。这次事情一过,相信他也成长了不少,加上他和玲珑青梅竹马,从小就情深义重,两人也早有玉成之意,今次钟敏言自己诚恳相求,他们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只等玲珑伤愈之后选择一个吉日,先行文定之礼。
钟敏言还没和玲珑说提亲的事,眼下被楚影红戳破了,不由闹了个大脸红,偷偷朝玲珑那里看去,只怕她脸皮薄,发脾气。谁知她只愣了一下,紧跟着却晕红满面,啐了一口,喃喃低声道:“别……别说啦!大白天的,说这些干嘛……”
众人忍不住都乐了,笑了一通他俩的小儿女情态,又说起定海铁索的事情。璇玑将在阴间遇到无支祁的经过大概说了一下,至于无支祁和离泽宫那些人曾经有什么恩怨纠葛,唯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钟敏言听她提到离泽宫,便说道:“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师父说,那天若玉*我之前,说了许多离泽宫地事情。”他将若玉的话一一重复出来,最后说道:“司凤是大宫主的儿子,所以我想他绝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们这一族的目的就是破坏铁索,放出无支祁。先前不知道无支祁是什么妖魔,做了什么恶事,但听璇玑说他不像是坏人,我想这事也不用过于担心。大宫主想灭了修仙门派,光凭他一人之力,也掀不起大风浪。”
柳意欢脸色有些难看,喃喃道:“那小子怎么知道这样多!还到处乱说!真要传开了,对小凤凰可没好处。”
钟敏言忙道:“我不会说出去的!今天只是在这里提了一下。”
“知道没你的事!”柳意欢翻他一个白眼,“也就你这样地傻子才会被他给骗了!还兄弟!兄弟会捅你一剑?”
钟敏言脸色有些难看,半晌,才道:“他……自有他的苦衷吧……他妹妹那样……”
“还妹妹!你居然还相信他!真是无可救药!你怎么知道他妹妹的事是真的?!再说了,就算真有妹妹如何,也不能改变他骗你,从未真心待你的事实!你的同情心用得未免太不是地方!”
钟敏言干脆不说话了,柳意欢发了一会脾气,腾地站起来,掉脸就走,一面道:“我有急事,先离开少阳派,大妹子你替我和褚掌门说一声,我就不去和他告辞了。”
楚影红急忙答应一声,问道:“柳兄不如吃了晚饭再走吧?”话才问完,他人已经消失了。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十一章 凤凰于飞(一)
意欢气呼呼的走了,其他人也有些坐不下去。楚影~了,这位柳先生就是个直脾气,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敏言,防人不可无,你要注意一些。我也得走了,你好好照顾玲珑。”
钟敏言点头称是,将她和亭奴送出去。璇玑正准备走,袖子却被玲珑扯住,她心领神会,当即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什么事要和我说?”
玲珑抿紧唇,半晌没有说话。她方才因为喜悦而晕红的脸,如今看来竟有些苍白,眼神更是深得望不到底。璇玑微微心惊,低声道:“玲珑?”
她眨了眨眼睛,才轻声说道:“你说……乌童已经死了,是真的吗?”
璇玑喉头哽了一下,想起她曾被乌童囚禁的那段日子。她真傻,虽然玲珑不说,然而看乌童临死时的情态,加上眼下玲珑心神不宁的样子,她立即明白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怎么死的?”玲珑问得很低声。
璇玑叹了一声,轻轻将当时的情况一丝不漏地说给她听。或许她应当编个谎话,告诉她乌童被自己砍死了,不将他最后发狂的样子说出来,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竟就这样直白地全讲了出来。
玲珑脸色苍白,听到后来乌童拽着璇玑的手腕,却叫她玲珑的时候,她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璇玑见她神态有异。立即住嘴不说。玲珑怔了很久,才轻道:“嗯……就这样死了、也好。死了也干净……”
璇玑没说话,这是她与他地事情,她根本插不上嘴。
玲珑慢慢抬起手,按住胸口——那里跳动得十分激烈。她甚至分不清自己这一刻到底是感到极度的畅快,还是极度的震惊。又或者那畅快中还夹杂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伤心,震惊里混杂了一星半点的无奈。
这样复杂的感情,她不知如何作想。她生命中所有强烈的情感只分给了两个人,一个是爱到极致的钟敏言。还有一个是恨到极致的乌童。如今乍然失去一个,她有一种说不出地空虚感。
“你没事吧?”璇玑低头看她。她摇了摇头,半晌,神色终于渐渐平静,轻道:“没事,只是突然听到他死那么惨,有点震惊……”她忽然微微一笑。笑容虽然依旧明媚耀眼,却不再是以前那般天真无邪,眉宇间竟染上一股清愁,“我没事。就是累了,想睡一会。”
璇玑替她掖好被子,轻轻推门走了出去,没走几步。便在拐角处见到了钟敏言,他靠在柱子上,望着高远的天空,不知想些什么。她慢步走过去,只听他叫了一声:“璇玑。”
她停下,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钟敏言低声道:“我应当谢谢你……很多事。”
她淡淡笑道:“六师兄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大家都是同门。你们的仇就是我的仇。”
其实褚磊还未重新收钟敏言回少阳派,然而在璇玑心里,他始终是那个从来不给她好脸色、急躁却很善良的六师兄。
钟敏言也笑了,忽然回头看着她,认真说道:“还有——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没给你好脸色。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其实与你无关。你是个好姑娘。”
璇玑冷不防他突然这样和自己说话。不由涨红了脸。哑口无言地瞪着他。钟敏言继续说道:“我只想告诉你。其实我没有讨厌过你。”
璇玑“啊”了一声,垂下头。小声道:“真的吗?我以为……”她一直以为钟敏言很讨厌自己,恨不得她赶紧消失。原来不是这样吗?那他为什么……
“真地。因为……我是个傻瓜。”他笑了一声,见她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自己,便拍拍她的肩膀,道:“嗯,没事了。你是不是要下山去找司凤?等我和玲珑文定之后再去吧,我们也帮你找。”
璇玑还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怔怔地看着他似是放下什么心事一般,一身轻松,吹着口哨转身走了。他倒是了结一桩心事,只是郁闷了璇玑,苦苦思索一晚上,还是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虽说众人都挽留璇玑等玲珑和钟敏言的文定之礼办过之后再走,然而她还是找了一天晚上,带着腾蛇,静悄悄地下山了。
柳意欢离开了少阳派,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亭奴似乎很喜欢少阳派的气氛,加上妖魔突袭,少阳派死了两位长老,伤了一个和阳,目前急需一个能人指点迷津,长老们对亭奴都是十分佩服,他便留在了少阳派。
璇玑本来也没打算和他们一起去找司凤,对于她来说,这是她和禹司凤两个人的事情,不想牵扯许多人,她要一个人找到他。唯一可惜的是,她看不到玲珑的文定,不过也没关系,爹爹说要等玲珑到了十八岁,才能正式成婚,到时候她会带着司凤一起去看穿着嫁衣地玲珑。
彼时月色如水,璇玑带着腾蛇御剑静悄悄飞下山,从后山小路走出去,树林里安静无比,偶尔有夜枭叫几声,凉风飒飒,树叶树枝都为月色镀上一层暗暗的银色。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看到这熟悉的景致了。璇玑有些感慨,抬手轻抚树干,回头见腾蛇静静站在旁边,一反常态,并没有嚷嚷。事实上这几天他都特别安静,也不知有什么心事。
璇玑笑道:“难得,你肯这么安静和我走。不是舍不得那些美食吗?”
腾蛇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说:“你烦不烦!男人的事,你个女人懂什么!”
璇玑取笑他:“你算什么男人了,充其量是个雄性野兽。你是不是在想和无支祁约定打架地事情啊?”
腾蛇被她说中心事。更是烦躁,急道:“和你没关系!我可告诉你,不许你插手!”他像个好容易抢到宝贝的小孩,生怕再给别人抢走了,如今这别人不是谁,正是璇玑。他恶巴巴地瞪着她,充满了一种你要敢和我抢我就和你誓不两立的气势。
璇玑懒得理他,
声,悠然道:“我才懒得插手。两个臭男人打成一么?”她转身往山下走去。腾蛇见她这种悠哉悠哉的样子,倒好奇起来,赶紧追上去,连声道:“打架很好玩,你真地不想来?要不和他打之前,咱俩先练练?”
“才不要。”璇玑摆摆手。笑道:“我才不和野兽打架。”
腾蛇使劲诱惑:“很好玩的,来吧!来嘛来嘛!”
璇玑在他脑袋上用力一拍,“来你个头啦!快走!成天不是打架就是吃饭,以后出去不要说你是我的灵兽!”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腾蛇说过,要她答应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他要求撤销契约。她都必须听从,不由说道:“对了,你以前不是说要撤销契约吗?这契约到底怎么撤销才能成功?”
腾蛇愣了一下,脸色突然铁青,冷道:“干嘛,你要撤销契约?好啊,老子求之不得!撤销就是了!”
璇玑被他冲得哭笑不得,“我……就问问而已。何况明明上次是你自己说……”
“怎么了?老子这么尽心尽力帮你,你真不识好歹!”他简直强词夺理。
璇玑干脆闭嘴不说话,安安静静走路,腾蛇却憋不住开始唠叨,一会说她冷酷无情,一会说撤销契约他是求之不得,反过来倒过去不知说了多少遍。听得璇玑耳朵里几乎要出老茧。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回头一笑。道:“好啦,别唠叨了。我可不会撤销契约。”
腾蛇怒道:“谁管你撤不撤销!反正我……”
“好啦。是我舍不得撤销,可以吗?腾蛇你这么能干,我怎么舍得撤销契约呢?”
力辩不成,她开始温柔撒网,腾蛇果然是吃软不吃硬的家伙,被她这样一番温言软语,立即没了脾气,嘿嘿笑道:“这还差不多。哼哼,是你舍不得我哦,我勉为其难再帮你一阵子吧。”
璇玑偷偷笑了起来,拽着他地手,走下山坡。
前路虽然茫茫,不过,司凤,你等着,我一定很快把你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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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一连下了五六天的雨,风从海上吹来,带着缠绵湿润地凉意。这种连续地阴雨是离泽宫弟子们最常见,也最不喜欢地。海岸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弟子,也都是被凛冽的海风吹得瑟瑟发抖,跑了几步就往回赶。
远远地,仿佛是有人在弹七弦琴,琤琤琮琮地声音,错落有致。像是随手谈就,没有章法,然而那七弦声缠绵宛转,似要勾起无限愁肠,相思浓得化不开。曾经听过许多美妙地曲子,他也会由衷地赞叹是天上仙曲,凡间听不见。可是,错了,错了。那分明是红尘中的乐曲,只因曲中有情。
修长的手指缓缓拨动着七弦,低婉的宫调,像她一垂首的瞬间,粉荷滴露;高亢的羽调,是她舞剑时纤腰楚楚,风回雪舞;错落分致的徽调,是风拂起她柔软地黑发,一根根流光溢彩;平和中正的角调,是她微笑时黑白分明的双眸,静静看着自己;忽隐忽现的商调,是她唇角隐约的梨涡,那样俏皮可喜。
宫商角徽羽,他将她一整个人在指间细细摩娑,一点一点勾勒出来。
他已经在窗前坐了很久,细细的雨点从外面撒进来,打湿他垂在胸前的长发,他秀长的睫毛上也沾染了一些水汽,微微颤动,像受惊地蝴蝶翅膀。
他还在回想——或许也不是回想,她的一颦一笑,闭上眼就十分清晰,就好像她活生生站在眼前一样。他似乎想到什么喜悦的地方,手腕微颤,七弦琴发出极缠绵的音色,似水面波纹微澜。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婉约,紧跟着,门被人推开,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司凤,在离泽宫里不要弹奏靡靡之乐!”话音未落,只听“噌”地一声,断了一根弦。禹司凤起身,将七弦琴放在一旁,回头淡道:“是,师父。”
来人正是大宫主,他面色铁青,双眉紧蹙,显然心情极其不好,走到案旁,将手里一叠纸往上面狠狠一砸,厉声道:“这乌童,好大的胆子!不周山地兵马是专门为他驱使地吗?!”
禹司凤一声不响,将那叠纸拿起来,上面地东西让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原来不周山藏着离泽宫准备地许多人马,打算日后时机成熟,攻进地府,救出无支祁。而让大宫主发怒的原因,是乌童擅自调用了这些人马,去攻打少阳派,然后全军覆没,根据留守不周山的手下线报,乌童畏罪逃走,中途遇到了前来报仇的少阳派弟子,双方一起*入阴间大门之内,至此不知所踪。
他甚至不用猜就知道所谓来报仇的弟子是谁,有谁能轻而易举来到不周山?将乌童逼进阴间?
璇玑!他手上一颤,纸张散落在案上。禹司凤不动声色地重新收拾好,只听大宫主说道:“损了那么多人马,却连人家的皮毛都没伤到,这乌童,他死了倒是便宜,若还活着,非得让他尝尝离泽宫的手段。”
禹司凤道:“人既然已经死了,师父也不用过于挂心。我一直有个问题,当年五大派通缉乌童,他后来怎会为离泽宫所用?”
大宫主笑了一声,悠然道:“不过是凑巧,见到一只快死的狗,救了他,他便缠了上来。可惜,狗到底是狗,最后还是被他反咬一口。”
他看了禹司凤一眼,又道:“你莫担心,那姑娘命大的很,死不了的。”
禹司凤没说话,半晌,才道:“师父接下来要怎样做?”大宫主道:“只有我亲自去一趟阴间了……”
话未说完,只听门外有人报道:“丹牙台火柱点燃,副宫主回来了。”
大宫主面色一沉,起身便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司凤,你也一起。你也到了该参与这件事的年纪了。”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十二章 凤凰于飞(二)
泽宫分为两重宫阙,一重斗宫归副宫主,二重金桂执掌。两重宫阙之间隔着一座巨大的石台,上下涂满朱砂色,名曰丹牙。每逢有重要事情需要两位宫主一起磋商,丹牙台上火柱便被点燃,作为讯号。
禹司凤和大宫主赶到丹牙台的时候,副宫主早已等在那里,他迎风站着,青袍飒飒作响,若玉垂头站在他身旁,见到大宫主,立即下跪行礼。
“这些日子你又不知所踪,眼下居然还有脸回来。”大宫主冷冷说着。
副宫主咯咯笑了两声,转头柔声道:“大哥待我何以这般刻薄,总算大家都是齐心协力办这件事,我可不能一直呆在宫里。”他见禹司凤站在后面,声音忽而放得更柔,笑道:“大哥,你怎么带他来了。当年不是和柳意欢定下誓约……”
“不要说废话。”大宫主眉头微微一蹙,“你点了丹牙台的火,有什么重要事?”
副宫主笑道:“若玉,把钥匙给我。”若玉立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丝袋,恭恭敬敬地放在他手里。“这事不但重要,还很好。大哥你可知,这是什么?”他从丝袋中取出一个物事,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捻着——那是一串八根玄铁钥匙,大约有人的手指那么粗,手掌那么长,在他手里轻轻撞击着,发出闷闷的声响。
大宫主一眼看去,顿时吃了一惊:“这是定海铁索的钥匙?!你从何处弄到的?!”
副宫主微微摇晃着那串毫不起眼的钥匙,呵呵笑道:“大哥你总觉得我什么都不会,就应当在你后面跟着,什么都听你的。我可不愿做这种傻瓜。钥匙怎么弄到的,你可以问问这孩子,他很清楚。”他下巴朝禹司凤那边指了指。
大宫主不无怀疑。定定看了他一会,才将眼光移到禹司凤身上,问道:“司凤,怎么回事?”
禹司凤说道:“是在浮玉岛上得到地。浮玉岛下没有定海铁索,却藏着定海铁索的钥匙,副宫主大约是买通了岛上的欧阳管事,将钥匙偷了出来。那欧阳管事也是妖。由于东方岛主对他有恩,所以留下报恩的。”
副宫主笑道:“不错,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欧阳不是我买通的,他一直都是我的手下。当年他向我告假,说要去报恩,解释了前因后果,我便有此计谋,要求他报恩之后就设法将钥匙偷出来。本来我还怕他不忍,此人倒真是条汉子,恩怨分明。报完恩立即就成了陌生人,连我都有些佩服呢。”
大宫主冷笑道:“是啊,真是条汉子。我竟不知道你手下有这许多能人义士,了不起!什么时候开始搜刮人才的?连我这做大哥地都被蒙在鼓里。”
副宫主叹道:“我就知道大哥会疑我,你我是兄弟,又何必如此,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我的手下不也等于你的手下么?我也是为离泽宫办事呀。呵呵,再说了,大哥你也说过,我有什么小心思。你心里都明白着呐,我哪里还敢有妄念?”
大宫主并不说话,只是冷笑。笑声令人浑身毛骨悚然。半晌,他才止了笑声,淡道:“既然钥匙已经到手,那便万事俱备,只等阴间大门敝开,进去救人便好。”
副宫主道:“只是这人选难抉择。要能做大事的。还要稳重、禁得起风浪、身手不凡……最关键的。得是心腹之人。不知大哥可有好的人选?”
大宫主淡道:“你手下都是能人,何不先提供几个?”
副宫主似是早知道他有此一说。便吩咐道:“若玉,你愿意去阴间跑一趟吗?这是九死一生的活,想想清楚再回答。”
若玉立即跪下,沉声道:“弟子万死不辞!”
副宫主笑道:“大哥,你看这孩子如何?”
大宫主未置可否,只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犹如冷电一般,若玉心中惊悚,不由自主垂下头。过了一会,只听头顶有人笑了一声,声音却比冰雪还要寒冷:“原来你就是若玉。嗯,若玉,若玉……那个会*同门的若玉!”
他心中一寒,头顶风声响起,他知道是大宫主的掌风,他是要一掌拍死他为禹司凤胸口那一剑报仇!那一个瞬间,他胸中转了无数个念头,最后却变成了一片虚无,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等死。
副宫主急道:“大哥手下留情!”说罢在他手腕上一架,将他的掌力化去了大半,然而那一掌到底还是拍在了若玉背上,他身子微微一颤,双手猛然撑在地上,剧烈喘息着,慢慢地,有鲜血从他面具下渗透出来,滴在地上。
大宫主森然道:“如此狼子野心,*戮同门地人,岂能委以重任?!岂能留在宫中?!”
副宫主柔声道:“大哥,你要是生气,直接来找我罢了,何必对着一个孩子迁怒?”
大宫主甩开他的手,冷道:“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副宫主笑道:“我的胆子其实不大,从小到大都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哪里比得上大哥你,瞒着这许多人,居然还稳稳当当地做着大宫主,人人都夸赞你,倘若他们知道你当年……”
他的话并没说完,因为大宫主的目光冷若玄冰,定定望着他。虽然他不说话,但那种目光很明确地提醒他:如果说下去,他会毫不顾忌任何兄弟感情,出手对付他。副宫主于是一笑,轻道:“大哥,他走便走了,你又何苦将他带回来。又要护着他,又要操心无支祁的事,你也太辛苦啦。”
大宫主嘿嘿两声,说道:“罢了,此等废话如今说来还有什么意思。你那里当真没有好人选吗?”
副宫主耸肩道:“我选了若玉,可是你眼下把他给打伤了。”那语气,竟似是在怪他。大宫主沉吟半晌,其实他原本就打算亲自去阴间救人,这事交给任何一个别人,他都不会放心。他正要开口说出自己去的意思。忽见副宫主垂下眼睫,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种模样他很熟悉。大宫主始终认为一个人要做到对任何事都不动声色,才能真正成功。所以他对副宫主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便因为他有个很大地弱点——只要他想骗人,出坏点子的时候,必定会垂下眼睫,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这一刻。他又垂下了眼睫,俨然是打着小算盘。大宫主到了嘴边地话又吞了回去,转念一想,隐约有些明白。他必定是趁着自己这次去阴间救人,要对司凤不利。若玉作为一个小弟子,哪里来的胆子刺*司凤?显然是后面有人吩咐。
不错,金翅鸟一族很难出现十二羽的血统,一般来说也只有十二羽的血统能当上宫主。他这个大宫主以后也是要把位子让给禹司凤的,因为他是除了他之外唯一拥有十二羽的金翅鸟。所以,先让他去阴间九死一生。再趁他去阴间地这段时间将稚嫩地禹司凤除掉,这样宫主地宝座便稳稳地属于他了。
会是他心中的策划吗?大宫主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地中也有些犹豫不决。不、不,他应当不会这样浅薄,他要的,应当不止这些……难不成,离泽宫最大的那个秘密,给他知道了?
他一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然后说道:“嗯……人选问题我也要仔细想想。钥匙先放你那里吧,等我找齐了人选再说。此事筹划了许多年,也不急在这一时了。越是到了关键时候,越要稳住。”
他转身便走。陷入沉思中,连一旁禹司凤若有所思的表情都没注意到。禹司凤远远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袖子被人一扯,副宫主贴着他的耳朵,笑吟吟地说道:“你欠我一个人情,我替你将情敌*了。司凤。你怎么感谢我才好?”
禹司凤猛然一愣。紧跟着立即反应过来。脸色登时煞白,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颤声道:“你将敏言*了?!”
副宫主哈哈大笑,冰冷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轻道:“你果然是个明白孩子,一说到情敌你立即明白是谁。不过在有些事情上,你怎么又傻了?”
他指地是什么?禹司凤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大宫主在前面唤他:“司凤,走了。”他答应一声,看了副宫主最后一眼,这才满怀心事转身走了。
到了晚上,大宫主突然说了一句话:“那小子没死,你可以放心了。”十分没头没脑,简直不晓得他到底在说什么,禹司凤却点了点头,心中终于稍稍欣慰了一些,然而很快,他又陷入另外一种沉思,整晚都默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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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泽宫的作为,禹司凤并不赞成,但也不想插手。眼下聚集在不周山那里的人马遭到全灭,短期内大宫主想颠覆所有修仙门派的心愿不可能实现,更何况,宫里还有个行事诡异的副宫主,有他的牵制,相信大宫主无法任性妄为。
当日在浮玉岛,副宫主说的那番话,他一直在心头反复琢磨。他说大宫主年轻时曾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然而到底是怎样的大错,他言辞含糊,也分辨不出大概来,何况离泽宫铁律如山,犯下重大过错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执掌宫主之位——他忽而灵光一动,不对!历代离泽宫只有一位正宫主,到了这一代才分成正副两个,分管斗宫与金桂宫。难道说,老宫主也是因为大宫主犯过错,所以才将至上地权力位置分成了两个,好让副宫主牵制他?
不错,大宫主拥有珍贵无比的十二羽血统,他得到宫主的位置简直是毫无悬念地,但正由于他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所以老宫主才在临终前又任命了副宫主,很显然是从另一方面表达他内心对大宫主继位的不满。
大宫主曾经究竟犯过什么错?
这个问题一旦从脑子里蹦出来,他就再也无法抑制,流水般地想了下去。情人咒发作的时候,他痛不可当,但耳朵可没昏迷,柳意欢和大宫主的对话他听得很清楚,也因此产生了怀疑——他的亲爹到底是谁?
大宫主曾说,他地娘早早死了,他爹是个恶男子,抛妻弃子,没有想念地必要。但事实想必并非如此,很多事情,很多迹象,都让他有一种了悟,大宫主与他地父亲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难道说,大宫主也犯下和柳意欢当年同样的错误,有了私生子?离泽宫许多弟子都有自己地家人,每年来宫里探望他们,可禹司凤从来不晓得家人是什么,唯一对家乡有的印象,便是一望无际的蓝天,飒飒的风声,他生命中第一次张开翅膀缓缓飞翔。
他曾和璇玑说过自己的家乡,说的时候好不怀念伤感,但实际上家乡是什么样的,他心底根本没有任何具体印象,真正记事开始,他便已经在离泽宫了。
或许,大宫主真是他父亲?那他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皓凤的名字如此耳熟?为什么他独独少了一年的回忆?
许多疑问令禹司凤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直到天色蒙蒙亮,他才沉沉睡去,没睡一会,只听门吱呀一响,被人推了开来。他下意识地睁开眼,却见大宫主站在床前,静静看着他,手里还捧着一个打开的食盒,里面药气氤氲,泛出一股浓香。
“师父……”禹司凤低唤一声,不明所以地从床上坐起。
大宫主看了他一会,才长叹一声,将食盒往桌上一放,沉声道:“司凤,这是情人咒的解药。早些喝了它,了却我这桩心事,离泽宫才能放心交给你。”
禹司凤不由微微一惊,急道:“师父!你怎么……”
大宫主低声道:“这情人咒的解药成分甚是复杂,有几味甚至不是凡间之物,所以珍贵无比,你莫要问东问西,先喝了再说。”
禹司凤轻轻从食盒里取出那碗药,只见其色犹如湛蓝的海水,清澈美丽,热气蒸腾氤氲,散发出一股极浓极甜的香味。他正欲送进口中,忽然起了疑心,手腕一停,抬头问道:“师父先前不是说情人咒没有解药吗?”
大宫主淡道:“世上不存在没有解药的毒咒,只不过要解毒,需要付出不同代价罢了。情人咒既然因情而生,这解药自然是破除迷障,令你忘却所有痛苦回忆的物事。你中了那姑娘的魔,用情既深且专,于是我一直顾虑着,怕你日后怪我,但如今时间不多了,正事要紧。你喝下解药,我有事要交代。”
禹司凤怔在那里,心中百味交杂。原来不是没有解药,所谓的解药,便是忘却一切。喝下它,他便不会再为情所苦,心中没有那个人,情人咒自然也烟消云散。
只是,他如何能忘?
他缓缓将药放下去,摇头道:“我不能喝,不想忘。”
大宫主沉声道:“你还在犯傻!是要我死也不放心你吗?!”
禹司凤大吃一惊,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大宫主低声道:“自古以来,权力之争最为可怕。昔日老宫主恨我违背铁律,故将宫主拆成一正一副,用以压制我。如今大事将成,我必须亲自去阴间一趟,这一去离泽宫便无人护你,你情人咒缠身,难免令我挂心。司凤,你听好,离泽宫绝不能交给副宫主!就算我这一去失败了,你也莫要伤心,替我守好离泽宫!宫主的位置是你的,谁也别想染指!”
一席话说完,屋内陷入死寂。良久良久,禹司凤苍白着脸,将手指一扣,略带疲惫地轻道:“师父太过厚爱,弟子感激不尽……只是有一事弟子心中不明,请师父告知……当年你犯的戒律,莫非是与柳大哥一样的?……爹?”
最后那一声爹轻描淡写地叫出来,砸在大宫主耳朵里,却不亚于石破天惊,双手剧烈一抖,将桌上的食盒狠狠挥倒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十三章 凤凰于飞(三)
过了很久,屋子里还是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只有大宫主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一阵一阵。禹司凤静静看着他,微蓝的晨光下,大宫主的脸模糊隐约,下颌处轮廓分明,他微微侧着脸,鼻梁挺直。
禹司凤低叹一声,轻道:“我真是个傻子,爹,你我的侧脸岂不是一模一样么。我竟到现在才发觉。”
大宫主一掌拍在桌上,跟着榔一阵巨响,桌子硬生生被他拍成碎片,散了一地。他厉声道:“是柳意欢那老贼告诉你的?!他违背了誓约!他什么都说了?!”
禹司凤低声道:“不,他什么也没告诉我,是我自己猜的。我猜对了,是不是?其实……你是我亲爹。”
“不要说了!”大宫主厉声喝止,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渐渐恢复平静。半晌,他才低声说道:“这事你以后也不许再提,今天我就当作没听见。解药我放在这里,要不要喝看你自己。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也到了应当承担责任的时候,好好想想什么才是自己应当做的,不要让我失望!”
他转身就走,禹司凤在后面急道:“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能告诉我么?”
大宫主顿了一下,又径自往外走,一面沉声道:“不要叫这个字!莫忘了这里是离泽宫,你是我的徒弟,如此而已!”
禹司凤吸了一口气,在床上怔怔坐了半晌,缓缓低头看放在案上的药。天色已然大亮,药汁在晨光中泛出一种珠宝般晕目的光芒,宝石一样的蓝色,漂亮得像一个梦——让他忘记所有情仇爱恨的梦。
其实大宫主说得对,他已经到了应当承担责任的年纪。很多事情不可以随着喜好来任性。离泽宫等于是他的家,他可以因为自私。抛弃整个家庭吗?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永远开开心心。那是璇玑的孩子话,人活在世上,本来就不可能事事开心。
他轻轻捧起那个碗,药汁缓缓摇晃,其色溶溶,不知为何令他想起许多前尘往事。与她相识、相伴、相离,不过是短短五年地事情。可。五年仿佛就度过了他的一生。他生命中所有能够燃烧地力量和感情,都在五年里燃烧殆尽。
禹司凤将药汁送到唇边,正要狠心一饮而下,眼前突然浮现出璇玑的脸,笑吟吟地看着他,柔声道:司凤,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地。
他心中忽然一痛,像被蝎子蛰了一下。麻麻的痛感一圈圈蔓延开。那其中似甜、似苦、似酸、似爱、似恨、似怨……竟是万种味道横陈。他曾谨慎又羞涩地告诉她:世上还有更好的人。可是现在他却要选择离开她。
他们两人。究竟是他对不起她比较多。还是她对不起他,此刻已经是纠缠不清。分不出输赢。
禹司凤想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开窗,将药汁尽数泼了出去。
他的一生,真的是入魔了,惨败在她手里,一丝一毫余地也没有。长叹一声,取过窗边的七弦琴,他又开始缓缓拨弦,凤求凰,敛云操,曲破九天之外——她可曾听到一丝半点他心中的忧郁苦楚?
迷蒙中,像是有人在殷殷叫他地名字:司凤,司凤……你听见了吗?他突然一惊,琴声顿止,窗外阵阵喧嚣,有许多人在奔跑,低声交谈,噪杂声中还夹杂着一个嚷嚷:“司凤!禹司凤!你个死小子快给老子滚出来!”
是柳大哥地声音!禹司凤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披上外衣就推门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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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柳意欢听到钟敏言复述若玉的话,便立即明白禹司凤身份的事在离泽宫是瞒不住了。当年大宫主有了私生子的事情,他开始也被蒙在鼓里,老宫主去地牢看他的时候,含含糊糊带过去,于是他只知道禹司凤是大宫主的儿子,至于他娘是谁,两人怎么认识的,他是完全不知道。
由于他是下任宫主之尊,身负十二羽,生了个孩子也是十二羽,所以违背离泽宫铁律的事情绝不能外传出去,比他柳意欢当年出事封口还要严厉。老宫主一死,当年几个师兄也走地走散地散,留下来地也都是被大宫主管得服服帖帖,谁也不会把这秘密说出去。
知道这个秘密,并且有胆子说出去的,想来只有那妖妖挑挑地副宫主了。离泽宫本来没有正副两宫主一说,纯粹是因为老宫主恨大宫主违背戒律,才硬生生把宫主拆成两个,分给他兄弟二人。
柳意欢对这兄弟俩了解并不多,和大宫主因为禹司凤的事情接触过几次,只觉他深藏不露,但并不是十分稳重之人,某些方面更可以用毛躁来形容,急功近利,这点从他这次派人去浮玉岛捣乱便能看出来,计谋是好的,只可惜太沉不住气。倘若他能再忍得片刻,将褚磊他们几个修仙门派掌门人带到僻静的地方再下手,璇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得。
至于副宫主,他见到他第一反应便是厌恶,不
近。副宫主给他的感觉十分不好,如果说大宫主像看似平静深邃,里面却是暗潮汹涌,那么副宫主便是一团水雾,朦朦胧胧,虚虚实实,完全摸不透。
这个人要是有野心,对大宫主来说还真挺头疼的。禹司凤这次回去离泽宫,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根本就等于掉进了龙潭虎穴。何况虽然当年大宫主答应他不让禹司凤参与救无支祁的事情,不过那副宫主要是逼得紧了,难保大宫主不会病急乱投医,把禹司凤牵扯进去。作为禹司凤的半个爹,他是绝对不能同意这件事的。
他离开少阳峰,立即便朝离泽宫赶来。这次没有璇玑那个厉害的战神将军助阵,他一个人难免势单力薄,停在离泽宫上空不敢下去,坐在大石剑上一个劲嚷嚷,试图用喊功把禹司凤给咒出来。
禹司凤跑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就是离泽宫大门口乱成一团。许多年轻弟子在海滩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半空中飘着一根巨大的石剑,柳意欢坐在上面。手里抓着一本书,拢成圈靠在嘴边,大声叫嚷:“禹司凤!你个死小子快给老子滚出来!”
他哭笑不得地走过去,叫了一声:“大哥,你怎么来了?”
柳意欢一见到他,眼睛登时一亮,把书一丢。对他招手:“小凤凰!快过来快过来。让大哥看看你!瘦了呀!这才几天没见,你家师父是不是根本不给你吃饭?”
禹司凤笑道:“大哥你倒还是老样子,为什么坐那么高?不下来吗?”
柳意欢连连摇头:“不可不可!你那师父太凶了!我怕他突然出手,还是留在上面比较好,逃跑也比较快!对了,小凤凰,你过来,我问你。你师父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嗯。暗示性的话?”
禹司凤愣了一下。慢慢垂下眼睫,没有说话。柳意欢怒道:“该死的东西!他果然违背誓约!罢了。你跟老子走!不要留在这鬼地方!马上和我走!”他弯腰去拉禹司凤,他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不,大哥,我爹他……我还不明白……”
柳意欢急道:“大哥来找你呐!你要真留在这鬼地方才是什么都不明不白!你老爹根本是个疯子……”
话音未落,只听前面传来一声厉喝:“柳意欢!”却见离泽宫大门敝开,里面黑压压涌出许多人,当头的便是方才大喝一声地大宫主,离泽宫五名长老十四名堂主都站在他身后,那气势,明显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禹司凤一惊,急道:“大哥,你先走吧!”
柳意欢冷笑一声,坐直了身子,大声道:“你这个小宫主,带了许多人来,是要吓唬我吗?老子可不吃你这套!正好人都在这里,不如让他们都来听听你这英名神武的宫主年轻时做下地好事吧!也好让他们瞻仰学习!”
大宫主脸色铁青,沉声道:“柳意欢,你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的人是你才对!”柳意欢呸了一声,“当年地誓约怎么说?你眼下要把小凤凰怎么样?!违背誓约的人是你吧!”
大宫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没有说话。后面有几个长老低声道:“宫主,这人向来放荡不羁,行事癫狂,留着总是个祸害,不如今日就将他拿下?”
他缓缓摇头,突然吩咐道:“你们都进去,把弟子们也带走。我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众人都是大惊:“宫主!留下此人后患无穷啊!”
他摇了摇头:“快去!”众人只得将弟子们撤回大门内,将宫门合上,海滩上顿时空空荡荡,只有萧索的风声不断,绵绵细雨打在身上,冰冷的。大宫主站了一会,才说道:“我也有苦衷,司凤作为离泽宫弟子,有义务承担他的责任,逃避永远也不是办法。”
柳意欢冷笑道:“借口!你有屁的苦衷!还不是指望把无支祁救出来,求他把均天环还给你们罢了!这事离泽宫那么多人,谁不能办?干小凤凰屁事啊!”
大宫主脸色微变,似是惊奇:“你也知道均天环的事!”
“你以为老子是傻瓜?不要岔开话题,眼下在说司凤地事。当年地誓约,你是决心诋毁了?”
大宫主沉吟半晌,才道:“大局为重,这等私人誓约,自然放在最后。司凤身负十二羽,将来宫主一位非他莫属,离泽宫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撇清。我言尽于此,你如何想,是你自己的问题。”
柳意欢呵呵笑了两声,“这样说来,誓约便算取消了。很好,很好!司凤,你想必也知道了吧,你爹就是这个大宫主。他年轻时胆子可大的很呐!”
他见大宫主神色阴晴不定,知道他是寻找时机下手对付自己,便又道:“你要*我自然是轻而易举,不过眼下趁着四周没人,何不将多年的秘密说给他听呢?司凤虽然是你的孩子,但他现在也大了,总有权力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十四章 凤凰于飞(四)
大宫主还是不说话,柳意欢见他如此固执,心中有火,冷道:“好,你不说,不如我来替你说!也让司凤知道自己爹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司凤,你听好了,当年你爹出门历练……”
大宫主突然扬手,柳意欢立即警戒地护住身前,喝道:“干嘛?要动手?!”
大宫主将袖子一拂,森然道:“不要胡言乱语!你什么也不知道。”
“不错,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柳意欢笑了笑,“知道的人永远不说,不知道的人便以讹传讹,与其让你儿子自己乱想,不如你自己说出来,一了百了。你忍心把离泽宫的烂摊子甩给他,然后什么也不告诉他?”
大宫主沉默不语,忽然看了看一旁同样沉默的禹司凤,半晌,才低声道:“司凤,你……想知道爹娘的往事吗?很多事情,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
禹司凤脸色苍白,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良久,他转身静静看着大宫主,轻道:“请……请告诉我,娘的事情。”没有一个人不想着自己的爹娘,他也不例外,虽说从小在离泽宫,大伙一起孤零零地长大,但听见旁人提起父母时,自己的茫然无措,到今天还像梦魇一样抓着他。他再也不想重温这种感觉,一点也不想。
大宫主长叹一声,垂下眼睫,缓缓回想往事,过了很久,柳意欢几乎要开口再催促的时候,他突然说道:“我第一次遇到你娘的时候,比你现在的年纪还大了几岁……”
那时候离泽宫的规矩还没现在这么严,年轻弟子还是可以任意出宫,四处历练,除了谨记不许摘下面具。不许与外界女子通奸之类的铁律,其他规矩大多还没建成。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人世间繁华景象。处处歌舞升平,青山碧水。离泽宫较之,简直就是个可怖的牢笼。
他和无数师兄弟一样,被这旖旎的景象吸引住了,流连忘返,不同的是,他们很多人都选择离开离泽宫,悄悄找个繁华的地段住下。与凡人多情女子相恋。生子,成家。他却抵制住了这种诱惑,师父地教诲他一直记在心上:红尘再好,也是到处陷阱。做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开头甜蜜,结尾永远是苦涩的,所有事情,看看就好。要做到心如止水。
“那天晚上是元宵节。大街小巷都挂满了彩灯。镇子上还有彩灯庙会。我和几个师兄去逛庙会,庙会上人很多。你推我我挤你,我和他们很快就走散了。我不认得回客栈地路,只能慢慢找,后来见路旁有许多灯谜的摊子,让人猜灯谜,猜中了有各种奖品赠送,我便凑过去看,随手拿起一个彩灯,上面写着‘女子也好驰马’,打一个词牌名。我猜了许多答案,却都不对,但始终舍不得放弃,因为那是第一次玩灯谜。后面有人等得不耐烦,便将我地彩灯一把抢走,直接将谜底报出来。我回头一看,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穿着白衫子,腰上挂着剑。她见我看着她,便发狠瞪了我一眼,取了奖品掉脸便走。那就是你娘了,这是我与她第一次见面。”
彼时满街彩灯纷然,荧荧流火,那白衫子的姑娘脸颊如玉,被他这样直愣愣看着,脸上顿时红一片,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他却觉得就连那一眼都是美的,是一种极鲜活灵动的感觉,。
那灯谜的谜底是“字字双”,于是他追上去,笑道:“姑娘怎么抢了我的灯谜,我还未说出答案呢。”那姑娘似乎对他这个戴着狰狞面具地年轻男子没有任何好感,恶巴巴地说道:“寻常人说三个谜底不中便该自己退让了,你足足说了五六个,既然没文采,何必出来现丑!”
他心中也有些恼火,她未免太不客气,见她掉脸又要走,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执拗地火气,硬是跟在后面,一直跟到镇子外面,她突然拔剑相向,他慌忙抵抗,谁知她只是虚晃一招,一眨眼人就御剑飞在半空,低头冲他笑,一面将得到的奖品丢给他,道:“得了,给你!没见过这么小气的男人!”
奖品是一根十分精致的簪子,分明是女子用物,他要来也没用,此时不由后悔自己鲁莽的行径。他追上来做什么?真是好没意思。于是他将簪子扔还给她,淡道:“不用了。我只是……”只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一口气憋着,干脆转身走了。
那姑娘在后面笑道:“是给你心上人的簪子吧?好啦,拿去!大男人应当痛快些才是!”
他回头,见她笑颜如花,映着满城的灯火,明媚娇艳,忍不住脱口道:“女子也好驰马,你怎么不骑马,飞在空中岂不是粗野之极?”
她登时火了,把簪子朝地上一丢,嗖地一下飞了老远,再也不见人影。他待要追上去,一来天色阴暗,二来再也没什么道理,只得讪讪地把簪子捡起来收好,一个人摸索着回客栈了。
隔了两天,师父突然出现,将他们痛骂一顿,说他们不历练,却贪恋人世奢靡,于是他们不敢多做耽搁,闻说北方点睛谷那里有定海铁索的消息,立即动身前去。
谁知在龙候山下又遇到了那姑娘,她不知与何人斗武,弄得浑身是伤,倒在路上。他
,悉心替她疗伤,温柔地抚慰她。她后来认出他就年,当时他正替她处理伤口,她疼得咬牙切齿,他便叫她忍着疼,她玩笑道:“见到你脸上那鬼面具,疼也不疼了。一睁眼看到你,我还以为自己死了,在阴间看到阴差小鬼呢!”
他照料了她一段时间,之前所有地误会自然冰释,某日她看到他藏在袖子里地那根簪子,于是取笑他:“还没将簪子送给你心上人?”
他一言不发,只是将她的长发散开,重新盘好,亲自将那根簪子替她簪上。之后两人都是相对无语,她红着脸吃吃地笑,忽然一抬手将那根簪子拿下。放在手里细细端详。虽说是灯谜赢来地奖品,倒是一件精致物事。簪头那里雕着一只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她笑道:“这凤凰倒是精致。”
他默默替她重新绾好头发,再次簪好簪子,轻声道:“那不是凤凰,是金翅鸟。”
指尖触到她的脸颊,只觉烫如火,他喉头一紧,不由伸臂将她揽进怀里。低头想去吻她。可恨脸上面具碍事,他正犹豫间,却被她一把将面具摘了,勾住他的脖子,主动送上樱唇。
所有的爱情开始有要有一个理由,就算是最老套的英雄救美,也能开出美妙的爱情之花。终于在她揭下他面具地那一刻,他再也不能逃避。决心叛离离泽宫。与她共结连理。
她叫皓凤。他是十二羽的金翅鸟妖,洞房夜。他戏称: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望他们永结同心,此生永不分离。
“我要与你娘一起地事情,开始瞒得很好,谁也不知道。我们住在龙候山附近的小镇子上,她并不是很喜欢那里,因为离她师门太近了,可是当时她有了身孕,临盆在即,不好长途跋涉迁移到远方,只得暂时留下。在那个小镇子上,我和你娘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妙地时光,可是就在她临盆那一天,一切都被毁了。我弟弟将我的事情全部告诉了老宫主,他勃然大怒,千里迢迢带着几位长老找上门,可惜那时候我不在家里,你娘有些难产,我出门找稳婆去了。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生下,那就是你。老宫主本想当场*了你,可是见到你背后的十二羽,立即改变了主意。他同意留下你和你娘的性命,却逼着我回离泽宫,要我一生不得与她再见。我跪在雪地里,浑身都要冻僵,苦苦哀求,最后连长老们也动容,替我说情,老宫主总算勉强答应我留在镇上照顾你们母子几年。”
说到这里,大宫主忽然笑了起来,禹司凤却是越听越心惊,颤声道:“既然……老宫主都同意了,为何……为何……”
不要说他,就连柳意欢都吃惊不已,当年他出事,老宫主可没这么仁慈啊!居然会同意他留下照顾他们母子!
大宫主轻声道:“是啊,司凤,我们在这些修仙门派眼中就是妖魔鬼怪,他们看不起我们,认为我们残忍好*,无情无义。可是,老宫主却同意了让我们在一起,你说,这当真是残忍好*吗?我和你娘情深似海,又怎么会是无情无义了?其实真正残忍无情的是这些修仙者,将自己放在至高的位置上,轻易判断对方地对错,轻易地就定下别人地生死。老宫主他们走了之后,你娘也知道了我真正的身份,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怪我,我们商量好了以后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可是,第二天,修仙门派的人找来了。原来你娘分娩的时候,生下一个带翅膀的小孩儿,这事被稳婆说了出去,一晚上就传遍了,认为她是妖孽。点睛谷靠的那么近,他们立即便招人赶来除妖,见所谓的妖孽是你娘,又看到了襁褓中地你,他们便逼她说出孩子地父亲是谁。你娘为了护着你和我,便给她师父一剑*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回到家里,满地地鲜血。点睛谷,少阳派,浮玉岛……许多人都等在屋子里,这许多人就为了等到所谓的妖孽,将他*了除害。我红了眼睛,当即就冲进去将他们所有人都*了。可是全*了也没用,你娘已经死了,一剑穿心,临死地时候怀里还紧紧抱着你,护着你不让那些恶人伤害。孩子,你明白了吗?所谓修仙门派,其实都是自高自大,猪狗不如的东西,我要*他们,真是一点也不会感到愧疚。你眼下明白爹的用心了吧?你说,他们该不该*?”
禹司凤浑身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如纸,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宫主森然道:“你说!他们该不该*!”
话音刚落,只听宫门那里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笑道:“不该*!”三人都是一惊,齐齐回头,却见宫门缓缓打开,副宫主从里面款款走出,双手拢在袖子里,摇摇晃晃地走到大宫主面前,笑了一声,道:“大哥,这么些年都过去啦,你还在做美梦呢?事实到底是什么,你还不愿意承认?”
大宫主阴恻恻地瞪着他,低声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副宫主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和那女弟子于皓凤之间的事情,根本与你说的是两个样子。你自欺欺人也该是个头啦。”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十五章 凤凰于飞(五)
大宫主低声道:“妖言惑众!我的事情,你又知道什么真相!”
副宫主一派轻松,柔声道:“大哥,别急着骂我,这些年你也应当骂够我了,为了照顾你,我听从老宫主的吩咐,可是做了许多年的冤大头,白白担上个出卖兄长的恶名。其实这件事很简单,你看看司凤就能明白了。他的面具也是被人摘下,为什么他会受到情人咒的反噬,而你没有呢?情人咒这种东西,可从来没有例外过。”
大宫主冷笑一声,根本不屑与他说话,倒是柳意欢说道:“他既然与司凤他娘两情相悦,又哪里来的情人咒!你这话问得好蠢!”
副宫主并不恼,反而拍手笑道:“不错!就是两情相悦!只有两情相悦,不离不弃,那情人咒才会解开。大哥,你的情人咒真的解开了吗?”
他这话问得更笨了,连柳意欢都冷笑一声,懒得搭理他。倒是禹司凤听出了一些端倪,轻声道:“副宫主,你的意思莫非是,情人咒……没解开?”
副宫主笑道:“还是你聪明,我大哥只是假聪明,想不到他儿子倒是真正聪明的人!不错,其实情人咒根本没解开,只是他以为解开罢了。不如让我来说说,十八年前的真正经历吧。”
大宫主冷道:“好!我倒要听听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你说!”
副宫主道:“大哥你也别恼,当年这一切都是老宫主吩咐的,我不过是照办。一切都是为了离泽宫着想,哪里能容你任性放肆。你方才的故事活脱脱是个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的俗套剧情,事实上你既不是才子,那于皓凤也不是什么佳人。你出宫历练,确实是遇到了那个于皓凤,那簪子的事也确实是真的,不过和我知道的。可是完全两回事。”
“其实你出宫之前,老宫主便吩咐我要看紧你。他给你的评价是:聪明却妄为。自负且毛躁,平日里你是谁也看不上。仗着十二羽在身,宫里人人都让着你,你这种人要是真看上了谁,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不得到手绝不罢休的。那可怜地于皓凤,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就被你看上了。成日跟着她。人家御剑你也御剑,人家吃饭你也吃饭,人家睡觉你就在门口守着,把人家姑娘吓得都要生病。”
他还未说完,大宫主便厉声道:“胡扯!我警告你,不要再乱说!”
副宫主笑道:“我是胡扯吗?就当我胡扯吧,你且听我说完。那于皓凤也是出来历练的,不幸和同门失散了。一个人在附近徘徊。等她地师兄弟。结果你缠着她。吓得她到处跑,从格尔木一直逃到龙候山。怎么也甩不掉你,人家打也打不过你,骂你你反而更开心,活脱脱是个登徒子。最后她火了,和你拼命,大约是骂得难听了,你也不和她客气,下狠手把人家打伤,动弹不得,又借着养伤的名义将人家软禁在龙候山附近地小镇子上。”
“那于皓凤是个烈性女子,醒过来之后见是你,当即便要自*,结果自*未成,反而被你给奸污了。大哥,我知道你爱极那个女子,偏偏又不知道怎样去爱,她只要一躲你,一骂你,你便难过得不行,但你不知道退缩,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她,这样只有让她更恨你。她为你奸污,那段日子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被你逼得强颜欢笑,一直在找机会逃走,谁知你看她看得极紧,就连沐浴如厕都不许她一个人。大哥,你在她面前简直就是个疯子,你说她会爱上你这种疯子吗?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人,那簪子根本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你虽然送给了她,最后她临死时还是拔下来还给你了。呵呵,大哥,她从来也没爱过你,你却认定了她,还让她摘下你的面具,那情人咒如何能不反噬?”
“那天你情人咒反噬,动弹不得,她便趁机逃走了。你忘了吗?那天我和老宫主在镇子上找到你了,你哭得十分伤心,情态张狂,老宫主怕你出意外,便命我看着你,自己去追那女子,只盼她给你个交代,因为你告诉我们的是你自己臆想出的故事,老宫主宠你,不忍见你难过,追上那女子之后,便要将她带回来。那女子便哭着求老宫主放过她,将与你相逢之后的实情说了一遍,你可以想象当时老宫主有多愤怒!可他还是将于皓凤带回来与你当面对质。我可都是亲眼看到了,大哥!于皓凤一见到你便吓得浑身发抖,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你的样子像是要*了她,结果把她吓得晕了过去。我和老宫主这下便明白真相了,便商量着将你带回离泽宫,谁知于皓凤被你一番惊吓,下身流红,我们才知道她已经有了孩子,急忙请了稳婆过来看她,照料一番。”
“老宫主地脾气你是知道地,他根本不会允许那孩子出生,但你当时已经状若疯狂,半点相反意见都会让你更冲动。老宫主有事在身,不能久留,便让我留下照料你们,自己先回离泽宫。我照料了你们半年有余,于皓凤生下司凤那天,老宫主又带人来了,见司凤是十二羽血统,立即动了恻隐之心,舍不得*他。可是他又不能*于皓凤,她不肯喂司凤,这孩子生下来便饿得哇哇大哭,老宫主只得将司凤带到海外,将司凤暂且寄养给一对金翅鸟夫妇。我料想老宫主这次再回来,是铁了心要*于皓凤的,她成日只是哭,要么就是发呆,我看了也于心不忍,于是趁大哥你睡着的时候,偷偷将她放跑了。后来的事我也没想到,她回到自己的门派之后大约遭遇了一番流
,最后承受不住压力自己自*了。你听到这个消息到点睛谷,*了他们几百号人,将于皓凤的尸体抢回来,埋在龙候山下。老宫主赶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被情人咒反噬,只剩一口气了。”
“后来的事。便像你说地那样。如果一直纠缠于现状,你肯定会被情人咒给咒死。你身负十二羽,是离泽宫未来地宫主,却如此任性妄为,老宫主对你也是失望透顶,他无奈之下对你下咒,令你以为自己臆想地那个故事才是真实地,这样情人咒才没有继续反噬。你地一条命也留了下来。呵呵。你一直以为老宫主是恨你犯了戒律,才将宫主之位拆成两个,其实是你自己令他太失望了。身为宫主,如此任性刚愎,他如何能放心将离泽宫交在你手上?这个秘密在我心里藏了十几年,眼下司凤也大了,是时候将真相告诉他。你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你自己是什么性子。自己最清楚吧?好好想想究竟谁说地话才是真实。”
这一席话说完。海滩上顿时一片死寂。没有人吭声,只有海浪刷刷地拍打着海岸。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变大,扑簌簌落在地上,在沙地上戳出一个个小洞。禹司凤浑身尽湿,长发粘在腮边,他地脸惨白犹如死人,然而一双眼却熠熠闪亮,神情极是诡异。他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话,然而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只低微地笑了一声,极尽苦涩。
大宫主却陡然大笑起来,笑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指着副宫主的脸,手腕微微颤抖。
“说谎!你这奸猾的小人!我早知你有预谋,却没想到是这么一番荒唐言语!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我是相信你,还是相信自己?”
他大口喘息,双目赤红,神情狰狞之极。
副宫主柔声道:“大哥,就当是我骗你吧。你别气坏了身子,大事未成呢。”
大宫主眼怔怔望着他,喃喃道:“不错,你是骗我,你在骗我……都是说谎……”他脸色忽白忽红忽青,俨然是情绪异常变幻之故,柳意欢心下骇然,大声道:“喂!喂!振作点!他这种人的胡言乱语你怎么能相信!他是故意气你呐!我在离泽宫那么多年,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可以改变记忆的咒术!”
副宫主呵呵轻笑,柔声道:“大哥,我是骗你玩呐。你说的都对,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你和于皓凤真是两情相悦,看得我们好生羡慕呢。她其实也没死,你回头看看呀,她就在你身后站着呐,对你笑呢……”他这番话说得柔言细语,却令人毛骨悚然,柳意欢厉声道:“你说够了没有?!给老子闭嘴!”
大宫主恍若不闻,只怔怔站在那里,半晌,轻轻叫了一声:“皓凤!”一行细细的鲜血从他惨灰地嘴角缓缓滑落,他颓然垂下双肩。凤凰于飞,凤凰于飞……其实只是他自己幻想出来地么?真是这样吗?眼前仿佛浮现出那明眸流睐的美貌少女,对他微微含笑,那笑容忽然变成刻骨的仇恨,阴森森地瞪着他,鲜血从她头顶滑落,染满了她白玉般的双颊。她阴恻恻地说道:“我宁可死了,也不会与你一起!”
他胸中剧烈一痛,忽而狂喷一口鲜血,身体一晃,狠狠摔倒在地。禹司凤抢步上前扶住他,急道:“爹!”他睁开眼,恍恍惚惚地看着他,抬手在他面上轻轻一抚,低声道:“司凤,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留下了。爹护不了你。”
禹司凤急急搭住他的脉搏,心中猛然一惊,他的脉搏忽快忽慢,快若擂鼓,慢若游丝,显然是极危险的征兆,加上他神情痛苦,这明显是情人咒发作的征兆!他心中难过,颤声道:“爹!你、你真地……”
大宫主吸了几口气,手指忽而加力,死死扣着他地手腕,禹司凤吃痛,却不敢甩开,只听他低声道:“皓凤!皓凤!你要去哪里?”禹司凤只觉喉中满是苦楚,待要开口相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地身世原来是这般,他的娘,他地爹,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身后突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禹司凤猛然起身,冷冷转过去,却见副宫主停在身旁,犀利的目光透过面具,钉在他脸上,良久,他才说道:“还不快将你爹扶起来,进宫疗伤。还等着他去阴间取均天环呢。”
禹司凤冷道:“你故意说了这些话,此刻却来做好人,是要如何?莫要以为我不清楚,你故意让我爹心神不宁,情人咒发作,如此便可来对付我了。”
副宫主骇然笑道:“你这孩子,乱说什么!”
禹司凤并不理他,只转身道:“你先别得意,不要以为离泽宫除了我爹爹之外,便是你一人的天下了。长老们都在门后看着呢,你以为他们是帮我还是助你这普通的六羽金翅鸟?”
副宫主不说话了,或许他也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如此倔强难缠。不能等他再长大了,再长大,便是个比他爹爹还棘手的人物,如果可以,现在就应当除掉他。他刚刚动了*机,却听禹司凤冷冰冰地说道:“你是想干脆现在就*了我,省得以后我会与你作对,是不是?”
他心事又被点破,只得讪讪地笑,倒再也下不了手。禹司凤淡道:“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现在*了我是没什么好处的。不如这样,我们谈个交易,你许诺,好好照顾我爹,离泽宫一切现状维持,你照样做你的副宫主,我爹照样是大宫主。那么我可以跑一趟阴间,将均天环取回来,另外向你承诺,永远不回离泽宫。你看成吗?”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十六章 凤凰于飞(六)
宫主微一沉吟,柳意欢却急了,跳起来叫道:“不行意!这事和你没关系,司凤!你别犯傻!阴间是随便乱去的吗?!”
禹司凤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决定了,大哥。”
“司凤!禹司凤!”柳意欢气急败坏地在石剑上大吼大叫,“你给老子清醒点!你老子那样,和你可没半点关系!你别卷进离泽宫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里去!”
禹司凤不再与他说话,回头定定看着副宫主,等他答复。良久,副宫主笑了一声,轻道:“司凤的勇气让我佩服,不过你年纪还小,均天环的事情交给你,我如何能放心?万一你没成功,又待如何?”
禹司凤低声道:“既然我许诺了,那么除非我死,否则一定能将均天环取回来!”
副宫主似有些触动,柔声道:“你这孩子……不要动不动就说死。你年纪也大啦,离泽宫的大业也是你的责任,既然你这般有决心,那么均天环的事情交给你也好。我和你爹在离泽宫等你回来。”
他说完,弯腰想扶起大宫主,谁知禹司凤却伸手拦住,他疑惑地看着他,禹司凤并不说话,只静静盯着他的眼睛。副宫主沉吟一会,才道:“好,那么我也答应你,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不能改变离泽宫的现状,你爹是大宫主,我一根寒毛也不动他,只等你回来。”
禹司凤淡道:“起誓吧。”说罢,他忽而摆了个诡异的姿势,一手点额,一手点胸,闭上眼。这个动作让副宫主浑身微微一震,这是离泽宫特有的起誓方法,向天地起誓绝不违背自己的话。否则流干身上所有的血而死。古老的起誓仪式令人恐惧,只因这仪式中含有未知的神秘力量,像某种信仰,谁也不敢违背它。禹司凤用了这招,显然是不相信他。
副宫主看了他半晌,才摆出同样地姿势,沉声道:“苍天在上,黄土在下,如果违背今日誓言。令我全身鲜血流干而死!”
他放下手,笑道:“如何,安心了吗?”
禹司凤没回答,只朝他伸手:“给我钥匙和指环。”
副宫主将两件物事交到他手上,这才弯腰将大宫主扶起来,大宫主晃了一下,似是有些清醒。低低叫了一声:“司凤……你走吧。”副宫主笑道:“大哥你放心吧,他马上就要走啦。”大宫主怒道:“你……你放手!要将他如何?!”副宫主柔声道:“大哥,你身上有情人咒呢,不要太激动。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大宫主又急又气,险些又要晕过去。忽然横里插过一只手,勾住他肋下,转头一看。正是禹司凤。他脸色苍白,面上却挂着一丝笑。低声道:“爹,我来送你回去吧。”
他迅速将大宫主送回金桂宫。副宫主一直跟到丹牙台。才说道:“司凤,我这个做叔叔的很不尽职。既然一直以来都不尽职。那也不差这最后一次了。我希望你无论取不取得到均天环,都不要再回离泽宫。不是还有个姑娘一直在等你吗?呵呵,做人岂不比做妖来得逍遥。”
禹司凤停了一下,没说话,径自扶着大宫主走远了。一直回到卧室,禹司凤将大宫主放在床上,低身轻道:“爹,情人咒的解药你还有吗?”大宫主没有说话,或许他也说不出来了,他只能死死抓着禹司凤的手腕,目中泪光闪烁。
禹司凤掰开他的手指,转身在他房内四处寻找。他早上既然能准备了一份情人咒的解药,那么药方和药材应当还有剩下的。大宫主的房间很有些杂乱,许多东西都堆在案上床上。他在案上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张揉烂的废纸,上面赫然写着情人咒解药。
卧室后面有个里间,放着各种珍贵药材,药方上写着好几种药材都不是凡间地东西,譬如麒麟角,龙心弦,简直是闻所未闻。不过好在大宫主先前为了给他配置解药,东西都准备好了,还有剩下的。
他在屋中架起炉火,将房门窗户全部关严,细细熬药。没一会,浓浓的甜香便弥漫出来,正是早上那解药的味道。禹司凤此刻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回头去看大宫主,他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目光闪烁,怔怔看着他。
禹司凤也不知该说什么,和他互相对望,只觉爹这个称呼忽然有些叫不出口。
良久,大宫主才长叹一声,轻道:“情之一事,误我半生。司凤,情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太奢侈了。不沾则已,一沾便是粉身碎骨。”
禹司凤嘴唇微微一动,低声道:“入魔的人,是你。”
他总是说他入魔了,一生便要毁在璇玑手里,现在想起来,他竟是在说自己。大宫主默然,最后惨然一笑,躺倒下去,轻轻说道:“凤凰于飞……皓凤、皓凤呀……”
解药终于熬好了,禹司凤端到大宫主面前,说道:“爹,喝下解药。我一直都任性得很,到了现在,你就让我最后任性一次,让我做点什么吧。”
大宫主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颤声道:“喝下去……什么都会忘了,连你也记不得……”
禹司凤唇角微微一勾,轻声道:“记不得便记不得吧,师父。”
不管是自欺欺人的美好,还是真实景象的惨酷,都忘记了多好,一片空白,都归于零。他与她,从来都没有开始过,到底她有没有爱过他,有多么恨他,这些恼人地问题也全部消失。
没错,情之一事,对他们来说是太奢侈的东西。甜蜜的要不起,痛苦的承受不起,那还是忘了吧。做人本来也是很辛苦的事,要将翅膀封起,挺直了腰身,说那些似是而非地话,面具换一张又一张。还是忘了吧。
什么都忘了。刚刚认了身份的父子,满怀的希望还未成熟便尽数冰冷。就当他从未有过父母,从未想念过。
柳意欢在海滩上等了很久。终于看到那一抹修长地
影从宫门里走出来,一直慢慢走到他面前。
“好了,大哥陪你去阴间。”他沉声说着,“大哥可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
禹司凤默默点头。
柳意欢在他脑袋上重重一摸,柔声道:“上来吧。傻孩子,不要哭!”
几颗豆大的泪珠从禹司凤脸上滑落,也或许那是雨水,最后都是落进沙地里没有声息。他纵身跳上石剑,低声道:“走吧。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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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带着腾蛇慢慢悠悠晃到离泽宫地时候,禹司凤已经走了半个月了。不过她并不知道,还沉浸在与他见面之后应当说什么的想象中无法自拔。与他分别其实并不太久,可在璇玑心里,却像已经分别了一辈子。
他会不会变了一些?瘦了?高了?会不会不愿见她?会不会见了之后冷冰冰地不理她?璇玑想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后下定决心,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反正她见到他第一件事就是紧紧抱住他,死也不放手。
腾蛇见她脸上似笑非笑地神情,不由觉得一阵肉麻,没好气地说道:“到啦!还发什么呆!要发春也等见到他再发好不好?”
璇玑心情好,懒得和他啰嗦。直接降下云头,落在离泽宫海滩上。出乎意料,海滩上居然没有半个人。她上次来地时候可是有许多年轻弟子在这里玩水呀。
璇玑茫然地四处看看,果然没半个人。宫门紧紧闭着,天气阴阴的。蒙蒙细雨落在身上。凉渗渗地。她只得过去敲动宫门上巨大地铜环,敲了十几下。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轻弟子探出头来,一见外面站的是璇玑,他还记得以前她来离泽宫捣乱的事情,吓得赶紧缩回去,抬手就要关门。
璇玑用崩玉卡在门缝里,叫道:“别跑!我不是来打架的!”
那弟子死死抓着宫门,连声说道:“姑娘、姑娘要是来找禹司凤……他、他早已不在宫里了!请回吧!”
璇玑奇道:“他去哪儿了?……你骗我!”
那人吓得面如土色,急道:“没、没骗你!他真地不在宫中!”
“我自己看!”她用力推开宫门,那人拦不住,摔坐在地上,爬起来掉脸就跑,一面狂呼大叫:“有外人闯入!外人闯进来了!”
璇玑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四周一瞬间涌上许多离泽宫弟子,人人执剑,默默拦住她。璇玑这次是下定了决心不打架,当即收起崩玉,朗声道:“我只是来找禹司凤!请让他出来和我说几句话!”
人群一阵沉默,半晌,才有人说道:“禹司凤半个月前就离开离泽宫了。两位宫主都已经下诏令,从此他不算是离泽宫的人。姑娘请去别的地方寻人。”
璇玑大吃一惊,急道:“他真的走了?!可是他身上还有情人咒没解开呀!……不行,我要进去找!”
她才说完,呼啦啦,所有人都把剑尖举起来对着她,大有要与她拼命的气势。璇玑急得直跳:“我又不是来打架的!”
人群后忽然传出一个轻柔的笑声,紧跟着,那声音说道:“小璇玑,你居然真地又找来了。”
璇玑定睛一看,人群后站着一个青袍男子,手里抓着一把羽毛扇,悠哉悠哉扇着,正是那个妖妖挑挑的副宫主。她对此人充满恶感,当即皱眉道:“我要见禹司凤!不想打架,你们不要逼我出手!”
副宫主笑道:“你就算发威将离泽宫的人全*了,也找不到他。他真的走啦,半个月前就离开了。”
璇玑还有些将信将疑,副宫主晃了晃羽毛扇,人群呼啦一下分开,他笑道:“不信的话,你自己进来找。若是能找到,离泽宫任你处置,要是找不到,抱歉,此事我会找少阳派掌门讨个公道。”
璇玑一听他提到爹爹,一肚子火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了,她出来蛮干,别人没办法拿她怎么样,倒霉地却是少阳派。她是掌门人的女儿,在外面不能乱做有损门派名声的事情。
她喃喃道:“他怎么会走呢?他去了哪里?情人咒解开没有?”
副宫主柔声道:“人长大了,总是要离开地。他也到了离开的年纪啦,以后他地事情与离泽宫无关,请你去别处找他。至于情人咒,是你应当替他解开的,靠外力可没办法。”
璇玑沉默良久,才缓缓抱拳,“抱歉,打扰了贵派清净……还请副宫主指点,禹司凤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副宫主显然很满意她如今客气地态度,低声道:“此事不必放在心上。司凤究竟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不过当日他是和柳意欢一同离开地,你不妨先找到柳意欢问个究竟。”
璇玑怔了一会,才慢慢转身离开。腾蛇疑惑地跟着她,连声问:“呃?不打架吗?真的不打?”她摇了摇头,“不……我去找司凤。我一定要找到他!”
可是,他究竟在哪里?璇玑在这一刻终于深刻体会到了世界地广大,缘分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一点也不会觉得,一旦分开,前路茫茫,她居然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为什么当时不珍惜呢?
她反复问自己,但就算知道答案了又能如何。很多时候,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失去的东西是多么宝贵,幸运的人回头还能找到它,不幸运的,也只有在嗟叹中度过一生。
她带着腾蛇离开了离泽宫,踏上千山万水的寻人路途。
这一寻,便是一年多的时间。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十七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一)
去春来,此时正值五月盛春,官道两旁凤凰花林如染火,层层叠叠,似要铺开到天尽头一般。虽说才五月,但今年热得似乎很早,烈日当头,火辣辣地,竟已经有了盛夏的味道,道上赶路的商者行人都是挥汗如雨,恨不得肋下立即生出双翼,马上飞到遥远的客栈。
道旁独有两人悠哉悠哉,一人骑着一头毛驴,慢吞吞地在烈日下前进。两人头上都戴了斗笠,看不清容貌,其中一人腰肢纤细,身上还配着两把宝剑,牵着缰绳的手十指纤纤,莹白如玉,竟是个少女。
这便是璇玑与腾蛇两人了。这一年多时间里,两人几乎走遍了东南西北各大小城镇,光庆阳就去了不下十次,但禹司凤和柳意欢两人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痕迹也没有。
这样的长途跋涉实在很辛苦,不过好在两人都有道行,冬不惧严寒,夏不惧酷暑,尤其这般到处奔波,各地美食对腾蛇来说是无比的诱惑,故而一年多来他竟一句怨言也没有,陪着她东奔西跑,不亦乐乎。
由于中土这里找不到禹司凤,璇玑便猜想他会不会是到了海外。常听人说海外妖魔作樂,民情怪异,风俗人情与中土大有不同,虽说她以找禹司凤为主要目的,但这一年多来独自走遍名川大山,见识又与以前大不相同,心中对那神秘的海外也感到十分好奇,忍不住想过去一探究竟。
于是二人便来到了这名为西谷的边陲之镇,听闻这里有渡口,可以横跨海洋,到达海外荒地。两岸偶有通商,都是从这里过。一路上过来,虽然没见到什么海外怪异的人种。但路边行脚商卖的东西倒是璇玑从未见过的,据说便是从海外带过来的。
璇玑一面听那行脚商大吹特吹海外的奇特风俗,一面驱使着毛驴缓缓往前走,不一会就来到了客栈。边陲之地,客栈自然也简陋地很,不过是一栋两层小楼而已,里面的客房大约十个手指也能数得过来。而且这一年走了许多地方,璇玑知道,越是这种破烂小地方的客栈。要价反而越高,高得离谱,一般人还住不起,反正方圆百里就它一家能住人的客栈,就那几个房间,你爱住不住,因此许多人宁可露宿也不愿花冤枉钱住客栈。
璇玑跳下驴背。摸了摸腰间的荷包——瘪瘪的,只怕没几两银子了,看来她又得找点降妖驱鬼的活来干,否则这些钱还不够腾蛇吃三天的。
腾蛇一落地就嚷嚷着口干肚子饿,直接朝客栈里冲。谁知那客栈外面围了许多人,在指指点点着什么,而客栈大门则是紧紧关闭的。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使劲朝里面挤,把两旁地人推得七倒八歪。
一直挤到大门口。却见上面贴着一张大红色的告示,写道:【本店近日闹鬼。被迫关门。另高价聘请能人前来驱鬼。】他一见。立即叫道:“璇玑!你过来看看!生意上门啦!璇玑!快点过来呀!”
众人一来见他力大无穷,二来见他斗笠下露出满头银发。甚是怪异,便纷纷避让开,竟不敢与他太靠近。正喧嚣时,却听后面一个娇嫩的声音问道:“什么生意?你就爱叫嚷。”说罢只见那苗条的人影走上前,抬手揭了斗笠,众人眼前都是一亮。原来那真是个芳华少女,穿着一身碧绿的衫子,肤色白得犹如透明一般,眉眼却是漆黑的。那五官说不出的灵气清秀,更兼唇边挂着一抹笑容,竟让人有如沐春风地感觉。
她一走近,人群呼啦一下散得更开,空出一条路给她走,璇玑抱歉地对众人笑笑,丝毫不忸怩,大大方方地去看那告示,一看到“驱鬼”两个字,她眼睛登时一亮,抬手就把它揭了下来,喜道:“银子来了!”
众人见她揭下告示,又是一阵喧哗,有热心的人便道:“姑娘不要小看此事。这客栈闹鬼已经有五六天啦,请了多少高人来,都是有去无回。你小小年纪,生得弱不禁风,哪里来的本事驱鬼?”
璇玑笑道:“没事,交给我就行了。”她抬手去敲客栈的门,周围的人大多是路经此地地行脚商,也有附近的农家人,过来摆摊子卖凉茶衣物的,见她娇怯怯地一个少女居然要驱鬼,都忍不住留下来看热闹,还有人跑去叫熟人过来看,一时间客栈前面挤满了人,个个伸长了脑袋。
没一会,客栈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慢吞吞伸出一颗脑袋来,垂着长长地辫子,又是一个年轻少女,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眉清目秀,不过脸上地表情很是不耐烦,不太客气地上下把璇玑打量一番,才脆声道:“没看到外面地告示吗?关门了!”
璇玑也不恼,把告示一扬,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是来驱鬼的。”
那少女压根不相信她,摇头道:“别开玩笑,你以为驱鬼是什么游戏?快走快走!”说罢便要关门,璇玑把手轻轻按在门上,那少女推了几次都关不上,不由诧异地抬头瞪着她,璇玑柔声道:“我真地是来驱鬼的,让我进去看看。”
那少女犹豫了一下,忽听里面有人叫道:“兰兰!你在干什么?不是叫你别开门吗?”
兰兰正要说话,璇玑立即朝里面高声道:“您好!我看到告示了,是来驱鬼的!能让我进来吗?”
客栈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过来,同样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璇玑,不过她还是客气地点头了:“这……姑娘如果能驱鬼,我们感激不尽。”
那叫兰兰的少女只得不甘不愿地把璇玑放进来,跟着用力关上门,咣当一声巨响。
她是对她有敌意吗?璇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自己难道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
兰兰转头对那中年妇人抱怨道:“娘!不是说好了要驱鬼的吗?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惹他生气怎么办?”
翼公子?璇玑更是一头雾水。只听那中年妇人叹道:“翼公子行踪不定,谁知道他今天能不能来?咱们总不能为了等他,就关门大吉不做生意呀!都多少天没生意了,接下去你要喝西北风?”
兰兰撅嘴道:“他昨天明明收了咱们的信。说好今天午时来的!”
“喛呀我的小祖宗!现在都快申时了!娘知道你盼着他来,不过他那种人,神神秘秘的,对谁都没好脸色,咱们不能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呀!”
说得那兰兰狠狠跺脚,跑到后面去了。那中年妇人叹了几声,见璇玑呆呆望着自己,不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家女被宠坏了。任性地很,姑娘别介意。”
璇玑摇了摇头,四处打量这客栈,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样破旧,不过还算整洁,一共两层,下面是大厅。摆着几张桌椅,上面是客房,奇怪的是,这一圈所有客房中都是暗的,唯独一间里面亮着烛火。
她问道:“怎么。闹鬼还有人住?”
那中年妇人脸色一变,扯住她的袖子,低声道:“小声点!就是那间屋子!平日里都亮着烛火。人一靠近里面就会有鬼哭,到了晚上里面又好像有人砸东西。光光响。以前不知道,还让客人住那间。谁知住过那房间的客人都消失不见了。后来渐渐发展到住在其他客房的客人也消失。我才知道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这几日请了无数法师高人,都是有去无回。姑娘你年纪轻轻,我劝你一句,还是不要贸然涉险吧!”
璇玑点了点头,吸上一口气——果然有妖气,味道还挺重,看起来有点道行了。她看一眼腾蛇,他正无聊地打着呵欠,可见对手根本不值得他在意。璇玑问道:“客栈里只有你们母女吗?为什么你们在这里没事?”
那老板娘叹道:“我丈夫早些年生病死了,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就算这里闹鬼,我们又能去哪里?这儿就是咱们的家了,好在只要不靠近那屋子,一切都平安无事。我们都住在后面小院子那块。”
璇玑朝后看了一眼,却见兰兰趴在后门那边眼怔怔地看着自己,那神情,俨然是希望她赶紧走人,不要留在这里碍事。她心中好笑,脱口问道:“请问翼公子又是什么人?”
一提到这个名字,这对母女眼睛都是一亮,那老板娘忙不迭地说道:“说起来话就长啦!那位翼公子是一年多前来到咱们这儿地,年纪轻轻,又生得一付俊雅好人品,最了不得的是他有一身法力,驱鬼除魔什么的,眼睛也不眨一下,抬手就完成了!平日里他还替人看病疗伤,真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都说他是活神仙,咱们这儿有女儿的人家,谁不想和他结亲?不过这人虽然厉害,脾气却古怪,从来也不和人亲近,冷冰冰的,还经常出门,一去就是好几天。要不是这次咱们这儿闹鬼,正赶上翼公子不在家,这麻烦早就除啦!昨天兰兰又试着去找他,谁想他回来了,结果给他递了信,答应了今天午时来,到现在也没来。既然姑娘你有神通,那拜托你也是一样。只是要小心,那鬼会吃人!”
那兰兰听到这里,在后面急叫一声:“娘!他说了会来一定会来啦!安心等着就是了,何必再让这姑娘上去送死!”
璇玑接口笑道:“放心吧,我马上就办好。”她抽出崩玉,三步两步上了楼,推开那亮着烛火的屋门,只听里面传来一阵诡异地哭声,令人毛骨悚然,璇玑反手把门一关,哭声顿时断开了。
那母女两人在下面提心吊胆地等着,只盼传来一些打斗声,好判断璇玑没事,可那屋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倒是烛火粹然熄灭,里面黑不隆冬,安安静静。老板娘等得心急如焚,回头见腾蛇坐在椅子上打呵欠,不由陪笑道:“这位官人,那姑娘……去了这许久,莫不是被吃掉了?”
腾蛇切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等着吧!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话音刚落,那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母女俩都是一个惊颤,转头一看,璇玑一脸轻松地走了下来,手里提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被她当作风铃甩来甩去。
“姑娘……”老板娘颤巍巍地迎上去,却见她将那东西送到眼前,笑道:“就是这个啦。不是鬼,是一只快成精的黄鼠狼。”老板娘见那只黄鼠狼又肥又大,比寻常的要大上两三倍,身上被璇玑戳了好几个洞,鲜血扑簌簌滴在地上,不由感到一阵眩晕,急忙后退数步,颤声道:“多……多谢姑娘!当真是这……这东西作樂?”
璇玑点头道:“是啦。它是来报复的,说三年前你们用油烫过它,所以它过来捣乱。不过它吃了许多无辜地人,可不能饶它。老板娘,尸体你要吗?”
老板娘急忙摇头:“不用不用!姑娘你带走它就好!……说起来,三年前确实有东西住在厨房里,偷吃养在院子里的鸡,我不晓得是什么,用热油泼过,原来竟是它……”
璇玑把那只肥大的黄鼠狼丢给腾蛇,吩咐:“你饿了就把它烤了吃吧!皮留着,弄干净了还能做围巾呢。”腾蛇痛快地答应一声,跑到厨房里去整理这顿午餐了。
兰兰见他们要吃那东西,不由一阵恶心,急忙追上去,想让腾蛇别在厨房里做那只黄鼠狼,忽听后门被人敲了两下,一个低柔地声音说道:“我是翼公子,抱歉,来迟了。”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十八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二)
兰几乎要惊叫出来,飞快拉开门,果然见到门外站着的年轻男子。她欢喜得心脏噗通噗通乱跳,脸上红了一片,连声道:“快、快请进!”
翼公子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抬眼朝客栈二楼望去,轻道:“有人除过妖了?”
兰兰在心里也不知把璇玑骂了多少遍,恨她多事,急道:“是、是呀!不过是个外地的年轻姑娘,我们不太放心呢!翼公子你再去看看好不好?”
翼公子摇头道:“没必要,那妖已经除了。”
兰兰见他转身要走,急得手足无措,恨不得扑上去拦住他,可又怕他生气。边陲之地,年轻姑娘们没有中土那些忸怩的作风,喜欢他,便立即说出来,可是在他面前,兰兰竟有些不敢透露心事,或许是他那种冷淡的态度,完全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于是她只有叫:“翼公子!那个……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要不留下吃个饭吧?”
话未说完,老板娘就在后面问道:“你和谁说话呢?”
兰兰急忙回头:“是翼公子来了!”
老板娘四处看看,皱眉道:“哪里来的翼公子,外面根本没人,大白天的也见鬼?”
兰兰赶紧转身,跑出后门一直追到大街上,果然不见翼公子的身影,他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眨眼就不见了。她失望之极地回到客栈,只把一肚子闷气撒在璇玑身上,正眼也不看她一下,老板娘叫了她好几声,让她道谢,她都和没听见似的。
“这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老板娘骂了几声。回头对璇玑陪笑道:“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别和这死丫头一般见识!”
璇玑摸着饱鼓鼓的钱包,早就眉开眼笑了,哪里还会管其他人什么态度。正好腾蛇已经把那只黄鼠狼给拆解下肚,拍着肚子笑嘻嘻地走出来,手里还抓着一块血淋淋脏兮兮的毛皮,道:“味道不错!喏!你要的毛皮!”
璇玑见那么脏,皱眉道:“你怎么不洗洗!别给我,脏死了!”
腾蛇瞪着她:“你自己怎么不洗!又不是我要的东西!”
那老板娘急忙陪笑道:“这东西不能用水洗。我知道前面村子里有个李裁缝,姑娘要想做围巾,就把皮毛给他,两三天之内就做好啦。”她回头见兰兰还在那里生闷气,晓得她为了翼公子的事情烦心,便又道:“兰兰,正好这姑娘要去前面村子。你给她带路吧。顺便给翼公子带一坛子桂花酿去。这事虽然没劳他动手,但人家好歹跑了一趟,总不能叫他空手回去。”
兰兰脸上登时泛出光彩,欢喜地答应了一声,赶紧去地窖里提了一坛桂花酿。这下看璇玑也觉得顺眼多了,笑吟吟地说道:“走吧,姑娘。我给你带路!”
璇玑见她喜笑颜开地,心事全部写在脸上。不由好笑,问道:“那翼公子很厉害吗?刚才为什么不进来?”
兰兰说道:“他自然很厉害的。是世上最厉害的人啦!刚才他说有人除过妖了。掉脸就走。唉,他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古怪,从来不笑的,冷冰冰像个石头。”
“他这么古怪,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他?”
兰兰脸上一红,但也不羞涩,大大方方地说道:“这里哪个年轻姑娘不喜欢他?男人嘛,就应当像他这样,正正经经,有本事,不芶言笑。再说了,他对外人冷冰冰,未必对自己妻子会这样啊。我还就喜欢他这种样子。”
璇玑奇道:“他有妻子了?”
兰兰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他就一个人住在前面村子里,开了个小药铺,给人看病抓药。”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我的意思是……嗯,或许他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哎呀,我知道你一定会笑话我,不过我才不怕。我喜欢他,想做他妻子。男未婚女未嫁,我又不是没机会!”
她见璇玑怔怔看着自己,不由懊丧道:“你……真的看不起我?你们外地的女孩子,都矜持的很,大概会觉得我们这儿的姑娘轻浮吧……”
璇玑笑了笑,摇头道:“不是。我是觉得……你说得很对,我很羡慕你这么大方。”
假若当时,她也能这样大胆而直率,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不过这世上从来也没有“假如”地东西,过去了,便过去了。
兰兰很热心地把璇玑带到了李裁缝那里,交代了一番,便欢天喜地的提着酒坛子出去了。正好当日李裁缝没生意,便直接处理起璇玑那块毛皮,让她在外面等着。
璇玑在外面等了半天,渐渐无聊起来,干脆出门顺着小路慢慢走着,闲看这里的乡村风景。虽说西谷是边陲之地,但气候温暖,五谷繁盛,民风也甚为朴实。这村子被群山环绕,但都不是高山,远远望去,青翠层叠起伏,景致甚是奇妙。山下民居星星点点,闲闲散散地分布着,一派与世无争的悠闲景象。
走了半日,前面忽然出现一大片池塘,里面青蛙呱呱乱叫,腾蛇跑去捉青蛙玩了。璇玑又走了一段,忽见前面一圈竹篱笆,篱笆里是两间青瓦大屋,整理得干干净净。屋后有许多株凤凰花树,满树红艳如火,景色美丽之极,兰兰姑娘正提着桂花酿站在篱笆前面叫着什么。
她好奇地走过去,问道:“这里就是翼公子的家?”
兰兰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她,便拍着胸口道:“喛呀,你怎么来了?”璇玑笑道:“随便走到这里的。你忙吧,我走了。”这大胆的女孩子一定不喜欢两人独处地时候多一个人出来,她很识相地掉脸
只听兰兰推开篱笆门,轻轻拍着青瓦大屋的门,叫道:“翼公子,翼公子你在家吗?我是客栈的兰兰呀,给你送了一点桂花酿过来。”
跟着吱呀一声,是门打开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说了句什么,璇玑没听清,可是那声音却仿佛在她脑子里炸了一个霹雳。那声音!那声音!她急转身,冲到屋前,却见屋内打开,一个穿着藏青长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在和兰兰说话,一见到她,也是一愣。怔怔看着她。
那乌黑地长发,那苍白地脸色,那清俊又傲然的面容,那双眼,那两片唇……璇玑只觉浑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在发抖,那一瞬间,一种极致地幸福攫住了她。同时伴随的还有一阵极致地惶恐——她一直在找他,一直找一直找,找了一年多,心中始终抱着一定能找到他的想法。可是,今天真正看到他了。她却不能够像想象中那样,扑上去,抱住他。嚎啕大哭。
她,居然只能呆呆站在这里。和他沉默对望。
禹司凤定定看了她一会,很快恢复了冷静地神色。轻道:“你来了。”
璇玑居然点了点头。道:“嗯,我来了。”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冷静,就好像她根本没有为了这样一个人肝肠寸断地度过一年多地时间,没有千辛万苦地在世界每一个角落里找寻他。
她心中明明一阵冷,一阵热,像是不停有冰水和沸水在浇灌,连手指尖都在瑟瑟发抖,可是她居然能这样冷静,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麻木了,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击,无法思考。
兰兰疑惑地看着他俩,问道:“你们……你们认识?”
禹司凤很快答道:“嗯,是……旧识。另外——这酒麻烦姑娘带回去,无功不受禄,我不会收下地。”
兰兰急道:“不……不是……什么功什么禄我不明白,只是我想送给你喝,一点心意罢了!”
禹司凤摇头道:“不用,姑娘请回吧。”
兰兰还想再说,可是他身上的气息如此冰冷,充满了拒绝她继续呆在这里的意味。她动了动唇,只得委屈地低着头,飞快跑出篱笆门。
屋前只剩下璇玑和禹司凤两人,互相对视着,良久,禹司凤推开门,轻道:“要进来坐坐吗?我这里有新茶。”
璇玑点了点头,怔怔地走进了他的屋子,只见正堂里空荡荡,十分简洁,只有一张乌木桌子,两把椅子。墙角支着一个架子,上面放着一只陶制的简陋花瓶,里面却空空的,连根草也没有。旁边两面墙上都挂着绣门帘,那是他住的地方。对她来说,好像已经成了不可靠近地禁地,他们以前是多么亲近,可是现在,他亲近隐私的地方,好像也对她关上了门,拒绝她的进入。
禹司凤挑开帘子进去烧水,她便坐了下来,慢慢把手按在心口——那里在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耳朵里似乎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咚咚咚咚”的心跳声,它简直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
怎么办?见到他了,见到他了!她要怎么说?怎么做?这些问题,她在无数个夜晚都细细构思想象过,可是一旦真的见到他,所有地构思顿时裂成了碎片,她只剩一片空白。
或许是他的冷淡令她感到失望难过,哪怕他掉脸关门,闭门不见,或者像临走时那样,说一些无情的话语来伤害她,都比现在云淡风轻地样子来得好。她……她要怎么办?璇玑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心中一忽儿苦楚,一忽儿甜蜜,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禹司凤很快挑了帘子出来,端了一个茶盘出来,里面放着一个紫砂壶,两个紫砂茶杯。杯中茶叶细长如针,发出扑鼻的清香。鬼使神差地,她说了一句:“好香,是碧针茶?”
禹司凤微微一笑:“你也认得,这是庆阳特产。”
璇玑莫名其妙地接口:“是啊,我爹以前喝过这种茶,他说这茶外面传闻一两茶叶一两金,十分名贵。”
禹司凤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这还不算最贵地茶叶,回头让你尝尝我珍藏的好茶。”
璇玑乖乖点头,心中却在狂喊,为什么他们在说如此无聊地话题?!难道他们之间也到了需要客套寒暄地地步?!可是,为什么明明她知道这样不对劲,却还是无法阻止自己说废话的冲动?
可是如果不说话,场面就会陷入极度尴尬地沉默里,尴尬得甚至令她坐立不安,想逃离这间屋子。她端起茶杯,犹豫了很久,才道:“那个……你的情人咒解开了吗?现在好些了没有?”
禹司凤沉默了片刻,才淡道:“没有。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要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璇玑心中一颤,手里的茶杯顿时抓不住,哗啦一下,里面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腿上。她竟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只是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忽觉他冲了过来,将她手里的茶杯抢过去,然后厉声问道:“如何?烫伤了没有?!”
璇玑只觉整个人好像一瞬间被抛到很远的地方,对屋子里的一切反应都慢到了极致。禹司凤见她不说话,只是瑟瑟发抖,只当疼得厉害,心中大急,一把扯掉她的鞋子,要去卷她的裤脚。
手上忽然落了几点水,他的动作慢下来,然后,缓缓抬头。她满脸泪水,那泪水像没有尽头一样,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却一声不吭。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十九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三)
她料想过很多他们相见时候的情景,也想过千万种他的反应,却唯独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那一瞬间,她只觉这一年多寻寻觅觅的日子,像琉璃一样清脆裂开,变得毫无意义。就连她这个人的存在好像也变得十分多余且碍事。
璇玑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想走,可是她马上想到了这快两年的时间里,自己的隐忍和寂寞。一直找一直找,却总也找不到。
不,她不会再像十六岁的时候那样,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自己。她不能让这么长时间成为流水般无意义的事情,她也绝不会轻易放开他的手。
“你说谎。”她低声说着,“你在故意惹我生气,对不对?”
禹司凤怔了许久,才发出一声叹息样的声音:“璇玑……我并不是……”他的手慢慢攀升,抚向她的脸颊,替她擦掉眼泪。
璇玑慌乱地别过脑袋,低声道:“不是什么?”她心中紧张,忍不住换个坐姿,谁知刚动一下,腿上被烫伤的地方顿时剧烈疼痛,火烧火燎一般,疼得她浑身鸡皮疙瘩一个个都钻了出来。她一下子出了满身冷汗,脸色剧变。
这烫伤来得真不是时候!
禹司凤立即要替她查看伤势,却被她慌忙掩住。他轻道:“我只是看看烫伤的情况如何,别捂着,会更严重的。”
璇玑红着脸使劲摇头,自己站起来手足无措地走了几步,那模样实在是害羞惊惶得可爱。禹司凤并不相强,替她拉开竹帘,吩咐:“左手第二个柜子。从右边数第三个抽屉里有烫伤药。”
她逃命一样钻进去,先揭开衣裙查看伤势,那烫伤真不是个好位置,左边大腿靠近腿根红了一大片,右边也有烫伤痕迹,有要起水泡的趋势。她方才完全慌神,哪里还记得他吩咐的什么伤药在哪里,好在身上带着少阳派的金创药,先将水泡一个个小心挑破。再厚厚涂上药膏,包扎完全。
直到这会她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茶水烫伤,简直像个傻瓜,不由深感丢人,有些不敢出去。她四处望了望,这里应当是司凤的卧室。她坐在身下地应当就是他的床了。璇玑急忙跳起来,像又被烫了一次一样。
他的卧室也和外面一样空荡朴素,大约是自己劈的木头搭好了床,什么打磨雕花也没有。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清一色的藏青。床头上挂着一只七弦琴和他的几把佩剑。墙角摆着好几个大柜子,另一面则放着书柜,上面摆满了书。窗前放着一张小案。上面放着笔墨和几张笺纸,纸上似有墨迹。
璇玑慢慢走过去。拿起那一叠笺纸,却见上面写着各类药方并人名。字迹清俊端正。看来兰兰说他平时开药铺帮人看病抓药的事情是真的,旁边那一栋青瓦大屋应当就是他开的小药铺了。
她将那几张笺纸贴近脸庞。深深吸了一口气。浓浓地墨香,还有一股清朗的大海的气息——是他的味道,是司凤的味道,这里是他的屋子,真的是他,她终于找到他了。
她心中有千万种感慨,几乎要落下泪来,忽听外面一人大叫道:“这条死蛇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正是腾蛇地声音,她赶紧拉开竹帘跑出去,就见腾蛇在门外横眉怒眼地站着,手里抓着一条银光闪闪的银蛇——小银花。一年多没见,它又长大了不少,已经有她半个小腿那么粗,它的脑袋被腾蛇抓在手里,身子软绵绵地缠在他胳膊上,不管他怎么甩、拉、扯、拽,都弄不下来。显然对小银花来说,这也是一次激动人心的久别重逢,它赖定了腾蛇,死也不走。
禹司凤走过去,在小银花身上轻轻一拍,它这才不甘不愿地从腾蛇身上滑下来,钻进主人的袖子里,顺着衣服滑到他肩头,从衣襟里透出一颗亮闪闪地脑袋,对腾蛇亲热地吐着信子。
“咦?你原来在这里!”腾蛇见到禹司凤,小小吃了一惊,跟着却立即放松神态,毫不客气地走近屋子,叫道:“有水没有?刚才吃的那小妖怪火气足的很,嘴里难受。”
禹司凤指了指桌上地茶壶,腾蛇端起来一通灌,眨眼就把一壶茶水喝光了,一面皱眉乍舌:“苦死了!不好喝!”跟着坐在椅子上,四处看了看,又道:“你一直住这破烂地方?怎么不回离泽宫?”
禹司凤进厨房又烧了新的热水,换上新茶端过来,这才答道:“我已经不是离泽宫地人了。”
“少来啦!”腾蛇摆摆手,“我都腻了你们那套。今天说不是那儿的人,明天又回去!”
禹司凤淡道:“这次真地不回去了。我已经决意在西谷这里定居,开个小药铺,替人看病,种点药材,这样清闲地日子很好。”
他见璇玑从卧室走出来,脚步有些蹒跚,便柔声道:“烫伤的厉害吗?柜子里那药猛了些,可能会疼。待会我去采几味药草加在里面,疼痛会缓解一点。”
璇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记得你说地是什么药,所以用的是少阳派金创药,可以吗?”
禹司凤摇头道:“金创药和烫伤药性质不同,如果想伤口好得快,晚上还是换上新药膏吧。”
腾蛇插嘴道:“晚上?我们住这里吗?对了,璇玑,以后要去哪儿啊?人都找到了,你该不会要留下来吧?”
这话问得璇玑满脸通红,她沉默半晌,才摸索着坐到椅子上,轻道:“司凤,以后你有什么打算?真的一直住在这里吗?”
禹司凤却似在想心事,她连问了两遍,他才反应过来,笑了笑,“嗯。这里不错。有可能的话,我会一直住下去。”
那她呢?她怎么办?璇玑没有问出口。其实从这房子的布置就能看出来,他根本没有和别人一起住的打算,也从来没想过她会来找到他。她顿了顿,道:“我是出来找你的,找了大约有一年多的时间。因为中土一直找不到你,所以我想去海外碰碰运气,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你。”
禹司凤淡道:“何必……找我呢?”
璇玑垂头,半天没说话。他那种淡然地语气神态,令她十分恼火。这快两年的时间,她吃了多少苦,跑了多少地方,几乎每一夜都要梦见他离开自己,泪染枕巾,
却这么淡淡的样子。这样的话。她岂不是像傻瓜一碌一场?
这样的结果真让她不爽,十分不爽!
禹司凤没有说话,隔了一会,他忽然起身走到门口。道:“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山上采些药草。要是饿了,厨房里有村民昨天送来的点心。”
腾蛇一听有点心。忙不迭地跑去厨房,一手抓一把。吃得津津有味。璇玑突然也起身,道:“我也去。”禹司凤摇头道:“你不要动。烫伤不是小事。弄不好会留下伤疤的。”
“伤疤也是我自己的事。”璇玑给了他一个软钉子。
禹司凤默然,只得做个随君喜好的手势。转身走了。璇玑忍着疼,咬牙跟上去,腾蛇也赶紧凑热闹跟在他们身后。
西谷这里地山都不高,矮小玲珑,将这个小村子簇拥在其中。翻过山头,后面便是茫茫大海,渡过大海,便是传说中的海外,那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很少有人知道。虽然两边有贸易往来,但并不是所有商人都有那好运气能顺利到达海外,许多人都会在海途中丧生。尽管如此,每个月还是有许多商人从西谷这里走渡口,冒险去海外,一圆发财梦。
三人在山间小路缓缓行走,金灿灿的日光透过枝叶撒下来,像碎金屑一样。山风拂在面上,混杂着泥土青草的涩然芳香,还带着海风特有的微咸,不由令人精神一振。
荒山野岭,自然没有什么人文景观,不过长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树木,都是前所未见地种类。禹司凤一株一株指过来,告诉他们这个是穗木,会结大米一样的果粒,可以做饭,味道分外香甜;那个是银钩树,树枝长得像银钩而得名,而地上大片大片鲜红的小草则叫酸浆,拿来做汤可以明目清火。
璇玑见这里没见多的东西十分多,不由兴趣大增,一肚子恼火好像也消失了不少。待上了一个坡子,拐弯便看见一圈竹篱笆,篱笆里种了许多药草,东边一片黄,西边一抹绿,各式各样的,有他们认得地,也有许多不认得的。璇玑奇道:“我先前竟不知道你也了解医道,这些都是你种的?”
禹司凤地心情似乎也愉快了许多,笑道:“我本来是一窍不通的,不过当日我受了重伤,是和阳长老将我救活,从那时候起,觉得医道很有用,便有兴趣去学。在少阳派住地那段日子,我问和阳长老借了许多医书,你不知道么?”
她确实不知道,她以前只知道依赖着他,从来也没关心过他喜欢什么。眼下见他侃侃而谈粗浅的药草知识,黑宝石般地眼睛熠熠生辉,与以前似乎完全不是一个人。司凤一直都是略带忧郁地,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这样专注而且平静,甚至喜悦地做一件事。看着他认真选草药,细细诉说每一种药草的作用,璇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失落。
禹司凤采了几株药草,细细拂去上面地泥,举起来对着太阳看了一会,指着叶片上螺旋状的花纹说道:“看,这种草就是普通的玉枝草。只有成熟之后,叶片上才会有螺旋花纹。”他说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去看璇玑,低声道:“抱歉,你大概不感兴趣。”
璇玑急忙摇头:“不!很好玩!你继续说吧!”
禹司凤只是微微一笑,将那几株药草放进布袋里,说道:“好了,回去。你满脸是汗,一定疼得厉害吧?”他用手抹去她额头上的冷汗,触手只觉她的肌肤柔滑细腻,心中猛然一动,急忙又缩手。
两人顿时都有些无言。璇玑怔了半晌,才道:“司凤,你还在怪我吗?”
他垂下眼睫,轻道:“不,我从来也未怪过你。”
璇玑喃喃道:“这一年多,我一直在找你。去了离泽宫,大家都说你和柳大哥一起离开,谁也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你这一年多,一直呆在西谷吗?为什么突然离开离泽宫?情人咒还没解开,你怎么就……”
禹司凤淡道:“这些也没什么好说的,先回去吧。”
璇玑登时急了,“怎么叫没什么好说的?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找了你快两年,可不是来听你说什么不重要的!”
禹司凤忽然抬头看着她,那目光,竟令她心中发颤,不由自主想退后。他低声道:“第一,我并没有叫你来找我;第二,我的事情,我不想多说。”
他冷漠得简直像一块千年玄冰。璇玑知道他性子里有一股冷酷的味道,但他对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如今他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突然用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冻僵,从心口到喉咙都在颤抖。
禹司凤看了她一会,又道:“走吧,太阳快落山了,夜里凉。”
璇玑吸了一口气,眼泪几乎要出来,突然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禹司凤回头见她如此可怜模样,心中登时软了,快步走过去,柔声道:“怎么了?是伤口在疼?”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禹司凤叹道:“不能走路了吗?说了让你别逞强跟来的。”他拦腰将她小心抱起,冷不防她抬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胸前,还是一言不发。他默默站了一会,轻叹一声,说道:“璇玑……这样很辛苦。”
她哽咽道:“我、我更辛苦!”
他胸前的衣裳很快都被她的眼泪打湿了,一会热一会冷。怀里的少女是真实存在的,或许在他最隐秘的梦中,会梦见这样的场景,她千山万水寻觅过来,这样抱着他,怎样也不松手。但,梦是梦,现实是现实,她真的来了,他却完全不知所措。
真的没有怪她吗?他心里若没有恨,又怎会用言语的利刃刺伤她,然后再反过来刺伤自己。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她又爱又恨。恨她不懂爱,任性地留住他,又任性地看着他走,这会继续任性地追上来。
他的生命被她打扰得一塌糊涂,她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但她其实是残酷的飓风,他退一步,她便前进一步,撕裂他全有的一切,不容他喘息。她会撕碎他,吞噬他,完完全全拥有他。
禹司凤沉默了很久,才扶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嘴唇凉凉印在她的额头上,低声道:“你为什么要来呢?”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二十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四)
晚上吃饭的时候,腾蛇嚷嚷着要用穗木的果粒来做米饭。他一下午别的都没干,就忙着在树低下捡米粒,足足捡了两个小布袋。禹司凤拗不过他,只得把旧饭盛在别的地方,煮那穗木的米粒。
他俩在厨房里吵吵嚷嚷,璇玑就在卧室里换药。禹司凤新采了几味药草加在原先的烫伤药里,抹上去果然不觉得疼痛,隐约还有清凉的感觉。只是那两块烫伤委实惨不忍睹了些,新出来的水泡磨破了,又肿起好高,最关键是烫伤在大腿上面,最嫩的地方,涂药的时候疼得她一身冷汗。
她今天还真像个傻子。璇玑在心中自嘲地想着。盼啊盼,找啊找,终于见到了,却是这么个局面,果然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禹司凤抱着她从山上下来,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她那会也只顾着伤心难过,哭得一塌糊涂。可是,无论如何,她终于见到他了,紧紧地拥抱他了。他似乎又长高了许多,也结实了许多,已经完全不是曾经纤瘦的少年,想来在他眼里,自己也变了许多,毕竟快两年的时间没见了。
以后要怎么办呢?她不知道,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先在这里把伤养好。追凤行动可不是找到他就结束的,褚璇玑,你得加把劲,玲珑和六师兄都已经文定之礼,马上就要大婚了,你这里还磨磨蹭蹭,回头一定要被玲珑笑话。
不管怎么说,先赖在这里不走是正经!
璇玑把换下的绷带收拾了一下,忽听门外有人叫唤翼公子,她拐着脚奔出去。就见篱笆外站着一个长辫子少女,正是兰兰。这女孩子先前就对她没好感,这会见她呆在翼公子的屋子里,俨然和他是旧识,不由更是恼怒,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怎么能随便进他家!他都是一个人住的!”
璇玑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翼公子是谁,突然灵光一闪,明白她是说禹司凤。哈。他怎么想起取这么个怪名字,不过还真挺符合他的身份,他是十二羽金翅鸟,翼公子这三个字,再合适不过了。她先前居然没留意。
她说道:“我和翼公子……嗯,是多年的老友啦。没想到他住在这里,正好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于是暂住几天。兰兰姑娘找他有事吗?这会他在做饭呢。”
兰兰跺脚道:“你怎么能让他这样的人做饭!你……你真是!”她弯腰把手里提着地东西放在地上,原来那是一篮鸡蛋,她又道:“这是我家母鸡新下的蛋,娘叫我送来给翼公子尝尝。你……你要在这里住几天?”
璇玑想起这小姑娘对禹司凤很有好感,难怪对她这么咄咄逼人。她笑道:“多谢啦。我还不知道会住几天。反正暂时不会走。”
兰兰咬了咬嘴唇,半晌,才低声道:“真没想到。你和他居然是旧识……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以前……”说到这里。她突然猛地摇头,“不不。还是算了!你别告诉我。他那样的人。又有你这么厉害又漂亮的女侠做朋友,一定身份不凡。说不定还是什么王公贵族,难怪看不上寻常人家的小女子……”
璇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禹司凤以前还是惨绿少年时候的往事,什么王公贵族都是瞎猜,忽听后面腾蛇叫道:“谁在那儿嘀嘀咕咕?”说着他就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兰兰一见他满头银发,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几乎僵住。腾蛇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了一下,立即看见了放在地上的鸡蛋,赶紧提起来,笑道:“啊,送鸡蛋地!多谢啦!”说罢掉脸又跑进厨房,叫道:“司凤!晚上再加一道炒鸡蛋!”
厨房里有人说了两句什么,紧跟着禹司凤走了出来,见到兰兰,他微微一愣,跟着点头道:“原来是这位姑娘,多谢你的鸡蛋。”
兰兰脸上顿时红得几乎要烧起来,小声道:“不、不……不用客气。翼公子有客……是我、我鲁莽了……”
禹司凤又点了点头,过去轻轻扶住璇玑,柔声道:“有烫伤有不要乱走了,进屋吧,马上吃饭。”璇玑点点头,两人并肩往里走去,兰兰见他二人亲密含笑,情态自然,俨然是一对情深爱笃的情侣,心中不由万分难过。
她突然在后面大声道:“翼公子,收了鸡蛋,可不是什么功什么禄啦!明天……明天我再来!”说完她掉脸飞快跑走了。
璇玑看着她的背影,轻道:“那女孩子很喜欢你呢,翼公子。”
禹司凤听她故意叫自己这个名字,不由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似笑非笑:“不要乱说。”
璇玑格格笑道:“这可不是乱说,今天在客栈人家亲口告诉我的,说你人品好,又厉害,这里有女儿的人家都巴不得把女儿嫁给你。翼公子,好厉害,好风流。”
他又是轻轻一笑,并不解释,过了一会,忽然问道:“今天在客栈除妖的是你?”
“是我。其实那也不是什么厉害地妖,不过一只来报复的快成精的黄鼠狼……啊!对了!我的围巾!”璇玑大叫起来,这才想起把皮毛给了李裁缝,结果天都黑了她还没去取,要是拖到第二天,便要多付一天的工钱了。
禹司凤问明缘由,
帮她将围巾取回来。璇玑见先前那脏兮兮地毛皮给净,围巾款式也很大方,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忽然对禹司凤招手:“司凤,过来。”
禹司凤不明所以地走过去,不防她忽然抬手,将围巾系在他脖子上,左看右看,满意地笑道:“是啦,还是给男人戴着比较合适。就送给你吧。”他默然低头摸了摸那光滑的皮毛,然后露出一个笑容:“那谢谢了。”
饭毕,禹司凤在卧室里收拾了一些自己的杂物,搬到另一间瓦屋去睡。山野之中。夜晚分外凉,白天地热辣被月色一洗而光。璇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安睡。一来这张床实在睡得难受,二来想到这里是司凤住了一年多的地方,她地心跳就忍不住加快,只觉鼻子里嗅到的都是他地气息,三来她想起曾经与他一起渡过地那些日子。
他们曾经多么亲密,同床共枕,蒙着被子说许多废话。最后她困了,缩在他怀里睡着,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两人地长发缠在一起,要弄半天,又好气又好笑。璇玑曾以为,就算过去十年二十年,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何况是短短的一年多。
可是她错了。
真的,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他们永远也不会变回曾经无忧无虑十六七岁的少年男女。她也不会再缠着他,要他陪自己睡,更不会任性地哭着说一些伤害他的话。有一些东西在悄悄改变。那究竟是好还是坏,璇玑并不知道。
两年的空档,他们两人都需要适应一下互相地变化。
众里寻他千百度。她找了很久,以为终于找到了他。可是他已经不是那个“他”。她也不是他印象里那个“她”。奇怪的是,她并不因为这种转变而感到沮丧。她甚至带着一种好奇的探究心态。想知道他这两年的生活细节,想了解他更多更多。好像重新认识一个人,一切从头开始。
他会不会也是这样想?他会不会还不相信她?不想见她?
不不,这些恼人的问题,留到以后再想吧。她眼下只要留在这里就好,只要留在这里……璇玑渐渐倦极睡去,坠入梦乡前隐约听见缠绵的琴声,很远,又好像很近,有人在轻轻弹奏七弦琴。
琴声像宛转的耳语,搂着她,哄着她,贴着她每一寸肌肤,一切都是暖融融地。
****
璇玑很快就领略到西谷少女的热情奔放,比如兰兰,她完全不因为璇玑的存在感到气馁,风雨无阻,每天有事没事都跑过来。她开始是打着送东西为借口,本来禹司凤一个人住,什么也不收,就像一面铜墙铁壁。但自从腾蛇这吃户来了之后,铜墙铁壁的效用就完全消失了。
只要是送吃的,他都毫不客气一股脑儿搜过来。这恶习被村里人摸透之后,就不断地有别家地女孩子送好吃的来,腾蛇丝毫不明白这些女儿家的心理,他反正有吃地就开心。不过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收了人家这么多东西,禹司凤也不好意思再摆着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兰兰又从送吃的变成每天过来帮忙晒草药,整理凌乱地药铺,成了常客。
这女孩子有一股可怕的韧劲,像钢丝绳一样,无论禹司凤怎样地冷脸,她都毫不在意,甚至投其所好,下了狠劲来钻研药草,遇到不懂地便去问他,以此为借口和他多说两句话。禹司凤在这方面倒并不吝啬,有问必答,完全是一副好老师的样子。
这一日,璇玑跟着禹司凤上山照料那些药草,她地烫伤好的差不多了,这几日总是觉得痒,又不敢用手抓,于是他说再配几幅新药进去止痒。两人起了个大早,才背上药篓,兰兰就来了,听说他们去山上,便说要去见识一下没见过的药草。
说实话,璇玑对这女孩子并没感到讨厌,从某方面来说,她甚至觉得挺好玩,何况司凤受欢迎,对她来说倒是个值得自豪的事情。大约是因为她从心里一直笃定着,禹司凤不会对其他任何女子报以青眼,所以才能这般放松自然。
不过今天的情况很有些不一样,一路上兰兰问东问西,禹司凤有问必答,摘药草的时候她也很认真地询问每一种药草的功用,禹司凤说到了兴头上,干脆把每一种药草都指给她看,一一解释,璇玑在旁边站了一会,没人理她,她对药草一窍不通也插不上嘴,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出来的人。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体验这种疏离感。所有人都在笑,在说话,可是没有人理她,在乎她。她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像画中多出的一抹败笔之色。她一直在寻找自己存在的位置,可是没有人愿意给她。
这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璇玑半点都不希望在这种时候重温。她默默看着禹司凤,他和兰兰正蹲在田里热火朝天地说着那种草能止血,那种草能止痒。她正打算找个地方坐一会,挠挠痒,烫伤的地方痒的实在让她受不了,忽听树林中传出一阵清脆的啼鸣声,紧跟着枝叶扑簌,一只浑身雪白的大鸟冲破树顶,高高飞了上去。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二十一章 花开万景(一)
璇玑玩心顿起,拔腿就追,一直追到林中,御剑闪电般飞起,眨眼就飞到了那只大鸟身后,抬手就去抓它。谁知这只鸟居然十分灵活,翅膀一扬,竟斜斜让了过去。璇玑见它浑身雪白,一双眼却像红豆一样,红得异常,而且——这根本不是什么鸟!她靠近了看才发现,这根本是一只长了肉蹼能飞的雪白大老鼠!
她在万妖名册上见过这种东西,叫做火浣鼠,据说平时生活在火里,属于十分罕见的奇珍异兽,最奇特的是,如果能用它身上的毛皮做衣服,不用水洗,哪里脏了,只要丢在火里烧一会,再拿出来,便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
这只火浣鼠看起来应当不大,只是不晓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璇玑来不及想那么多,见它斜斜飞了出去,反手又是一抓,这一下倒是碰到了,然而只扯下一把毛,火浣鼠动作快得惊人,吱吱一叫,眨眼就窜飞出去十几丈。
璇玑舍不得用剑刺它,只怕将毛皮弄坏了,可这东西不怕火,用火越烧它越精神。她忽然抬手摸了摸腰间,上面挂着一只水袋,顿时有了主意,双手结印,细细放出两条小火龙,将那火浣鼠围在中间,绕着它上下盘旋。
那火浣鼠果然半点也不怕,在火里越发精神起来,越飞越快。那两条火龙也紧紧跟着它,并没有任何伤害它的意思,像双龙戏珠一样把它裹在当中。璇玑疾追上去,两指合拢撤了火龙,随即解下水袋,当头朝它泼去。
那火浣鼠避让不及,满满一袋水把它泼个正着。吱吱叫了两声,便直直从天上摔落,为璇玑一把捞在手里,得意洋洋。原来万妖名册上记载,火浣鼠用寻常方法*不死,就算死了,过一会也会复活逃跑。只有先放它在火里烧,等它从火中出来之后立即用水泼它,一泼就死。
想不到这下给她歪打正着捉住一只珍贵的火浣鼠。它的皮毛如果放到外面卖,可是值钱的紧!璇玑提着火浣鼠,兴致勃勃地落在地上,转头见禹司凤青色的身影在林边晃悠,似是着急地寻找着什么,她赶紧挥手大叫:“司凤!你快来呀!看我捉到了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瞬间奔来。脸色铁青,双眼似墨一般黑,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璇玑被他这种神情震住,嘴角咧开的笑容不由自主收敛起来。指着火浣鼠喃喃道:“你……你看,这是……火浣鼠……”
禹司凤深深看着她,半晌。才道:“你……一个人跑走,招呼也不打。就是为了捉这东西?”
璇玑茫然点了点头,她心中有些不好地预感。可却摸不清源头——他在生气。而且很生气,但关键的是她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生气。
禹司凤看了她一会。突然低低笑了几声,转身就走。他真像个傻瓜,不是吗?狼狈得几乎无地自容。他并不是故意冷落她,只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原地了。他以为她是见到自己和兰兰说话,心里不舒服,于是赶紧出来找她。可,他又错了,原来她根本不在乎,原来她还是那样……没心没肺。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找来,告诉他自己找了快两年,让他快变成死灰的心重新燃烧?
他很早就明白,不管自己怎样做,她都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反正只要他陪着她,好让她不至于一个人孤孤单单就好。她是千万缕甩不开挣不脱的柔丝,没有目的,不懂爱,只知道缠着他、抱着他,要将他拉近深渊里。
她简直是他的魔,让他活着就像死去,希望尽数变成绝望。
“司凤!”她又这样软绵绵地叫他,无助地缠上来。
他像见鬼了一样,想要闪躲,可是胸中突然剧烈一痛,一行滚烫的腥涩液体从嘴边滑落,再也站不住,反身倒了下去。耳边听得她大叫一声,然后他落进一个温软的怀抱中,苦苦挣扎两下,只觉她两条胳膊紧紧抱着自己,脸贴着他地脸,咸涩的泪水落在他唇上。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颤声道:“我……不想再见你……你快走!”说完,眼前一黑,顿时不省人事。
*****
禹司凤起初觉得十分冷,仿佛赤身露体站在冰天雪地里,冻得他浑身僵硬,全身血液都要结成冰一般。过了一会,漫天的风雪忽然又变成炎炎夏日,骄阳似火,烤得他肌肤几欲干裂,身体里像有一把火在烧着五脏六腑,苦不堪言。
恍惚中,似乎见到大宫主站在对面,对他微微而笑,柔声叫他:“司凤,到爹爹这里来。那女子是你的魔,放弃她!爹把一切都给你,你要好好的!”
他满心感慨,上前叫了一声爹,大宫主脸色突变,就像当初他喝下情人咒的解药那样,用完全陌生地眼神看着他,冷冷说道:“你是谁?谁准许你进来的?”他微微一惊,眼前的人影忽又变化,身形窈窕,然而面容模糊之极,秀发上簪着一根金翅鸟的碧玉簪子。
那女子对他张开双臂,柔声唤道:“司凤,过来,让娘看看你。”
他伸手欲去抓她,指尖刚触到她的衣袖,她却如同青烟一样散开,再无踪影。他焦急地四处张望,
喊,周围却只有茫茫地雾气,什么也看不到。他的人用力抓住,手劲之大,痛得他一个惊颤。
眼前浮现出一张俊逸英武的脸,脸上有一道血红地长疤,令那人看上去很有些狰狞。那人把玩着自己的独辫子,忽而抬眼望他,目光犹如冷电一般,沉声道:“哼!均天环还给你们也无妨!只是千年之前地帐,老子迟早要和你们算个清楚!”
话音一落,眼前一切都变成了空白,四下里寂静无声。他茫然站了许久。忽然听见远方有人在嘤嘤哭泣,紧跟着,他似乎被人抱在怀里,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熟悉地幽香。眼前地空白如潮水一般褪去,禹司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入目是自己卧室的青色蚊帐顶。
他真地被人抱在怀里,脑袋枕着那人的腿,脸上湿漉漉地。还有水滴不停地落下来。他勉强抬高脑袋,就见璇玑雪白的脸近在咫尺,她的两只眼睛都哭红了,还在不停地哭。一见他醒过来,她慌得脸色都变了,颤声道:“司凤!你、你怎么样?哪里还疼吗?”
禹司凤默默看着她,回想起前尘往事。只觉无比疲惫,半晌,才低声道:“为什么不走?何必留下来。”
璇玑颤声道:“我不走!绝对不会走的!我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你了,我死也不会走!”
他苦笑一声。轻道:“你不走,死的人只会是我……”
璇玑只觉浑身一阵热一阵冷,一颗心也是一会攀上高峰。一会沉入深渊,她从未有过如此深沉的痛楚与茫然。一年多的时间。五百多个日日夜夜,换来的居然不是幸福相守。或许他也从未期待过她地出现。她还是那么天真。以为排除万难就可以快乐地在一起,只要她找他。他就一定会回来。
她错了,完全错误。
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这个人,只凭着自己的喜好去判断他,要求他。他居然有着最深沉极端的个性,一旦受伤,就将她排斥在千里之外。他俩之间,是他主动惯了,但真正的禹司凤,并不是百折不挠的性子,除非她给予完整,否则他必定要退缩,避让。
璇玑慢慢捏紧拳头,低声道:“如果你要死,我也会跟着你。禹司凤,你不要想逃开我。”她突然飞快抽出崩玉,霍地一下,在自己胳膊上用力划一道,鲜血犹如泉水一样喷涌而出,大团的鲜血落在他脸上,他的神情震惊到了极致。
璇玑勾起唇角,轻声说道:“你地情人咒发作一次,我就在自己身上砍上三剑,看看谁死的快。”说完将崩玉一横,在另一只胳膊上也狠狠划一道,完了还要在大腿砍上一剑,却被他用力抓住剑柄,阻止这种可怕的行为。
“你给我住手!”他脸色惨白,将崩玉抢过来丢在地上,嘶声道:“不要把生死当作儿戏!”
璇玑低声道:“我没有当作儿戏!不认真的是你才对!你从来也不相信我,自以为是地给我下定论,我做的努力你全部视而不见,可是我只要有一点松懈,你就会抓住不放。该长大地人到底是谁?!”
禹司凤怔怔看着她,好像她是个陌生人。璇玑又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从小到大,从前世到今生。后来终于有一个人让我觉得孤独是十分可怕的事情,我想与他一起成长,一起直到永远。我找了五百多个日夜,如果还不能让你稍稍动容,那么你可以再离开,我会继续找,找十年,二十年!要多少年你才会满意?到底要多久你才会和我说一句你辛苦了,我等你好久?!”
她的眼泪忽又落下,雪白地腮上染着几点鲜血,混合着泪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她忽然捂住脸,颤声道:“还是说,其实你真的一点也不想见我?那你和我说一句:褚璇玑,我烦死你了,你快给我滚。我会乖乖消失,以后再也不烦你。”
她捂着脸哭了很久,只觉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地,腿上地烫伤,胳膊上的划伤,突突跳着,疼得她背后满是冷汗,几乎要将衣服浸透。她有些支持不住,缓缓往后靠去,忽然一双胳膊抄过她肋下,她被对面地男子紧紧抱在怀里,紧得几乎要窒息。
“傻子……”他贴着她地耳朵,柔声说着,“我等你很久了,你来得很迟,我很生气。”
璇玑只觉身在梦中一般,忽然反应过来,反手死死抱着他,急道:“你怎么才说!你这个坏人!先前为什么说不想见我,为什么说那些难听的话?!”她地眼泪大串大串地落下来,想到先前受的委屈,她的心都要裂开。
他按着她的后脑勺,低头在她额上面上细细吻着,手指将她的眼泪都轻轻擦掉,最后低声道:“因为我怕……璇玑,我也会害怕。”
怕她再一次轻易放手,也怕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与其那样,还不如彻底和她断了联系,长痛不如短痛。
他紧紧抱着她,那样紧窒的拥抱,令她无法喘息,她闭上眼,喃喃道:“司凤……我们永远也不分开,好不好?只有……我们俩。”他眼眶一热,颤声道:“好,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二十二章 花开万景(二)
璇玑这时才真正松懈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身上各处的伤口疼痛顿时加剧,她不由“嘶”地倒抽一口凉气,禹司凤急忙放开她,低声道:“你太任性,快把伤口给我看看。”
璇玑捋起袖子,两条雪白的玉臂,一边一条长长的血痕,还在往外冒血。禹司凤急忙给她止血包扎,璇玑见他动作灵活,面色虽然苍白,却不像先前那样发青,不由问道:“你……没事了吧?刚才你吐了好多血……现在胸口还疼吗?”
禹司凤摇头道:“没事,情人咒只是一时的劲。眼下……以后也没事了。”他笑了笑,见璇玑脸色苍白,似在咬牙忍痛,不由柔声道:“怎么,伤口疼得厉害?我在药里加了止痛的药草,过一会就好了。以后不许这么任性,明白么?”
璇玑苦着脸点头,其实她疼的不是胳膊,而是大腿那边的烫伤。刚才他情人咒反噬,折腾得她六神无主,扶他上床的时候,大腿狠狠撞在桌子上,痛得她险些尖叫出来。本来快好的伤口,估计被这么一撞,又破皮了,指不定破成什么样子。
她坐立不安,一会盼着禹司凤赶快离开,她好查看伤势,一会又舍不得他走,哪怕伤口疼一点,和他在一起多一刻也是好的。
禹司凤见她额上全是冷汗,两只手都捏成了拳头,放在腿上微微颤抖,顿时明白她痛得不是胳膊。他皱眉道:“是烫伤的地方疼?”璇玑只得又点头,哽咽道:“司凤……你、你先出去吧,我疼得不行了,要看看到底破成了什么样子……”
他急急起身。去墙角柜子里翻了半天,翻出一个黑色小瓷瓶,打开仔细闻了闻,这才转身道:“把裤子脱了,我看看伤势。”
璇玑急忙摇头:“不、不要!你出去啦!”
禹司凤不由分说,一手按住她的胳膊,不顾她的尖叫,一手飞快扯下她的裤子,只见绷带那里大片的血痕溢出来。显然破皮严重。烫伤是最难痊愈地,尤其是在大腿内侧这等肌肤娇嫩的地方,在表皮长好的阶段千万不能抓挠,更不用说用力碰撞,否则前功尽弃,还会留下伤疤。
他见璇玑浑身发抖,只当是疼得厉害。便柔声道:“好了,不怕,我给你换药。马上就不疼,以后千万小心,不要碰到伤口。”
他小心换下绷带。用一根打磨光滑的木头小杵从瓷瓶里沾了药膏,细细涂在她的伤口上,然后再重新包扎。鼻前忽然嗅到一阵幽香。他心中一动,仿佛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她光着腿。坐在自己对面……指尖触到她腿上的肌肤,娇软滑腻。日光从帐子外面透进来。她一双腿修长笔直,粉光致致。像玉琢出来的。
禹司凤忽然有些心猿意马,替她包扎绷带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抬眼去看她,只觉她脸上红得几乎要烧起来,满面娇羞。他几乎忍不住要抬手抚上去,只得强自镇定心神——此刻他是大夫,她是病人,起任何歪念都是有辱医道的行为。
璇玑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心里隐约盼望他能做点什么,亲密些地。可是他身子离得远远地,完全一副正经八百的大夫模样,她有些失望,不过她胆子再大,也不敢主动,两人只得各怀心思,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简单的包扎绷带动作终于完成了。禹司凤急急缩手,起身一本正经地吩咐:“这几天伤口不许碰水,不可吃辛辣的东西。每天换一次药,我待会再开个药方内服——每天都要吃药,直到伤口痊愈为止。”
他说得这么严肃认真,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咬了咬嘴唇,反手放下帐子,道:“把衣服穿好吧。我去配药。”
璇玑赶紧穿好裤子,他用的药还真神奇,涂上去之后剧烈的疼痛缓解了不少,伤口地部位变得有些麻木。她在床上整理一下仪容,这才起身下床,冷不防脚底一麻,她顿时站立不稳,喛呀一声又要摔下去。
禹司凤急忙扶住她,连声道:“怎么了?还疼吗?”
璇玑脸红抬头解释:“不是啦……好像……刚才姿势不对,两条腿都麻了……”
禹司凤忍不住抬手在她艳红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正要说点亲密的话,忽听窗棂下“砰”地一声,两人吃了一惊,急忙推门出去,只见兰兰的身影狂奔而去,推开篱笆门,眨眼就跑得没影了,窗下倒着一个药篓,正是他们今天上山的时候带上去地,由于禹司凤情人咒发作,他俩都把兰兰忘在了脑后,想来她在山上等了好久,不见他俩,这才回来寻找,方才她一定见到了他俩亲密的模样,所以才大受打击跑走。
璇玑叹了一口气,这个充满韧劲的少女,想必一定是伤心欲绝了,而罪魁祸首就是身边这个年轻男人——她抬头看着禹司凤,他无辜地看回来,两人都有些无语。隔了半天,禹司凤才道:“你进去吧,好好休息,别再乱动了,总教人为你操心。”
璇玑乖乖点头,转身走进卧室,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他,却见他也怔怔地在门口看着自己。她不由扑哧一笑,朝他挥挥手,道:“小色鬼快去忙吧!”
禹司凤听她将陈年旧绰号叫了出来,不由一阵好笑,好笑之后却又觉得无比温馨,只觉心中喜乐无限,胸口多年郁结地东西仿佛也豁然开朗,无牵无挂。两人看了半天,心中都舍不得在这会分开,禹司凤干脆把什么药铺药草的事情全部丢在脑后,转身走回去,握住她地手,柔声道:“给我说说,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吧。”
璇玑正求之不得,两人并肩坐在椅子上,喁喁细语。璇玑想到哪里说哪里,
七八糟,可谁也不当一回事,最重要地人就坐在身边会管这些细节问题呢?她把头枕在禹司凤肩膀上,轻道:“我可真是去了不少地方,有名地没名的,都找遍了。以后再去什么地方,再不需要地图啦。我就是活地图。”
禹司凤心中感动,低头在她面上轻轻一吻。璇玑格格笑起来,“光是庆阳我就去了不下十次,结果柳大哥是没找到,那里地特产碧针茶倒是喝了一堆。起先我出来的时候,还担心银子不够花,腾蛇又那么能吃。不过好运的是,到处都有小妖出来作樂,我替人除妖驱魔来赚钱,钱还不少呢,都被人尊称为大师啦!要不是每天都想着你。辛苦的很,其实这一年多时间还是挺有趣的。”
她见禹司凤不说话,不由抬头捧住他的脸。低声说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活该?都是自作自受?”
他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勾勒她娇美的线条。柔声道:“我是想不到,太惊喜了……”
璇玑抱住他的脖子。笑吟吟地说道:“我说完啦。换你说。为什么要离开离泽宫?在西谷这里过了一年多,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最关键地是……是……嗯……”她不太好意思问出口。禹司凤笑了笑。低声道:“每天都会想。想你在做什么,是哭还是笑,是不是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璇玑贴着他的额头,闭眼低语:“最好的人我已经找到啦……”
他也闭上眼,沉默一会,才道:“我……我的事情,以后找个时间再仔细告诉你吧。快中午了,再不做饭,腾蛇会跳脚的。”
璇玑吃吃笑起来,眯着眼睛道:“让他跳脚就是了!饿死他!”
话虽然这样说,她还是起身,两人拉着手,一起去厨房做饭。
*******
接下来好几天,兰兰都没有再来。她不来,别人还好,腾蛇反应最大。因为她每次来都会带许多好吃的,腾蛇一天中最开心地时刻就是等她提着好吃的推开篱笆门,然后他晚上就能吃到一顿丰盛的晚饭。她不来送东西,晚上就是最普通的家常便饭,炒个鸡蛋都算非常好了。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扯着璇玑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是不是不打算走了,就留在这里?”
璇玑愣了一下,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暂时不会走。怎么,你不喜欢这里?”
腾蛇脸色黑如炭,大叫道:“当然不喜欢!什么好吃的都没有,禹司凤那人小气地要命,没酒没肉,天天就给我灌苦茶,是不是打算饿死我啊?!”
璇玑倒没想到腾蛇有这样的抱怨,想想也是,腾蛇第一爱打架,第二爱美食,美食里最爱的就是酒肉,这里是偏僻小镇,就是有肉也不过是山里地野味,难得吃上一次,对他来说确实苛刻了。于是她很大方地取出自己的荷包,递给他:“喏,你喜欢吃什么,自己去镇子上买吧。小心别把钱花光。”
腾蛇眼睛一亮,赶紧接过来,突然想起什么,脸又垮了下来:“不行,你我定了契约,不能离开太远,我不好去镇子上,除非你和我一起。”
璇玑叹道:“这里又没什么危险,你管什么契约。我地烫伤还没好呢,不能走远路,你自己去就是了。”
腾蛇道:“那好,你说一句,允许我离开,三日之内必回,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到外面买吃的了。”
璇玑只得照样说了一句,说完问他:“这什么意思?”
腾蛇两眼放光,把荷包往怀里一丢,笑道:“意思就是——我以后可以离开你三天地时间!安啦,我看你和禹司凤也蛮不容易地,憋得真辛苦,老子我好心离开几天,给你们自己耍耍!走了!”
“你胡扯什么啊!”璇玑又羞又恼,正要追上去揍他两拳,腾蛇却早已腾空飞起,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当然,如果他知道当天晚上兰兰就又鼓足勇气提了两大篮好吃的送过来,不知会不会懊悔走得太早。说实话,璇玑对兰兰地韧劲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在禹司凤冷脸的铜墙铁壁下,还卯足了劲,削尖脑袋往里钻,那是什么样的一种精神!
于是当兰兰提着两个篮子,站在篱笆墙外面叫门的时候,璇玑看她的眼神简直是闪闪发亮,可惜对面这位姑娘并不开心,她咬着嘴唇,哀怨地看着璇玑,喃喃道:“我能和翼公子单独说两句话吗?”
璇玑想了想,摇头道:“不,还是算了吧。兰兰,你真想学医术,我们都欢迎你每天来,不过若是抱着其他心思,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再来比较好。”
兰兰沉默半晌,有些怨毒地看着她,低声道:“都是你不好,你来了之后,全村的姑娘都伤心得不行!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把我们的希望都弄没了!”
璇玑有些哑然,隔了半天,才道:“你知道吗?我为了找一个人,找了快两年。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不过那时候我不懂事,把他气跑了,后来我后悔了。世上可没后悔药卖,我就出来找他,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我是很幸运的,因为很多人大概一辈子都找不回以前的遗憾。你说,一旦我找回来了,还可能再放手吗?”
兰兰呆了半晌,突然把脚一跺,狠道:“我讨厌死你了!”说罢掉脸大哭而跑,不过她还算好心,两篮子好吃的没带走。璇玑端进来翻了翻,有熏肉有鸡蛋,还有两坛子桂花酿,都是好东西。不过估计兰兰以后也不会来,这些好东西以后可不会再有了。
她提着篮子摇摇晃晃走进厨房,把篮子朝地上一放,笑道:“司凤!晚上我要吃炒鸡蛋!”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二十三章 花开万景(三)
山村的生活既平静又缓慢,外界的惊涛骇浪一点也影里,最大的事情大约就是小妖来作樂,要么就是今年收成不如往年。
午后璇玑在屋中小睡一觉,醒来后已近黄昏,浑身薄汗。天气越来越热了,才刚刚进入六月而已,却好像到了三伏天。大腿内侧烫伤的地方又开始发痒,汗水腌在上面还疼,这种又疼又痒的滋味绝对不好受,不过有过一次教训,她再也不敢用手去抓挠,只隔着衣服轻轻按两下,稍稍缓解也是好的。
窗外好像有人在说话,璇玑以为又是兰兰来了,顾不得披外衣,光着腿跳下床,把窗户推开一点点,隔着缝隙往外面偷窥——这行为实在是孩子气的很,还带着一点小女人患得患失的味道,她想看看她不在身边,禹司凤和别的女孩子怎么相处。
谁知外面只有两个人在喝酒聊天,居然是禹司凤和三天没见的腾蛇。小小的庭院里放着两把椅子,一张废木料拼成的桌子,看上去随时会倒,不过环境虽然简陋,倒没减了他俩喝酒的兴致。桌上放着两坛酒,正是那天兰兰带回来的桂花酿,禹司凤居然还破天荒地去镇上买了点下酒菜,卤牛肉白斩鸡之类。
璇玑立即要推窗跳出去,和他们一起喝酒吃菜,忽听禹司凤低声道:“事情已经变得这样严重了?”她不由一愣。
腾蛇嘴里不三不四地叼着酒杯,眼怔怔地望着天边如火如荼的晚霞,他银丝般的头发也染上一抹嫣红,脸上神情有些怔忡,最奇怪的是,小银花黏在他身上,咝咝吐信子。他居然也没拉下来发脾气,而是由着它缠来缠去,一手还捏着它的脑袋,感情好的很。
半晌,他脑袋一仰,咕咚一声将杯里的酒灌下去,抬手把杯子放在桌上,沉声道:“嗯,老头子们生气了。只怕是当真地。”说完他突然抬眼望向隔着窗缝偷听的璇玑,大声道:“偷听的人没酒肉吃啊!让你再偷听!”
璇玑被揭穿了,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推开窗户跳出去,笑道:“好嘛,不偷听了。你们喝酒居然不叫我。”她匆忙出来,没穿外衣。只披了一件勉强遮住膝盖的白衫子,光洁纤细的小腿露在外面。好在天色已近黄昏,否则让别人见到她这种不修边幅的模样,只怕背后还不知说成什么样,年轻女孩子露胳膊露脚露腿都是不允许的。天气再热也不可以。
禹司凤果然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却没教训她,手指在桌子上一敲。笑道:“过来吧。不过没椅子了,自己把躺椅搬过来坐着。”
璇玑果然把屋里的躺椅搬出来。哧溜一下躺在上面,腾蛇早给她斟酒端过来。她仰头喝了一口。桂花酿入口甘甜,没有任何刺激的味道。她舒服得伸个懒腰。枕着胳膊,学他们地样子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问道:“腾蛇,这三天你去哪里?吃了什么好东西?”
腾蛇“嗯”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就是去了这里那里,吃了这些那些。”
“这算什么。”璇玑吃惊地笑起来,不过她并没追问。天边的红霞镀在她身上,一层薄晕的红光,四下里突然起了一阵凉风,屋后的凤凰花树被吹得飒飒作响,嫣红的凤凰花扑簌簌随风落下,恍然犹如流火。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真漂亮,看啊,像在落天火。”
腾蛇不由眯眼抬头,屋后的凤凰树艳红绚丽,纷然如火,仿佛是在熊熊燃烧一般,红得几乎有凄厉地美感,像最浓的鲜血,像最烈的火焰,一直铺到最远的天尽头。他又“嗯”了一声,端酒一口喝干,突然说道:“给我解开契约吧,将军大人。”
璇玑微微一怔,猛然回头看他,像是没听清,更是不明白。
“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他一个字一个字,吐词缓慢而清晰,“给我解开契约,我不想再做你的灵兽了。”
璇玑呆了半天,突然从躺椅上跳起来,按住他地额头,奇道:“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腾蛇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别装了,快点给我解开契约。”
璇玑直到这时才真正反应过来,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落下,失声道:“为什么?我、我哪里又惹你不爽了?还是……附近没有好吃的?没人陪你打架?”
腾蛇额上青筋暴露,咬牙道:“老子在你眼里就是个贪吃暴躁爱打架地废物?!”
差不多吧……不过她没敢说出来。隔了半天,她才柔声道:“腾蛇,到底是什么事让你不开心?就算不开心,你可以说出来呀。别……别动不动就说解开契约,这样很容易让人寒心的。”
他“嗤”地笑了一声,道:“寒心?你一个没有心地人,有什么东西可以寒心?”
这话说得重了,璇玑沉下脸,冷道:“你到底什么意思?痛快点!”
腾蛇站起身,背过去沉声道:“那我告诉你,老子不愿意再陪你在这个荒山野岭过下去。不错,你是战神将军,做你的灵兽我也是沾光,但老子现在明白了,你连个完整地人都算不上,不知道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堂堂地神兽腾蛇大人,岂能给你这怪物做灵兽?烦请你快快解开契约,让我离开这等深厚耻辱,省得日后被人笑话!”
璇玑脸色苍白,颤声道:“什么……不完整的人!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她完全不明白,他突然口吐伤人地话语。腾蛇不应当是这样的,他或许平时是口无遮拦,像个坏脾气的小孩,故意说狠话让她生气,但绝不会说这么刻薄恶毒的话语。
这一年多来,他和她两人走遍名川大山,日夜相伴,在璇玑心中。他早已是亲人一样,感情亲厚
也谈不上分别。
腾蛇冷道:“我的意思早就告诉你了,赶紧解开契约!我已经不想再做你的灵兽,不屑再做,你还拖着我不放,是什么道理?”
璇玑猛然上前扯住他的衣服,硬生生将他转过来,瞪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你再说一遍!”
他毫不畏惧,冷冷看回来,慢慢说道:“我不屑再做你这种怪物地灵兽,请你赶快解开契约!”
璇玑吸了一口气,只觉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痛得眼泪都要出来。她颤声道:“你不要忘了,我们为什么会订下契约!”
“是你把我打败了。我记得很清楚。”他推开她的手,整了整衣领,森然道:“可是天底下没有强迫别人做自己灵兽的道理。你要是不服,尽管再打败我一次好了,甚至用九天玄火把我烧成灰。告诉你一句。老子不愿就是不愿!你***烦不烦?!快点解开契约!”
“我不知道怎么解!”璇玑也怒了,抬脚狠狠踹上他的小腿,“你现在就可以滚!滚!我也不要你做灵兽!”
腾蛇默默看她一眼。低头掸了掸裤腿上的灰,淡道:“好。我马上就滚。”他抄起一坛桂花酿,仰头一气喝干。将坛子往地上一砸。厉声道:“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褚璇玑,你如果再反悔。老子就从脚底板瞧不起你!”
他将小银花用力扯下丢在地上,转身就走,在门口突然腾空而起,眨眼就消失在茫茫苍穹中,再也看不见踪影。
璇玑气得浑身发抖,抬脚将他方才坐过的椅子踢去,铿地一下,椅子被她踢成了碎片,散落一地。“走就走!你要再回来,我也不认!”她一屁股坐在躺椅上,郁闷地端起另一坛桂花酿,深深喝了一大口。
心里仿佛有火在烧,她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起初一切都很好,为什么后来会变成这样。不管他!要走就走!谁离开了谁,难道就活不下去吗?
她再喝一大口桂花酿,目光扫过眼前种种事物。天边浓墨重彩的霞光,烟云渺然,暮色四合,那黑色的乌云边缘还残留着艳丽红光,像腾蛇火翼上灼灼烈焰。他走便走,有什么了不起?屋后凤凰花热烈如焚,满山遍野都烧了起来,像他恣意点燃地。
一滴眼泪突然从她脸上滑下,落在手背上,紧跟着又落下许多。她用手赌气似的抹去,肩上忽然被人扶住,她回头一看,禹司凤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璇玑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扯着他的衣角,喃喃道:“司凤……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
禹司凤蹲在她身边,抬手替她擦掉眼泪,柔声道:“他大约是有些事情想不通,很快就回来了。”
璇玑哽咽道:“他真可恶……可恶极了……”她方才赌气喝酒太急,这会情绪激动,几乎是立即就上头了,手腕微颤,酒坛子一歪,半瓶桂花酿全部撒在身上。禹司凤急忙拉开她的手,皱眉道:“弄到伤口上怎么办?”
璇玑往他身上软绵绵地歪去,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都是痛骂腾蛇的话。禹司凤又好气又好笑,小心揭开她的白衫子,见酒液还是弄湿了腿上的绷带。他只得小心解下,只见烫伤地地方已经好了大半,只是新长出的肌肤十分娇嫩,颜色和周围的肌肤不太一样。他松了一口气,小心用干布擦去上面的酒,抬头见她醉得脸色酡红,便柔声道:“璇玑,睡这里会受凉,进去吧?”
她嘴里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眼睛一眨,又是大串的眼泪滚下来。禹司凤将她打横抱起,只觉她隔着白衫子什么也没穿,滑腻地肌肤在里面犹如火烧般炽人。他喉头一紧,低头轻声叫她:“璇玑,璇玑?”
她突然睁开眼,怔怔望着他,忽然抬手指向他身后,呢喃:“火……火在烧……”他跟着回头,却见屋后凤凰花开得热烈,真像火一样。他转身正要走,不防她勾住他的脖子,脸贴上他的脸颊,吐息甘甜:“你也要走?”
禹司凤扶住她地后颈,轻道:“不,我不走。我送你进去。”
她“嗯”了一声,突然慌乱地在身上翻找,急道:“崩玉呢?崩玉去哪里了?快给我!你要是也敢走,我就先砍死你,再砍死自己算了。”
禹司凤又吃惊又好笑,只得连声答应:“好,好,不走。崩玉在屋子里,我带你去拿。”
他用脚拨开门上竹帘,将璇玑抱到床边,小心放下,转身正要打水给她洗脸,不防她又使劲拽住他,大叫:“你真的要走?!”禹司凤只得折回去轻轻拍着她,“不,我打水而已。乖,你醉了,好好睡着。”
璇玑哪里肯听,满床使劲折腾,要找崩玉砍人。禹司凤地衣服险些被她扯坏了,他又不忍大力制住她,只是伸手揽她入怀,柔声安抚,谁知她扯着他,只是哭,先是嚎啕大哭,像个小孩儿,最后却慢慢低声下去,似是累了,终于松开他,反身倒向床头,沉沉睡去。
禹司凤被她折腾得满头汗,好容易松一口气,先去打水,拧干了帕子替她擦脸,谁知她突然抬手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扯,禹司凤一时不防,一头栽倒在她身上,只觉她两条胳膊死死抱着自己,嘴唇贴着他地耳朵,低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不由低声问她。
璇玑忽而宛转相就,狠狠吻上他地唇。天旋地转,他竭力克制,颤抖地伸手要推她,可是指尖触到她细腻的颈项,却忍不住细细摸索下去,轻轻解开她地衣带。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二十四章 花开万景(四)
玑先是觉着热,无比的热,跟着却慢慢凉下来,仿佛裸的肌肤上,还有轻柔的吻落在身上。她半睡半醒,抬手去捞,却抓住了一把长发。
身上有人发出“嘶”地一声低呼,跟着那人却低低笑道:“醒了?”她动了动,别过脑袋咕哝一句什么,继续陷入昏睡。那人似是不打算放过她,细密地在她滑腻的颈项上吮吻,有力的指尖,拂过她的肌肤,所到之处,像有火点流窜。
璇玑*一声,忽觉自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赤裸的肌肤相贴,热度惊人,那人贴着耳朵和她说着话,喃喃念着她的名字,让她快些醒来。她微微一惊,有一瞬间的清明,睁开眼来,正对上禹司凤黝黑的双眼。
他那样深深地看着她,眼睛里倒影出两个小小的她。长发凌乱在枕畔,拂过她的脸颊,又凉又痒。她忍不住用手抓住他的头发,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唤他:“司凤……”他“嗯”地答应了一声,捧着她的脸,缠绵而又热烈地吻上去。
她似乎又醉了一次,从身体到内心,完全是柔若无骨的,什么都给他,全部交给他。世上只有他可以。切切纠缠着的或许不只是身体,还有她的心和魂魄,与他严密地交缠在一起,谁也不想分开。
如果不是那种可怕的疼痛,她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璇玑疼得满身冷汗,突然就清醒过来,抬手用力推他,可她居然半点力气也没有,发出的声音也妩媚得令她吃惊:“好疼——是伤口……伤口又破了?”她以为是烫伤的地方又不小心弄破,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完全不是。随着他的动作,那种疼痛越发剧烈。简直像要尖锐地刺入魂魄深处一样。
她无助地撕扯着被褥,撑不住痛哭失声。他要侵入她的魂魄,窥看她最深沉的秘密,那种无措又仓皇的感觉是如此可怕,她好像马上就要失去什么,再也找不回来地。
只有抓着他的肩膀,低声哭泣,狂乱地低呼他的名字。她好像找不到他了,如今在眼前的人或许不是他。而是另一个陌生人,因为那种疼痛如此难堪隐秘,一生从未体验过。禹司凤柔声安抚着,“嘘……别哭……好啦,我在这里,璇玑……在这里。”他抚在她脸上的手略带颤抖,缓缓滑下来。抄过她肋下,紧紧将她纤柔的身体抱在怀里。
一切都是那样新奇、神秘,像一个追逐的游戏,她在跑,他在后面追。一直奔跑。跑向斑斓璀璨的夜空,漫天的烟花轰然绽放,流荧如雨。纷然坠落,他们好像也化成千万点荧光。在风中荡漾飘浮,随着莫名地律动涟漪一圈圈扩展。扩展……互相看到了对方魂魄的最深处。互相抚慰拥抱。
是谁说过,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简简单单的八个字,璇玑仿佛在一瞬间突然就明白了其中的真谛。世上原来只有这样一个人,你会甘心将一切都给予他,毫不吝啬。原来是他,真的是他,她如梦初醒。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昏睡中醒过来,耳边仿佛有人在低声说话,语音模糊,吐词怪异,她微微一动,才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那人正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璇玑也不嫌热,往他身上又靠得更近,和他面对面枕在枕头上。对面的禹司凤眼神温柔,笑吟吟地看着她,长发和她一样散乱在被褥上。
“你在说什么?”她问,捞起他地一绺长发,细细编织。
禹司凤想了想,笑:“我在说,原来就算知道许多东西,真正做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什么意思?璇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他笑得很有点不怀好意。过了一会,他又道:“你喝醉了,我大约可算趁人之危。”说罢苦笑一声,如果褚掌门他们知道,只怕他会被大卸八块,想想就有些发寒。
璇玑眯起眼睛,也笑,像一只使坏的猫,慢慢说道:“我若是不醉,你敢么?”
禹司凤微微一怔,跟着却吃惊地笑了出来,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笑叹:“你这死丫头……故意的……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佯做动怒状,在她脑门上用力一弹,璇玑还来不及呼痛,他的唇便盖在了痛处。
“是我不敢走,因为我怕你用崩玉砍我。”他一本正经说着。
“你以为我真会用崩玉砍你吗?”她也一本正经地反问。
禹司凤一愣,她却笑道:“我会把你敲昏,然后捆起来。”
禹司凤“啧”了一声,捏住她地下巴,轻道:“捆起来……你要做什么?”璇玑低声道:“那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其实她根本是瞎说,可是当他再次俯身而上的时候,她突然后悔了,在他急切的亲吻下勉强颤声道:“不……我、我是骗你地……”他恍若不闻,她很快就再也说不出话,浑身都烧了起来。
*******
不知是今晚月色太美,还是两人心中喜悦,过了很久很久,他们都毫无睡意。好在下午禹司凤去镇子上不光买了熟菜,还新买了两坛酒,原先是打算给腾蛇喝的,谁知他却走了。
两人把东西放在床上,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镇子上买地酒自然没有桂花酿甜美,苦中带涩,璇玑喝了一口便皱眉,龇牙咧嘴地说道:“腾蛇那家伙倒会挑好的!不喝这个,反而把桂花酿喝光了!”然而提到这个名字,她生气地同时又觉得伤心,咬着唇突然沉默下来。
禹司凤喝了一口酒,倒没觉得难喝,只淡道:“下午……他回来地时候,你还在睡。他说有事想和我说,一时半会说不清,我以为他只是想吃肉喝酒,才买了这许多。没想到,他居然还真的有事。”
“什么事?”璇玑问道,突然想起自己趴在窗口偷听到地那两段对话,没头没尾。却教人疑心大起。
禹司凤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他说得很含糊,依稀是天界有点麻烦,牵扯到他身上,他不得不回去……所以我说,你不要怪他,虽然他说话很伤人,不过未必是有心的,他在天界的事情。你我又清楚多少呢?”
璇玑默然不语,不错,腾蛇在天界如何,她确实是不知道。从他以前的话语里,能听出他很崇拜白帝,和应龙关系也不错,而且好像还蛮受宠的。应当没事吧……她想。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回来。
她低头再斟一杯酒,正要喝干,却被禹司凤拦住,他温言道:“不要这样急着喝,很快又要醉。这酒不比桂花酿。上头是要吐地。”
璇玑笑道:“我习惯了,这一年多每天都要喝酒才能睡着,不然总觉得心里有事。”
她以
是个能睡的性子。走路都能睡着,没想到也到了遭纪。那是因为谁,两人心里都很清楚。禹司凤叹了一声。不再劝她。自己也喝干杯中酒,良久。低声道:“璇玑,我去了一趟阴间。”
她猛然一惊,瞪圆了眼睛:“你去阴间做什么?见了谁?”
禹司凤微微一笑,“你也认识的,没想到你与他也有一段渊源。”
“无支祁?”她差点跳起来,突然觉得不对,急急问道:“你好好的去阴间干什么?啊……你是离泽宫的人!是去救他的吗?救出来了?”
禹司凤低声道:“我为什么去阴间……具体原因真的不想多说,不过确实有救他的意思,可惜他和紫狐都不想承这个情。我已将他身上地定海铁索解开,他想出来随时都可以。不过说实话,这个惊天动地的大妖魔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原以为他必然是张狂充满野心之辈,或者是豪情万丈的妖魔,毕竟他曾发起滔天洪浪,险些淹了天庭,做出这等逆天大事的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辈。谁知见了他之后,他才发觉世人多毁谤,真实的无支祁居然是那样的。
他当时报明身份,无支祁一言不发,只冷冷看着他。直到他解开了定海铁索,这英武的男子才沉声道:“金翅鸟一族没落成这样了吗?居然让一个乳臭未干地小子和失去妖力的金翅鸟来救我。”
柳意欢当场就怒了,扯着他掉脸就走,丢下一句:“爱走不走!”
紫狐因念着璇玑,只得过来打圆场,解释了这两人和璇玑的关系。无支祁听完之后很有趣味地看着禹司凤,上下打量一番,哈哈大笑:“是这小子?唔唔,真看不出来!哈哈哈哈!那丫头原来看上的是他!”
禹司凤知他话语中多讽刺意味,便说道:“我无意了解离泽宫与你的恩怨,我地任务只是将你救出阴间,取回均天环。并不包括为你羞辱。”
他以为无支祁会发怒,或者沉下脸,谁知他只是一愣,跟着却连连点头:“不错!你说得很对!想不到金翅鸟里也有你这样的人,那丫头眼光真不错。不过嘛,就凭你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要我把均天环给你,未免太轻易了吧?”
禹司凤说道:“那你想要什么?”
无支祁只是笑,半晌,才道:“你知道均天环是做什么地吗?”禹司凤倒被他问住了,他确实不知道,虽然他是被吩咐取回均天环,但他的心思并不在上面,也不想了解。
“我这样说吧,均天环这玩意对我是没半点作用,不过对你们却是极有帮助地宝贝。你们金翅鸟在千年之前可是嚣张跋扈的种族啊,多亏了均天环在身边,将你们地妖力提升到可怕地地步。所以你们才目空一切,觉得在地上称王称霸不够,妄想混上天。你家有个祖宗,叫元什么来着的,名字我已经忘了,当年我和他也算是至交好友,结果就为了天上一个爵位,把我给出卖了。嘿嘿,我无支祁地弱点,其实全天下都知道,可从来不会隐瞒,何况我最后也不是栽在这上面的。他出卖我,我自然也不会给他好日子过,动手把均天环给抢了过来。这下真是捅了大纰漏,你们一夜之间就失去了大半的妖力,加上天庭那帮神仙出尔反尔,拒绝给你们爵位,你们在中土惹了不少事端,最后只能躲到西边的孤岛上。嗯,想不到千年下来,卷土重来,和修仙门派搞到一起去了,还取个离泽宫的名字,真是好笑!你们这样处心积虑地要救我,急着讨好我,不就是为了均天环么?还做着上天做神仙的美梦?省省吧!人家才懒得管你们这些小蚂蚁。”
禹司凤沉默片刻,说道:“你说了这一堆,我都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我也不想知道这些前缘,我只问你,均天环如何才能还给离泽宫?”
无支祁嘿嘿一笑,突然起身抓住他的手腕,手劲之大,令他痛得一个惊颤,他厉声笑道:“好!就当给战神将军一个面子!均天环会还给你们,不过老子和金翅鸟千年的恩怨,总是要算个清楚的!”
接下来他也没将均天环拿出来,只说以后什么时候想出去了,便自己去找离泽宫,把均天环还给他们。这任务到底算不算成功,禹司凤到今天也不知道。
原来他和无支祁之间也有这样一段过往。璇玑听得几乎呆住,想问均天环的事情,但又怕事情涉及他门派隐私,禹司凤现在也不是离泽宫的人了,于是她干脆闭嘴不问。
“后来我和柳大哥离开了阴间,他让我与他一起留在庆阳,我拒绝了。四处漂泊,然后来到西谷。本来也和你有一样的打算,想出海,去看看海外,寻找散落在海外的金翅鸟族人。不过心中总是舍不得离开,因为一旦离开中土,或许是一辈子也不会回来了。大约在我心里,也是盼着最后你能找来吧。”
禹司凤自嘲地笑了一声。璇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那我来了,你为什么还要说那些伤害我的话?”
他脸上有一抹可疑的红,支吾半天也不知所以然。或许是因为他可恨的男人的自尊心?还是因为恨她恨得牙痒痒,想给她点苦头尝尝?总之,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心思。
璇玑忍不住张口去咬他,“你这个坏蛋!要是把我气跑了可怎么办?”
禹司凤反手勾住她,双手扣在她光裸的背上,柔声道:“你若真的跑了,我大约还是会追上去的。真是个可悲的男人。”
璇玑依偎在他怀里,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为什么我去了庆阳十几次,都没遇到柳大哥?”
他笑道:“你莫忘了,他有天眼。是我让他别告诉你我在什么地方的,他一定知道见了你肯定瞒不住,于是每次你一去庆阳,他就赶紧跑走,直到你走了才回去。我虽然住在西谷,但也经常去庆阳看他,他每次都不瞒我,你到处找我的事情。”
璇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看到自己出现在西谷的时候那么镇定,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找他!这个男人,当真其心可诛,可恶之极!她简直是被耍的团团转!正要一怒之下推开他,不防他将被子一掀,连人带被子压了上来,一时间天昏地暗。
以后再和他算账好了。璇玑迷迷糊糊地想着。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二十五章 花开万景(五)
果璇玑还是不知道禹司凤为什么离开离泽宫,他显然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心中的一段伤,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不愿暴露。他既然不想说,璇玑也不再问。
她最近倒是每天都在算腾蛇离开的日子,只盼他是说气话,走个几天就回来。
在契约没解的情况下,他只能离开自己三天的时间,之后就一定要回来。璇玑并不知道如果不回来他会怎么样,但腾蛇从来没有主动离开过自己,他虽然一直抱怨着,但其实是个十分尽职的灵兽。
第一个三天过去了,璇玑在村子口等了一天,腾蛇没回来。
第二个三天过去了,璇玑又去村子口等,腾蛇还是没回来。
第三个,第四个……
一直到第二十个三天过去,腾蛇还是没一点踪影,璇玑终于彻底死心,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为什么说走就走,而且临走的时候还说那样伤人的话。她不止一次回想那天下午他和禹司凤的对话,却总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既然事实已经如此,再想不开也没有什么意义,禹司凤说得对,腾蛇也有自己的想法,大约他有自己想过的生活,就算成为灵兽,他也绝不可能是小银花那种类型的。
说到小银花,自从腾蛇离开之后,它每天都无精打采,郁郁不欢,连最喜欢的米果子也不想吃了,成天只是窝在禹司凤袖子里睡觉。璇玑去逗过它几次,它虽然很给面子地出来吐信子当作打招呼,但玩一会就又钻回去。不管她怎么逗也不出来了。
据禹司凤说,它是患了相思症。谁听过一条蛇也会患相思症?不过对它的情况,两人都是束手无策,也只能装作看不见。
那一夜之后,禹司凤便把床铺被褥又搬回原来的卧室,两人真正住在了一起,过起了小夫妻的生活。璇玑的到来让西谷少女们从愤怒发展到嫉妒,再从嫉妒发展到默然习惯,最后大家都承认她和翼公子这一对了。毕竟方圆百里之内。再也找不出像璇玑一样出色的少女,容貌既美,身手又高超,脾气还好。
兰兰后来还是每天跑过来送东西,不过她这次是专程来学医术地,这女孩子很有些远见,不愿守着小客栈过一辈子。于是和禹司凤学习医术,打算以后做个女大夫。可惜她认不得多少字,于是往往是上午跟着璇玑学认字,下午跟着禹司凤念医书。所喜她天资聪颖,一教就会。而且对医术还有热情。
禹司凤说过,再聪明的人学东西,也不如有兴趣来得重要。兰兰跟他学了不过三四个月,居然已经颇有大夫的架势。在客栈里偶尔有客人伤风患病,她也能摸索个大概。药到病除。
山野小村的生活虽然十分祥和。但也十分单调,璇玑和禹司凤到底是年轻人。住久了就有点腻味。禹司凤以前能在这里心如止水地住上一年多,完全是因为心中失落,如今璇玑陪在身边,他哪里还能找到一丝半点的忧郁。他从小在离泽宫就是个特殊身份的,其他年轻弟子都不能随便外出,唯独他,可以不通报就出宫到处走动,当然,这是柳意欢和大宫主订下誓约的缘故,但也养成了他喜欢到处跑的个性。
本来璇玑捉住了那只火浣鼠,把皮毛卖了之后得了许多银子,是打算用来扩建瓦屋的,不过两人都有想离开地意思,于是干脆把那银子作为旅费,去海外游历一番。谁知日常杂事诸多,一直拖了小半年还没动身。
眼看秋去冬来,西谷这里夏天来得早,冬天居然来得也早,十一月初便下了好大一场雪,漫山遍野都是银装素裹,景色雅致。兰兰昨晚便托人带信,请假三天,因客栈老板娘得了疾,璇玑和禹司凤便打算趁着这三天的空闲,去庆阳看看柳意欢。
“这次我再去,他不会跑了吧?”璇玑突然想到自己每次去庆阳柳意欢都会事先跑走,不由没好气地问着。
禹司凤笑道:“应当不会吧……除非你恼火他,要用崩玉砍他。”
自从那晚之后,“用崩玉砍”就成了禹司凤的口头禅,大约是因为这句凶狠的话从醉醺醺的璇玑嘴里说出来,分外好笑的缘故。璇玑抬脚要去踩他,却被他笑着揽住肩膀,推门走了出去。
地上积雪深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寒风嗖嗖地刮着,时不时还有细细的雪片落在脸上,路人们都恨不得把头缩进脖子里,这两个年轻却衣着单薄,丝毫不惧严寒,有说有笑地朝村口走。禹司凤脖子上倒是挂着一条皮毛围巾,就是璇玑送给他地。说实话,从来没人拿黄鼠狼的皮毛来做围巾,那毛色看上去也蠢极了,若不是禹司凤生得俊雅清贵,这围巾要给别人戴着,只怕大牙也要笑掉。他倒是毫不在意,莫说是黄鼠狼的皮毛,就算璇玑送他一个乌龟壳的帽子,他也会乖乖戴脑袋上。
二人出了村口,正要朝旁边的山路上行去,忽听空中传来一阵悦耳地啼鸣,璇玑心中一动,急忙抬头寻找,只见一道红光闪电般划过天空,似是发现了他俩,立即急冲下来,璇玑胳膊一抬,它稳稳落在上面——是红鸾!
“你怎么会找来这里?”璇玑又惊又喜,“一定跑了不少路吧?真是太辛苦了。”她摸了摸红鸾的脑袋,从它脚踝上抽出信纸看。红鸾得意地叫了两声,翅膀一拍,掉头朝禹司凤身上扑去
他肩膀上,尖隼在他袖子上摩擦着,唧唧咕咕地就盼玩。
小银花早就躲得没影了,禹司凤从袖子里取出米果子喂红鸾,它张嘴吃了两颗,又把脑袋朝他身上蹭了几下,显然十分亲热。
璇玑突然大叫一声,禹司凤吃了一惊,急忙问道:“怎么?少阳派出什么事了?”璇玑兴奋得脸色通红。使劲抓着他的袖子,笑道:“玲珑过两天就要大婚啦!爹爹叫我们回去呢!”禹司凤这才放松下来,笑道:“真是好消息,是和敏言吗?”
“肯定是六师兄啦!”她指着信纸上新郎钟敏言五个字,笑得合不拢嘴。
禹司凤轻道:“走吧,咱们先去庆阳接柳大哥,然后一起回少阳派。”
璇玑突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等等。司凤……你、你想去吗?你会不会……”他是妖地身份,少阳派从上到下都知道了,她并不认为爹爹和娘亲能开明到允许她和妖在一起。万一到时候去了少阳派,反而让司凤心里不痛快,那她是宁可陪着他也不回去的。
禹司凤摇了摇头,淡道:“不,我去。”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去向你爹提亲。”
璇玑刷地一下涨红了脸,垂头乱七八糟地玩着衣角,嗫嚅道:“其实……这样……也挺好。我……我也不在乎啦。”
他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拍,低声道:“我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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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禹司凤所说。这回两人再去庆阳,柳意欢便好端端地坐在妓院里喝他地花酒,一根头发也没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搂着两个妓女手里不规矩,抬眼见到璇玑发白地脸色。他“哟”地一声,笑道:“这下是真做了夫妻罢?气色不错!小凤凰滋润有功!”
璇玑上前一步。很有冲动拔出崩玉在他可恶地脸上砍那么几下。可惜没吓着正主,倒将那两个妓女吓得尖叫而逃。
柳意欢叼着酒杯吃吃笑。冲他们摆手:“坐。我就说大半年没见着小凤凰往我这里跑,肯定是被小璇玑找着了。你俩第一个倒想着来见我,我这半个老爹当得也不冤枉。”
禹司凤拉着璇玑坐在矮脚案旁,斟了酒,三人寒暄一番,都是捡一些闲杂小事来说,并不提这对小情人重逢欢好之事。在柳意欢心里,他二人一定是会在一起的,那过程自然不必冗叙。
最后说到玲珑钟敏言大婚之事,禹司凤地意思是大家一起去少阳派,柳意欢听了却笑着摇头,连声道:“不去了不去了。老子见不得喜气洋洋的事情,见了就要喝酒,喝酒就会闹事,在那大喜的日子闹出事端,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你俩去就行了。”
禹司凤并没想到他会拒绝,不由愣住。璇玑还想着他先前戏耍自己的事情,没好气地说道:“喝醉了有我和司凤呢!柳大哥怎么突然生分起来?”
柳意欢只是摇头,两人劝了半天他都不答应,最后摸着额头,道:“别劝了,我不会去。最近应当快到时候了,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养精蓄锐呢。”
禹司凤知道他有天眼,看事情比常人远了数百倍,便问道:“什么事情?莫非是与你偷了天眼有关?”
柳意欢嗤地一笑:“天眼都偷了十几年啦,天界要找我算账,老子早就尸骨无存了,哪里还能活到今天!不是!”
说罢,他却乜着眼睛看向璇玑,淡道:“那毛躁的银发小子呢?怎么没一起来?”
他一提腾蛇,璇玑的脸就垮了下来。柳意欢不劝反而大笑起来,拍手道:“是走了?哈哈!看不出他倒是个有血有肉地汉子!走的好!走的妙!”
璇玑神情不虞,冷道:“柳大哥是喝多了吧?”
柳意欢呵呵一笑,宽大的袖子在矮案上一挥,酒壶酒杯水晶盘子一股脑砸在地上,乒乒乓乓一阵巨响。他趴在案上,醉眼朦胧,含糊道:“哈……确实喝多了……醉了啊……人生难得几回醉……以后想醉也醉不了了。”
璇玑和禹司凤互看一眼,心中惊疑,都不知他今日这番古怪态度是怎么回事。忽听他喃喃吟唱道:“……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那调子,倒是十分熟悉,昔日初见腾蛇,他也是唱着这首歌。
柳意欢唱了几句,便酒醉得沉沉睡去。璇玑和禹司凤无法,只得将他背回那个猪窝一样的家,禹司凤正要取点水来给他抹脸,忽然袖子被他扯住,低头一看,柳意欢双眼犹如深潭一般,定定看着自己,哪里有半点醉意!他吃了一惊,只听他低声道:“司凤,大哥喜欢庆阳城外三里外的牛脖子山。那里有个无名的小坟墓,哪天大哥要是不行了,记得把大哥葬在那坟墓旁。”
禹司凤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问原因,谁知柳意欢合眼便睡,无论他怎么推都装死不说话了。
两人见柳意欢这里情况诡异,他又死活不肯一起去少阳派,实在无法,璇玑只得让红鸾留下陪柳意欢,一旦发生意外,红鸾飞得快,可以及时回来报信。
临走地时候,璇玑问道:“牛脖子山的无名坟墓是什么?”
禹司凤沉着脸摇头,半晌,才道:“或许是他女儿的坟墓吧。我听说当年柳大哥是被老宫主从庆阳抓回来的。”璇玑不由默然。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二十六章 花开万景(六)
日便是玲珑与钟敏言的大婚之喜,少阳派从上到下都的绸带,连几个演武场都不例外。毕竟这是掌门人爱女的喜事,何况玲珑从小到大都是被众人当作明珠捧在手上爱护长大的,她要成婚,自然要办得热闹点。
钟敏言先时犯了大错,被逐出师门,然而一来他毕竟是褚磊夫妇一手抚养长大的,二来经过这许多事,他毕竟稳重了不少,竟能帮着褚磊处理一些派中事务,年轻人的想法思维更加活络些,办了几件事连和阳和楚影红都忍不住赞他终于是长大了,于是褚磊下定决心将他重新收回师门,仍然算做少阳派弟子。
一大早玲珑便被女眷们从床上拖起来开始打扮,嫁衣是请的山下最好的裁缝做成,挂在乌木的架子上,远远望去像一团火。楚影红手巧,按着玲珑的脑袋给她盘复杂的发髻,痛得她一个劲叫唤,眼泪都跑出来了。
楚影红取笑她:“当新娘子的人不许哭,只能笑。以后可是大人了,别再咋咋呼呼的。”说罢手下又用劲,玲珑哪里忍得,叫得和*猪一样。她觉得再扯下去,自己头发一定会被扯光,做个秃头的新娘。
从镜子里望见何丹萍心神不宁地看着窗外,玲珑急忙说道:“娘,璇玑还没回来吗?她会不会赶不上啊?”
何丹萍心中也不清楚,其实璇玑是生是死她都不晓得,但大喜之日她不愿让玲珑担心,便强笑道:“一定会来的,你爹用红鸾送信呢。别担心,待会就来啦。”她走到近前,见楚影红的发髻盘的差不多了,便亲手挑了一根大红的珠钗簪在女儿发髻旁。红颜乌发,当真是美得惊人。
“成婚了就是大人了,以后不许和敏言再没大没小的,他是你夫君,他说的话你要好好听,明白吗?”
玲珑虽然心中甜蜜喜悦,却还是忍不住撅嘴道:“他说地也未必全是对的,他也应当好好听我的才对。”
何丹萍笑着替她抿了抿鬓角,柔声道:“别孩子气。敏言眼下可比你稳重多了。做人家的妻子,最关键是温柔体贴,女人若是踩在男人头上指手画脚,不但他心里不舒服,别人也会笑话他的。”
玲珑点了点头,她已经得偿心愿,与钟敏言成为夫妇。这时候要她百依百顺都没问题。
楚影红又替她画了额间的梅花妆,正要取嫁衣,忽听门被人推开一道缝,几个文字辈的小女弟子好奇地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叔。掌门夫人,我们可以进来看新娘子吗?”
楚影红笑道:“你们几个小鬼头,进来只是捣乱。别把新娘子给弄乱了,花了好久才弄好的呢!”
那几个女孩子欢呼着跑进来。只围着玲珑啧啧赞叹,羡慕地看着她披上火红嫁衣。那烈焰般的嫁衣居然也压不下她地明媚颜色。更衬得唇红齿白,几乎要令人窒息。众人在屋中说笑一会。忽听门外又有动静,却是其他与玲珑交好的女弟子来看她。
年轻女孩子们聚在一起,自然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苦了玲珑,她平日里最爱聊天,今天脖子上却压了千斤重的黄金发钗,加上不敢弄乱脸上的妆和嫁衣,她只有呆坐着不动。
眼看吉时快到,楚影红将大小一干女子通通带出房门,只留何丹萍和女儿说些贴心话,再过得一会,只听远处传来锣鼓丝竹声,红绸翻卷,俨然是花轿到了。场面一下子就沸腾起来,喜气洋洋的唢呐,唧唧呱呱的看热闹的年轻弟子们,还有被一群人簇拥而来地巨大花轿。
玲珑被人扶上花轿,一行人吹吹打打,比过年还热闹。
正厅里也是热闹非凡,点睛谷浮玉岛连同其他交好的修仙门派都来人庆贺,光酒席就摆了三十几桌,褚磊红光满面,与众客人寒暄,和阳等几个长老也忙着招待客人。钟敏言胸前挂一朵大红花,笑得像个傻瓜——他在外面等着花轿到,也不过是一时半会的事,他居然等得心焦无比。
当然,等花轿到了,楚影红将红绸带送到他手里的时候,他不光笑得像傻瓜,而是真的成了傻瓜。正要带着玲珑小心进大厅拜天地,忽听头顶风动,紧跟着何丹萍惊呼一声,众人都唬了一跳,以为有人来捣乱,出去定睛一看,却见何丹萍紧紧抱着一个年轻女孩儿,那少女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人,正是禹司凤和璇玑两人。
他俩因为担心柳意欢出状况,一直陪着他,方才刚刚御剑往少阳派急赶,好巧不巧正赶上拜天地前夕。璇玑抱着娘亲说了几句安抚地话,这才笑吟吟地大声道:“玲珑!六师兄!我们来啦!”
玲珑激动得一把揭了盖头,红云一样扑上去,死死抱住她,眼泪汪汪地叫道:“死丫头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我这种日子你也忍心不回来呢!”璇玑赶紧用袖子小心给她擦眼泪,笑道:“新娘子可不能哭,看看,妆都哭花了。”
钟敏言心中难抑激动,走过去和禹司凤用力握手,低声道:“你终于来了!司凤。”
禹司凤笑道:“来的匆忙,没准备贺礼,实在是抱歉。只有口头祝你们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钟敏言哈哈大笑,抬手在他肩上使劲一拍,眉头微挑:“兄弟,你也一样!加把劲。”
玲珑激动之下扯了盖头哭花了脸,可是大大的不守礼仪,不过在座都是修仙人士,不太讲究这个,因此大家不过一笑了之,甚至觉得十分有趣。褚磊见璇玑回来了也是心神激荡,不过眼下玲珑地大婚仪式更加重要,便朝璇玑点了点头,示意她过后再叙。
璇玑牵着禹司凤的手,排在人群里,满心感慨地听吉官高声叫道:
到!一拜天地——”
那一对新人盈盈下拜,从此成就一段姻缘佳话。禹司凤见璇玑又是羡慕又是赞叹,便柔声道:“我们也会有这一天地。”璇玑面上微微一红。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惶恐,握紧他的手,低声道:“真地吗?”禹司凤轻道:“一定会有。不管要我求多久,也要求得你爹娘同意将你嫁给我。”
璇玑吸了一口气,眼见玲珑和钟敏言幸福地模样,居然在这一刻觉得委屈且心酸。
“司凤,”她声音微微颤抖,“你别提亲了,我们就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不在乎嫁衣仪式。只要在一起就行了。你别提亲,我心里害怕……”
禹司凤在心里长叹一声,握住她的手指,柔声道:“不管怎样,咱们绝不分开。”
璇玑微微点头,不错,不管爹爹他们同不同意。反正她和司凤是再也分不开地,就算无法像玲珑一样得到长辈的祝福,她也不愿分开。其实她已经能感觉到在场诸人对禹司凤的那种看不见的排斥与隔离,甚至对她也有那种排斥,虽然没人说出来。甚至那种感觉也十分轻微,但她心中还是很难过。
他们两人已经成为许多人眼中的异类了。
拜完天地之后,玲珑便被送进洞房。临走时她对璇玑招了招手,璇玑立即会意。是要她跟着去洞房,有话想和她说。她看了看禹司凤。他笑道:“去吧。不用担心我。还要和敏言喝酒呢。”
璇玑这才跟着一群女眷朝洞房走,走了两步。不防有人在后面握住自己的胳膊,她回头,却见何丹萍满脸慈祥地看着自己。她叫了一声:“娘。”依恋地靠在她身上。
何丹萍挽着她,一路只问这两年她在何处,经历了什么事,吃的好不好,有没有累到。一直走到洞房门口,她才突然说道:“你和司凤……你们是不是已经私定终身了?”璇玑没有犹豫,她早知道会有这一问,当即点头。
何丹萍神色黯然,低声道:“爹娘都知道你喜欢他,不过他是妖,当日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了的,你又是少阳派掌门人的女儿,若是与一只妖在一起,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你,更加笑话整个少阳派吗?”
璇玑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沉声道:“娘难道以为我就是普通人而不是怪物吗?”
何丹萍一下子被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璇玑推开洞房门,又道:“不管他是妖还是人,我只知道他是禹司凤。不会因为他不是人而笑话他,那等于是笑话过去地自己。”
门轻轻关上了,何丹萍在门外怔了许久,才缓缓摇头,长叹而去。
璇玑走进洞房,只觉入眼的全是喜气洋洋的红色,方才送玲珑进来的女眷们应当已经散了,她那今天做新娘子的姐姐正倚在床头发呆,盖头揪在手里,脸上居然有泪痕。
璇玑微微一惊,急忙过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玲珑摇了摇头,反手轻轻抱住她,颤声道:“璇玑,我……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两年没见了……很多话除了你我都不知说给谁听……可是,现在见到你了,我却不知怎么说……”
璇玑吃惊地看着她,半晌,玲珑才垂泪道:“我……我这两年几乎每天都会梦到那个……那个乌童……很可怕,我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梦里我觉得他好可怜,心中无比后悔,醒来之后又觉得这一切太荒谬可怕……”
“你……梦到他什么?”璇玑轻声问着。
玲珑轻道:“每次都是一样的场景,我在一个湖里洗手,他从水里窜出来拉我下去……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没用。你说……你说他会不会是阴魂不散缠着我?”
璇玑安抚地拍了拍她地肩膀,柔声道:“放心,不会的。我上次去阴间,他早就被判官断刑啦。你只是心神不宁一直想着他而已。时间长了你一定会忘记他的。乖,别哭了,新娘子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她替玲珑擦掉眼泪,忽听她轻声说道:“罢啦,不管他是缠着我也好,我对不起他也好,都是孽缘。我当年不该……如果早早自*,也没如今这么多烦恼。”
璇玑无话可说,半晌,玲珑又道:“白天我脑子里只想着小六子,晚上做梦却只想着乌童,我真是个坏女人。”
“别这样说……”璇玑还想再劝,忽听门外一阵喧嚣,看样子是新郎和众多宾客进来闹洞房了。她捏了捏玲珑的手,低声道:“我一定会把这事弄清楚,如果是乌童缠着你,我替你解决!乖乖做新娘子,不要想那么多!”
玲珑点了点头,把盖头蒙上,璇玑急急推门出去,却还是迟了,和走在最前面红光满面的钟敏言撞在一处,她险些摔倒。钟敏言急忙扯住她,满身酒气就笑问:“如何,悄悄话说完了?我们可以进去了?”
璇玑赶紧点头。钟敏言在她肩上一拍,又笑:“不知何时能喝到你和司凤地喜酒?赶紧吧!”他简直是春风满面,笑吟吟地进了屋子,后面的宾客也适当地进去闹一闹,增加气氛。璇玑见禹司凤站在屋外看着自己,便微笑着走过去,问道:“司凤,上回你们去阴间的那个指环还有吧?回头再陪我去一趟阴间,好吗?”
禹司凤没问缘由,直接点头。
她要好好看看那乌童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二十七章 花开万景(七)
正厅那里觥筹交错,正是火热朝天的时候,一干年轻人都跑去闹洞房了,褚磊这些老一辈的便在席上饮酒畅谈。见璇玑和禹司凤来了,东方清奇第一个挥手:“小璇玑!司凤!来坐!你这小丫头,胆子可真大,一声不吭跑出门,一去就是两年,你爹娘担心的头发都白了!”
璇玑有些不好意思,端着酒杯只是笑。东方清奇又道:“今天你姐姐大喜,咱们捞着一杯喜酒喝。啥时候能喝到你和司凤的喜酒呀?”说罢众人都笑了起来。璇玑脸红不答,偷偷那眼去看褚磊,不知他有什么反应,见他面上波澜不惊,既不笑也不恼,心头顿时凉了大半。
看来司凤是妖的事情,他们还不能接受。旁人无关痛痒,自然能拿来开玩笑,但爹娘肯定不会赞成自家女儿和妖怪混在一起。想到这里,她不由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那有眼色的见褚磊的神情,便明白了,当即纷纷离开酒桌去别桌敬酒,给他们父女二人一点单独说话的空间。褚磊端起酒壶,替禹司凤斟了一杯酒,两人默默无言地对饮了一杯,良久,褚磊才低声道:“司凤,离泽宫那里……”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傻子也明白他的意思。
禹司凤轻道:“晚辈已经不是离泽宫的人。以后也不会是。”
褚磊没有说话,半晌,又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年轻人,就一直孤零零地漂泊下去?”
禹司凤淡淡一笑,柔声道:“晚辈于药石一道颇有兴趣,立志做个大夫。”
褚磊摇了摇头,叹道:“年轻人应当胸有大志。就算不能成就大业,至少也应当闯出个名堂来。与世无争说穿了就是懦弱。”
这话说得甚是刺耳,璇玑险些把酒杯给捏碎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褚磊却仿佛没看到她一样,完全不在意她的反应。禹司凤在桌子下按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两下,以示安抚,面上却不卑不亢。说道:“纵然是百年霸业,亦有油尽灯枯的时候。晚辈斗胆,窃以为人生在世,图的不过是逍遥二字。晚辈并没有雄心壮志开创第二个离泽宫,以后也不会有。”
褚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低声道:“司凤,我曾以为你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禹司凤笑道:“前辈谬赞。大事小事,百年之后都是过眼云烟而已。”
褚磊似是有所触动,想了一会,才道:“亭奴先生也是这样说地,你小小年纪。却这样豁达,也不容易。”
说到亭奴,璇玑终于忍不住插嘴:“爹。亭奴在哪儿?怎么没看见他?”
褚磊说道:“他一年前便离开了少阳派,据说是回归东海之滨。我们见他去意已决。便没有阻拦。”
东海之滨?是亭奴的家乡吗?原来他也走了。璇玑忽然感到一阵奇异的寂寞,腾蛇走了。亭奴走了。柳大哥也不愿来,看那怪异的样子。大约也快失踪到不知什么地方去。所谓大家永远在一起,真的只是个梦想而已。
就像眼下热热闹闹的喜宴,无论大家怎么闹,怎么欢畅,最后都会散席,回到自己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地,她的天地呢?璇玑抬头看一眼禹司凤,他正微笑地和褚磊说话。是了,她地天地就在这里,就是他。
她的心情突然又变好了,正要自斟自饮,忽听褚磊说道:“璇玑,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吧。如今少阳派损失两位七峰长老,派中其他人暂时没有资质能够顶替,我和其他几位长老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能力出众,完全可以担任七峰长老之一。你考虑考虑。”
璇玑惊得险些把酒杯给打翻了,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爹……你你是说我?我做七峰长老?!”
褚磊点头:“你身负绝技,日后少阳派交给你我也放心。除了你,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璇玑嗫嚅道:“不……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做长老……我、身负绝技什么的……我想自己根本不适合做长老……”她简直不知道怎么说,说得乱七八糟。
褚磊道:“处世做人可以学,功力和天赋却是学不来的。你出生前夜我做的那梦,果然预示着你身份不凡,将来必然有所大成,少阳派自然是要交给你才好。”
璇玑吃惊得话也说不出来。她要做七峰长老?成为少阳派地领袖人物?四处看看,这偌大的少阳派,以后由她来执掌?闹洞房的那些年轻人回来了,很多人都在偷偷看着她和禹司凤两人,眼神怪异,目光一和她接触,立即低头或者转身,装出不在意的模样。唯有杜敏行对她微微一笑,眉眼间甚是慈和。
在许多人心里,禹司凤是妖怪,她也不是人。虽然他们都不说,但那天妖魔来袭的时候,她纵火御敌,不慎烧死了一个同门弟子是事实,无数人都亲眼目睹地。人们总是会对拥有超凡力量的人产生畏惧排斥的心理,尤其是*人者。纵然亲密地人不会在意,但其他人一定会不舒服。
她不想被当作一个怪物,更不想禹司凤在众人怪异的眼神中过活。
于是璇玑摇了摇头,低声道:“爹爹,对不起,我不能……”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呼喝之声,三人都是一惊,却见厅内地宾客都朝外跑去,而方才还蓝天白云的晴朗天气,一瞬间竟变成了乌云密布,雷电交加。璇玑见那闪电似血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地预感,拔腿便奔出去,褚急忙跟上。
出地厅门,只觉狂风乱石扑面而来,那血红的雷电夹杂着飓风,在峰顶肆虐。褚磊急忙吩咐弟子们将宾客请进大厅,将厅门关闭,另派其他弟子结成小队。在七峰巡逻,一有可疑情况,立即前来通报。
匆忙间,雷电已经劈到头顶,刺刺啦啦,好似聚集力量,在半空中闪烁,迟迟不落。璇玑眉头紧蹙,盯着头顶地乌云。它们惊惶地旋转着,突然被无形的大手撕裂,露出藏在乌云后的一只天眼。又是天界的人来监视她?!璇玑正要御剑升空,袖子却被褚磊扯住,他沉声道:“别去!璇玑!不要和天作对!”
她吃惊地看着他,他又道:“不要和天作对!”
璇玑抽出手,低声道:“我不作对。只是看看。”话音一落,人已经飞至半空,崩玉在手上一晃,作势要抛上去,那天眼果然瞬间便消失了。胆小鬼!她在心里骂了一声。忽见四周雷电穿梭,好似一张血红巨大地电网,将她网在中心。巨大的闪电蓄势待发,一旦劈下。下方的正厅只怕立即便会烟消云散。
璇玑大声道:“是谁来找我麻烦?用凡人来做威胁,太卑鄙了!”
话刚说完。只听头顶一个阴沉的声音冷道:“天帝圣旨到。罪人!还不速速跪下接旨?!”璇玑急忙转头,只见周围弥漫的乌云渐渐褪去。露出后面一个金甲巨人,横眉冷目,威武不凡,手里端着一个金色的卷轴,想来就是圣旨了。
璇玑本想质问他,在凡间又是雷又是电又是飓风,到底想逞什么威风。然而褚磊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不要和天作对!她心中一凛,他到底是不同,竟猜到了她下界轮回的理由。不要和天作对,是要她这一世顺从一些吗?
她膝盖一曲,跪在剑上,低声道:“璇玑……接旨!”
那金甲巨人却不念,傲慢又矜持地说道:“罪人!你的党羽呢?速速叫来,一同接旨!”
璇玑有些恼火,一直被他罪人罪人地叫,不过她还是压抑了怒火,沉声道:“我没有什么党羽!一直都是一个人,你念吧!我听着呢。”
那金甲巨人冷笑一声,“鼠辈也敢与天斗!罪人接旨!兹有罪人褚璇玑,扰乱阴间秩序,勾结同党,意图谋反,即刻捉拿回天庭审问!并有金翅鸟柳意欢,鲛人亭奴,一犯下盗窃天眼之重罪,一犯下连坐之罪,即刻带回天庭一并审问!”
璇玑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意图谋反?!谁谋反?”
那金甲巨人将圣旨收回袖子里,傲慢地说道:“这个你得问问自己了!废话不多说!好生上天庭辩解吧!”他取出捆仙绳,正要套住璇玑,不防她手中寒光一闪,快得惊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脖子上已经冰凉,被她用剑抵住。
他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大约是从未遇到胆敢违抗上谕的人,脸都绿了,颤声道:“罪人!放下剑!你好大的胆子!想被打入无间地狱吗?!”
璇玑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紊乱的思绪,她现在脑子里简直是一团乱七八糟的浆糊。天地良心!她什么时候谋反了?难道说没有*死无支祁,甚至和他有说有笑就叫谋反?柳意欢偷天眼的事情就更奇怪了,怎么过了十几年才开始算这笔账?至于亭奴地连带罪就最莫名其妙,他做了什么事情又是连带罪?
她突然想到腾蛇的异常离开,心中有如电光闪过,大声道:“你告诉我,腾蛇怎么样了?!”
那金甲巨人脸色难看,厉声道:“大胆妖孽!居然敢质问本官!”然而脖子上的剑又贴紧了几寸,他深明定坤的厉害,只得说道:“……腾蛇与你有契约,自然早早就服罪了!他自己主动认罪,白帝又替他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休得意,与上界作对,抗旨不遵是什么后果,你很快会知道!”
璇玑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比他还难看。腾蛇那卑鄙小人!果然是嗅到危险地风声,自己先逃走了!她从来不承望他能与自己共患难,不过遇到灾难居然自己先跑,也委实太让人寒心!
那金甲巨人见她半天不说话,又道:“对了,下界的时候,白帝让本官给你带话,你身为上界战神,不得有私欲。此刻幡然醒悟也罢,倘若执迷不悟,金翅鸟禹司凤也要一并问罪!”
谁知话未说完,璇玑却冷笑一声,他脖子上骤然一松,却是她放开了他。崩玉在她手中飞速转了起来,为她轻轻一抛,清叱:“起!断!”它登时闪电般窜了出去,飞到半空,猛然伸长,“呼”地一声,将困在她身体周围的电网削断。
金甲巨人见她如此厉害,骇得倒退数步,眼看便要隐入云端,谁知她忽而抢步上前,脖子上又是一凉,被她用剑抵住。他吞了一口口水,色厉内荏地问道:“大胆!你要做什么?!”
璇玑想了想,仔细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道:“我不会*你,也没有谋反。我想这事大概是个误会。麻烦你回去通报一下,不用派人来捉我,也不需要用别人来威胁我。假以时日,我一定回天庭说个清楚!”
说罢将他一推,那金甲巨人就是再托大,也不敢逗留在此地了,立即收走雷电风暴,眨眼便消失在空中。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二十八章 均天策海(一)
璇玑降下云头的时候,发现正厅门口围了许多人,见她下来,纷纷避让后退,二师兄三师兄他们甚至低头避开她的眼神,神情尴尬。她心中难受,咬了咬嘴唇。褚磊早已急问道:“什么事?!你怎的将天神赶走了?”
她本想讲实话,忽而转念想到这实话一说,只怕爹娘都要吓个半死,在他们眼里,上界是永不可忤逆的,她不但抗旨不遵,还把传旨的神官给赶回去,真正是大逆不道,于是话到嘴边就成了:“……也没什么,天神下界视察而已……”
褚磊明显不相信,但她咬死牙关不说,他也没办法。正乱糟糟的时候,却见钟敏言和玲珑两人惊慌失措地跑来,连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俩在洞房花烛这等旖旎时刻遇到天神下凡,委实不容易了些,大煞风景。
璇玑忍不住“哧”地一笑,道:“没事啦!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这当然不会是小事,简直是大过头的祸事,她自己都不知道把神官赶回去之后,天帝会不会勃然大怒,立即派上一群天兵来抓她,这一夜委实过得提心吊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汗流浃背,一时忍不住想提剑守在半空,来一个她*一个,一会又恨不得时光倒流,她乖乖跟着那神官去到天庭,省得给爹娘带来无妄之灾。今夜乌云弥漫,没有月光,屋子里漆黑一片,这种黑暗简直令人窒息。她将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去啃,完全无措。
窗棂上突然被人轻轻一敲。那一声如此轻微,然而听在她耳里却像打雷一样,她噌地一下跳起来,握紧崩玉,手心里汗水淋漓,心跳得几乎听不见呼吸声。外面那人低声道:“璇玑,你睡了吗?”是禹司凤的声音。
她一听到他说话,全身犹如虚脱一般,顿时软了下来。挣扎着奔过去推开窗户,不等他跳进来,便狠狠扑进他怀里,颤声道:“司凤!司凤!”
禹司凤紧紧抱住她,反手关上窗户,将她抱上床,抚上她的脸。只觉她额头上全是汗水。他低声道:“是天界出事了?我看今天来的那金甲巨人是传令官,官司传旨报令,上界有什么旨意?”
璇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诉说,良久。才结结巴巴地将事情说了一遍,说到后来,忍不住哽咽失声。轻道:“怎么办?司凤!我、我一个冲动就把他赶回去了!他们……他们会不会派天兵来抓我?我家人……会不会也连坐罪?”
禹司凤将她的脑袋紧紧靠在胸前,柔声道:“不会的。别乱想。上界不会胡乱惩罚凡人,你不用担心少阳派的事。”
璇玑深深吸了好几口气。颤抖地呼吸才渐渐平静。禹司凤又道:“看起来。竟有点秋后算账的味道,连亭奴也不放过。莫非是无支祁卷土重来了?”
璇玑摇头道:“我……不清楚。无支祁不是还呆在阴间没出来吗?”
禹司凤没说话,不知想些什么,璇玑也不不知该说什么,靠在他胸前,听着他胸膛里稳重有力的心跳,似乎就是最大的安慰了。良久,他突然问道:“璇玑,自己前世的事情,还记得吗?”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跟着又摇头,最后低声道:“有时候很清楚,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来龙去脉。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完全是陌生人的事情,和我没关系……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倘若我不去想,它便藏在里面,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旦去想了,便再也挡不住……那感觉……像……像……”
像决堤的洪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一直冲过来,冲过来,将她这半生的回忆全部洗刷,她好像不是她,不知道是谁,有一种压抑不了地苍茫和暴戾的感觉,就像在身体里藏了一把锋利的冷刃。于是她只有不去想,装作不在意,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前世,那不是她褚璇玑,那些与她无关。
禹司凤抓着她的肩膀,低声道:“你记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突然犯错被罚下界历劫?”
璇玑努力地想了很久,终于摇头:“不……我不记得。好奇怪,有些东西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有些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禹司凤沉吟道:“我猜事情大约与你被罚下界有关。你不是说后土大帝他们一直等着你去*无支祁吗?了结这段因缘。可是你却违背了天意,不知造成了什么严重后果,于是才有旨意来抓你。”
玑黑白分明的眼睛怔怔看着他,似是在努力回想,却起来。禹司凤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不用去想了,时候应当还未到。就算你这次抗旨不遵,上面也没那么快来捉你。何况腾蛇在上面……”
话未说完,璇玑便沉声道:“别提这个名字!我宁可从来没认识过这么无情无义的人!”
禹司凤有些默然,过了一会,才道:“他不是这样地人,你应当比我清楚。”
璇玑又委屈又激动,想起腾蛇一声不吭自己跑回天上认罪,将她撇下不管,连个警告都没有,不由怒从中来;然而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他这两年没有任何怨言地陪她东奔西跑找禹司凤,她失落迷茫的时候,都是他陪着自己,却又恨不起来。
良久,她才恨恨出声,叹道:“算了……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反正他已经走了……”
禹司凤突然想起大半年前那个火烧云的黄昏。腾蛇面色犹如冰雪,从认识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正经地表情。进门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老子要走了。”
禹司凤以为他又打算出去找吃的,只随意点了点头,谁知腾蛇又道:“以后能不能见,还看天意。善自珍重吧。”
他这才品出点不同的味道,奇道:“你要去哪里?”
腾蛇一本正经地说道:“上面要出事,我得回去拖上一拖。只不知能拖多久,你们莫要管我。”
禹司凤那时并不知道他指地是什么,以为是他自己私自下界被人捉住把柄,他又不喜欢过问旁人的私事,只点头道:“事情已经这般严重了吗?”
腾蛇当时一定是犹豫着想说出来,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他却没说,只道:“老头子们生气了,大概很严重。”后来璇玑出来了,他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再后来,他执意要离开,把璇玑气得大哭一场。
如今回想这些事,终于为他捉住一些蛛丝马迹。腾蛇当时一定是先知道了上界要捉拿璇玑地事情,就在他离开璇玑去镇子上找吃的那三天,变故一定发生在那三天。想来他一定是遇到了传话地人,以为这事自己能摆平,便不打招呼自己回去了,谁知结果却是当作同党被抓。那传达旨意地金甲巨人故意提到腾蛇,一定是为了震慑璇玑,结果她气急败坏之下居然抗旨,大约也是上界想不到的反应。
“璇玑,睡了吗?”禹司凤低头轻唤怀里地少女,她半天没说话,鼻息渐沉,像是睡着了,被他叫了一声,立即睁开眼睛,迷迷蒙蒙还要装出清醒的样子,大声道:“没睡!”
禹司凤不由笑了起来,在她鼻子上一捏,低声道:“先别睡了,咱们准备走吧。”
璇玑揉着酸涩的眼睛,喃喃问道:“去哪儿?”奇怪,刚才她一个人死活睡不着,禹司凤一来她就全然放松,瞌睡虫也跑了出来,只觉目骨软,困得不行。
禹司凤替她披上外衣,整了整头发,跟着一把抱起,道:“我们得离开少阳派,如今上界要捉拿的人是你,你不能留在这里,省得给他们找麻烦。”
璇玑顿时惊醒,所有瞌睡虫一飞而光,挣扎着跳下地,飞快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趁着暗夜深沉,再一次偷偷溜下少阳峰。她觉着自己简直成了做贼的人,每次都是静悄悄地来了又走,连招呼也来不及打。
一直下了山,她回头眷恋地望着黑暗中高耸入云的少阳峰,低喃:“才来了一天不到,玲珑刚刚大婚,明天他们找不着咱们,可得多伤心……”
禹司凤揽住她的肩头,道:“以后若有机会……还能回来的。”
若有机会……他们真的还有机会吗?两人都不知道答案。
按照禹司凤的说法,尽量往人多噪杂的地方投宿行走,这样天界的人就不方便随便抓人,毕竟任何事情牵扯到凡人,都是麻烦。
当他们大白天投宿在山下一家客栈中的时候,璇玑倚着他的胸膛,快要睡着,睡前喃喃说着:“司凤……司凤我绝不会让他们把你抓走……”
禹司凤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咱们先去庆阳找柳大哥,只但愿不要去迟了。”他说。
结果这句话让璇玑的瞌睡虫再次跑光,说什么也睡不下去,两人只得匆匆忙忙结了帐,急急朝庆阳赶去。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二十九章 均天策海(二)
出乎意料,两人连口水也没来得及喝,十万火急地赶到庆阳,却在妓院里轻松抓到正在喝酒调情的柳意欢。他见到风尘仆仆狼狈不堪的两人,半点也不惊讶,居然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禹司凤脸色发白,走过去急急抓住他的袖子,沉声道:“大哥!天界有派人来找你麻烦吗?”
柳意欢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完全的醉态可掬,两眼发直地瞪着他,半晌张嘴打了个大大的酒嗝,抬手用力拍着禹司凤的肩膀,笑道:“小凤凰又回来了!来,喝酒……喝、喝酒!”
禹司凤见他醉得厉害,只得胡乱答应几声,被他死乞白赖地灌了一杯酒,呛得险些喷出来。璇玑见他还要折腾,毫不客气,上前在他后颈上一个手刀,柳意欢哼也没哼一声就晕倒在地。
“璇玑!”禹司凤哭笑不得,她却拨了拨头发,说道:“走!去客栈!”他两人一天一夜没睡,就在少阳庆阳两遍奔波,加上天界的事情,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眼下见到柳意欢平安无事,心里悬着的第一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那一瞬间,两人都觉得腿软,互相看一眼,苦笑起来。
禹司凤将柳意欢扛在肩上,两人从妓院二楼窗口跳了下去。到了客栈,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柳意欢用绳子从头捆到脚,省得他酒醒了就跑,跟着倒头就睡。这一觉足睡到月上中天,半夜三更才醒。
禹司凤最先醒过来,起身第一件事就是转头看捆在躺椅上的柳意欢。屋里没有点灯,阴沉沉的。隐约见到躺椅上人影幽幽,他松了一口气,回头见璇玑缩在床的角落里,睡得正香,他替她掖好被子,径自下床洗了把脸。
躺椅上的柳意欢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了。禹司凤忽然觉得心惊,走过去低声道:“柳大哥……”
良久,黑暗里才传来一声叹息。柳意欢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很轻:“你们不应该回来。和天界较劲,说到底吃亏的会是谁?倘若你二人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还安心些。”
禹司凤沉默片刻,低声道:“凡事不是躲起来就能解决地,就算我和璇玑真的能躲开天界追捕,大哥是要我们以后一辈子就活在内疚悔恨中吗?”
“内疚个屁!”柳意欢突然发起火来。“老子从小就告诉你,做人要自私冷血!你他妈都学到哪里去了?!要学人家玩要死死一起的招数?你以为老子喜欢这招?我告诉你,如果今天咱俩位置对调,老子鸟都不鸟你!早走人了!”
禹司凤无话可说,柳意欢喘了几声。又道:“眼下不是玩什么同生共死的时候,跑一个是一个,都留下来。就都***玩完!是啊,你是十二羽。那丫头是战神,放到天界是什么?屁都不是!你们哪里来的狗胆在这风口浪尖跑来找我?老子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他骂得实在难听。禹司凤叹道:“大哥……”
“谁是你大哥?!”柳意欢难得发一次狠。简直比褚磊发怒还厉害。
“逃走可不是我的个性!”床上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跟着案上的蜡烛被点亮。璇玑笑吟吟地脸映在烛火后面,眉目如画。柳意欢和小女孩不晓得怎么说狠话,只得不理。璇玑笑道:“要说话,怎么不点灯?黑漆漆的,很好玩吗?”
她起身将桌上的烛台也点亮,屋里顿时亮堂不少,三人的样子看上去都有些狼狈,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好像刚和人干了一大架。璇玑坐在柳意欢身边,说道:“柳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要怎么做,是我的事。可不是为了你或者是谁去死,就算死,也是我自己选择的。”
柳意欢面如死灰,嘴唇抖了两下,轻道:“年纪轻轻,不要说死!”
璇玑低声道:“不,不管是什么年纪,都不该轻易说死。你们都要我不可以和天斗,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和他们对着干地想法,一点都没有。所以,我也不会乖乖接受他们栽赃给我的罪名,这件事,我一定要说个清楚。”
柳意欢“嗤”地笑了一声,淡道:“说清楚?和谁说?你以为天界的那些神仙会耐心听你说理吗?”
璇玑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最后他们还是要*我,至少我们曾经拼命努力过,我不想莫名其妙就死掉,或者继续受什么惩罚,我不愿意那样,柳大哥。”
柳意欢抿紧嘴唇,不说话了。禹司凤忽然说道:“不错,我和璇玑的想法一样。什么努力也不做,呆呆缩着脑袋等别人来砍,我无法接受。”
屋子一时陷入奇异的沉寂中,不知过了多久,柳意欢突然清了清嗓子,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俩到底要把我捆到什么时候?老子腿脚胳膊全麻了!”
禹司凤赶紧给他解开绳子,想到他俩当真是胆大妄为,就算柳意欢再怎么没大没小,他也算是个长辈,他们居然做出捆绑长辈地行为来,委实可怕,然而不知为何又那么好笑。
柳意欢见他嘴角有一丝笑意,便翻了个白眼,“给我端点水和吃的过来!要饿死老子吗?”他现在俨然成了老爷,指使两个小辈给他忙上忙下,好容易伺候他梳洗吃喝完毕,两人也稍稍整理一下,璇玑正打了水洗
听柳意欢说道:“我这天眼,也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上,渐渐不能控制了。”
什么叫不能控制?两人都诧异地看着他。柳意欢缓缓摩挲着额头上那个小肉缝,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才又道:“天眼能让我看到许多前因后果,只要是我见过地人,无论是否万里之遥,我都会知道他即将遭遇什么。曾经遭遇什么。几乎没有我看不到的事情,但,只有几件事我看不穿,知道是什么吗?”
他定定说道:“我看不到自己地过去和未来,也看不到璇玑你的过去与未来。这说明天眼也不是万能地,天眼自然出自天界,那么对天界便没有一点作用。所以,关于这件事地结尾,我也看不到。”
说到这里。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也不能说完全看不到。我说地失控,便是指这个了。我有强烈地不祥预感,天眼偶尔会在梦境中透露一些事情给我,譬如我会被天界抓起来,处以极刑。但真切的东西却看不见。它不听我的使唤,在梦境中向我发出警告,我无法控制它。而且,我的妖力一年不如一年,想来拥有天眼是要付出代价的。拥有它多久,便要付出多少代价,我的妖力被索要光之后。剩下的只有我的健康和生命了。于是我想,是时候将它取下了。我至少还得留着一条命去看女儿地转世……”
禹司凤听他提到女儿,便低唤了一声:“大哥。你女儿还没转世吧……至少等她转世……”
柳意欢低声道:“或许等不及了。说到底我还是个自私的父亲,每每都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弃她不顾。就算她转世,我也没脸面去照顾她。”
他叹了一声,抹了抹脸,又道:“天界这次的事,我用天眼没法看,也和你们一样莫名其妙。不过既然发生了,不如给你们说说大天眼和小天眼的区别吧。我这个就是小天眼,知悉万物的因缘结果。还有一种大天眼,璇玑你应当见过,那次在少阳派,那天上裂开的,便是大天眼了。诸神有事没事就用它来看看凡间或者阴间,那是无论相隔多远,都可以一瞬间看到下界情况地大天眼。既然用上了它,我想上界一定有人随时监视你们,不管去什么地方,大天眼都能看见,所以我说……让你们逃,其实也没有意义。”
他苦笑起来。
禹司凤沉吟半晌,突然说道:“我倒有个主意,眼下再赶去东海之滨,只怕也来不及了,何况东海太大,鲛人生活在水里,一时根本找不到。不如咱们直接去阴间找无支祁,他应当还没出来,否则离泽宫那边不会没动静。倘若他肯帮忙,那再好不过,请他照看柳大哥和少阳派,顺便去东海找亭奴。我和璇玑,就去昆仑山。”
柳意欢一听无支祁的名字,脸色顿时一黑,哼了一声:“他肯帮忙?石头也会开花!还嫌不够麻烦?非要扯上这么个会来事的人物!”
禹司凤笑了笑,“大哥对他有偏见,我倒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他和璇玑前世也有一定牵扯,璇玑被罚下界历劫,说不定便是因为他,于情于理,他都不会亏欠她。他若肯帮忙,倒真是了却最大的心愿了。”
柳意欢只是冷笑,并不说话。璇玑急忙说道:“好啊!这个主意好!我同意!咱们马上就去阴间!”说罢她从自己地袖袋里掏出两枚玄铁指环,道:“这是上次我和……腾蛇去阴间时留下的,就是以前六师兄在不周山做眼线的时候带回来地。司凤那边应当也有两枚吧?你和柳大哥也去过了阴间。”
禹司凤也掏出两枚指环,想了想,皱眉道:“只有四枚,如果无支祁答应的话,咱们这边可是五个人啊,加上紫狐。”
柳意欢又哼了一声:“那死猴子若没有点本事,怎么会让天界那帮神仙如此忌讳?小小不周山哪里能困住他!神荼郁垒到时候怎么死地都不知道!眼下均天环和策海钩都在他手里,要不怎么说那帮神仙柿子捡软的捏?不去找他,反而来找咱们地麻烦。”
“策海钩?”璇玑耳朵尖,“那是什么?”
“听说是这两样都是不得了地神器,均天环以前被金翅鸟当作圣物,用来提升妖力,那策海钩嘛,就是无支祁本人持有的东西了,没人能逃过策海一钩,那玩意很不得了。”
璇玑“哦”了一声,回想那次在阴间见他,好像没看到他身上有什么钩子,他藏在了什么地方?
柳意欢突然一皱眉头,又道:“我很早以前听过一个传说,均天策海本是一个天神地宝物,不过后来那天神不知为何失踪了,宝物却留了下来,过了很长时间不知怎么的又流落到凡间,被人拿走。那传说究竟是不是真的姑且不说,均天策海却是真正存在的,到底不是下界之物,离泽宫想要回均天环,只怕后患无穷。”
璇玑拍手笑道:“柳大哥,你别再啰嗦啦!再说下去天都亮了,咱们快走吧?先去阴间,回头我和司凤还得去昆仑山呢!……对了,为什么要去昆仑山?”
禹司凤眉头微微一挑:“那是天帝在下界的花园,天光开阖的时候,有天梯可以去天界。这事总要找上面的人说个清楚。”
第五卷 凤凰花开 第三十章 均天策海(三)
俗话说的好,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干柴那个烈火,天崩那个地裂……这等套戏虽然恶俗,但紫狐无时无刻不在心里盼望着它会发生。从无支祁大大方方开口让她留下来陪他开始的那一刻,她就一直用如狼似虎的眼神窥视他。
倘若他下一刻就上来抱住她,贴着耳朵说一些甜蜜的情话,跟着解开她的衣裳——喛呀,这可怎生是好?她简直期盼得口水都要流出来。眼下她可不是以前那毛茸茸的狐狸了,无支祁喜欢美人,她正投其所好。就这样娇怯怯地站在一旁,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不信他不动心——这不,他不是走过来了吗?
“小狐狸。”他温柔地抱住她,吐息在她面上,令人陶醉。紫狐故作娇羞地抬头看他,欲言又止,他也是欲语还休,半晌,才道:“你眼皮抽筋了吗?怎么一直在眨。”
紫狐呆住。
他又道:“还是喜欢你毛茸茸的样子,多可爱,抱着睡觉一定暖和极了。你不能变回去吗?”
她还是呆。
他还在说:“这鬼地方又阴又潮湿,呆了千年,真是风湿病都要出来。快,用你的皮毛给我暖暖。”
紫狐吞了一口口水,艰难地开口:“等……等等。无支祁,你不喜欢我变成人的样子吗?”她不信他有眼无珠,赶紧扭着腰身转一圈给他看:“看!细腰长腿美貌如花,你没长眼睛?!”
“哦,一般般啦。”他抠着鼻孔,一副勉强勉强的样子,“我更喜欢你毛茸茸的样子。”
“你这蠢货!”紫狐勃然大怒,一脚踹上他的面门。将他踢翻在地,跟着赌气跺脚跑出去。外面还是老样子,白雾缭绕,什么也看不见。紫狐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胳膊,心中一会委屈一会愤恨。
反正他眼里永远不会有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男人啊啊啊啊?!她磨叽了半天,没人理她,只得偷偷转头瞄进屋子。无支祁还维持着方才被她踹倒在地的姿势,动也没动一下。
这样地时刻,他会想什么呢?
紫狐走了回去,一直走到他脑袋旁,轻轻坐下,毛茸茸的大尾巴“唰”地一下,甩在他脸上——她果然还是变回了狐狸。“我……不是故意的啦。”她见无支祁一直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只得委委屈屈地道歉,“也没用劲啊……疼吗?你、你别不理我……”
尾巴突然被他一把抓住,紫狐尖叫一声,天翻地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哈哈大笑地搂进怀里了,他的脸贴着她缎子一样柔软光滑的皮毛。左右蹭,一面叫:“还是这样好!真暖和!”
某些时刻来看。他真的像小孩子。
紫狐挣扎了几下,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下巴贴在他胸口上。不动了。停了一会,两人就像以前一样。天南地北地胡聊起来,千年的障碍仿佛一下子变得不存在,她还是他可爱地小狐狸,他也还是她心中偷偷仰慕爱极的男子。
是谁说过,两个人的关系中,谁先爱上了,谁就要多吃苦。为了那个人,会一再地降低自己,最后一直埋进泥土里去,他会成为自己的整个世界。虽然这样的事实令她无奈,但只要能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她再也没有变成人形,知道他不喜欢。全天下所有女子在他无支祁眼里都是美女姐姐,要亲要抱要蹭在一起,唯独她紫狐不是。从某方面来说,虽然令人绝望,但再反过来思考,在他心里,她也算独一无二的,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既高飞,罗将奈何!命之不造,冤如之何?她等了千年,想要地结局并不是如此,可是兜转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这便是她的缘法了,强求不得。
两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在紫狐眼里就像只过了两天,或者两个时辰,一晃眼便流逝掉。就像她昨晚做的梦,梦里与他携手千年,恩爱甜蜜,开花结果——也不过是一场梦的时间,睁开眼,一切都不同。
每天早上紫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在无支祁衣服上把口水蹭掉,今天也不例外,用力伸个懒腰,尖尖地嘴巴朝下面一蹭——嗯嗯?怎么是一堆湿漉漉的茅草?她嗖地一下跳起来,吐出蹭进嘴里的茅草,左右看看,却见屋门大开,无支祁抱着胳膊站在外面仰头望天,神情很是严肃。
她几步就窜上了他地肩头,毛茸茸的尾巴勾住他地脖子,娇滴滴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哦,我在夜观星象。”他说得可正经了。
夜观?星象?紫狐抬头看看灰蒙蒙白茫茫布满雾气的天空,这里除了雾什么也没有,哪里来地星象给他看?
“现在是白天吧,你就会装模作样。”紫狐舔着自己地爪子,她是爱干净的好狐狸。
“笨。”无支祁指着自己地心口,道:“用眼睛就是花上一万年也看不到,用心去看。……我有预感,那帮神仙要做一番事情了。”他肩胛处似有东西在灼灼跳动,隐约竟拉扯出一丝疼痛,“均天策海也有反应了。”
紫狐瞪圆眼睛看了半天,除了雾气还是啥也看不到,她叹了一口气,跳下无支祁的肩头,回头道:“用膝盖用鼻孔也看不出什么,算了。回去啦,这里阴沉沉的,有什么好看。”
无支祁回手扯住她的尾巴,道:“回哪里?咱们得准备走啦。”
“走?”紫狐挣不脱他的魔手,气急败坏地大叫:“放开我!尾巴也是你能拽的吗?!”
无
是把她拉回来,勾在胳膊上挂着,笑道:“走啦走啦开这鬼地方了。千年都没吃什么东西,嘴里淡出鸟来!小狐狸,咱们出去喝上一千杯美酒再说!”
啊啊?真的要走?紫狐这才真正反应过来,抬头问他:“走去哪里?离开阴间吗?可是……他们……”
“谁管他们!老子要出去,谁敢拦?”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张狂放肆,“老子出去,欠债的还钱,欠人情的还人情,该怎么逍遥怎么逍遥。拦我的,都别想活。”
语毕,他纵身一跳,眨眼便消失在茫茫白雾中,只剩身后的小茅屋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野里。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影缓缓浮现在茅屋前,一人贴着门缝看了一会,似是确定人已经走了,低声道:“就这样放他出去,不知又要闹出多大地事端来。神荼郁垒只怕要遭殃。”
另一人并没答话,半晌,方压低嗓子道:“无法。旧缘法已尽,这新缘法究竟如何,上天也不知道。且看他们如何做吧。”
“那猢狲不是个省事的,若再次捣乱,又当如何?若他二人联手。又该如何?”
那人沉默良久,道:“*。”
只此一字,便道尽所有。
****
将翱翔天空的苍鹰囚禁起来。有朝一日突然放开锁住它的锁链,它会有怎样的反应?紫狐一直认为人的傲性是会随着时间与经历的推移而渐渐磨损的。起初无论怎样棱角分明的性格,最后都会被打磨成光滑地面子。被擒获的苍鹰。会有大半宁可留下吃现成的。选择忘却流连天空的自由快感。
可是再见到无支祁脸上那熟悉的光芒时,她突然发现。时间在他身上几乎是停止不动的。无论他被囚禁多久,都无比渴望自由,他眼里那夺人魂魄的神采,到今天也没有褪色,令她神魂颠倒。
和所有陡然重获自由地人一样,他在天地间欢畅地跳跃吼叫着,仿佛浩荡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都属于他一个人。他也不知翻了多少个筋斗,最后哈哈大笑,将她一把捞起,纵身便跑,足尖在地上一点,飘飘欲飞。
他们到底是怎么出阴间的,她也说不清楚,只是眼前原本雾气弥漫,突然就变成了黑夜漫漫,腐朽气味的风拂在面上,那是真正的地狱的味道。“这是什么地方?”紫狐死死咬住他地头发,防止被他颠下来,模糊地问着。
不像是不周山,不周山虽然不分昼夜,永远是暗夜,但绝没这么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腐烂的气味悄悄蔓延。呆久了,简直要让人发疯。若不是无支祁就在身边,她真是忍不住想尖叫。
无支祁笑了笑,“这里是最底层地无间地狱,到了最后,就没有肉体上的刑罚了。任何人往这地方一丢,无论多么强韧,最后都会无止境地发疯,痛苦不堪。”
紫狐不由毛骨悚然。
“没有希望——这才是世间最残忍地事,不是吗?”他笑着。
他住的小茅屋就在无间地狱地最顶端,好在那里还有白蒙蒙地光,对任何人来说,有光明,就有希望,所以他还没发疯,还活得嬉皮笑脸。
“那帮神仙对我也算仁慈啦。”他将紫狐丢下去,她吓得尖叫起来,张口死死咬住他的裤子,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你要干什么?!”她吼得声嘶力竭。
无支祁蹲下来拍拍她毛茸茸地脑袋,柔声道:“抱歉,委屈你一下。退开些,别靠近,我有点事要做。”
紫狐使劲摇头,咬着他的裤脚就是不放。无支祁只得放弃,站了起来,突然抬手在左边肩胛处狠狠一抓,霎时间,万道光芒从他心口处绽放出来,犹如飘浮的绸带一般,缓缓旋转,像黑夜里璀璨盛开的光之花。
那刺目的光芒立即引起周围的躁动,深沉的黑暗里似乎有人在窸窣窣>.最让人恐惧的。恍惚中,只觉有冰冷的手摸上她的脊背,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叫,就在她尖声大叫的同时,无支祁的手上多了一团剧烈闪烁的光芒,晃一下,顿时长了一人多高,隐约像一根弯曲的钩子。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将那钩子提在手里,耍两圈,莹莹流光飞舞,然而再强烈的光芒,也无法突破无间地狱里深邃的黑暗。他嘿地一笑,陡然大喝一声,纵身而起。
紫狐只见到一道巨大的光芒在空中闪烁,像一条矫健的银龙。紧跟着,一声剧烈的轰鸣,仿佛天地在一瞬间裂开一般,整个世界都开始震颤,那道光芒越拉越长,简直像横亘在黑暗里的一根柱子。地面像陡然沸腾的汤锅,翻滚扭曲,她不管怎么用爪子抓紧地面,都会被摔得七荤八素,滚来滚去,像油锅里的豆子。
“刺啦”一声巨响,紧跟着是轰隆隆,空空空,紫狐在地上不停翻滚,几乎要被那剧烈又可怕的声响炸聋了耳朵。她死死捂住耳朵,在最后一刻绝望地抬头——那道光芒撕裂开了整个黑暗!像初升的旭日,从一个月牙尖变成了辉煌万丈。光芒覆盖下,深邃的黑暗里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无助地挥舞,是乍见光明的狂喜?还是畏惧?
她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再也受不了地面剧烈的震荡,晕了过去。恍惚中有人将她一把抱起,脸贴着她柔软的皮毛,又叫又笑,像个孩子:“小狐狸!你看!耍了好大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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