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之南,黄海之滨,有城日照,其藏灵山,名曰九仙。——题记
茂林修竹,溪水潺潺,曲径通幽处,有一古屋,一人静坐案前,他素衣白衫,手执一简兵书,似是在沉思。窗外飞雪茫茫,想必此时的马陵道也是一片素净的样子吧,那些如红梅的鲜血也早已被洗净,他的眼中一片平静,不见哀伤,没有悲欢。
雪真大啊,烟雨涧的水帘洞早已挂上了一道冰晶,玲珑剔透,与周边的古藤相接的地方,还刻上了朵朵霜花,竟像是蒲公英飞到了冰帘中。他的兴致似乎很好,让我推他出去走走。山间修砌了几条青石板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有的,也许,是他早就为自己想好了归宿,早已安排好的吧。
“先生,雪似乎小了呢。”我为他撑着竹伞,伸出一只手去接雪花,雪花落到手上便化了。
他微微的笑了,看着大雪压青竹,竹叶轻颤,竟还有一只麻雀飞过,惹得翠竹上的落雪纷纷抖落。“先生可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吗?”我见他难得笑一次,便问道。
“记得当年师父曾给我和师兄出过一道题,要我们在林子里藏好,谁先找另一个人,谁就输了。我年少时很崇敬师兄,我藏好了,他找不到我。然后他假装受伤,我怕他出事,就自己跑出来了。”说这话时,他仍是笑着的,仿若回到了那一段年少时光。阳光透过树林的间隙洒下来,照在两个少年身上,他们一起踏马出游,一起在山上习武论兵,一起探索石窟幽洞,那么好,那么让人难忘。
我知道,是先生的师兄庞涓害得先生落得如此地步,所以并不想引起他的伤心事,便不再问了,但先生似乎已经释怀了,接着说道:“然后我就输了,师父说我心善不懂算计,将来必受大难。那时我想,师兄便是我的亲人,我怎能算计他?那时我太年轻,年轻到我以为我什么都懂。”雪已经停了,晴空如画,林中寂寂,我抬眼望去,悬泉瀑布静止不动,山间还有隐隐梅香,我知道那是先生在书院里亲手所植,红梅艳艳,虽然不在林间,但是我闻得到。
恍惚间,我觉得,先生不是什么盖世才子,不是那个用兵如神的孙膑,只是一位隐居山间的普通人罢了。若他没有无双智计,若他从一开始就在这山间捻茶吻菊,不问春秋,那么他会不会还是那个无忧的少年?还可以与我踏雪寻梅,风中舞剑?只是,我知道,他是那公子世无双,他是那淇奥君子,他是那天下兵神,他注定会有不凡的一生,还好,虽有大难,终是过了千帆,上天还了他这安稳岁月。
在似洞非洞的一线天,可尽揽山中芳华。虽已是冬季,山中没有春日百花争妍的奇景幻丽,没有夏日的池中菡萏炎炎,亦没有层林尽染的漫山红枫,但却别有一番韵味。先生常常在冬日的夜里,对一窗孤月,长笛潇潇。院里没有蝉声,没有蛙声,没有虫鸣,我能清楚地听到清凉的笛音,似与星光相接,都是那么的孤寂,斑斑点点的星光洒在树树红梅上,含苞待放的红梅竟也显得有了温度,有了光芒,像是传世的绝画。
仰望苍穹,我看到,夜是深黑的,像是谁的泼墨,没有留白,只有如墨滴的星辰是夜里唯一的光亮,星光沉在山谷里,洒落一场梦境。先生会不会也常在这样的夜里想起从前那些事,那些人呢?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可是我清楚地记得,他下山的那一日,也是大雪纷飞,收到师兄的来信,他开心的像个孩子,“师兄来接我了!”挑几卷竹简,几件白衣,便打包起来,匆匆上路了。别了杜鹃盛开的青山,别了桃花流水的泉涧,他在乱世硝烟里穿行,从不畏惧,从不退缩。
后来,他被挖去髌骨,丢到肮脏黑暗的牢房,漫漫黑夜,只有老鼠的吱吱声与他为伴。那件白衣被血染红,血色太重了,以至于都已经发黑,黑的像坏掉的红梅。
先生曾说,在那段日子里,他觉得好难坚持下去,仿佛每一天都是无尽的长夜,没有一点星光。山里那时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池里有芙蕖娇媚,林间有松鼠轻跳,枝上有百灵软语,我常常望着那块靴子石,数着他离去的日子。先生就这么想着,想着山里的杜鹃应该又开了吧?在洞里藏的那坛梨花白师父应该还没有发现吧?那匹名叫“凌风”的白马是不是跑的比以前更快了?就这么一天天的想着,竟也熬过来了,熬到齐国使臣去救他,随后他成为齐国军师,站在万人中央,感受万丈荣光加身,受到千万子民朝拜,黑暗过后,迎来黎明。
其实我知道,他曾回来过,在山南麓的牌孤山上,在那里安营扎寨,防止楚国侵齐。他之所以选在那里,是因为在那里能眺望到这满山杜鹃吗?他虽然回来过,但却像个过客,并不做过多停留。我记得,他在靴谷里建起了粮仓,有12盘大碾磨,不分昼夜的辘辘的转着,不知疲倦,一直在转。当它停止转动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又回到了属于他的舞台。
围魏救赵,马陵之战,他毫不犹豫的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刀光剑戟中,他目光平淡,千军万马中,他运筹帷幄。月色如雪,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是一种早已看透结局的淡定与坦然,从他出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计算好所有的可能,每一种结局,都没有遗漏。结束吧,他望着那座山的方向,我想回去了,我真的倦了,等到一切都结束,我想,我应该回去了。
最后的决战,庞涓太自负,明知自己不是师弟的对手,但却仍是不肯认输。树干上写的“庞涓死于此地”是先生亲手所书,当庞涓看到的时候,万箭齐发,先是一点一点的红色,而后大片大片的鲜红,红得像那漫山遍野的野杜鹃,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开成绝色。风很烈,一点都像山里的和风,血的味道好浓,比梨花白还要浓,简直是逼人窒息。我说:“先生,我们回去吧。”
“哦,好。怎么回去?我,已经不能骑凌风了。”他仍是淡淡的说,眼中还是波澜不惊。
······
正是五月,山里开满杜鹃,简直要溢出来了,那样盛大的花事,青石板路两旁都挤满了花儿,好不热闹,路尽隐香处,翩然花海间。曲径通幽处,他在书院里为学子们讲课,书声琅琅,屋檐上有金雀鸦在安静的倾听,小脑袋一扭一扭的,好像也在思考呢。我一人漫步在山间,花露拂衣,听到石窟幽洞里有水滴哒哒滴落,一声,两声,像是更漏迟迟。
微雨飘飘,白鸟扇动着翅膀,划过天际,我踏在青石板上,一步,两步,雨丝摇曳,貌似靴子状的岩石那里已经升起岚烟,缥缥缈渺,朦朦胧胧,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上有了哈气,远处的景色不那么清晰,但还是隐约可见盛装的杜鹃,抹了胭脂,正忙着粉墨登场,也不知是在因谁而姗姗来迟。我听到,琅琅书声如清风,在山间回荡,穿过千年的时光,我还是听到,他的笛声悠扬,落在梅花上,梅花开了。
时光如金粉漫过千年,不见了白衣先生,不见了琅琅书声,不见了玉笛红梅,只有那红得似火的杜鹃还在不知疲倦的开着,靴谷中的碾盘饱经风霜,像是千年前的见证。
人们说,八仙过海时见此山寸草不生便各施神通,使此山草木葳蕤,蝶飞蜂舞。
人们说,孙膑曾于此山归隐,在此讲学,后来成仙。
人们说,这是一座有灵气的山,它叫九仙山。
文章作者
宋金
职业:山东师范大学 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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