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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同赫赫有名的神仙做邻居是什么体验?
家住灌江口的小鲤鱼锦昀觉得,除了刺激就只剩下与有荣焉了。
毕竟出远门的时候遇见别的地方上的妖怪,还能跟人家吹吹牛皮说自己是有大神仙罩的。虽然大家都是妖怪,但这么一说可就高下立判了。
且这位神仙来头可不小,乃是身手不凡法力高深能同齐天大圣打个平手的清源妙道真君杨家二郎神杨戬。
瞧瞧这名号,听起来就气派。
这日锦昀照常在河道边观望人群,希望能有幸得见真君神颜,不妨一个不留神,竟叫人给一网兜走了。
大意了大意了,吾命休矣,追仙害鱼啊!
锦昀在网兜里奋力挣扎扑腾,寄希望于能够折腾个鱼活网破,好叫自己重获自由。
可世事往往事与愿违,任凭她如何努力,还是被放进了木盆里。
“你看这条鱼是不是长得有点奇怪?通常鲤鱼不都是黑的红的吗?这个我怎么瞧着有点带粉色?”
“莫不是染了什么病吧?我说我捞它的时候它就贴着发呆,傻傻的也不晓得游。”
你才傻,你才得病了呢,我们鱼的快乐你不懂!锦昀不服气地在水里划拉出一圈水花。
“这颜色花里胡哨的我也不敢吃,要不放了吧?”
锦昀听见这一句瞬间来了精神,一个回转贴着木盆边边静静划动双鳍,接着听墙角。
捞到她的汉子此刻刚好低头,见她这副模样就拉对面的那个汉子一起看:“瞧瞧瞧瞧,我捞它的时候它就是这样儿,一动不动,我真觉得它是有病的……”
2
关于锦昀有病没病还留待后说,好歹此刻她还是性命无忧。
木盆里就她孤零零一条鱼,此刻身陷囹圄,锦昀不得不想脱身之策。
眼下青天白日不能化形,到了晚上可就不同了。只要等天光全都暗下来,人也走了,她就变个人身溜之大吉,岂不妙哉。
虽然她灵识开了很久,但住在大神脚下,总归要循规蹈矩。是以这么些年来她也只是用鱼身穿行在河湖中,未曾有什么机会化形上岸。
这么一想还有点激动。
锦昀在木盆里努力压抑住自己砰砰的心跳。待到那个一直坚持说她有病的汉子走了,四下寂寂,她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脑袋,默默念诀。锦昀偷摸出了厨房,几个闪身就出了这家小小的农家院子,拍了拍手望天,不由得感叹自己机智过人。果然上天都在眷顾自己,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游历人间一番,也不枉此行。
决定好了锦昀就开始迈步去,第一站她已然想好了,是她日日望着又不敢靠近的大神仙在凡间的府邸,杨府。
锦昀拈着一串糖葫芦顺着人流走走停停,正值盛夏,河边消暑。不少人出来乘凉散步,锦昀漫步于其间,觉得人间世真是悠闲美好。好不容易到了杨府,行人如织,唯有锦昀一人立身不动端望这座大气巍然的府邸。
据说这座府邸是当年二郎神的母亲瑶姬仙子施法建的,杨家五口在这儿过了好些年惬意的时光。后来发生的那些故事太让人唏嘘,锦昀来不及去想,就被身后人的惊呼声打断了。
“三……三公主?”
锦昀回身,就见一个身形瘦长满头蓬发的黑衣汉子满脸愕然地看着自己。
手里还拿着一根大骨棒。
3
惨了惨了,作为一个妖怪大摇大摆去到大神府邸也就算了,还被大神的爱宠兄弟逮个正着。
“那个……我就是路过的……”锦昀试图解释,“诚然我晓得这是真君大人府邸,但我绝无冒犯之意。犬王莫要生气,我这就走……”说着锦昀就要挪走,却被哮天犬一个骨棒横过来拦住了去路。
那黑衣神犬试探着凑近闻了闻自己身上气味,一脸的狐疑,“你真不是三公主?”
什么三公主,哪里来的三公主。
锦昀慌忙摇手:“我真就只是路过的,不认识也没见过什么三公主,犬王认错人了罢!”哮天犬不相信,他这鼻子追踪之术登峰造极,且每个人气味特殊,纵使容貌再如何相似,气味也不会相同。让他犹疑的是眼前女子虽然神魂味道同三公主如出一辙,却没了那股海腥味儿,一身江河湖海沾染的水汽。
锦昀有些紧张,哮天犬虽然是神兽化身,但同自己这样的普通妖怪可大不一样,跟了个好主人,且有功勋在身,位列仙班皆是自己一手拼出来的。
换言之,哮天犬她是实实在在打不过的。
今日这一遭是上天冥冥之中告诫自己不宜出行,偏偏自己还颇为天真地以为是否极泰来。锦昀脑中思绪繁杂,动也不敢动,僵着脖子看着哮天犬,突然间福至心灵。
等等,三公主?!
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这二郎真君一生光明磊落却情路坎坷,恋着天上皎皎白月光却碍于恩义娶了西海三公主。
那西海三公主可是三界有名的怨妇啊!
锦昀只觉一个头两个大:“那个,犬王大人,我只是灌江口一尾小鲤鱼,万不敢冒认自充西海三公主。”
哮天犬眼神越发困惑,但终究也不能确定,缓缓就要放下手中骨棒。锦昀心口大石终于落下,一口气还没出完,就听见吱呀一声。
身后杨府大门应声而开。
4
锦昀回身,就看见内着素白锦衣外披一件暗纹玄黑长衫的真君大人。
他可真跟传说里不太一样。长发披散单单在脑后扣上一只簪,随意又儒雅。面如冠玉轮廓俊朗,额间金印天眼也显得贵气又威严。他实在像是个气度风流儒雅的文仙,而不是叱咤三界手握权柄的司法天神。
锦昀还在发呆,真君大人已经在她身前打量了一番,面色沉静地说了句让她实在是有些费解的话:“进来吧。”
直到进了杨府内院,锦昀还有些懵。
这就是自己一时兴起参观景仰已久的神仙府邸,怎么还叫正主亲自给迎进门了呢?
难道现在大神仙都这么接地气了?
锦昀有些惶恐地喝了口茶,举目四望,院里那棵大树上,檐角廊下都挂满了风铃,风一吹叮铃作响,别有一番情趣。
真君大人还是很会享受生活的嘛。锦昀眯着眼睛看着这整洁不失韵致的院子心道。
“姑娘可是迷路了?”
真君大人斟茶的样子也格外好看,骨节分明的手端着茶送入唇边将饮未饮间问了她这么一句。
“不是不是,我知道这是真君大人府邸。”锦昀赶紧表态,“我乃是住在灌江口这儿的一尾小鲤鱼,前日不留神叫人给捞去了。”
说到这儿她也觉得有些丢脸,赶紧敷衍过去道:“不过我很快就逃出来了,在回去的路上经过府上心生敬仰,所以……”
哮天犬不信:“你巴巴站在门口望了怕是有一刻钟,哪里是路过了?”
锦昀无言以对,低头绞手指默默组织语言辩解,不妨听见对面真君大人开了口,却是斥责哮天犬:“来者是客,你不该如此无礼。”
锦昀颇为意外地抬头看杨戬,举世皆知真君大人对哮天犬可谓是情深义重,想不到他居然会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妖怪开口问责自己多年来的忠犬。
不由得更加惶恐:“不不不,犬王说得也没有错,我确然是逗留此地良久。只因……只因我等小妖都仰慕真君大人的风采……”
说完锦昀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没能得见对面的真君大人听完自己最后一句话后刹那间松软温和下来的眼神。
“既是这样,那就在此住下吧。”
真君大人未免也太接地气了吧?锦昀一脸错愕地抬起头,同那尊大神对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5
夜深,东厢间。鲛人织就的素白鲛绡铺陈遍地,杨戬倚着门框,手握冰凉细腻的布料,心间酸涩难言。
月光柔柔照进来,哮天犬有些犹豫地踏进房间,问了个自己困惑已久的问题:“主人,她到底是不是三公主?”
昭惠显圣二郎真君有天眼,能识破世间幻象迷境,皮肉骨相对他而言都是虚妄,一眼就能识破神魂。
“是。”
杨戬握紧手中鲛绡,低下头轻声道:“原来我这么些年都寻不到,是因为她神魂都不在原身。”哮天犬啊了一声,有些费解地挠了挠头发,“那这么说来,眼前这个是借了个别的壳子行走的三公主了?”
杨戬点头,声音有些喑哑:“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奇怪的是她似乎神魂有损,法力低微不说,还有些……”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她将前尘往事尽数忘了,也不知是福是祸。且她出现在此地,怕是有些机缘,西海那边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哮天犬立马领悟,抱拳道,“属下立刻去西海一趟,探听有没有三公主的消息。”
杨戬抬手拦住他:“我当年同西海生了不少恩怨,你去怕也是不得要领。”顿了顿又道,“你且去东海,找四公主说杨戬托她去西海看望故人。”
哮天犬领命,施法遁走。清风拂过,檐下铃音阵阵,杨戬望着皎皎月明,多年来首次觉得心底里有了着落。
人生无再少,唯有希望流水尚能西。
西厢里锦昀睡得正香甜,她实在是个没心没肺的。白日里真君大人言行虽有怪异,但好歹也没将自己当做一般妖怪精魅打*驱逐。反而是奉为座上宾,好吃好喝待着。
既然现下性命无忧,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锦昀如是想,于是睡得心安理得舒适自在。
6
三圣母杨婵同兄长素来心意相通,除却压在华山下的那些年里对杨戬心生怨怼外,再也没生过旁的间隙。
是以收到杨戬手书后马不停蹄赶往杨府,在门口不期然遇见了刚刚从集市回来的锦昀。
杨婵一瞬间几乎以为是时光倒流,她的嫂子,西海三公主敖寸心,活生生站在她面前,面容俏丽鲜活,没有半分后来的怨怼嫉恨。
锦昀有些好奇地打量这个瞧着自己出神的黄衫女仙,她知道自己住在真君府邸往来定是会见到不少容貌绝佳气度高华的神仙,只是未曾想到会这么快。
且还是个貌美到让自己恨不得卑微进尘埃里的女仙。果然好看的人只同好看的人往来。
锦昀感叹着同人行礼:“见过上仙,小的是暂住真君府上的鲤妖锦昀,有怠慢之处还请多包涵。”
言语间再明了不过地把自己当做了丫鬟仆役之流。杨婵回过神,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喃:“怎么会……”
院内杨戬哗啦一声打开墨扇,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气氛,朗声道:“三妹,先进来吧。”呆在门口的双姝回头,杨婵远远望着杨戬风光霁月的模样轻轻唤了声二哥,被他递过来的一个眼神暂且压下了心头惊诧,低头缓缓进了门。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三圣母?果然是三界少有的大美人,不负盛名。
锦昀抱着刚买来的梨也跟在后头进了院子,见前头两兄妹并肩而行形容亲昵不由得感叹果然真君大人一家都长得赏心悦目。不说旁的,单单这样貌拎出来在三界内都少有敌手。
且不说兄妹两个一个三尖两刃刀,一盏宝莲灯,都是法力高深撼天动地的主儿。
锦昀在两人后头心潮澎湃感叹不已,一个不留神就撞上了长得赏心悦目不算还法力高深的真君大人。
这下可麻烦大了。
锦昀连忙跪下,却见真君大人回身见着她的动作,刚刚还春风和煦的脸色霎时间风雨欲来,叫她更加畏惧。
7
“你为何跪我?”
杨戬攥紧了手中折扇,脸色肃穆如同在审讯要犯。
锦昀立马伏下脑袋:“小的冲撞了真君大人,该当赔罪。”
杨戬闻言指节捏得泛青,一线唇角抿得紧紧,脸色更加冷硬。杨婵适时解了围:“无妨,这点小事二哥断不会同你计较。”
锦昀抬头感激地看了杨婵一眼,又试探着去瞧杨戬的神色,不知该不该起身。
杨婵瞧着自家二哥神色还未平复,只好动手虚扶锦昀起身:“现下你虽住在府上,却也不是那些丫鬟仆役,不要看轻了自己。”
“我二哥性子如此。只是面上冷了些,你不要太畏惧。”
锦昀顺着杨婵的力道起身,脑袋虽然点得鸡啄米也似,心里却暗暗叫苦。
果然上位者威仪天成不容侵犯,自己经此一役可得小心谨慎,最好早日脱离此地才是上策。
杨戬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去了内院。是夜,锦昀心有戚戚焉地窝在西厢房,只觉得如坐针毡。哎,天子脚下难做官,神仙底下妖生也难啊。
锦昀偷摸着开了扇窗,底下一泓流水粼粼映着月光,叫她生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扑通!
一尾烟粉鲤从窗棂赫然跃入清澈水波,荡起层层涟漪。
端坐院里的杨戬骤然而起,身形似鹘悄无声息抵至水潭旁。那一圈圈水纹尚未消散,月影溶溶在这潭水间,叫杨戬突然心生无力。
闻声而来的杨婵一脸忧虑地望着杨戬:“二哥,要不要追?”
8
锦昀摇尾摆鳍畅游在水波里,只觉从未有过的自由畅快。
只是好梦由来易碎,当头撞上坚如磐石的结界之时,锦昀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大起大落。大神仙果然没那么好糊弄,入门容易出门难啊。
努力数次无果,锦昀只好灰溜溜原地返回。
哗啦露出水面之时,和一双沉敛的眼瞳撞个正着。
“锦昀姑娘好雅兴,夜游可还畅快?”
真君大人言语还算客气,可脸色着实不算好看。
“畅……畅快得很。”锦昀手脚麻利从水里出来,顾不得把衣衫烘干:“只是又打扰到真君大人,小的着实惶恐。”
杨戬站起身,衣衫整洁身形挺拔:“既然畅快了,就回去睡吧。”
锦昀后头一句请辞的话头就这样憋回肚子,只得硬着头皮回了声好。
才走两步又叫人给喊住了,锦昀好脾气地回转身子行礼:“真君大人有何吩咐?”
一件男子玄色外裳兜头罩下:“夜深露重,先借你穿。”
锦昀扒拉下那件外裳,望了望自己近在咫尺的卧房一眼,实觉此举有些多余。
然而人家终归是一片好意,且身份压下来,就算自己觉得多此一举也得受着。
杨戬慢慢往回走,身上只有一件素白暗纹单衣,凉风送来风铃叮咚,让他恍然间仿佛置身旧梦中。
其实那一千年来对于自己而言实在是太过真实的一段时光,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提醒着自己不曾忘却的旧事。
9
杨府今日格外热闹。
锦昀站在门外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络绎不绝进得门来,有奇装异服的草头神,有精瘦矫健的哮天犬,还有挎着乾坤圈手握火尖枪的哪吒三太子。
最后入门的是黄衫娇俏的三圣母杨婵,她梳着十字髻,更显温柔明丽。
锦昀还兀自在门前思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听见杨婵带笑的声音喊她:“嫂子,你怎么还愣着呀?快进来,大家都等你呢。”
嫂子?是在叫她吗?
锦昀心里存疑脚下却动了,走进大厅就见刚刚进去的一大堆人都热热闹闹围坐在一处,杨戬端坐在上首,一柄墨扇半展,难得笑意入了眼底。
这是要聚餐?锦昀满头雾水,张嘴却是流畅:“二爷,我今日忙了半天做的饭菜,你们倒好,一来坐着等吃就成了。”
这嗔怨的语气,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锦昀恨不得捂住自己这张嘴,却见那个被埋怨的人笑得更开心,一点儿都不介意的样子:“倒是辛苦三公主了,不过今日大家难得一聚,也唯有你亲手做的饭食才能上得了台面。”
杨戬叫自己三公主明显是打趣的意味更多,锦昀却觉得自己面皮慢慢烧起来了,回身忙去厨房端菜:“你惯会挖苦我,我先去把菜端上来。”
女主人都动了,来客也不好干坐着,杨婵也起身去帮忙。“嫂子,你跟我二哥不吵架啦?”杨婵端着一碗鲜香味浓的排骨汤同自己并肩而行,压低了声音问道。
吵架?我怎么敢跟你二哥吵架?开口却是:“我总归是拗不过你二哥,吵着吵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杨婵闻言只低低应了一声,也没再问,两人手脚麻利地将菜上齐了。一时间推杯送盏,觥筹交错间宾客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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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这一千年来,你可曾爱过我?”
画面一转,依旧是杨府,可刚刚和乐融融的场景不见,唯有一戴高冠的天奴捏着嗓子宣读王母懿旨,锦昀听完也只明了一件事。
玉帝王母要召自己这个本事通天的外甥上天做官,条件是要杨戬休了自己擅自娶的妻子西海三公主。
懿旨读完,锦昀只听见自己问了这么一句话。
杨戬一身白衣,单手扣紧了那封懿旨,眼里虽则情绪复杂难辨,但动作已经表明了一切。
锦昀那一瞬间也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其实她不相信杨戬会为了高位休了自己,她心痛只是觉得或许杨戬本心就是如此,他已经受够了两人千年来的互相折磨,对她厌倦不已。
毕竟这三界四海八荒,再没有人能迫他去做违背心意的事。
后来凌霄宝殿上那柄三尖两刃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时,锦昀只觉得悲凉。
世间最诛心,不过是被所爱之人欲*之而后快。
真如幻梦一场啊,若是重来,如果能重来。
那就再也不要遇见,再也不要救那个满是仇恨的少年,再也不要为了一个一身反骨的人牵肠挂肚。
“哪吒救你,你会报答;嫦娥救你,你也会报答;为何到我这里,就什么都变了呢?”
“哮天犬他只是一条狗,你要守着他过一辈子,还是要同我长长久久当夫妻?”
“我原以为,只有我不了解他,未曾想,他心心念念的兄弟也没能理解他。”
“这条路很长,你要小心着走,死了可就对不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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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梦得零星又诡异,锦昀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日光暖暖映照进来,锦昀揉了揉脑门叹了口气。
许是那臭名昭著的三公主怨念太深,导致自己一个陌路人住在这杨府都不自觉地沾染上了。想到这里锦昀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里又莫名同情起杨戬来。
锦昀夹杂着满脑袋的杨府密辛去厨下做饭食。这几日她住在杨府终归还是不自在,想着做些什么给真君大人行个方便,也算是抵了他收留自己暂住的恩情。
端了清粥去书房给杨戬送早膳的时候锦昀虽然心底里还是有些畏惧,但经过一夜梦魇又莫明地对这高高在上的真君大人起了些同情之心。
同那样一个嫉恨成狂又蛮不讲理的娇公主熬了一千年,真君大人也是相当好的脾性了。锦昀送粥的动作格外轻柔,却还是惊动了闭眼休憩的真君大人:“你做的?”
“是,手艺不精,还望真君大人不要嫌弃。”
杨戬没回话,抬手端了清粥,一勺送入口中,眯起那双颇有威压的眸子:“很好喝。”
这样清汤寡水的一碗粥,也能得到真君大人的亲口称赞,想来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锦昀不由得更同情了他几分:“真君大人若是喜欢,锦昀在府上一日便给您做一日。”
杨戬闻言放下手中瓷碗,眸色一瞬间又冷厉起来:“你这是要走?”
锦昀看到那眼神什么心思也没了,只忙不迭摇头:“不不不,小的不敢,只要真君不嫌弃,一直做也是可以的。”
12
敖听心在西海待了三天,也没能见到敖寸心。哮天犬传音给她,问她进展如何,敖听心也不知如何回答。
西海大太子摩昂好茶好食客客气气待了她三天,第四日敖听心知道再待下去也没用,只得请辞。
哮天犬在敖听心甫一出海就凑了上去:“怎么样怎么样?四公主你见到三公主了吗?”
“没有,摩昂给我拦得密不透风,说是寸心跟敖烈去西天梵境听经去了。”
“这样啊。”哮天犬有些头疼地挠挠脑袋。
“你家主人究竟要做什么?”敖听心冷着眉眼看哮天犬,“从前也没见他如此急切探听寸心消息,可是近来发生了什么?”
“这个,这个……”哮天犬颇有些为难,但想起从前并肩作战的那段时日,也就不再隐瞒,“前几日我在杨府前遇到了一个跟三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鲤妖,主人把她留在了府里。”
眼见敖听心瞪大眼睛就要遁走,哮天犬忙不迭拉住她:“我闻着气息也同三公主相像,只是那副壳子……”
“我主人说是三公主神魂不在原身,叫人给投在了这个壳子里。其实这些年来我主人也探听过三公主的消息,只是西海对我主人防范得紧。且我主人那时候忙得很,最近才有些时日闲下来认真办个这事儿……”
敖听心听他说完只回了一句:“带我去瞧瞧她。”
二人在杨府门前摁下云头,哮天犬还是心里有些忐忑。他也拿不准此刻杨戬对敖寸心存着什么样的心思,这样突然地把敖听心带过来,会不会弄砸主人的计划。
敖听心却不管不顾直接冲了进去,在院里吃糖葫芦的锦昀瞧见这样一个金甲龙女气势千钧破门而入,脑中瞬间警铃大作,直接回头朝书房喊了句:“真君大人快走!三公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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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听心一副见鬼了的样子看着锦昀。
锦昀也一副护犊子的样儿挪着脚步隔在书房和敖听心之间,还时不时紧张地回头看看那两扇禁闭的大门。
敖听心有些头痛地去看哮天犬,后者抱着骨棒无奈地耸耸肩。
锦昀瞧见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只暗自感叹一句三公主果然积威尤甚,带着真君大人身旁一直忠心不二的哮天犬都无可奈何。
不由得更加同情在书房的二郎真君,才回头想叫他躲远些,不妨背后吱呀一声,书房大门敞开。
真君大人面色沉静地从书房迈步出来,端的是从容有度不慌不忙,锦昀打心底里为他强大的心理素质叫了声好。
杨戬轻轻用扇子拨开挡在身前的锦昀,笑着同敖听心打招呼:“四公主还请进来详谈。”
四……四公主??
锦昀有点懵,侧头去看带人过来的哮天犬,想问问怎么回事。却见那犬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地跟着前头那两人进了书房。
合着这么一闹,自己认错人了不说,还丢人现眼了。锦昀觉得自己果然同这杨府气场不对盘。
书房内,敖听心坐在杨戬对面。
“眼下是什么情形?”
“寸心神魂都在这具身体里,但似乎受了损伤,记不得前尘往事,法力也很是低微。想来是原身出了什么问题,才叫人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但是眼下也不好论断。”
说着杨戬抬眸看敖听心:“四公主在西海可探听到什么消息?”
“摩昂太子拿听经搪塞我,我始终见不到寸心。”敖听心摇了摇头道,“可是若真是你说的这样,那从前我去西海,见到的又是谁?”
“你最近一次见到寸心,是什么时候?”
“天条刚出世,她将将从灌愁海出来之时。”
14
杨戬听见敖听心这么一句,眼里光芒暗了暗,道:“那时间也足够了。”
足够将敖寸心神魂肉体剥离,再替她寻一个壳子掩人耳目。
想不到自己一门心思盯着西海,做了这许多年的灯下黑。从未想到所求之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只是他未曾注意到而已。
“寸心这些年里对外大多数时候都说是需要修身养性,一年里有大半时间跟着敖烈去西天梵境听经疗养。”
“敖烈?”
杨戬慢慢收拢手中折扇,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敖听心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锦昀还在院子里。两人见面锦昀难免觉得尴尬,试探着拿了根冰糖葫芦给敖听心:“对不住了四公主,不小心认错人,多有得罪。”
敖听心并不接那串糖葫芦,只问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锦昀有些困惑,递个糖葫芦不至于又得罪人吧,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小的知道,四公主可是不喜欢这糖葫芦?”
“我很喜欢。”敖听心抬手拿了那串锦昀险些要退回去的糖葫芦,“我希望你也喜欢,也希望当你明白一切的时候也还能像现在这样开心。”
一番话没头没脑,锦昀听了个云里雾里。却见那金甲龙女同来时一般气势十足地走了,背影潇洒间还带了些许落寞。
“四姐……”
口中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叫锦昀自己也吓了一跳。
15
孙悟空未曾料到杨小圣今日登门,竟是为了自己那小师弟。
“按说小白龙从前同你也算姻亲,你为何不自己去找他?”
孙猴子一如既往的圆滑奸诈,杨戬放下茶盏:“大圣也道是从前,如今杨戬怕是难入得西海。”
“你同海鲜妹妹一事闹得的确是不太好看,也怨不得西海对你痛恨。”孙悟空笑道,“帮你可以,但需得告诉我为何?”
眼前这人心思极其深沉细腻,千百年前着了他一道,叫自己如今还心有余悸。
但孙悟空心里其实从未记恨过杨戬,这二郎神算是天庭里头他少有真正钦佩的神。凌霄殿上汲汲营营一堂仙风道骨,暗里不知如何心怀鬼胎。唯有杨戬,千百年来身骨铮铮从来不屈。记得某次与他缠斗正酣时太上老君那老头儿从顶上抛下金刚琢来制住自己,叫杨戬一个回手顶了回去,附带一句怒喝:“回去炼你的仙丹!”
就因了那一句,孙悟空从不曾怀疑过他的秉性人品。今日多嘴,实在是想问他有何难处。
“我是为了私事。”杨戬低低道,“我从前与寸心之间多有误会,今日得了机缘,不想再蹉跎错过了。”此刻杨戬眼底难得带了恳求,“大圣既然知晓前事,还望你能施以援手。”
这当真是一笔糊涂账。
孙悟空庆幸自己遁入空门,不为凡尘俗世所扰,“你既然说了,这事我须得替你办妥。不过你可想好了,那千年来你可没少受罪,如今又要重温旧梦,可别到时后悔。”
“此番机缘已是上天垂怜,有何后悔。”
杨戬站起来,墨色衣衫下的暗纹跃动生光,脊背挺直,“我从前听你伴你师父一路西行取经,艰难险阻魑魅魍魉多不胜数,原以为最凶险不过是邪不压正打斗不过。到今日才明白,最凶险的是儿女情长,你师父在女儿国那一趟,是着实动过心的。”
16
敖烈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杨戬何人,手眼通天,要在他眼皮底下藏一个人何其困难。自己这百年来算是侥幸。
“你既抬了我大师兄出面,便是铁了心要知晓当年事了。我可以同你全盘托出,但须得知道,今后你且如何待她?”
“只要寸心不改,我便什么都求得。”
杨戬神色淡淡,一柄墨扇合拢:“我从前也有错处,只是流言传出来,受伤的总是她罢了。”
“那好,我便告诉你,想出这个法子的是寸心自己,我不过是帮着遮掩罢了。”敖烈定了定心神道,“你做的许多事都叫人钦佩,若不是因了我三姐,我定也会将你同大师兄一般看待。”
“那年她被压入灌愁海,日日受冷热洋流交替之苦,锁龙绳勒得深入骨髓。寸心从前并没有专心修炼术法,全靠我同大哥给她灌输真气才熬过来。后来你大事得成,寸心也随之得了自由。可身体发肤经久磋磨,已经是难以支撑。”
“她自己提出了这个主意,我同大哥也觉得可行。想着替她在西海寻个壳子,就在眼下养着,也方便照料。可寸心私下求我将她放在灌江口,说我四海水族向来团结一致,有什么事儿也能照料。我如何不知她心思,只是我大哥一直不肯答应。寸心苦苦求了许久,只说在你身边才安心,且答应神魂归位之后同你再不往来,我大哥才答应的。”
“所以今日我同你说清楚这许多事,是叫你明白你若还是想同三姐一处,实在不是容易的事。”
17
你要如何挽回一个已经将你全然忘却的人?
且又如何让她不再畏惧己身如恶鬼,同心同力谋划将来。
杨戬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复杂,且时间紧迫没有机会让他徐徐图之。
是以他选了一个最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
太上老君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这三界但凡有些本事的,哪个不吃过他几颗仙丹。
孙猴子,沉香,现如今那司法天神也来打秋风。
壁上琳琅满目的葫芦装满丹药,老君破罐破摔:“瞧上什么自己拿,莫要问我了。”
杨戬从容取了三颗,同他施礼:“谢过老君,日后若有需要杨戬帮忙,还请不要客气。”
走罢走罢,我这儿都快把药王府的生意给包揽了。老君不想说话,只想赶人。
杨戬回了杨府,将仙丹给了杨婵。近来姑嫂二人处得不错,白日里一块儿逛街市,傍晚一起沿河放风筝,晚间还能一道在厨房切磋厨艺。
总之让杨戬很是吃味。
晚间锦昀吃饭时不知不觉把那三颗仙丹全吞下了肚,杨婵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凑近了脑袋问杨戬:“你说要不要叫听心过来,我怕她全都想起来了一时有些承受不住……”
“也好。”
杨戬只一句,低头喝粥。
锦昀实在是个巴心巴肺说到做到的好妖怪,在杨府待这几日天天雷打不动给杨戬煮清汤寡水一碗白粥。
在与杨婵相熟了之后还曾偷偷跟她讨论过杨戬的伙食问题:“我寻思当年三公主估计是个不怎么会做饭的罢。你瞧瞧真君大人,他连我这自己都吃不下的白粥也能吃得这么开心,估计是真的不挑嘴。想来这样儿也是因为从前没得挑……”
杨婵听她说完只觉得三公主如今真是可爱得紧,要是恢复记忆了之后在回想起来此情此景,不知是何心境。
想到这儿就不由得笑了,锦昀还在感叹真君大人好养活,听真君亲妹子这样毫无同情心的笑声,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果然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
真君大人真是个招人疼的啊。
可惜身边遇到的都是些对他不上心的。
18
晚间锦昀早早就困了,晕沉沉要去西厢睡。
杨婵扶着她上榻:“你今日应该是太累了,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锦昀点头,扯过被子面朝里就睡了,还不忘招呼杨婵帮忙把门带上。
门轻轻合上,锦昀蹭着被子,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门外杨戬端坐,额间天眼光华万千,柔柔地笼罩整间西厢。
梦里西海岸边海风烈烈,敖寸心口衔鲛绡破水而出,救了血染白衣的少年杨戬。
少年杨戬眉目桀骜不驯,满是戾气:“你若是让我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可你偏偏救了我,你知不知道,你救的只是痛苦和仇恨!”
真是没心没肺到了极点。
后来敖寸心才知道,杨戬此人大有来头。母亲是玉帝的亲妹瑶姬仙子,私自下凡同凡人成亲,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后来东窗事发叫天庭知道了,玉帝震怒,天兵天将一窝蜂地下来,瑶姬仙子奋力抵抗,却也只保得了一儿一女。
这留下来的就是杨家二郎杨戬和他妹妹杨婵。兄妹俩心智坚定,受了猪八戒一记催龄掌,苦练法术,终是习得一身好本领。
玉帝为了警示众仙,将瑶姬仙子压在了桃山下面,缚仙锁捆着,禁锢终生。少年杨戬满心以为可以凭一身本事救出母亲,却不料玉帝不顾亲情,令十大金乌活活晒死了瑶姬。
少年杨戬担山逐日,却仍是为时已晚。一怒之下斩*九日,最后关头叫嫦娥劝住了。
只是一直以来的信念也没了,杨戬心如死灰,卸了周身法力,直直坠入西海。
说来也是孽缘。
偏生就叫他落在西海,偏生就叫她救了他。
后来哪吒*了敖丙,四海同心。敖寸心携了长剑去报仇,被少年杨戬拦住,他说:“哪吒是我兄弟,你*他需得打过我。”
可她又如何能打得过他?
敖寸心气得拔剑相向,少年杨戬八风不动:“三公主救过在下,今日若是要取回这条命,杨戬绝无怨言。”
“可你若*了我,就不能再对哪吒兄弟动手了。”敖寸心听完只觉胸口发紧,索性横剑在前:“哪吒是你恩人,我也是。今日他和我必须死一个,你自己选!”
19
哐当!
名剑龙泉被凌厉掌风带得飞出几丈远。
“救命之恩已报,杨戬同三公主再不相干,还请三公主自行下山。”
敖寸心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可也无奈,只好下山。后来听到他的消息,只觉此人实在大胆,可心底里又忍不住为他担忧。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敖寸心又阴差阳错救了他几回。四姐敖听心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偷偷问她:“你是不是喜欢杨戬?”
敖寸心头一回对无话不说的四姐哑了嘴巴。
敖听心只叹口气:“你可想明白了,眼下杨戬乃是逆天之人,若你要同他一道,肯定有得是苦头吃。”
哪里不知道呢?
敖寸心同他出生入死那么多回,早就晓得其中厉害。直到弱水流落凡间那一次。
她是龙,万兽之长,片羽不浮飞鸿不渡的弱水对她而言如若无物。大水泛滥,她于洪流中奔走,救了不少人。那时候想的也不是为了博他青睐,只觉万物皆有灵,凡人碌碌一生也着实可怜,此等天灾面前,能做多少便是多少。
未料到这善举为后事埋下了祸患。
西海被此事波及,天帝震怒。敖寸心为了保全西海只好离家断了血亲,杨戬那时也是心疼的。他允诺说往后三界四海任她遨游,总有一日带她回归西海。
后来两人成亲,敖寸心孤身一人,倚仗的只有杨戬。杨戬少年意气,为了娶她请柬散布三界,视玉帝王母为无物。在西海边打翻了许多虾兵蟹将,才将泪眼涟涟的新娘娶回家。
原以为后来日子安生了,杨戬却又有事。助武王伐纣,去了西岐,新妇同小姑子在家守着,一等就是好几年。好不容易盼回来了人,却是天天同他的知交兄弟泡在一块儿,今天去那个山头打猎,明天去那个地头降妖,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个媳妇儿。
20
敖寸心闹了几回。到底是成家的人了,兄弟姐妹还有一条狗,哪样都排在自己前头,叫她怎么想呢?
最后闹得兄弟不敢上门,妹妹去了华山。就连哮天犬也要同人成亲开府单住。
杨戬压着火气,同她商量,最终还是投降。
龙女的眼泪简直如同泄闸洪水,吵不过,争不过,也就作罢。
从前父母二人心意相通和乐融融,长大后三妹也是温柔可人贴心解意。杨戬从未料到世上有这样的女子,天真烂漫又爱憎分明,喜欢一个人就得把他周身都占满,容不得丝毫缝隙。实在是有些让他无所适从。
杨戬千百年来独行已久,亲近之人少之又少,这样一个窜出来的龙女,叫他首次失了分寸慌了心神。可他终归是在乎她的。
敖寸心却不信。
后来的故事就更为苦涩,杨戬惯来望月思亲,敖寸心却觉得是睹物思人。一柄龙泉清辉直对蟾宫,他拦下了,却拦不住她心底里肆意泛滥的嫉妒和偏执,也拦不住流言四起:西海三公主是三界第一妒妇,只因二郎真君多望了几眼月亮,就提剑要上去砍人家嫦娥。
后来三妹出事,杨戬仔细筹谋了一桩改天换地的大事,可当头一件难事就是怎么处理敖寸心。
她就像一根藤蔓,不知不觉缠绕进了他身里心里,有时候觉得疼,有时候又有一种相依为命的奇怪感觉。敖寸心生气时也曾说过,人与人之间本就是相互利用。他那时候在气头上,反问了句:“那你我之间呢?”
龙女本来就决堤的眼泪更加汹涌,杨戬心都皱了。
他其实明白,举世相问她可以算上是真心待自己的,从无计算。却偏偏开了口。
覆水难收。
21
后来大事初谋,唯有啸天坚定不移。
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都以为他权欲熏心,渐渐离心离德。杨戬虽痛,也不能言。
只能望月抒怀,从前的流言又起,说三公主也不是无故发难,许是二郎真君真是属意月宫仙子。杨戬没有辩驳,敖寸心已经叫他休弃回西海,只要以后能保她平安,这流言也不是全无用处。
至于嫦娥,月宫清冷人,天上地下从未少过仰慕者,多他一个又何妨。
只是他未曾料到,敖寸心实在懂他。
玉帝昏聩,为证天威降暴雨,引得南郡百姓死伤无数。杨戬阳奉阴违,暗里挖了数条沟渠泄洪排水。然事无万一,地方小官将事儿报上了天庭。
杨戬其实不怕,但谋划已久的事情不能就此功亏一篑,正头疼间敖寸心却上来了。
她沉静了不少,也没了往日的那股戾气。
宝殿之上她说的每个字杨戬都认得,连在一起却是有些不懂。她说杨戬卑鄙小人,滥*无辜。就为了显示自己神威不可侵犯,擅自施法降怒世人。南郡暴雨连天死伤无数,亏得自己领了西海水军连夜挖渠,才得以解救凡人免于祸患。
玉帝一张脸青了又紫,半晌憋出一句:“你怎知他是擅自行事?”
“陛下心怀苍生,自然不会做出这等视凡人性命为草芥的事来。”敖寸心不卑不亢,“这九天之上有能力做此事的寥寥无几,杨戬当属头一个。小神同他在一起生活了一千多年,也对此人深恶痛绝。”
玉帝瞧龙女神色不似作假,但面子上终究是挂不住,吃不下这个哑巴亏。
22
“诚然你初心是好的,但你仅凭主观臆测就擅自动手,实乃欺君。来人啊,将西海三公主拖下去,打入万劫不复。”
手比心中所想反应更快,三尖两刃刀笔直过去,堪堪抵在那颐指气使的玉帝咽喉。
杨戬眉眼冷峻,周身法力震荡,那是真动了*气的。
王母扑过去挡住利刃,同敖寸心道:“玉帝此言也没错,敬畏之心不可无。但,但三公主本意是好的,且为陛下赢得了民心啊。”
说着同杨戬使了个眼色,玉帝此刻也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道:“是了是了,念在三公主也有功的份上,就罚她困守灌愁海,终生不得出吧。”
杨戬缓缓收回了兵刃,搁在了敖寸心脖颈。
王母长出一口气,扶着玉帝坐好:“既然如此。就叫人带三公主下去吧,此事就算了了。”
敖寸心被那肩上柄绝世神兵压着,半边身子都僵了。明知杨戬不会伤自己毫分,但被自己夫君最为凶险趁手的三尖两刃刀架着,心里也实在酸涩。
“臣亲自押三公主受刑。”
话音落下,已到西海。
杨戬不知说什么好,敖寸心这次来,摆明是替他顶罪。
只揽了人入怀,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天地苍茫,世人万千,鬼怪神仙都以为他自有所求,但到头来也只有她懂。
“我其实不怕,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只是替你觉得难过,那样好的兄弟,没一个跟你走到最后。不过还好,你还有哮天犬。我能做的不多,从前大多是我的错,今日就当是我赔罪也好,你别放在心上。”
敖寸心从杨戬怀里出来,笑得一如初见时明媚生光,眼角却有泪痕:“我走啦。这条路很长,你要小心着走,死了可就对不起我了。”
海风如初见时她破海而出救自己那般烈烈,将敖寸心一袭粉衫吹得紧贴身躯,显露出一副娇小的身子来。
杨戬伸长了手臂去抓,触手一片虚空。
终于还是累及了她。
23
后来的事再难杨戬也坚持下来。守到最后云开月明,沉香学艺有成救出了母亲,天地焕新,从前迂腐不堪,浸了前人无数血泪的天条也换了。
三妹一家得享天伦,一贯对他视如敝屐的嫦娥也对自己施以好感,杨戬却只觉得累。
可他不能倒,一手谋划的事到今天才开了头,新天条出世百废俱兴,要忙的事还很多。杨戬不放心交给任何人。
只得把西海底下那人藏在心底,等到忙过了那阵子,却发现上穷黄泉下碧落,怎么也找不见那人了。
再后来,就是杨府大门前的不期而遇。锦昀呆呆坐起,这果然是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原来她不是鲤妖,她是货真价实的三公主。刁蛮任性,臭名昭彰,三界有名的怨妇,杨戬经天纬地一生里唯一不可说的痛楚污点。
借住男神家多日,才知我是他失忆的前妻。
窗外光华依旧柔柔地照着,锦昀有些气闷,朝着外面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屋内光华瞬间消散,只剩冷冷月华。屋外杨戬起身,望着迷茫的天光,轻声道:“那好,你不要多想。醒了叫我。”
敖听心同杨戬坐在一处喝茶,瞧着对面人面色依旧镇定,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知道,她从灌愁海出来那天跟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
“她说也曾问过自己,要是重来一遍,还愿不愿意救你。”敖听心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吹散烟气,道,“不管重来多少次,她还是会救你。可她不愿再爱上你,同你一起。”
“他的心太大了,我的心太小。”那时候敖寸心笑着同自己四姐说,“就好像你非要在一个逼仄的院子里种一棵参天大树。”敖寸心说着望向九重之上的昏沉天光,“可他这棵树太大了,我的院子太小。种了他这棵树,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心平气和的日子。”
24
杨戬一生从未如此忐忑。
少时家破,他有三妹,有母亲要救。后来三妹事发,他也有办法徐徐图之,没有哪一刻如眼下这样无措。
西厢的大门始终未曾打开,他知道她还在,只是不肯见他。岁月长河里往事不堪回首,磋磨得彼此都伤痕累累,到今日仍旧是跨不过去的坎。
杨戬不知怎么开口,只默默地守。
杨婵同敖听心站在一处,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哮天犬有些暴躁,舞着骨棒上前,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杨戬一掌推到了大门口。
吱呀。
西厢的大门打开,敖寸心从里头走出来,瞧着那个快要坐成神像的人笑了:“你别傻愣着,我不习惯这样看你。”
杨戬一双眼睛瞬间亮起来,站直了身子道:“你可还愿意……”
“要下最要紧的是要去西海把我的龙身找回来,我可不想困在这副壳子里一辈子。”
杨戬点头:“无妨,我等下就去。”
“还有,我三弟敖烈他是不是把什么都跟你讲了?”
杨戬试探着去拉敖寸心的手,语气还算平稳:“我拿他大师兄压他,他不敢不说。”
敖寸心白了他一眼:“你也太过分了,仗势欺人。不过他当初术法不精,叫我傻傻在灌江口瞧了你好些年,你治治也好。”
杨戬拉到手,一脸的严肃正经:“他的确是有点疏于法术历练了。改日我去好好调教调教。”
“那就这样吧。可我声名在外,为人尖酸善妒,且叫你休了一次,不好再同你一处吧?”
杨戬拉了妻子的手,顺势把人带进怀里:“没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这种尖酸善妒的。”
“你在灌江口守我那么些年,我总该还给你。”
“只是这次,你就不要再说我心里没有你了。”(原标题:《有妖气:江口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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