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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煤球
飞升后，我被仙尊囚禁了。
他废我修为，断我仙骨，对着我做尽恶事，还要我爱他。
后来，我饮其血，食其肉。
在他身死那日，堕而成魔。
01
云安仙尊囚禁我千年后，终于决定离开。
[蓉儿，你的本体是芙蓉花，定是因为草木无情，你才无法爱本尊。]
他抚摸着我的侧脸，语气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待本尊归来，便为你换心。]
他说，等他为我换上爱他至深之人的心脏，我便会爱他。
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
我挑起嘴角露出笑容，用甜到发嗲的语气对着他说：[可是，蓉儿本就很爱仙尊啊！]
我拉着他的袖子，低眉顺眼地求他：[仙尊莫去好不好？蓉儿不要旁人的心脏。]
可惜骗不到他。
他亲吻着我的眉眼，掐着我脖颈的手掌却逐渐用力，直到掐的我眼前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他才松了手。
[乖，别耍花招。]他拍拍我的头，笑容明媚如初见。
[季芙蓉，你是我的。]
我蜷缩在地，捂着嗓子拼了命的喘息着，脖子上的锁链哗哗作响。
他大步离去，独留下句满含深情的告白。
[我爱你。你没有心，学不会爱本尊也没关系，本尊会帮你。]
云安走后，我仍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
侍女扶我起来，用机械木讷的语调劝我：[仙子何必忤逆仙尊，仙尊这般好的人，难道不值得仙子去爱吗？]
爱？
我曾经还真的爱过这个渣滓。
可惜，再多的心动，皆止于他双手染血的那一霎。
02
我哪里是什么草木成仙？
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有点天赋，又得了村口老瞎子的指点，这才走上了修仙路。
修为不过金丹，飞升纯属意外。
飞升这日，守着两界大门的小仙张口便问：[你这么弱，是怎么飞升的？]
我尴尬地挠挠下巴：[不、不知道啊，我以为我死了，结果莫名其妙的就飞升了……]
小仙拿着名录扫了一眼，念道：[147号下界，修仙者季芙蓉，自爆于荒山，开山裂石，改大河流向，平定水患，救人百万。蒙天道赐福，塑仙身，列仙班，升上界。]
嚯，我这么牛么？
大哥说的没错，只要那座山倒了，水患便能平息。
不过没想到竟能救下百万人！
这一死，真值！
我摸摸下巴，挺了挺胸膛，颇有些自得。
小仙嫌恶地皱眉：[啧，还以为是哪座仙府的小姐，原来不过是个靠功德堆上来的废物啊！]
我将挺起的胸膛悄悄收了收，整个人都蔫吧了。
我、我是个废物？
小仙耸搭着眉眼，也懒得瞧我，只抬手一指通往两界的大门。
[趁着刚入上界，还没与下界完全断联，赶紧回去吧，上界不是你这种废物该来的地方。]
还有这好事？
我能回家了！
我转身就走，才推开门，便被外头的景象吓了一跳。
门外即是深渊，深渊中雷霆滚滚，其上罡风飞舞似刀。
——上当了！
不等我后退，罡风便已经将我卷落。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卷向深渊雷池，浑身血花迸溅，又在顷刻间归做虚无。
就当我以为自己才刚飞升就要升天时，周围罡风忽止，雷霆骤歇。
一股柔风将我推回门内。
我浑身染血，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怔怔地看着自雷霆中走来的仙人。
——瞎子爷爷诚不欺我，仙人果然长得俊美温雅。
哪像我，即便成了仙也只能穿着身破布衣裳。
小仙忙对着那仙人行礼：[见过云安仙尊。]
云安半蹲在我面前，抬手摸了摸我的发顶。
我只觉有股暖流自他掌心处传来，传遍我的四肢百骸。
[还疼吗？]他收手时含笑问我。
[不、不疼了。]我呆呆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我手上血痕未干，可方才被划伤的地方却已经痊愈，连半点伤痕都未留下。
他呵得笑了声，徐徐站起身来，又转而看向那小仙。
[你便是这般指引初来上界的仙人的？]云安问，语气平和并无怒意。
小仙却被吓得跪倒在地，口中忙道：[仙尊明察，此人修为低下，又毫无根基，便是留在上界也无用啊！倒不如下界轮回去！]
我怒视小仙，什么叫做去下界轮回？她分明是看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骗我去死！
云安微微蹙眉，他扫了我一眼，喃喃道：[金丹成仙？这倒是少见。]
[你修为低下，确实难容于上界。]云安略沉思了下，对着我道：[本尊府中倒还缺一名整理书籍的小仙，你可愿来？]
真是好人啊！
不但救我性命，还给我工作！
我下意识便要点头，抬头时却正好瞧见那小仙。
小仙跪在地上，身子还在发抖，可看向我的眼神里却带着种难以描述的……怜悯？
我嘴一秃噜，到了嘴边的话却成了：[多谢仙尊，可我不识字，恐怕不能胜任！]
话说出口，我自己便愣在原地。
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要！我疯了？
定睛再看，小仙已经低下了头。
云安也愣了，他呵得笑了声，余光从小仙身上一扫而过。
[罢了。]他道，径直从我身边走过。
再未看我一眼。
我想，也许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他是天上月、云间雪，而我，不过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女。
帮我，不过是他随手而为，我却不自量力拒绝了他。
可我心里没由来生出些许庆幸。
直到云安走远，小仙才长松一口气，慢悠悠爬起身来。
她拍了拍衣角不存在的灰尘，扭脸瞧我：[你胆子倒是不小，竟敢拒绝云安仙尊。]
我气呼呼地拽着她的衣领将她薅起来，举起拳头便要找她算账。
[不过拒绝也好。]小仙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你这样的，就算去了仙府也只有被吃干抹净的份！]
[你是说他是个色魔？]我揍人的动作顿了顿。
小仙白了我眼，也没回答，只将我攥着她衣领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方才我可没骗你！你有功德护身，又刚刚成仙与下界联系未断，迈出这道门虽会死，但魂魄却能归家。]小仙理直气壮地说。
[我特么这就送你归家！]我抓着她就往门的方向拽。
小仙哎哎哎叫着：[不信算了！我给你挑个好点的地方建府还不成么？]
我一顿，斜眼瞧她：[真的？]
小仙点头，拉着我上了祥云，片刻后将我撂在处小河旁。
河水蜿蜒流入森林，边上还搭着座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我瞅着那风一吹就要倒下的茅草屋，拳头硬了。
[这就是你给我挑的好地方？]
小仙摆摆手：[怎么可能？]
我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这是我家。]小仙耸肩：[你想要房子得自己建。]
她说完，一挥手：[我还要当值，回见。]
独留我一人站在原地怀疑人生。
现在的仙人，都这么……穷酸吗？
说好的点石成金，挥手间天地更变呢？
我们村没遭灾前，村口瞎子住的房子都比这个体面！
等那小仙回来时，我的小木屋已经盖了三分之一。
当仙人果然还是有好处的！
干活儿速度比在凡间时快多了！
我在房顶举着自制的石锤叮铃咣当砸榫卯，她像朵儿云彩似的飘在我面前盯着我看。
[你……]她迟疑了下，夸道：[你这么厉害的么？]
我转过身去，不理她。
这是坏人！哼！
要不是打不过她，我定要将她剁碎了喂鱼！
她伸手戳了戳我，语气里带着点小心：[你能不能也给我建个？]
[你不是仙人么！自己变一个不就行了？]我阴阳怪气地嘟囔。
[我要是有这本事会住茅草屋？]小仙接着戳我[你就帮我建一个么！]
我回头瞪她，这人要脸么！
[不白建！]她伸出一根手指：[一口价，十块仙石！]
仙石是什么？
我眯着眼瞧她。
[这可是我全部家当了！]小仙嘟囔着：[我一个看大门的，能得多少工钱？]
听起来好像有道理！
但是我总觉着有哪里不对。
[二十个！]我一咬牙。
[成交！]小仙应得飞快。
我：！！！
果然上当了！
[那什么，我明天找我祖宗借点……]小仙搓搓手：[我是真没钱，不骗你……]
她当着我的面，飞回自己屋里，半晌才抱着个破钱袋子出来。
我瞧着那钱袋子上的补丁，还是没忍住问：[神仙……都这么穷的吗？]
小仙僵了僵，面上难堪。
她顿了半晌，才说：[神仙，也是有贫富差距的……]
我默默地敲木头，这年头，当神仙也不容易啊！
[想当年，我也被整个门派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
小仙叹了口气：[谁曾想飞升后过得这么艰难！连老祖都只能给上仙当侍从，倒不如在凡间过得痛快！]
[那你怎么不回去？]我没好气地问。
也不知道是谁方才还骗我回去呢！
[我曾经所在的小世界都被毁了，我又能回哪儿去？]小仙苦笑着喃喃。
[什么？]我竖起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叫长欢。]小仙生硬地转移话题：[永远欢喜的那个长欢。]
听着像是个好名字。
[看在你给我建房子的份上，送你个忠告。]长欢拍拍我的肩膀，一副大姐头的模样。
[夹起尾巴做仙，凡事莫听莫问，把圣母心收好。]她满脸惆怅：[你身负功德，若后人有心，为你立庙给你供奉，也许有朝一日，你真的能成上仙。]
我翻了个白眼，只当她在糊弄我。
这算是什么忠告？
可我没想到，我住在这里还不到三年，真有个浑身染血的男人从小河上游跑来。
03
见着我，男人眼睛一亮，拔腿朝我跑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长欢抄起门边的石锤便砸了过去。
[滚！]她对着男人大吼，石锤砸在男人身前半尺处，在地上砸出碗大的坑。
见长欢满脸凶悍，男人愣了愣，在短暂的犹豫后换了个方向继续跑。
长欢伸手将已经踏出家门的我扯进她家，啪的关上屋门，还不忘瞪我：[你要是敢冲出去当圣母，别怪我*了你！]
我茫然地看着她，什么情况？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随之响起的还有野兽的嘶吼。
我透过门缝朝外看去，只见不知从哪里冒出两只吊睛白虎，正围着男人扑咬。
男人身子被扯成了两截，却仍在挣扎着。
[有白虎吃人！]我想要出去救人。
可长欢手劲奇大，她将我抵在门板上，用力捂住我的嘴，压低了声音喝道：[别圣母！那是上仙养的宠物！]
那可是人啊！
上仙家的宠物便能吃人吗！
[你以为他刚才为什么要朝你跑过来？他不过是想引那仙虎吃你！自己好趁机逃命而已！]长欢低喝。
我错愕地看着她。
——怎么会？
不过转息间，男人的哀嚎声也断了。
白虎竖着尾巴离开，长欢这才放开我。
她转身到桌边坐下，举起茶杯猛灌了杯凉茶，攥着杯子手止不住地发抖。
我再回头，试探着将门推开一条缝朝外看去，只见外面干干净净的，连一滴血都没留下。
就好像刚才那一幕不过是我的幻觉。
[方才……]我迟疑着开口。
[怎么，想说我冷血？]长欢昂起头，像是只高傲的刺猬。
[谢谢你救我。]我走到她对面坐下，绷着脸道谢。
长欢愣了愣，嗤笑道：[我还以为你们这种靠功德飞升的人都是圣母呢。]
我摇头，我只是想救人而已，又不是不知好歹。
我与长欢为邻三年。
这三年里，她教我识字，教我习武，还传我修炼所用的心法口诀。
她于我而言，亦师亦友。
我自然不会为了个外人同她置气，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缘由而已。
[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又是谁？]我问。
[人？]长欢冷笑：[那哪里是人，不过是只两脚羊而已。]
一句话，说的我后背生寒。
两脚羊？
我家乡灾情严重时，有人为活命，易子而食。
这些人为了让良心稍安，便将被吃的人称为两脚羊。
可成仙后又不会觉着饿！为何还要……食人？
[我们这些小仙，都是那些人眼中的两脚羊。]长欢幽幽地叹了口气。
04
入了仙界，想要提升修为只有两条途径。
一是吸收仙石中的仙力，以增强自身。
二是吸取来自人间的供奉。
可仙石数量有限，而第二条途径又太慢了。
所以仙人们又想到了第三条路。
——炼化拥有仙力的植物、灵兽……
甚至人！
我听着长欢的话，暗暗警觉。
既然如此，她将我带来与她为邻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当做储备粮吗？
长欢放下杯子，看着我笑了笑，笑容阴森可怖。
她按着桌子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瞧着我。
[季芙蓉，你可知道，你是我带回来的第十个身负功德的人了。]
我不动声色地与她对视，置于桌下的手悄悄攥住了藏于袖中的小石刀。
[真香啊。]她深吸一口气：[当初你要是跟着那位上仙走了，他怕是会有耐心等到你变得再强一点再吃掉你吧？]
她咯咯笑着，表情癫狂：[可惜，我等不及了……]
我瞧着她，也是一笑，露出了满口森白的牙。
[是么。]我徐徐站起身，将她逼得跌坐在凳子上。
[你这张脸，长得可不像是个会吃人的模样。]我半跪在桌上，慢吞吞地爬向她。
[长欢，你才真的是……好香啊……]我咽了口口水：[你早说吃了你可以提升修为呀……]
长欢打了个哆嗦。
我噗地笑了，往后退了退。
[你要吓人，最起码得这样吧？]我坐在桌子上把玩着手里的石刀，笑眯眯地看着脸色铁青的长欢。
长欢木着一张脸：[滚！这是老娘吃饭的桌子！]
我吐了吐舌头，翻身从桌子上跳下：[所以前九个人怎么了？]
[圣母心发作被人吃了呗~]长欢耸肩[还有个想拖我下水的，被我宰了。]
嚯。
这姑娘够狠。
难怪能活到现在！
[被人坑了那么多回，你还敢把我往回捡？]我饶有兴趣地瞧她。
长欢撇嘴：[能救一个是一个，万一你苟成了上仙，我还能抱个大腿。]
她顿了顿，突然认真地看我：[你当初真的应该回去的，若是死在这里，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被白虎吃掉，已经是最痛快的死法了。
[没事。]我耸耸肩，故作轻松地安慰她：[我大哥一定会为我立像修庙，等我修为涨上去，我罩着你。]
我什么没见过啊！才不会在自身弱小的时候跳出来当圣母呢！
05
可我没想到，我们之间先跳出来救人的会是长欢。
我瞧着她带回来的陌生男人，迟疑着问：[这是，你情郎？]
长欢小脸煞白，她扶着奄奄一息的玄衣男人，颤抖着骂：[这是我祖宗！]
嚯！小姑娘玩的挺花啊！
我帮着她将人扶到床边，看着她动作小心地掀开男人的衣衫。
瞧见男人衣下光景的瞬息，我倒吸了口凉气。
长欢也落下泪来。
[仙祖……]长欢抽噎着，捏着小药包想要给他上药，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玄衣下，男人只剩下了半幅皮肉，另外一半骨架子上的血肉荡然无存。
细细看去，还能看见白骨下那颗几乎要静止的心脏。
这样的人，还能活？
长欢攥着他的手，拼了命的往他体内输送仙力。
直到那人的心脏发出微弱地跳动，她才忍不住发出声夹杂着欢喜的悲鸣。
长欢抹了把眼泪，咬着牙去扶玄衣男人。
[那些人发现他不在了，肯定会找过来！]长欢含泪看我：[你也走吧，这里不安全了。]
[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她说：[活的久一点。]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能躲哪去。]我低着头，麻利的拆了床板做成担架。
[我和你们一起。]我摇头拒绝。
这丫头，说起修炼的事儿一套一套的，可却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她哪里会照顾伤患啊！
虽然我清楚，跟着他们走会更危险。
可长欢不是旁人啊。
她初见时冒着危险激我回去，再见时给了我新手礼包。
教我心法，授我剑术。
还告诉我怎么才能炼化来自凡间的供奉。
若不曾认识她，我也许早就在稀里糊涂间变成那些上仙饲养的两脚羊，成了他们口中的碎肉。
[都说了让你别圣母。]长欢嘟囔着，用几乎低到不可闻的声音道了句谢。
我们逃向山林，预想中的追兵却迟迟没有出现。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是不是长欢弄错了。
这里的仙人不会吃人，也不会有什么追兵。
可玄衣男人破烂的身躯，却在一遍遍提醒我。
——这都是真的！
在躲进来的第七十四天，玄衣男子终于醒了。
他似乎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着长欢，用尽最后力气嘱咐她：[活下去……]
说完，便彻底撑不住了。
也是，他的半幅身子早就被吃干净了。
这若是换了凡人，早死八百回了。
而仙人，只能清醒又痛苦地活着。
我不过是个农家女，生而卑贱，跪惯了大官老爷。
可仍想象不出，像他们这样生来就被整个门派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是怎么敲碎自己的傲骨，又怎么笑着看那些上仙一点点吃掉自己的？
便是猪狗，也没有在它们活着的时候，将皮肉一片片刮下来吃的道理啊。
长欢没有哭，大概是麻木到了一定程度，便哭不出来了。
她抓着石刀，就地挖了个坑，将人抱了进去。
再埋土之前，长欢忽而问：[你要吃掉他吗？]
[什么？]我还以为听错了。
长欢没有看我，用近乎冷漠语调说：[他身上应该还有些仙力未散，你吃了他，应该能涨些修为。]
[这种修为我宁可不要！]我只当她是疯了。
她平静的嗯了声，用力推土。
黄土一片片落下，砸在玄衣男子的身上。
我蹲在坑边，想要帮她，可随着黄土落下，那玄衣男人的身躯化作了点点荧光，不过呼吸间便消失不见。
坑中只留下单薄的玄衣。
[这便是仙人，死后身躯归于天地，魂魄飞散，连半点痕迹都留不下。]长欢机械地将黄土洒下。
所以和凡间不同，仙人吃两脚羊，只会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取肉。
[我初来上界时，仙祖也在守门。]
回忆起当时场景，长欢嘴角抽动，像是想笑，可实在是笑不出来。
[他见我来了，一脚将我踹出去，还让我滚。]
和我的经历一样，云安仙尊路过，恰巧救了长欢，还要将她收做侍女。
她的这位仙祖当即抢了她的活计，成了云安仙尊的侍从。
而守门的活计，也被这位仙祖强塞给了她。
[我恨了他很久。]长欢说。
直到她偶然得知两脚羊的事，才明白在那些上仙身边侍奉意味着什么。
可已经晚了。
她第二次见到自家仙祖时，男人已经没了半条胳膊。
见她哭的厉害，男人沉默许久，才说：[我修为比你高，总能比你多挨些时日。]
他说：[你天赋不错，若早日成了上仙，说不定能将我要走。]
可在这上界，想要涨修为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炼化仙石，另一条是吸收来自凡间的供奉。
起初长欢能得到的供奉不少，修为蹭蹭蹭往上涨。
她是真的以为，自己有机会救下仙祖的。
直到那日，两界大门开启。
来自人间的供奉，在突然之间，断了。
[断了？]我错愕地发问。
[有位仙尊修为到了瓶颈，为了晋升，炼化了整个小世界。]
长欢看我，漆黑的瞳仁里满是绝望。
[那是我的世界。]
我曾问她为何不归家，却不知她的家早就没了。
一个小世界亿万生灵，竟不过是仙人用来辅佐修炼的一顿大餐而已。
[修为，就这么重要吗？]
06
我见过人吃人，也吃过人。
当初家里遭灾，水淹天地，我们村举村逃荒。
逃荒第二年，瞎子爷爷摸着快要饿死的孩子，对着村长说：[把我煮了吧。]
他说：[我一个瞎子，能走到现在，知足了。]
那天，村子里还活着的人一起，拿泥巴捏了口大锅。
锅下被水泡得腐烂的木头半明半灭地烧着，瞎子爷爷坐在滚滚浓烟中，嘴里哼着许久未唱的怪歌。
[噫，好！临死前还能洗个热水澡哩！]
他在锅中大笑，大家跪在地上送他，眼泪流了满面，谁都没敢抬头。
他唱完了歌，伸手拿过靠在锅边的竹木盲杖。
[没想到，舍了仙躯逃到凡间，却也逃不过被吃的命运。]
瞎子爷爷手指轻按，从盲杖中抽出把寒光凛凛的长剑。
[天灾难平，唯有蓉丫头可破此劫难！尔等食我血肉，定要护她平安！]
言毕，挥剑自刎。
彼时，这场带来灾难的大雨已经下了五年。
我何德何能，能破此劫难？
村里未遭灾前，瞎子爷爷最喜欢给我讲故事。
大家只当他爱护我，所以才留下这种遗言。
07
水开了。
大家沉默着，拿着破碗走到锅前。
磕头，领肉。
我跪在原地，没有动。
大哥推了推我：[小妹，去吧。]
[你们去吧。]我摇头。
自小我就比旁人抗饿，等会儿多喝点水，也能果腹。
我大哥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半个婴儿拳头大的土饼塞到我手里。
我不知道他偷偷攒了多久，才攒出这么一块小小的观音土。
如今全给了我。
我将土饼收到怀里，抬头就见村长端着碗走到我面前。
碗里还沉着颗半生不熟的心脏。
[瞎子说了，这个留给你。]
村长咽了口口水，将碗和瞎子爷爷的盲杖一起塞给我。
[丫头，别犟。]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别叫他白死。]
我吃了那心脏。
那颗心入口化作暖流，从喉咙流入我的小腹之下，结成了颗小小的丹。
大抵，便是瞎子爷爷口中的金丹吧？
此后，我不会饿了。
不只是我，村子里的人也比之前抗饿。
他们和曾经的我一样，吃得少，力气却大，就连走路都比一般人快。
我们从南走到北，队伍从二百二十人变成十万人。
我们跪在赈灾的官员脚下求粮，他们却不愿给我们活路。
他们说，我们是一群暴民。
他们说，朝廷也没有粮食。
可我潜入皇宫时，却瞧见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一个人在吃三十六盘菜。
成桶的佳肴化作泔水，倒了都不给我们。
回去后，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不给我们饭吃的皇帝，算是什么皇帝？
我带着人一路打过去，打入京城，闯入皇宫，*了皇帝！
我大哥考过秀才，管得了十万灾民，也能试着管一管这天下。
他登基第二年，指着堪舆图说：[若这座山没了，大水流向翻转，也许能引水入海！水灾可平！]
朝臣闻言炸开了锅。
[山怎么会没呢？]
[学愚公一代代去挖吗？]
我摸了摸小腹，感觉金丹跳了一下。
也许，我有法子。
08
我炸了山，成了仙，来到这里。
这里的人不会渴，不会饿，却偏偏为了所谓的修为……
要吃人！
多好笑啊！
09
长欢没有说话，只缓缓站起身。
[我好像从没告诉过你，我是个剑修。]她忽而说。
瞎子爷爷曾给我讲修仙者的故事，他说持剑者，当守本心，宁折不弯。
以往长欢活的委实不像是个剑修。
可现在的她，锋芒乍现，本身便是一把剑。
[季芙蓉，看好了！]
她高举起我送给她的小石刀，却像是举着什么神兵利器。
石刀挥下，无形剑气斩过，在地上犁出数丈深的裂口。
瞎子爷爷说，仙人一剑可开山裂石。
原来是真的。
无数树木倾倒，雷霆般的撞击声中，白虎的哀嚎格外刺耳。
我这才发觉我们早就被十余只白虎包围。
每一只白虎的修为都远在我之上，我甚至感受不到它们的气息。
可长欢明显是能感受到的，所以她这些天没日没夜地逃跑，一刻也不敢停歇。
直到现在。
长欢偏头看我：[记住了吗？这才是剑修该有的剑。]
我紧张地盯着周围冒出来的白虎，闻言胡乱点头。
[记住了，那就逃吧。]长欢突然给了我一掌，将我从包围圈里拍飞出去。
她有所动作的同时，那些白虎也动了。
它们朝着长欢扑去，没有一只注意到我……这个弱小的……蝼蚁。
我倒飞着，眼睁睁地看着长欢被白虎包围，却什么都做不了。
被白虎扑倒在地前，长欢看向我的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季芙蓉！活下去！]
她一剑刺穿了白虎的喉咙，就地打了个滚儿，挥拳锤向另一只。
……
我被砸落在地，咬着牙爬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跑去。
十余只白虎，被*得只剩下最后一只。
季芙蓉只剩下一条腿、半边身子，却仍用牙咬住了白虎的咽喉。
我举起石刀，从白虎脑后刺下去，拔刀时被溅了满脸腥臭的血。
长欢仰面躺在地上，费力地喘息着，风从她破烂的喉咙里吐出。
她靠修为吊着半口气，费力地骂我：[你回来做什么！滚啊！]
我抓住她仅剩的半拉胳膊，将她挂在身上，闷着头便跑。
[你是要和那群禽兽抢食儿不成！]长欢骂：[还不放开我！]
和仙人抢食儿是个什么下场？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初我饿肚子的时候，来抢我吃食的人下场通常都不会太好。
我不说话，长欢也没了动静。
过了许久，她才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傻！我的家已经没了！没有供奉，没有仙石，我修为再难寸进……]
[季芙蓉，我是个没有希望的人……你何必救我……]
[你又能，带我去哪儿呢……]
这上界，哪有我们这种修为低下的……两脚羊……的容身处……
[放开我吧……我就要死了……]季芙蓉叹息[或者吃了我也行。]
我闯到了来时的两界大门前，守门的小仙看着我们，贪婪地舔舔嘴。
[滚啊！]我一脚踹开他，用身子撞开大门。
尚未进门，肩上便多了一只将我往回拉的手。
被抓回去的前一瞬，我只来得及用力将长欢丢出去。
逃吧，长欢。
就算身死道消，也别白白便宜了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
逃吧！长欢！
你没有家，我将我家分给你！
我在她身上留下属于我的一念，只愿能指引她……到我家去！
……
我和当初一样，浑身染血，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大门在我眼前关闭。
站在我身旁的，亦是当初那位白衣赛雪的仙人。
云安如初见时那般，半蹲在我面前，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用怜惜的口吻问：[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云安笑：[你瞧，你都不好看了。]
我被他身上传来的威压逼得动弹不得，身上仙骨随着他的拍打断裂，这段时间得来的修为亦在瞬间消散。
我瘫在地上，像是砧板上的一块烂肉，连动都不能动。
仙骨断裂痛，修为被废也痛，可我连昏死过去都做不到。
只能清醒地承受这份痛楚。
云安半蹲着，含笑问我：[你放走了我的羊，要怎么赔我？]
如果可以，我想将手中攥着的石刀捅入他的心口。
可我动不了了啊……
我只能恶狠狠地瞪他：[你别想吃我！我、我是草木成仙！身上没有肉！]
季云安显示愣了愣，旋即大笑。
[还真是只有趣的小羊儿。]
他将我拦腰抱起，越过那些虎视眈眈的仙人，将我带到了自己的洞府。
初进门，迎来的便是只吊睛白虎。
——和那些围攻我们的白虎一模一样！
云安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低声安抚：[别怕。]
他说：[本尊不会吃了你的。]
我似乎成了他身边最特殊的那一个。
他为我在仙府中种满芙蓉花，还为我准备了能聚集仙气的白玉床。
我瘫在床上，闭着眼听裂骨一寸寸复原时发出的咔嚓声，熬过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当我能再度坐起的那一日，他为我戴上了银色的狗链子。
[这样你就不会跑了。]云安摸了摸我的侧脸，颇为满意地点头。
可我仙骨已断，满身修为被废，若无大机缘，再难修炼。
换句话说，我除了有满身功德外，和寻常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10
可云安要的，便是这份功德。
他要与我结为道侣，还要我心甘情愿地爱他。
只因如此，他才能占据我身上的功德，来清除自身的罪孽。
我不是第一个被他找到的人，却是始终无法爱他那一个。
他给我华服灵宝，给我宠爱，像养小宠儿一样娇养着我。
见我不动心，又将我关在阴暗的地下室，像训狗一样训我。
他命人一遍遍地割掉我的皮肉，拔去我的指甲，砸碎我的仙骨……
又在我奄奄一息时降临在我的身边，施舍我与光明。
【来爱他吧。】
意识模糊间，这句话不受控制地从我脑中冒出。
只要爱上他，我就能走出这阴冷的地下，更不必一日日受这份酷刑。
只要爱上他，我就能解脱了。
……
我为何不爱他啊？
他对我那么好呀！
我这般卑微低贱，他还愿意蹲下来摸摸我的头呢。
能的他青睐，可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在他将我关在地下的第八百三十七年，我拖着骨头碎了大半的身体，爬到他的脚下。
抬头看向他时，我轻而易举的从他眼中看到了一张爬满了疯狂爱意的脸。
那是我的脸。
[云安，你来看蓉儿啦。]我欢喜地笑着，像是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蓉儿好高兴啊。]
[云安，蓉儿爱你啊。]
我笑着，果然看见云安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来。
他半蹲在我面前，笑着抚摸我的发顶：[真乖。]
云安不顾我身上的血污，将我抱起。
[我也爱你。]他说。
11
可爱这种事，骗不了人。
又一次吸取功德失败后，云安掐着我的脖子，怒气冲冲地质问我：[你竟敢骗本尊！你根本就不爱本尊！]
我瞪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用满含爱意的语气重复：[云安……蓉儿……蓉儿爱你啊！]
他愣了愣，松开手。
我跌在白玉床上，手脚并用地爬向他，脖子上的锁链哗哗作响。
[蓉儿真的好爱你啊。]我哭着问他：[您别不要蓉儿好不好？]
我的姿态太过卑微，云安紧皱的眉头终于有所松动。
他抓着锁链，将我扯到他的面前细细端详了会儿。
[呵，真是条好狗。]他说着松开手，重新将我抱在怀里安慰：[乖，本尊怎么舍得不要你呢？]
微顿，补充：[本尊这般爱你。]
12
我们纠缠了近千年。
云安说着爱我，却连自己都糊涂了，好似他真的爱过我。
他说我是草木成仙，草木无情，所以我才无法真正爱上他。
所以，他要为我换上一颗凡人的心脏。
他说：[有了正常的心脏，你才能真正爱上本尊。]
可我并不是草木成仙，也曾在初见时为他动心。
若我不曾遇见长欢，若我不曾见过他这副仙人皮囊下的阴暗与丑陋……
我也许真的会爱上他。
但如今，我绝不可能爱上他！
我是人，人怎么会爱上禽兽？
13
云安将自己的身躯藏起，灵魂去了凡间。
他要去转世投胎，学着凡人的模样玩一场恋爱游戏，然后为我挑选一个深爱着他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我耳边突然响起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娘，为什么芙蓉娘娘看起来有点不开心啊？]
这声音，有点像是长欢？
我闭目细听，却被眼前浮现出的陌生景象吓了一跳。
这地方看着有点像是神庙，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跪在我面前，正仰着脸看我。
旁边的妇人轻喝：[长欢！慎言！]
这是……长欢？
她活下来了对么？
妇人又对着我拜了拜：[童言无忌，芙蓉娘娘莫怪。]
芙蓉娘娘？
这里是……我的庙？
[本来就是嘛。]小长欢瘪嘴，又偷偷瞧我一眼，学着她娘的样子拜了拜。
[伯母，您就别怪长欢啦。]小小的少年从门外走来，笑着说：[长欢这叫真性情，说不定芙蓉花仙就是在不开心呢？]
瞧见那少年，我心口一窒。
这是……云安！
哪怕他变成少年，哪怕他容颜大改！我也一眼认出了他！
他怎么敢！怎么敢来到我的世界！怎么敢混入我的家中！怎么敢夺舍了我季家的后人！
他这种禽兽，怎么能夺了属于季家皇室的帝王之气！怎么能当季家的太子！
云安牵着长欢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我想阻止，却被困在神像中动弹不得。
原来，云安要为我取来的那颗来自凡人的心脏，是长欢的。
那么多人，他偏偏选中了长欢。
他是我们的劫难，天上，人间，我们逃不过的。
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
……
看着云安处心积虑地接近长欢，看着长欢一点点沉沦在他虚假的温柔里。
看着她，爱上一个恶魔！
并在二十二岁那年，欢欢喜喜地嫁给他为后。
直到那日，她跪在我的神像前发问：[芙蓉娘娘，我该怎么办啊……]
我无法回答她，我能操纵的，唯有停留在这世间的一念。
偏偏这一念被困于神像之中。
[要不，你先砸了神像放我出来？]我苦笑着。
却没想到长欢似乎真的听见了我的话。
我来不及多想，忙告诉她云安的真面目，以及他此行的目的。
她听后转身就走。
我急的要命，可又毫无办法，只能无力地求她：[别走啊小皇后！就算你不信我……好歹陪我说两句话好不好……]
可她却驻足，盯着我的眼睛，认真地告诉我：[我信你。]
她抡起大锤，砸了皇室世代供奉的神像。
神像破碎的巨响，是我这千年来听过的，最美的声音！
我操纵着这几乎要消散的一念，从乱葬岗里找了具女尸还魂，换了身份重新来到他们身边，成为了云安身旁的一位低阶嫔妃。
用这种方式进宫，是最快也是最省力的法子。
我只怕长欢多想，进宫第二日便趁着云安不在去找了她。
自借尸还魂以来，我便隐隐感受到了来自天道的排斥。
我有来自芙蓉娘娘庙的香火遮掩，而云安只能依靠身为皇帝的帝王运气遮掩自身气息。
想要对付他，只需剥夺他身上的帝王气运，将他从被百姓称赞的贤明君主，变成人人喊打的暴君。
而后，在他仍为凡人时，引来天道降罚！彻底封印他的魂魄！
我将其中利害，一点点讲给长欢听。
可说了一堆话，她却没反应。
也是，要是突然冒出个人，抢了与我青梅竹马的夫君，还找上门来挑拨离间，我也不会信的。
我心中忐忑，试探着问：[我只怕他荒唐过度会枉顾百姓性命，你可能在此期间稳住朝堂、照看百姓？]
好在，她点了头：[我能！]
我瞧着她那双清澈的双眼，那些有关前世今生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罢了，这一世的长欢好不容易过上平常人的生活，我又何必拿那些前尘往事打扰她？
她要活在阳光下，要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这一次，坏人我来当，脏活我来做！
此时的云安，是最接近凡人的时候，也是最弱的时候。
我靠着药草，轻而易举的迷惑了他，拉着他沉溺于温柔乡里，看着他暴露本性，不知遮掩地做着荒唐事。
也是，他这样的人，无论在天上还是人间，都是败类。
只需要一点点引子，丑恶的嘴脸便暴露出来。
他不上朝，不理政，整日里以食人为乐，还逼着我张口咽下那白里透红的脑花。
我偷偷救下那些人，将云安要的人脑换成猪脑。
可笑的是，他没发觉，还直呼美味。
原来，没了仙力的他，还不如一个寻常的凡人。
14
终于有一日，暴乱的百姓冲进皇城。
当初我曾带人冲进皇宫，宰了不给我们活路的前朝皇帝。
如今，我坐在云安这个假皇帝身后，看着长欢带着百姓冲进来。
长欢举起瞎子爷爷留给我的灵剑，将长剑刺入云安的心脏。
可笑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尊啊，临死之前还在用装出来的深情语气问她：[皇后这是怎么了？]
这具凡胎死去之时，萦绕在他身上的帝王之气尽散，天道终于有了感应。
滚滚天雷劈落，将他的灵魂封印在灵剑之中。
我站在门后，偷偷看着这一幕，仍有种不真实之感。
这一切，真的不是我被囚禁太久产生的幻觉吗？
云安的灵魂，就这么……被封印了？
15
我睁开眼睛，收回对那具身体的操纵。
奇怪的是，外头依旧有滚滚雷声响起。
抬头只见晴了千年的天空上黑云滚滚，隐隐可见雷龙闪烁。
我站起身，听见外头的侍从奔走议论。
[是哪位上仙出事了？]
云安仙府中，白虎暴躁地哀嚎，见人就扑。
侍从被扑倒在地，麻木地看着自己葬身虎口，连半点反抗都没有。
云安仙府之上，无数仙人接踵而来，悬停于半空中往下看，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蝼蚁。
我从未见过这么多仙人。
瞎子爷爷讲的那些故事里，仙人都是悲天悯人的，可我只从他们脸上看见了疯狂。
他们攻击着仙府上的屏障，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来分食云安的仙体。
暴躁的白虎冲进屋，想要将我也吃了。
我双手抓着链子做挡，獠牙咬在链子上，随着咔嚓声，虎牙和链子一齐碎了。
我顺势咬断了白虎的咽喉。
白虎的血液顺着我的喉管滑下，我丹田处沉寂了千年的金丹竟有了短暂的抽动。
天边传来细微的咔嚓声，云安设置在仙府上的屏障，裂了。
我茫然地看着那些癫狂的仙人，这些人，和云安又有什么区别。
云安死了，这里却仍有成千上百个【云安】。
我逃不掉，我们都逃不掉。
我低下头，看着脚边白虎染血的身体。
如果，吃人真的能得到力量的话……
我打开白玉床下的机关，一路往下，顺着蜿蜒的石阶跑入黑漆漆的地下，跑入那个曾经关押着我的地方。
跑入……
属于我的地狱！
云安坐在蒲团上，护身的屏障在黑暗里散发出幽幽的冷光。
我喝了白虎血，身上沾了那些畜生的气息，也因此毫无阻碍地穿过屏障。
他就坐在那里，面容平静，嘴角带笑，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好像我多瞧他一眼，都是种亵渎。
我半跪在他面前，颤抖着伸手，用力将捡来的瓷片刺入他的咽喉。
殷红的血喷了我满脸。
【已经够了！】
那个声音又在我脑中回响。
【*了他，你便能解脱了！】
【别再继续了！】
可怎么够啊！
*了他又如何？
外面那些急着进来的上仙，每一个都是【云安】！是和他一样的败类！
只*一个云安，怎么够呢！
我张口咬住云安的脖颈，用力咬断他的喉管。
这千年来，每一个与他相处的日日夜夜，我都想这么做。
想*了他，饮血、食肉！
如此，才能解我心头恨！
腥臭的血涌入喉中，熏的我想吐。
我拼了命的吞咽着，像个疯子似的，用力咀嚼着他的皮肉。
黑云中终于落下雨，像是老天爷在哭泣。
是喜极而泣吗？
我咽下云安的心脏，在他死的这一日，将自己变成了我最恨的模样。
我吃了他，得了他的修为。
身上积攒千年的供养和功德骤然爆发，我只觉着自己身上轻飘飘的，此间天地亦在我掌控间。
不过一念，云销雨霁。
再一念，我已出现在半空中。
空中的仙人们先是愣了愣。
有人冷笑：[云安这是终日打燕叫燕啄了眼，竟被自己养的小宠儿吃了。]
[恭喜仙子晋升，本尊对仙子一见倾心，仙子可愿与本尊结为道侣？]有人哄我。
还有人大骂：[同个无知小儿多说什么！宰了她便是！]
我看着这些人，举起了*了云安的碎瓷片，像是举起了寒光凛凛的长剑。
我不知什么是剑修，但我是跟着长欢学的剑，那我应该也算是个剑修吧？
既然是剑修，当有一剑，斩尽天下邪魔。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变得这么坏。
我将这些赶来的仙人，一个一个斩落，又吞噬了他们。
直到最后，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境界。
我拎着那块碎瓷片，一步步走到两界之门前。
[谁要回家？]
我问，声音顺着风传遍整个上界。
[来吧，我保你们投胎转世。]
舍了修为，舍了记忆，独留魂魄，归家去！
从四处走来的仙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少。
也是，这里还剩多少人呢？
又有多少人还有家呢？
有个曾与我说过两句话的小仙，犹豫再三后跪倒在我面前：[我的家早就被毁了！求仙子将我送入凡间去！去哪里都好！]
他之后，越来越多无家之人站出来，
最后一人离去时忍不住回头：[就算我们都走了，也还会有新人飞升成仙。]
也许千万年后，曾经那个噩梦一样的仙界还会出现。
[不会的。]我对他笑笑，抬手将他推了出去。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仙了。
16
我站在门口，成了新的守门人。
下界来者，皆被我一脚踹回。
我才踹下去三、四人，藏匿于角落里的仙人们便忍不住了。
他们聚集在一起，将我围困在门前。
我看着这群仙风道骨的仙人，轻而易举的感受到了他们身上的气息。
强横的、血腥的，以及充满*气的。
这场战斗，仍未结束。
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愤怒。
其中一人指着我鼻子骂：[你这邪魔！莫不是要*光仙界才肯罢休？]
[真以为吞噬了云安那小子便能无敌了不成？]
[你要放走那些仙奴！我等也给足了你脸面！你怎敢得寸进尺，断人仙途？]
为首之人抬手，挡下身后义愤填膺的众人。
他面上堆满假笑，问我：[仙子能得这般修为不易，何必为了些不相*人，误了自身？]
[倒不如与我等一起，潜心修炼，若有朝一日飞升上神，才能得真正地长生。]那人笑。
真正的长生？
我只觉着好笑：[像畜生一样活着，也算是长生吗？]
那人默了默，突然笑了：[没有实力的人才是畜生。仙子若真不屑与我等为伍，这满身修为又是如何来的呢？]
是啊。
我手染鲜血，肮脏不堪。
如何能做那个重新制定仙界秩序的人？
我能做得，只有解决问题的源头而已。
只是我存了私心，想要多停留几日，再看看这世间而已。
我闭目，操纵着留在凡间的那一念，同长欢告别。
我指着她为我修的神像，对着她道：[我的本体已经毁了恶仙身躯，我也算是恢复了自由，此后，我会一直看着你们。]
[小皇后，告诉你的后人，莫生邪念，善待百姓。]
言罢，我切断了与那一念之间的关联。
那一缕留在凡间的执念，会替我守着长欢，守着我的国家，守着我的世界。
17
我睁开眼，对着那些人笑了。
当初我仍是凡人时，为改大河流向，自爆金丹炸山。
那座山绵延千里，顶天立地。
可如今我只是想要毁掉一扇门而已，搭上自己却不够。
那就让他们，和我一起吧。
我扑向那些人，疯子一样*人取心，不要命地吞噬他们的修为。
在被他们合力钉死在地上时，我将体内混杂的仙力压缩到了极致。
我用力爬向大门，在他们惊恐地眼神中，自爆当场。
又一次尸骨无存。
通往两界的大门随着爆炸颤抖，坚固的地面裂开深渊，罡风与雷霆逐渐泄出，朝着整个上界蔓延。
一位真正的上仙自爆时引发的风暴，有几人可挡？
我看着那些人一个接一个的被卷进来，被逼的仙躯爆裂，成了我的陪葬品。
整个仙界，无一人可逃。
终于，大门之上，裂开道道细密的裂纹，又在爆炸余波的冲击下，彻底碎裂。
门碎，仙界塌。
此世间，再无仙界，再无人能成仙！
18
我季芙蓉有两死。
一死平天灾，救万民。
死后成仙，受香火，享供奉。
一死毁仙界，断苍生仙途。
死后，无人记得我。
皆不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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