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奇情(魔幻剑侠红尘)第十二章 霸王卸甲(二)

仙剑奇情(魔幻剑侠红尘)第十二章 霸王卸甲(二)

首页角色扮演魔入九都更新时间:2024-07-29

李逍遥正自惶惶不安,忽听得雾气中一阵缠斗跳荡之声渐传渐近,转眼便已近在面前,透过弥飘的烟雾,只见五个披白麻布的黑裙苗子各挥弯刀,翻翻滚滚地追缠著一男一女厮斗方酣。这五个苗人武功俱皆不弱,刀法刁钻诡恶,身手比起李逍遥从前所见过的乌天鹊辈委实只高不低,但以五敌一,仍不是垓心那男子的对手,虽一味追缠不舍,使尽解数,却无望截下那男子。  李逍遥一见那男子,心下登时一跳,认出那人竟是扮做他相貌的宫九,无怪武功如此高强。宫九的身手到底高明到怎样一个地步,李逍遥先前无暇细瞧,此时从旁而观,只见宫九仅以一只手使动长剑,便逼得那五个苗人好手近身不得。他的另一只手扣住一个双辫少女的腕脉,若非如此,那五个苗人早挨了他的“冰冥毒掌”。李逍遥目光转向宫九旁边那少女,忍不住便欲失声叫了出来:“灵儿!”  但当旁边那两个垂眉丧脸的苗人阴恻恻的目光扫过来之时,李逍遥心念急动,忍住不叫唤,并且缩身避到任书易、羽云等人的背影後,心下隐隐想到:“哈哈!宫九这厮扮成我,又掳了灵儿在身边,必是一逃出桑园没多远便撞上了这群苗人,把他给截了下来。”这群苗人到处寻找灵儿,自是原在料中,但却怎会也在兰陵渡出现,此节李逍遥急难想通,旁边那两个垂头丧气般的苗人被羽云等人身影所挡,又在黑夜之中,一时没能瞧清李逍遥的面容,他为免被苗人认出来,连忙避入暗影之後,找布遮在脸上,仅露双眼。  修剑痴等人闻得打斗之声传近,正要走近去看,那两个苗人大布微晃,突然横身挡在前头。那垂眉撇嘴之人尖声说道:“与此事不相干之人,还望各行各路,休要多理闲事!”  便在此时,雾气中又闪出四个人影,均是腰背佝偻,身上花花绿绿,亦做黑苗装扮,却少了一件白麻大布披身。为首一人满面疮疤,脸瘦面恶,背後挂满大小布袋,手提一根棍子,跟踪观斗,却无插手之意。  此人却是李逍遥和灵儿先前曾打过交道的,晓得他是姬灵通的手下,名唤符通玄,也是雾月教的好手。  符通玄率领三名手拖竹棍的黑苗人一露面,李逍遥更是不敢冒失行事,心里颇为忌惮符通玄的“走魂术”。游目四顾,并未瞧见姬灵通的身影,李逍遥悬起的一颗心方始好过些,否则就更没指望能在这种情形下抢回赵灵儿了。  奇怪的是符通玄一露面,圈外那两个身披白麻布的苗人眼光中登时多了一层戒备之色。便在这当儿,圈心中倒了一名缠斗宫九的苗子。李逍遥闻得一声闷哼,放眼去瞧,只见宫九从那苗子咽喉回抽剑刃,凛冽如寒星般的一双眼光环扫得一下,剩下那四个苗人刀手不由得心头皆为一寒,後跃半丈。  此时符通玄等人仍无立刻加入战圈的打算,只在一旁紧随不舍,堵住宫九四面的逃窜之路。李逍遥心感奇怪之际,旁边垂手而立的两个披白布的苗子立时窜出一个,却是右首那个始终默不作声之人。此人一加入战圈,另外四个苗人刀手显然精神一振,挥刀攻袭之势更见猛烈。  後加入的那个苗人使一条银光闪闪的链子枪,武功显得比那四个使弯刀的强出半筹,但以五敌一,仍是不足以占到上风。个中原因除了宫九剑术精绝之外,还出於投鼠忌器之意,碍著灵儿被宫九擒在身边,厮斗起来难免要防著误伤及她,这便束手缚脚,在宫九犀利毒辣的剑招之下自保性命已难,要从他手中抢走灵儿更是无望。  李逍遥不禁暗思:“那符通玄干嘛不帮手?再加入四个狠角儿,我看挤都挤死宫九了。”正自搔头,突听得符通玄漠然说道:“这样打下去,何时才是个了结?”废墟旁那垂眉撇嘴的苗人冷冷的哼了一声,道:“主子派我们来,便是要一个了结。”话中的针锋相对之意,李逍遥也听了出来,心下更感不解。  符通玄漠然道:“但愿一切尽如圣者晨雷所想。”  “圣者晨雷!”修剑痴冷眼旁观,心中原已隐隐怀疑,到了这时方始面肌微抽,为之动容,向那垂眉撇嘴的苗人投去惊讶的一眼,喃喃的说道:“原来是雾月教圣堂长老的门下,难怪一出手便是冰蚕蛊……”  李逍遥暗觉似曾听过这个名字,不由的眉头一轩。“圣者晨雷又是啥鸟?”  “你们姬长老的部属办事不利索,主子很不满意!”那垂眉撇嘴的苗人尖声说道,“晨雷长老言道,那便由咱们圣者学院接手罢。”  李逍遥隐隐明白了。“原来是雾月教中的两个小派别,难怪一巴掌打不到一块儿去……”  符通玄嘴巴动了动,未及说话,那垂眉圣徒身後的废墟轰然炸开,砖石冲天而起,众人均一惊转首,便在一片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地面上喷流大片脓血,随即耸起一个巨无霸般的魔影。李逍遥不禁惊道:“那玩意出来了!”  宫九自也听说过雾月教“圣堂长老”名唤圣手晨雷,位份尚在姬灵通之上,在教中专掌传功,其嫡系门徒甚为众多,在苗疆势力自成一派山头,号称“圣者学院”,门徒自称“圣徒”,而尊晨雷为“圣者”。  这一脉极擅用蛊,有别於姬灵通一族的巫者。眼下围攻宫九的这五名“圣徒”均披白麻大布,身形起落之际,隐约可见麻布内缝满密密麻麻的大小口袋,这便是藏蛊的所在。宫九早闻苗人精於巫、蛊、毒、咒诸般异术,他虽说不忌惮对方的武艺,心中却著实提防苗人放毒蛊相袭,更有虑者乃是一直亦步亦趋地跟踪观斗的那四名姬灵通派的巫者,宫九不时用眼角余光於打斗中扫觑,看见符通玄总是口唇翕动,眼神古怪,竟似念念有辞,而他身後那三名苗人也跟著喃喃唠叨,每人手中的竹棍均有节奏地轻叩地面,这等情形难免令宫九心中生疑。倘若不是因为心存忌惮,处处留意防范,以宫九的手段也用不著缠斗这般久了。  然而苗人的手段终是防不胜防,宫九再小心也不免著了道儿。就在那垂眉圣徒与符通玄言锋相刺的时候,宫九眼前蓦地晃近三道朦胧青影,不等他看清端的,陡感双肩和使剑的那支手臂一沈,似是被三人各用双手紧紧按住,急难动弹。  宫九心头一凛,依稀认出身旁这三个影子像是符通玄身後那三个苗人,眼光瞥去,更是吃惊。因为那三个苗子仍站於原地不动,距他少说也有十来步远,竹棍仍轻叩脚下地面,嘴巴喃喃翕动,发出谁也不明白的神秘谵语。只是脸孔变得憋紧,面肌急骤抽搐,眼珠翻白,显得似在忍受极大痛楚。  宫九顾不得多想这其中的古怪,一惊之下,便从灵儿腕间收回另一只手,翻掌发出冰冥神功,急欲逼退迫近身旁的那三道淡影。他的毒掌固然厉害,可是面前那三个只是影子而已,怎能打中?掌力透影而过,只拍倒了一名使刀来攻的白衣圣徒。  宫九武功高强,与人交手从未败绩,是以心中向来自负,可却从没遇过这等怪异情形,因为对方只是三道穿入战圈的影子,并非血肉之躯,武功就算远不及他,他也打不著摸不到。这一掌虽说击倒了战圈中一名使刀苗人,但因那三个影子毫发无损,仍按牢他身子,宫九不由得心下大骇。  就在这时,他突感身子一下松开,旁边的灵儿已被那三个影子急拥而走,只一霎间,便落到了符通玄身後那三个苗人的手里。这时,那三个苗人方始缓缓回复正常之态,竹棍不再点地,眼珠不再翻白。  宫九身体受制之苦一旦消除,便想去抢回灵儿,不甘这个美貌之极的少女刚到手便又失去。那四个白衣圣徒眼见同伴又倒了一个,滚地簌簌寒战,虽说尚未毙命,看来也情势不妙,惊怒之下,却不後退,反而攻得更狠了。然而宫九右剑左掌,一齐发招,那四个苗人哪里抵挡得住?  那使链子枪的苗人突然大声叫唤一句,说的乃是苗语,宫九不由一怔,便在这时,四个披白麻布的苗人一齐旋转身子,麻布掀起,扑簌簌的射出许多急飞之物。宫九虽疑心不好,毒蛊已然沾身,瞬间钻入体内。  灵儿既已离开宫九身旁,那四个蛊派圣徒便不再稍存顾虑之意,得隙便放毒蛊,数十只冰蚕蛊夹杂著其他毒虫、小蛊急雨般的撒去,宫九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一向自负武功超群的宫九,今天第一次真正地尝到了中招的滋味。此前他挨过李逍遥一剑,一直耿耿於怀,却认定那是自己太过於不小心,觉得那不过只是“意外的疏忽”。可是这一次并非意外,他原本就一直加意防备,不料却接连中算。先被那三个苗巫“阴”了一手,抢去到口的甜品,旋即又失一手,这回是中了毒蛊。中苗疆毒蛊的滋味,他当然听过很多传说。那些传说很悲惨……  符通玄裂开嘴巴,未及说话,变生倏然,那血魇平地耸起一个巨无霸般的大影,顿时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李逍遥叫喊一声,便觉不妥,连忙抬手掩口,眼光一掠,瞥见灵儿落入符通玄一夥手中,不由一怔,心道:“这麽快就易手啦?啧啧,她还真是抢手哎……”那血魇突然暴吼一声,又将他的注意力从灵儿身上引开,转面瞧见血魇痛苦之极的弯身抽搐,巨影乱抖,呕了半天,吐出一些烟草丝。  李逍遥心念一动:“原来它被我那根湿烟噎住了……”但当烟丝吐尽,血魇立刻恢复先前的凶暴之态,张口大叫,突然乱喷毒液,满地的小人影惊呼乱逃,头上仿佛倾盆雨落。  黑水老鬼颤巍巍地从它背後矮身摸近,便欲投出手中一直攥住不放的那个火油筒子,废墟残墙下却闪出那垂眉圣徒的瘦长身影,白麻大布微掀,一团红雾陡地喷倒了黑水老鬼。任书易将他拖回一看,似是中了赤蝎粉。  羽云怒视那垂眉圣徒,怒道:“你这算什麽意思?”那垂眉圣徒哼了一句:“这魔物我们自会处置,不需旁人多手。”修剑痴等人闻言倒是怔然。好在赤蝎粉的解药,蜀山派向来有备,当下取出给黑水老鬼服用。  李逍遥本想蹲在暗处旁观苗人怎生打发这头狂扑乱噬的血魇,他自己反正是没了辄儿,气力未复,只有作壁上观的份。既存此念,便不忙露面,哪料血魇一扑便到了灵儿那边,喷出血箭,浇翻了符通玄身旁的一名从人。那苗子倒地惨呼,瞬间化为脓浆,骨碌碌滚过地面,与血魇相溶。  李逍遥吃了一惊,眼见灵儿遇上凶险,再也蹲不住,从暗处窜将出去,尚未奔近,只见符通玄身上闪出一袭淡影,霎间离躯,竟窜入血魇的巨躯之内,只一瞬便又回归本躯,手上却多了一颗血淋淋的心。  李逍遥见状不禁怔住。符通玄手上握著的那颗心兀自怦怦跳动,血流如注,他竟不怕毒液侵体,只一凝目,随即捏爆,血魇咆哮如雷,巨躯竟陡然萎缩,迅即溶解。便在魔脸最後湮没之际,血泊中现出韩桑那颓败的面容,却望向呆立一旁的宫九,喃喃的说道:“输要输得精彩……”话声突低,血泊急荡旋涡,吸入地底,瞬间即逝。  众人方欲松一口气,地下突然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残手,冷不防揪住李逍遥的裤腿。便在李逍遥跳脚大叫之际,七天雨的血肉模糊脑袋从地下钻出,竟拼命地挤出半身,爬满了恶蛆,眼窝中有大蠕虫钻进钻出,嘶声大嚎:“快拉我出去!快……”李逍遥惊道:“你还是不要出来为好,你……你缠著我干什麽?”急想抽身而避,怎奈裤腿被硬拽住不放,七天雨放声大哭,嚎道:“求求你,看在我师父面上,求求你……”李逍遥吓白了脸,心中突想:“我跟他师父丹辰子认识,可是没告诉他啊,他怎麽晓得?”旋即想到是鬼,登时不寒而栗。只见七天雨终於挣出了半段残躯,拖著长长曳地的肠子,嚎道:“快扶我起来,我……我不想下去……”李逍遥皱脸道:“你……你这样子不行的!我看你还是回下面去罢,冥纸什麽的不会少了你那一份……”正自挣腿,七天雨那只手突然掉了,竟用嘴来叼住李逍遥裤脚,使劲拉扯。  便在纠缠不休之时,那垂眉圣徒闪身而近,举起一个瓦罐,朝七天雨脑袋上一卯而落,口中念念有辞,李逍遥正傻眼间,七天雨“纠”的一声进了那瓦罐里,肠子乱垂,竟从地下又扯出一个残尸,却是那黑苗巫者,也吸入罐口,仍是垂下肠子,随著急剧吸摄之势,连韩桑也血淋淋的拔地而出,扯著垂地的肠头嗖一声缩进了垂眉圣徒手中的瓦罐。  李逍遥只是看得发愣。先前他与这血魇恶战连场,打了半夜也没办法摆脱,被一迳穷追到此处,无疑走投无路,大有山穷水尽之叹。哪料雾月教的人一露面就轻而易举地摆平了血魇,先是符通玄以“走魂术”夺取韩桑的心脏,使得血魇登时垮掉巨躯,随即垂眉圣徒见现捡现,连藏在脓血中的三个阴魂也使咒收了去,这两人一夺心一夺魂,手段诡谲,血魇只能是荡然无存。  但韩桑仍不甘心,竟从瓦罐中挤出半张血肉稀烂的脸,厉声叫道:“输要输得……”没等它把话说完,那垂眉圣徒便拈指往它脸上一弹,掉进罐底,再盖上罐口,以苗符封锁,里边便没了声息。  修剑痴盯著这垂眉苗人的举动,心下已有些明白:“刚才此人连番阻挠黑水老鬼放火烧魔,原来是想收它自用。”眉头一皱,暗觉苗人必有不可告人的用心,多半是想利用血魇的魔力另有所图。但却无力阻拦,也不敢肯定这苗人的用心果真如自己所猜的那般诡恶。羽云却忍不住喝道:“那里有一个是我蜀山派的人,怎能随你而为?”垂眉圣徒抬起眼皮,朝羽云等几人脸上冷冷的一扫,自行收起瓦罐,说道:“人死了,就不再属於任何门派。”  李逍遥还未从刚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那垂眉圣徒突然袍底下探出一手,飞快地向他腕间抓落。圣手晨雷的门下,手上功夫自有过人之能,这一招扣腕的手法绝非中原哪一家哪一派的擒拿手,招数奇诡,落在修剑痴这等武学大行家眼里,委实是惊心动魄,自忖毫无把握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避过或化解得开,更遑论李逍遥这等初出茅庐的乡下小儿了。  李逍遥不知道这苗人为何对自己来这一手,但自然而然地便生出应对之念,他李家所传的“飞龙探云手”那也不是等闲的手段,便在两道手影穿闪交错的电光石火一霎间,李逍遥脚下步法急幻,滴溜溜地闪到一旁,离那垂眉圣徒七八步远,两人相互对瞪。  李逍遥突见许多惊愕的目光均投向他脸上,不觉抬手一摸,遮面的那块布已不在了。那垂眉苗人缓抬一手,指间正夹著那块遮面的布。  李逍遥心下暗惊:“这家夥好快的手法!”却不知那垂眉苗人心中也自讶异,以他这般快手竟未能扣住这少年的手脉,那也是罕有之事。他瞪著李逍遥,心念未及转过,忽见这少年飞快晃手,摆出一招挑衅姿势,那垂眉苗人便即掀动披布,想要放蛊。  李逍遥哈哈一笑,提起反抄在背後的那只手,手中拎著大大小小好几十串药气熏鼻的藤袋,朝那垂眉苗人面上一晃,说道:“不用想啦,你的蛊都在我这里了。”那垂眉苗人一怔,往身上一摸,脸色登时变了。  “跟我比手快?拷!”李逍遥朝那垂眉苗人撇了撇头,随即默念咒诀将那些顺手牵来之物一古脑儿收进“乾坤袋”,随口咕哝一声,叹道。“这麽多蛊,不知何时才有工夫研究得完?唉,最近我好忙!”  但见那垂眉圣徒竟没顾得上抢回那些失窃的毒物,只是呆瞪李逍遥脸上,目露迷惑不解之情,随即转面去瞧宫九,一时间搞不明白怎会冒出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汉人。符通玄等人也自如此,俱将错愕的目光从李逍遥脸上转向宫九。  宫九所中的毒蛊十有八九是冰蚕蛊,全身霎间凝冰,一时僵立不动,仿佛已被毒蛊入脑。但就在众人都望著李逍遥之时,他双臂陡然一振,大片沾身的冰屑簌簌而落,仰面吁出一口气雾,喃喃地说道:“我功力大增!”  他所修炼的“冰冥神功”与韩桑路数有异,这是因为桑十娘素养毒蚕,而那私通宫九的小鬟阿梨帮他盗得不少冰蚕,取毒淬於掌功,浸淫日久,竟练成寒毒更厉的“冰蚕毒掌”。但终因宫九没敢过多使用毒蚕自淬,这门毒功虽已练就,总是难以更臻大成。刚才那夥苗疆圣徒一下子猝施许多冰蚕蛊,原是没料到此节,只道宫九中蛊立毙,哪知反而帮了他一大忙。宫九本身聚养奇寒阴毒之气,并不忌惮冰蚕蛊和寻常小毒物,但中蛊之时仍不免要运功抵御,自行化解身上陡然增加的大股寒毒,便在无意之中,蚀化了入体的毒蛊,融入奇经八脉,与原本就已练成的寒毒真气交溶而合,骤然冲破玄关,只稍运息便感功力急长。  修剑痴原本就一直加意地留心宫九,只因他便是伤在此人掌下,生怕他再次暴起伤人。此时眼光一投,凝望之下,看出不好,心念急动:“这些苗人无意中帮了宫九的大忙,这下他就更难对付了!”  宫九难以对付,在李逍遥看来是原有所料。但那一干苗人却全都出乎意料,围住宫九的那四个披白麻布的苗人措手不及,宫九一闪身便出了包围圈。这时他的身影已倏忽晃近灵儿以及另外几个黑苗人身旁,谁也没敢贸然放蛊。  但听链声急甩,一道银光夹杂著金铁破风声迅即曳向宫九脑後,正是那使链子枪的雾月教好手扑身猝袭。李逍遥自从在林月如鞭下饱尝苦头而後,一瞧见使软兵器的人便感头疼,自忖毫无办法从这种倏来倏去的链子枪之下拣得半点便宜。可是宫九只是反手一抄,竟徒手抓住了那支链子枪头,殊无半点取巧,一扯之下,银链绷直,嗡的一串颤响,只见冰光流动,从宫九所抓住的这一头迅即滚漾而过,沿著绷紧的银链窜上了那苗人手上,将那苗人瞬间冻僵。  宫九嘴角浮出微微冷笑之意,翻腕回扯枪链,猛地将那冻硬的苗人扯到身前,沈肩一撞,发出一阵冰块碎裂之声,那苗人便在众人眼前宛如一块冰般支离破碎了。  李逍遥望见此景,不由得眼皮一阵乱跳。  宫九转面望了他一眼,两身相隔七八丈遥对,李逍遥兀自暗感凛冽寒意越距侵来,不由得後踏一步。这时,所有的人仿佛都被宫九所显露的这手惊人武功镇慑住,便连那几个苗人也都显得不知所措。虽仍对宫九形成合围之势,却没有人率先出手。  李逍遥正自不知作何理会处,宫九冰川磷光一般的双眼却投到他面上,对於围在身旁的那干雾月教好手,竟似浑未看见。“他望著我干什麽?”李逍遥心下不免暗犯嘀咕,在宫九冰寒的目光遥射之下,虽说他向来惫懒惯了,此时却也没法当做无所谓,只感头皮一阵阵发紧,心念兀自乱转:“做反派做到像他那样酷也算了不起了……”  便在这刺骨般的目光瞪视之下,他突然听见宫九冷冷地问了一句:“那妖妇呢?”  李逍遥心中一跳,不知为何竟然一阵激动,鼻头微酸,暗想:“他……他对她也不是全没心肝!在这种情势之下,没想到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问了这一句。”怔了一下,略微定神,答道:“你老婆死掉了。”  宫九眼光一阵收缩,看不出是喜是悲。过了一会,他才又恢复了固有的凛冽眼神,口唇一张,却问了一句:“她是人是妖?”  李逍遥凝目片刻,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这般回答。“是人。”  宫九的眼光凝在李逍遥面上,就像霎间急冻的冰。李逍遥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地又想後退,但一迟疑,却没向後再挪动半步,脸孔微仰,硬著头皮迎视宫九的目光,说道:“是人又怎麽样?”宫九没有片言只句,但目光变得更凌厉,仿佛有冰刃将要破瞳射出。  李逍遥头皮阵阵收紧,便是面对狞恶妖魔,他也没此刻这般憋迫和紧张。仿佛竟要屈服於宫九寒厉之极的目光逼视之下,连其他想法也突然间全都没了。不由得抬手想要搔头,手却忘在半空,不晓得自己想做什麽。眼珠乱转之下,咕哝了一句:“反正……她死的时候是人。”  桑十娘大概连自己也没想到她死的时候还是有情有泪的人类,尸体却变回了妖身。  李逍遥不明白,但他也只能这般回答。  不知道为什麽,他不想告诉宫九更多。在他想来,宫九只需要知道她对他好就够了。“她断气的时候,还在念著你。并且为你流了最後一滴泪,可是却结冰了……”  “唰!”李逍遥的话声被一串夺目欲眩的凌厉刀光打断。  此刻他与宫九正自凝目相对,没留神这干雾月教的苗人相互间暗打了个无人察觉的暗号。於是,宫九和李逍遥的脑後同时窜起刀光。但李逍遥一时沈浸在回想中,脑子里萦绕不去的全是桑十娘生前的面靥和死後的妖身,竟没提防那垂眉圣徒冷不防向他出刀,而他刚才并没留意到此人背藏反犬刀。变生倏然,李逍遥登时显出远比宫九为弱的临危应变能力。  雾月教这干人目的只是为了掳掠灵儿,可是眼前这两个形貌酷似的少年无疑是他们的绊路石。而眼下正是最好的搬掉绊路石的时机。  那垂眉圣徒打暗号的时候因是背向修剑痴等人,是以後边的几人竟无一觉察。而他发出动手暗号,符通玄一夥自也心领神会,此时符通玄以及另外两名苗巫并未从刚才使用“走魂术”之後的元神疲怠状态中全然恢复,是以对宫九只是采取守势,脚步暗暗後退,渐移渐远,防他来抢夺到手的灵儿。但那垂眉圣徒也同时向符通玄使了眼色,意即大家一齐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宫九眼神变化不定的一霎间,三支弯刀向他後背急落,与此同时,李逍遥的後颈也烁然投下一道反犬刀的刃光。  这次猝袭来得突然,李逍遥竟连“不知所措”那一剑的救命招数也没来得及生出反应。  但见宫九眼光一凛,迅即翻掌遥击地面,“飕!”的一串急响,冰冥掌力推涌一道土峰直线般的从李逍遥身前疾撞而来,便在他惊跳之际,土峰已从两脚张开的中间穿过,反犬刀还未落下,那垂眉圣徒便从李逍遥背後掼跌丈外,一路狂喷血箭,显是中了重击。  宫九一振袂间,身下冰尘激荡,背後那三个欺上来的苗疆圣徒如遭急冻般的瞬间僵住,随即崩裂,化身万千碎冰。  但宫九却忘了他先前一掌没打死的那个瘫爬於地的圣徒。便在冰尘回收之时,一道刀光斜掠而过,宫九袖下翻转一掌,那人便远远地跌了出去,落地时犹如打破了一只杯子,砰然碎开。  李逍遥作梦也没想到会是宫九保住他的小命不丢,回想刚才之险,不由得心头乱跳,眼皮抬起,只见宫九头发散落下来,後肩衣衫殷红一片,显已中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刀。但却浑似未觉,只是目光凛凛的逼视而来,瞪在李逍遥面上,脸肌抽搐了一阵,突然大声说道:“你撒谎!”李逍遥一愣,随即又听到宫九厉声说道:“她不可能是人!”  李逍遥虽不知所措,却在慌乱中听见自己回答道:“那……那又打什麽紧?”顿了一下,忍不住又咕哝了一句:“你怎麽可以打*自己老婆呢?”宫九目光一凛,厉声道:“你可以*死我,但你无权批评我!”李逍遥一怔,暗觉*气逼身,没敢作声,心下却想:“他怎麽越来越激动?”  “人和妖怎麽可能相处?”宫九眼光一阵恍惚,突然黯淡了下来,身子一阵摇晃,喃喃的说道,“我是人,她是妖!”便在他团团乱转之时,李逍遥瞥见符通玄身影乱颤,打摆子一般,震出一袭淡淡青影。他心中一惊,立时想到:“又玩灵魂出窍了!”但要提醒宫九却已不及。  以宫九的武功,刚才若非心神不宁,又先出手打发了李逍遥背後的那一人,决计不至於会挨上一刀。无论如何,李逍遥心中都要承他的情,断剑急提,便向符通玄晃闪而出的魂灵挥去,使出乱剑诀之“不测风云”。但他的剑再快,快不过闪电般的魂魄。这一剑只为了还一个情,自知根本阻挡不了符通玄。  但就在符通玄打摆子、翻白眼之时,宫九目光掠地,先已瞥见符通玄投於地下的身影有异,他刚才已经吃过苗巫走魂术的亏,委实已如惊弓之鸟,哪能再给对方一次机会?衣袂蓦地一振,翻掌拍出一股冰尘,寒飒飒地卷起一道劲风,迳直击向符通玄的躯体。  符通玄的魂魄方始欺近宫九身畔,未及掐断他的咽喉便先感不妙,为免肉身被毁,只得急速归元本位,翻身跃扑,堪堪避过了宫九砰然击出的那道掌力。  “回不去了!”宫九眼光黯然,竟连瞧也不瞧符通玄一眼,更没趁势追歼。只觉天地皆灰,树影乱旋,喃喃的说道:“不论她是人还是妖……”便在这时,後背嗖的一响,血浆乱溅。  李逍遥“哎呀”一声,掩面扭脖,不禁懊恼地咕哝了一句:“瞧我做了什麽?”他那一剑没砍著符通玄倒也还罢了,剑光横带之下,竟误袭了宫九摇晃过来的背影。  宫九却没顾得上理会,因为符通玄仿佛化身百人一般飘忽不定地绕著他身旁急兜圈子,手中竹棍雨点般地向他要害处指指戳戳。宫九顷间连中数下,衣衫皆殷,只得发掌应对。但却摸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符通玄的真身。  望著宫九摇摇晃晃的背影,李逍遥不禁想到:“他心中终是放不下!”  他无法责备宫九。因为换成他自己,也不知道怎样面对这般局面。在他内心深处,对桑十娘变身後的样子终是不免怀有厌恶之感。人和妖是两个世界,也许真的是不可能相处一生的。在他想来,至少在这件事上,选择离开桑十娘,宫九或许也并不能算错。但是,心中仍难释然,因为宫九所采取的手段在李逍遥看来无疑是绝情而且毒辣之极。  李逍遥忽想:“如果换做是我怎麽办?怎麽面对这种事?”想象不出自己怎生面对“老婆不是人”这等棘手之极的难题,摇了摇头,暗觉好笑:“呸!我才不会撞上这麽绝的怪事呢,谁会这样倒霉?”  不由自主的把眼光投向灵儿的身影,只见那两个黑苗巫者挟持著她向树林中退去,李逍遥顺著他们的目光望向另一边,宫九掌影纷飞,幻化莫测,符通玄纵然是化身百影也渐渐地笼罩在掌影冰光之下,情形看来不妙。李逍遥只望了一眼,便即暗暗惊诧:“宫九的身形掌势中似乎比刚才多出了一股不知哪来的魔力,这是怎麽回事啊?”那两个苗巫也觉不对劲,顾不得理会符通玄,竟要挟持灵儿先行离去。  李逍遥心中一急,暗想:“灵儿若是被他们抓走了,我上哪儿找去?”不顾身上有伤,气力未复,一脚顿地,使风魔身法疾扑而出,发足往树茎连蹬数下,变换身形,绕个大圈子,倏忽之间,从那两个苗人背後闪了出来。  那两个苗人方始惊悉身後动静,一人脸上各著一脚,掼将出去。李逍遥先前见过此二人使“走魂术”钳制宫九,自知无法对付这等灵魂出窍的邪术,所幸玄衣魔神所传的“风魔神腿”端是迅急如电,出奇入化,李逍遥以快招制敌,抢先将他们撂倒,那两个苗人自是来不及使巫术。  未及收腿,李逍遥半空中又使出“飞龙探云手”,手影夭矫一闪,将灵儿拉回身边,顺手牵羊,从那两个苗人身上摸得银两数十钱。  身形犹未落稳,一支长剑竟指住他的咽喉,冰寒透骨。  李逍遥陡吃一惊,眼皮一跳而抬起,只见宫九一手握剑指来,另一只手却抓住符通玄的竹棍一端,脸孔微侧,竟不瞧符通玄而向李逍遥瞪来,目光寒厉已极,脸色却是铁青。  “哇……”李逍遥心头不自禁地乱敲快鼓,“符通玄怎麽不多挡一会儿?”眼光瞥去,只见符通玄手握竹棍另一端,那根竹棍先已刺中宫九颈侧,但未及深入便给宫九反腕刁住棍梢,两相拉扯,符通玄身影竟尔簌簌颤抖。  “你暗算我?”宫九寒冽的双眼透过垂面的长发间隙,倏然射在李逍遥面上。  “没……有!”李逍遥心中不由得一寒,忙道。“刚才那一剑实在是误会!天大的误差……我不是有意的!”  冰光急烁,竟从宫九所握之处沿著竹棍迅急传到符通玄握棍的那只手上。竹棍一路爆裂,冰雾随著毕剥之声接连荡起。符通玄身体剧震,大叫一声,不得已只好松开握棍的那一只手,打著旋儿望後跌步,只见他那条手臂已然冻得僵硬直挺,而冰封之势兀自急窜不止,由腕至肘,由肘抵肩,眼看就要将他全身急冻,符通玄大惊之下,反转另一只手,从腰後抽出一支反刃镰刀,长嘶声中,自行挥断那条急冻的手臂。  宫九手腕微振,那条竹棍陡然爆开,化为飘飞的大团冰雾。李逍遥从未见过如此惊人的武功,不由看得眼呆,想不出宫九的功力怎能增进如斯。便在瞠目结舌之间,忽听得修剑痴的话声传了过来,语声微颤地说道:“快逃!他……他不是人!”  李逍遥心中一怔,暗想:“宫九*妻,这种行径当然不是人啦……”念头未暇转过,只听修剑痴话声又即传来:“他不是人类!”李逍遥更感摸不著头。  宫九也自不解,眼珠一翻而变浊白,转脸问道:“你说什麽?”李逍遥不由探脖一看,心下暗奇:“黑眼珠呢?”  “若是人类,你已经死了!”修剑痴虽被宫九的白眼瞪得心头一颤,仍是硬著头皮说道。“看看你身上的伤!刚才这少年那一剑早就刺穿了你的心,没有人能够活得下来。除非你不是人类!”  李逍遥和宫九皆是闻言变色,齐看那一处剑伤。适才李逍遥误发一剑,虽也知道宫九没躲开,但均没细看伤势。修剑痴毕生研练上乘剑术,眼光何等犀利,一凝目间便先瞧出端的。  此时李逍遥凑头细瞧,方始看清了宫九的中剑部位正在心脏。自後背贯透前胸,血流不止,胸腔早已裂开一条垂直大缝,换作是旁人早就毙命了。可是他竟然浑未察觉,直到修剑痴点破,顿时惊醒。“我……”  李逍遥变色道:“那……那你到底是人是妖啊?”宫九怔然道:“我不知道!怎……怎会如此?这……这……这是怎麽回事?”突然仰面大叫,声裂夜空。“我到底算是什麽东西?”  望著宫九痛苦、惊骇已极的情状,众人不由皆是面面相觑。修剑痴突然想了起来,一拍额头,说道:“你母亲太婆原本是鬼域的妖兽族人,这事我早有耳闻。可是没想到这是真的,她跟南宫齐天成了人妖结合,生下你……你宫九便是……便是半人半妖之物!”任书易在旁搔头道:“不是吧,修师伯?我听师父说,太婆原本是彝家的土女,是被妖兽收养长大,後来才给族人寻回的……”修剑痴道:“这事另有缘故。听说太婆的母亲曾被妖兽掳去,後来怀了孕,生下太婆,便有一半是妖。”  李逍遥不禁吃了一惊,向宫九那痛心疾首的样子望去,暗觉不寒而憟,转头向修剑痴问道:“那他自己怎麽不知道?”心想:“难怪刚才他中我一剑之後,武功中就变得魔力大增……”修剑痴摇头叹道:“有些事情是上一代所造的孽,自己不一定会知道。只是……”眼望宫九垂首不动的身影,心头暗暗不安,沈声又说一句:“前世因,今世果。上一代所种下的孽因,下一代不得不去承担!”  灵儿中毒之後一度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这时脑中渐渐醒转,因觉身在心上人怀中,借用他身上浑厚内力,默运冰心诀,守元归一,抵住侵袭的毒性。李逍遥关心地向她瞧了瞧,看出她在自行凝气抵抗毒性,想起桑十娘所增的解药,忙向於文凤望去,不等他开口,於文凤便把药瓶投来,他用手接住,打开来倒在手心,还剩下几粒天蚕教秘制的解毒丸。心想正好,便给灵儿吞服,自己却忍不住向於文凤瞄了一眼,暗想:“她看都不看我一眼,怎知我要向她讨药?”  但见电光激闪,映亮林间。宫九不知不觉仰面,双臂张开,深深地吁出一口冷雾,借著闪亮的雷电,李逍遥等人忽见宫九胸前的伤口竟尔渐渐自行消失。在电光中,宫九面颊两旁缓缓垂下泪珠,长发被风吹动,猎猎飘拂,这般情景映入眼帘,端是说不出的凄厉。  “原来我也不是人!”宫九望空憬然,喃喃的说道。“和她一样……”  灵儿方始醒转,服药之後正自运功调息,见到宫九这般异样神态,她不由的呆住。明澈的双眸不觉浮闪出惊憟、迷惑之情。就象她的师父当初望著她时总是掩饰不住的那种眼神。  “和她是一样的!”宫九突然大叫一声,衣袂振处,冰气激发,身旁几株桑树登时叶落无存。  “嗖!”一道凌厉破风声从暗处蓦然急闪而来,劈到李逍遥脑後。  这与方才无异,袭击他的又是那个垂眉圣徒。宫九先前遥发一道掌力,虽将他击至重伤,这干苗人但剩一口气在,仍要拼死来抢灵儿。李逍遥闻得脑後金铁破空声,情知反犬刀劈近,正想旋身飞腿将那苗人踢开,哪料另外的两个黑苗巫者从旁边飞身扑袭,各挺竹棍,分别刺向李逍遥两肋,直贯而入。  “为美女两肋插刀,没有人做得比我更透彻了!”这一霎间,李逍遥觉得自己死定了。却忘记了他尚有一身遇强则强的阿修罗护体神功,危殆之际,应念而生,激发“真元护体”。两支竹棍抵身便即弯如半轮之状,一崩而裂,荡开两团迷烟。  李逍遥对苗人的使毒手段自是不会没有防备,迷烟般的药粉刚从竹棍内迸出,他便已抬手遮住口鼻,拉著灵儿斜跳而避,身形犹在半道里,反犬刀已然削至後颈,灵儿急想运使“金刚咒”已来不及。  便在这时,那垂眉圣徒的刀锋落在宫九手里,五指一握,抓住刀头,一翻腕间,反犬刀扭成麻花卷状。  宫九不动,符通玄也自不动。当他倏然出手之时,符通玄便即灵魂出窍,飘影急袭。但宫九已不会再吃他的亏,另一只手反转长剑,飕一声投出,直接射向符通玄留於原地的肉身。  符通玄大骇之下,只好急急归位,向旁斜扑躲避,但终是晚了一步,长剑贯腰而入,从後股凸出大半截。  宫九掷出那一剑之後,便腾出了一只手,呼的一掌,将李逍遥掴得连串跟头跌飞丈外,随即拽了灵儿到他身边。他这一手来得突然,李逍遥虽然已运起“真元护体”,仍是禁受不住,伤得不轻,滚地吐血,半晌挣扎不起。还好宫九因要掳捉灵儿,这一只手上虽然劲道十足,却没运用冰冥毒功,否则李逍遥岂有命在?  但是另一只手并无顾忌,冰冥毒功陡地一吐,透过反犬刀骤然传到那垂眉圣徒身上,连手带刀一并急冻,纵想松手弃刀而退亦不可得。  宫九眼光如针,射向那垂眉圣徒霎间青紫的脸上,说道:“我要的东西,最恨有人跟我抢。”话音未落,垂眉圣徒背後多了一人,花花绿绿的大袍掠风一晃,附掌按於那圣徒後心,如石画铁般的话声随即刮入宫九耳膜深处。“老朽姬灵通,早想拜会武功据说‘天下第九’的宫九。”  宫九冰力推出,那垂眉圣徒全身登时变白,僵硬有如一具冰雕之像。但姬灵通掌力陡吐之下,垂眉圣徒自後背而前胸顿时有如烧成一团红炭一般透亮发炙,又将冰气逼得退回身外。宫九再催冰力,姬灵通两眼不由瞪圆,脸肌皱紧,涨得发紫。  修剑痴等一干人苦於伤毒未得缓解,无法插手。但见姬、宫二人较上内力,那垂眉圣徒夹在两大高手中间,身体一时冰青,一时炭红,自是苦不堪言。冰、火两大势力彼消此长,不出片刻,已显出分野。那垂眉圣徒已然五脏俱碎,身上一半红,一半青,冰火相较,暂时胶著。  姬灵通的武功无疑是在修剑痴、黑水老鬼等人之上,此刻为夺回灵儿,已倾全力施为。但觉宫九掌力中魔性倍增,竟似毫无衰竭之象,而姬灵通已感内力不足为继,心下暗惊:“怎会如此?”  姬灵通只道自己终是年长力衰,却不知宫九魔力另有来源,一半是妖身所致。这般相较下去,姬灵通自感不利於久耗,猛地里大喝一声,催发全力剧震之下,垂眉圣徒四分五裂,化为碎炭、冰屑洒了满地。此时,两道掌力再无间碍,陡然相接。  李逍遥会过姬灵通数次,情知这位雾月教长老掌力何等厉害,倾全力一击之下,难免连灵儿也一并波及了。不假多想,强凝一股天罡战气,撑起身体,猛然扑了过去,想先从宫九手里把灵儿拉开,免被姬灵通刚烈之极的掌劲所震。但他身形方展,犹未扑近,只见树影中迅速之极的旋身掠出一个影子,发掌拍向宫九後心。宫九此刻正以一只手掌与姬灵通相对,另一只手抓著灵儿的皓腕。突然间有人从背後来袭,却哪里还有其他应对之策?不得已只好腾出扣灵儿腕的那只手,反掌迎向身後那道阴绵掌风。  一品居风评天下武学高手,列宫九为第九位,江湖中不服气者大不乏人。只因他年纪既轻,又不常在江湖行走,便连姬灵通也不大相信他这“天下第九”当真名不虚传,直到此时眼见宫九竟在他刚猛之极的掌力逼迫之下仍能腾出另一只手迎战背後来袭之敌,这份功力绝非姬灵通所能。姬灵通不由的既惊且沮,暗感夺气。  然而宫九这一著却是失了算。那人并非真要与他交手,便在他放开灵儿之际,那人已将灵儿一拽跳开,飘身离宫九远远的。此时宫九徒自惊怒交加,却毫无办法,因为他要面对姬灵通。  雾月教十大长老出自苗疆各部落,姬灵通份属世俗一派,於江湖中声名久经考验,即使在汉地,“鬼见愁”也向来是一个令人不敢多提的名号。十长老在风评榜上没有排名,代表雾月教名列风评榜十大至尊武学高手的是“神公”。  雾月教掌教“神公”阴功曹,名列风评榜“天下第二”,与名花流教主花不败位份相当。但这个排名并非没有疑议。“神公”最可怕的绝技不是武功,而是巫术,是凡人再修炼一百年也无法望及项背的巫蛊神通。这位苗疆的首座大祭师到底手段高深到了什麽地步,就和花不败一样,似乎永远是个待解之谜。而要解开这个谜,须得以无数人的生命为代价……  李逍遥现在不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的是什麽,但眼前无论哪一关对他来说都是难以渡过。他没料到有人竟能从宫九手里抢去了灵儿,转头一望,认出立於数丈开外的那人是个身背柴禾的老婆婆,不由怔然。“杨婆婆?”  灵儿曾从水底救过曲水杨琼的性命,她既落在杨琼手上,李逍遥也自放下心头大石。只见曲水杨琼一只手拉开灵儿,另一只手按在她後背,输气助她回复真元。黑水老鬼在羽云、任书易搀扶下颤巍巍地起身,问道:“老婆子,有没找到折太婆的行迹?”  曲水扬琼未及回答,半空中翻下一团大肉球,著地蹦起弹落,滚得几下,发掌向宫九後心拍去,喝道:“哎呀,连打架都有人跟我抢?”却是硬天师的声音。  李逍遥感到惊诧,不觉转脖望去。只见硬天师大圆球一般的肥影滚到宫九背後,发掌拍去。此时宫九正凝势发掌与姬灵通相对,哪里料到半道里*出个武功了得的矮胖子?当下顾不上撤掌反击,凝聚真气於後背,竟硬接了那一掌。  当此前後夹击之下,宫九纵有天大本事也难以保得自身周全。李逍遥想起宫九毕竟救过他性命,自己又误刺他一剑,极是过意不去,急忙喊了一声:“硬前辈请手下留情!”  声犹未落,树影後荡出一袭软绵绵宛若海底水草般飘忽的人影,灰发拂面,沈声说道:“姬长老,海上一别,不想今日又有机会过招啦!”拍出一掌,轻飘飘地按到姬灵通後背。这倒是出乎李逍遥所料,心中讶然:“软天师怎地也冒出来了?这岂不是搅局吗?”  姬灵通和宫九不意同时遇袭,偏生软硬天师又均是极麻烦的人物,不得不同时回撤掌力,返身相迎。情势变化,殊难预料。  李逍遥正瞠目间,硬天师竟又晃身飘到姬灵通面前,哈哈一笑,叫道:“刚才在林子里咱们没打完,继续、继续!”呼的一掌拍出,姬灵通不得不同时面对软硬天师两道截然不同的掌力夹攻。这一节变化又出李逍遥之所料。  他却不知软硬天师刚才在林中兜圈,无意间碰上姬灵通。经软天师三言两语撺唆,硬天师便上前拦道叫阵,想打倒姬灵通好在他师兄面前长脸。姬灵通急欲办他的正事,哪有工夫跟这矮胖子纠缠,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奔到此处截下宫九,未及分出胜负,又被这两个怪道士追来纠缠不休,心中自是恼火已极,但要想轻易撂倒软硬天师,却是万难。  还好软天师并不想和师弟联手打垮姬灵通,眼见硬天师晃了过来,便即撤掌飘身退开,说道:“此人绰号‘鬼见愁’,从来只有他缠人,没人缠得住他。师弟,你好好玩儿罢!”  “鬼见愁?一口气吹不倒大胖子……”硬天师含了一口痰,本想吐向姬灵通面上,听见软天师在旁发话,肥颈一扭,噗的唾给他师兄,怒道:“别在外人面前乱叫师弟!谁是你师弟了?”  软天师身法超凡,这口痰自是唾他不著,唾沫星却落在李逍遥脸上,正抹拭间,突见宫九飘身欺向灵儿,不由吃了一惊,急欲撑地起身,却哪有宫九的身法快速?  但见宫九闪到灵儿面前,便要将她抓过来,灵儿得了曲水杨琼输入的真气,催化先前服下的解毒药,复元奇快,已然睁眼,眸中但见灵光一闪,娇吟一声,扬动素手,半空中劈落一排惊雷,打在宫九身前,把地面崩裂数条大缝。  李逍遥惊喜之余,不禁暗想:“小丫头动不动就使法术,岂不是浪费她刚回复的真气?用武功嘛……”殊不知灵儿正是忌惮宫九的寒毒奇功,方使仙术防他近身来捉。但见宫九在雷电之下只一愣神,便即跳身扑落,迳直探手来拿她皓腕。  曲水杨琼便在她身旁,岂能袖手不理?发掌正要相迎,背後传来黑水老鬼的叫声:“老婆子,当心这小子的冰冥毒功!”杨琼脸色微变,急收掌势,拉著灵儿望後急退,却怎能快得过宫九?  眼看冰光烁然而至,寒气侵体,曲水杨琼斗然间将头一俯,背後的大团柴禾迸然而散,露出并排九筒,手揿机括,筒口飞出一排急电般的黑油之箭,冲向宫九大鸟般飘飞而近的身影。  “哇……这是嘛东东?”李逍遥方自呆看,只见曲水杨琼晃手擦著一星火引,触燃黑油,陡变九道火箭喷至宫九面前。  拜火教的地下黑油乃是极烈之燃料,宫九眼见大排烈火之箭熊熊燃烧逼近,不由得身形稍挫,双掌一封,冰雾荡开,掌势翻旋得数圈,九道燃眉之火登时拧成一条黑冰之柱,再旋转得几下,竟凝成一支黑色冰剑。宫九探手如电,握住冰剑,回刺曲水杨琼。这一下迅若流火,快得众人均没瞧清端倪。  然而黑水老鬼夫妇毕竟心灵相通,霎那间两人眼中均同时闪出绝望之情。  因为在他们记忆中,除了教主殷破败,没人有这等通天化地般的身手。  在他们看来,只有殷破败才能有望接得下宫九这一刃冰封众生之剑。  不曾想及灵儿素手轻抚而落,宫九所握的冰剑再度化为火柱。呼的一声,焰箭回卷,将宫九轰的逼开。但也只是一刹那,宫九双臂微分,振袂间荡起大片奇寒彻骨的冰尘,化去侵侵滚近的焰光。灵儿愕然看时,宫九又已闪身扑来,这一次来得更快。  李逍遥提剑欲挥,突想:“可别连灵儿也一并砍著了!”此时宫九身影便在灵儿、曲水杨琼面前,以他大开大合的乱剑打法,绝难不伤及旁人。心中这一犹豫,便失去了截住宫九的时机。  宫九探手抓落,灵儿沈腕扭腰,急避了开去,辫梢微晃,扬飞而起,宫九正要揪她辫子,只见灵儿左手高抬,右手反甩到纤腰之後,脚尖踮地,旋身曼舞,姿势美丽难言。但就在这一瞬间,旋风忽起。李逍遥正在想:“灵儿这小姑娘,没事干嘛跳舞给宫九看?”一念未及转过,灵儿旋身骤快,呼的一声,卷起大股风尘,宫九未及瞧出端的,便被旋风刮起,连串跟头飙上夜空,兀自在众人高仰的眼帘里大翻斤头。  灵儿身形缓转渐定,回眸间灵光暗收,这一刻自知“旋风咒”已成,灵力在不知不觉中又有一层蜕变。  李逍遥赶紧奔到灵儿身边,仰头乱望,奇道:“宫九呢?你把他吹到哪里去了……”话没说完便感胸前微热,却是灵儿小鸟依人一般偎入他怀里,细喘微微,小脸儿酡红,不知是用多了力气所致,还是因为爱?  李逍遥心中一怔,感到很多人都在望他,不由脸孔一红,退了开去,只牵住她柔软的小手,转面望向另一处,回避了灵儿盈盈脉脉的剪水双眸。  另一处的情形可就不好瞧了。  只见硬天师在姬灵通势不可当的掌底下已没了招儿,徒自苦苦支撑,仗有“真元护体”在那儿死挨。软天师却蹲在一旁笑吟吟的旁观,口中不时调侃几句:“我说老姬呀,你这麽多掌没打倒这胖子,等你没力气了,该轮到这胖子反过来痛克你啦。这鬼见愁的外号,嘿嘿……”  然而在李逍遥看来,情形并不似软天师所称的那般轻巧。姬灵通威猛劲沈的掌击之下,硬天师早就毫无还手的机会,非但鼻青眼肿,更有血星乱飞。徒仗一身硬功在那儿死撑不倒,却也不肯退却。姬灵通打得手酸,不由皱眉道:“别硬撑了,胖子。看看你口鼻喷血,再多挨几下只怕打死了你……”硬天师憋紧了脸,哼道:“少吹了你,老子有‘真元护体’!”  姬灵通一掌掴在他脸上。  硬天师登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肿得难以睁目,怒道:“高手过招,你打人脸算什麽?”李逍遥捧腹之余,心想:“我虽说学了这肥仔的‘真元护体’,可是看这情形,以後遇敌之时还是别使为妙……免得被打成他这般。”  灵儿挨著他身子,素手轻抚,不知不觉间已将他身上的伤口全都悄然抚去。  倏然只见树影急晃,大片落叶簌簌而坠,随著一团冰雾在眼前激荡而开,宫九陡地闪身而近。李逍遥望著另一边,待得听见身後劲风扑袭,反应已自不及。  他的武功尚未臻至真正的一流高手之境,徒仗几手奇妙招数虽可勉强唬人,每当遇险关头,临敌应变之能便显出不及一流好手了。何况是宫九这样的绝顶人物猝然来犯,又在出乎不意间,却哪里有反应的余地?  宫九岂甘到手的灵儿又失去於人,更不忿她对脓包般的乡下小子如此亲昵,恼火之下,来势更疾。但见袍影倏晃,姬灵通拔地纵起,一脚蹬在硬天师後背,借势飞扑而来,半道里截住宫九的身形,沈声喝道:“小瘸子快带殿下离开,老朽帮你们挡他一阵!”  李逍遥没料到姬灵通居然会叫他带灵儿逃走,先自一怔,随即想到:“老姬不担心捉不著我,却对宫九著实忌惮,担心灵儿万一落入宫九手中,拼了老命也抢她不回……”心念未转,姬灵通已然同宫九发掌相对。  刚才两人未能较出胜负,眼下双掌相交,均各身体剧震。但姬灵通只摇晃了几下,扎稳马步,李逍遥眼光一低,瞧见姬灵通双脚已沈陷於地下。  姬灵通大喝声中,发力将宫九震得向後飞跌而出。这一掌的威力委实骇人已极,仿佛爆发自地底,连宫九都未能抵挡得住,飘身後跃,犹未落地,竟撞著了硬天师的肥躯。硬天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回头,没等瞧清是谁,发掌便打。  宫九反手一掌迎上,冰力发出,硬天师陡地剧震而跌,背撞一株大树,轰的一声,拦茎撞出根来。李逍遥吃了一惊,举目望去,只见硬天师肥躯凝冰,但只一振臂,满身肥肉上下乱抖,竟将冰膜化屑抖落。  宫九被硬天师一掌所震,後退几步,立稳身形,眼光投去,看见硬天师犹能颤巍巍而立,不由得目露讶色,低哼一声:“什麽功夫?”硬天师瞪眼道:“真元护体!不怕你的冰……”话没说完便喷出一口血,萎坐下去。  虽说“真元护体”挡住了冰毒侵身之势,但宫九掌中的内力却也震得他吃受不住,伤及经脉,肺腑全翻,终是受了重创。倘若不是姬灵通先已耗去了宫九一半的冰冥掌力,吃了这一掌,硬天师岂还有命留下?  “真元护体?”宫九仰面吐出一口冷雾,眼光一凛,提掌说道,“那就再接我一掌看看如何?”李逍遥心头一沈,暗思:“再来这麽一下,肥天师想不死都难!”未及出手相阻,宫九已提手发掌,终是比他快得多。  但没想到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居然是软天师晃身抢来,喝道:“软硬天师怎能少他一个?”戳指急点,宫九翻转掌势不及,正中胁下。与此同时,宫九的冰冥掌力也到了软天师胸前,总算他先已中了一记“玄阴指”,掌势顿弱,软天师抬另一只手挡在胸前,两人瞬间急冻。  宫九显然未及想到,软天师所精的“玄阴指”也是阴寒一路,而且专能反制使寒毒武功的人。先前早在仙灵岛上,黎婆婆便吃过这般的亏。  软天师以指力反制,冰冥寒毒便连宫九自身也一并冻住了。两人皆难动弹,顾不上较劲,各运内力护住心脉,抵御封冻之势。姬灵通哈哈一笑,说道:“老小子专门……专门见现捡现,居然……居然……”李逍遥听他话声有异,转头一望,只见姬灵通大口咯血,萎顿於地,身上披了一层粼粼闪光的冰膜。  这番恶斗,可说集了姬灵通、赵灵儿、曲水杨琼、符通玄以及龙虎山软硬天师众人之力,仿佛车轮战一般,才勉勉强强地制住了宫九。姬灵通武功较诸其余几人为高,出力最多,也伤得最重,一时间冰膜裹身,几乎连动一指头也已艰难无比。李逍遥正不知所措,姬灵通勉力叫道:“小瘸子,去……去*了他!”  李逍遥先是一怔,随即转面望向宫九的身影,姬灵通见他迟疑不前,只道这乡下少年没胆下手,暗暗担心宫九先一步自行解冻,急道:“此人欲不利於小殿下,须饶他不得!你不动手,转眼便会……便会後悔。”李逍遥不觉摇了摇头,心想:“叫我怎麽下手嘛?宫九虽恶,我这条小命却是在他手里得以保留下来的,反过来要我*他,岂非太也不够光棍?”  正犹豫间,宫九身上的坚冰突然迸裂而碎,踉踉跄跄地从软天师身旁退开。众人均没想到竟然是宫九先能动弹,尽皆惊得呆了。  只见宫九仰面直身,朝空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双臂一振,荡开大团冰尘,仿佛已在迅速回复元气。便在众人相顾失色间,他已徐徐卸下一身的冰甲,长发飘拂,缓缓回头,目光凛凛扫视,眼瞳中的浊白之色渐变青幽,说道:“做妖的好处是,不必像人那样随时直面死亡的威胁。”  李逍遥拉著灵儿柔手,不由得望後便退。宫九缓步逼近,仰面舒臂,喃喃的说道:“人的生命太脆弱了!”  李逍遥看出宫九仍不放弃掳掠灵儿之念,暗暗心惊,拉著她後退时,低声向她问了一句:“灵儿,有没把握打得赢他?”其实他可以逃,只须抱起灵儿施展玄衣神的“风遁之术”,宫九便难以追得著。他并非没想过此节,只是迈不开步,心中委实放不下留於此处的修剑痴、软硬天师等一干人。担心宫九追赶不及,便会迁怒而加害於这干人。  灵儿侧头向他瞥了一瞥,明眸霎动,晓得他的心意,知道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逃走。这便是她倾心的男孩儿,虽然平凡,但并不自私,绝不虚伪。她看出李逍遥心中何尝不也害怕,却不因害怕而逃避。  她当然死也不愿意跟了宫九去,可是眼下却哪里还有更好的办法?摇了摇头,咬唇道:“我想我们是打他不赢的。”  李逍遥把头一耷拉,咕哝道“对!因为他不会死……”话未说完,宫九双手一伸,虚抓一把,李逍遥和灵儿的咽喉骤然箍紧,身不由己地便飞身扑落,到了宫九手爪之下。  “既然不幸生为妖身,”宫九双手指爪一紧,箍牢这对少年男女的脖子,扯到身旁,喃喃的说道。“倒也不必再受人世间那许多陋俗所羁绊……”  “!溜”一声,伸舌朝灵儿的香腮猛地一舔,随即将她拉过来贴身而抱。灵儿只一愣神,宫九竟已吻开她的两片樱唇,把舌头嗖的伸了进去,几乎钻入腹中,四处搅动,翻江倒海也似,一时难受欲死。  眼见灵儿无力地在宫九的吮舔之下扭腰挣扎,发出一阵令人心碎的鼻息*之声,李逍遥不禁心头乱跳,脸红耳热,随即怒道:“住手……啊不对,应该是住嘴才是!你这王八蛋,别再亲她……”苦於无法从宫九的指爪钳制之下抽身反抗,唯有伸嘴到宫九耳边乱叫不绝。  这自然打扰了宫九。只见他猛然从灵儿口中抽回五花斑斓的舌头,眼光一厉,转瞪李逍遥,冷声哼道:“你说什麽?”李逍遥虽被这种妖邪的目光瞪得心头一寒,兀自硬著头皮说道:“我说……你欺负小姑娘算什麽?有种冲我来!”  没想到宫九爽快地点头表示同意,“原也不该冷落了你。”五指一下箍紧,李逍遥几乎立时窒息,张开嘴巴,宫九便即吻来。李逍遥心中一怔,未及转念,倏地感到一条粘糊糊的长舌迅速之极的钻入喉中,直窜入腹,搅得肝肠乱翻,难受已极。正挣扎间,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一条软管在身畔乱荡得几下,嗖的曳转,竟扎入他後臀,直钻而进。  可怜李逍遥连叫苦之声也发不出来,心下委实惊骇到了极度,痛煞之下不禁暗想:“我想替灵儿解围嘛,哪料到他会以这种上下夹攻的方式冲我来……!!这回可糗呆了!痛还不说……”  灵儿适才被宫九吻得几欲魂儿出窍,眼看快要昏厥过去,幸好李逍遥帮她解去这憋困,低头乱喘了一阵,俏脸通红。犹未回过神来,突听李逍遥发出一串苦闷已极的鼻哼,仿佛喘不透气一般。她心中一怔,转脸望见宫九正把李逍遥吮得七窍生烟,这还了得!  灵儿不禁心头乱跳,脸红耳热,随即怒道:“快放开他!你干什麽嘛?”苦於无法从宫九的指爪钳制之下抽身反抗,唯有伸嘴到宫九耳边怒叫不绝。  这自然影响了宫九行事,但并不停下,嗖的一响,冒出一条肉管,粗如小臂,蛇一般钻到灵儿身下,竟爬腿窜上,来势奇快。灵儿低眸瞧见,不由大惊,便欲夹腿已然不及,慌神之余哪还想得到使仙术?便在将要裂身溅汁的险刻关头,宫九突然全身陡震,肉管“!溜”一声缩回袍底,双手一摔,竟把李、灵二人松开了,甩跌於地。  灵儿一时不明究竟,顾不上喘息,急忙扑入李逍遥怀中,两个惊魂难定的少年相互搂抱,喘作一团。转头齐望,只见宫九脸孔憋青,仿佛透不过气来,正自猛烈挣扎,背後竟有一袭淡影晃闪不定,似以双手紧紧掐住宫九之脖。李、灵二人凝目细瞧,认得那个魂影正是符通玄。  宫九一时寻不见符通玄的肉身藏於何处,恼怒之下,仰面尖啸一声,振袂荡出大团冰尘。他的冰冥神功虽说寒毒无比,怎奈符通玄既已灵魂出窍,便不忌惮於他,只管卡紧脖子,要令宫九窒息而死。  趁这当儿,姬灵通低声叫道:“小瘸子,还……还不快带殿下离开?”李逍遥一怔,转过脸去,姬灵通脸色难看,颤巍巍的挣身不起,急道:“愣著干什麽?走!逃得越远越……越好……”话声未落,随著一阵马蹄声传近,鞭声唰的一响,树丛後有人脆生生的叫道:“大夥儿快看,这苗人怎麽躲在树丛里乱抖不停?作什麽怪?”却是林月如的话声。  李逍遥眼皮随之而跳,转头寻视,只见数骑从林中钻出,压倒一排矮树,露出一个翻眼乱抖的人影,那正是符通玄的肉身。李逍遥心念方动:“原来符通玄把自己的肉身藏了起来,难怪宫九急寻不著……”但便在树丛分开之时,林月如以软鞭缠上符通玄之颈,拉了出来。那几个随骑的少年皆感惊奇,纵骑围拢,各拿兵刃朝符通玄身上指指戳戳,似想验看他还有无知觉。  嗖一声响,淡影急穿树丛掠过,符通玄不得已放脱宫九,魂魄瞬间回体,那夥少年骑者正凑近察看,不料符通玄倏然振臂跳起,抡手乱打之下,登时便掼翻了两骑,余人皆大惊而退,哗啦一响,拉缰夹镫,打马走避不迭。  宫九喘息未定,符通玄淡影一晃,竟又袭来,不顾一切地逼出魂魄,再次掐脖。  但是这一次双手犹未箍紧,宫九突然上下移形,并没见他有何动作,竟已头下脚上呈现倒立姿态,符通玄的魂灵本欲掐脖,却变成了握住足踝。便在这时,宫九再次移形,又已立起,竟站在灵儿身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灵儿又已落到他手上。  似此等情形之下,李逍遥怎敢贸然使乱剑招数?只有眼睁睁的看著宫九擒了灵儿便欲窜入林中。符通玄的魂魄急荡而过,幻化一排人影之墙,挡住去路。宫九对他毕竟有几分忌惮,竟不硬闯,却向另一方向掠去,想绕开符通玄飘忽不定的魂魄。  宫九所窜行之处正是林月如等一干少年骑者拉马聚集的所在,眼见有人挡道,宫九看也不看便挥掌一扫,虽没运上“冰冥神功”,那干少年却怎能抵敌得住?苏笑春先掼下鞍来,随即蔡峻、陈惊云也翻身落马。  “飕!”的一声掠风疾响,林月如长鞭出手,斗然间曳到宫九脑後,快急已极,只一荡一摔,“啪!”的一声犹如打爆了西瓜。只见宫九颈上头颅应声崩裂,他竟没能避过林月如倏来倏去的鞭子。这一节大出李逍遥所料,正瞠目间,宫九颈上头颅复生,瞬间还原如故。  林月如等人见状一愣,抬手揉眼,只道此属幻觉,或是看花了眼而已。  宫九反转掌腕,陡地抓住了林月如迅急回收的鞭梢。李逍遥没想到他出手如此之快,心下暗想:“惨了你……这大妞儿的鞭子长满倒刺,岂是抓得的?还不扎烂你手?”他从前吃过这般苦头,只道宫九要蹈他覆辙,随即想到:“不好!”  林月如还没反应过来,宫九便要发出冰冥急冻之术,此时他手扯鞭梢,只需逼动寒毒传过来,林月如瞬间便会成为冰雕玉塑。李逍遥心中先想到此节,腾身急扑,半空中挥剑削断软鞭,宫九反手一掌打上空中,冰光激烁,李逍遥急运“真元护体”,同时回转湛卢剑,采“剑二”守势。  圣灵剑法的第二式“无色无相”,曾给水月宫主巧思慧心改成“雾里看花”和“水中望月”两招救命剑法授与灵儿防身。那日灵儿在仙灵岛将这两招剑法传给心上人,帮李逍遥对付姬灵通。李逍遥经过一夜苦想,挖空心思将两招剑式还原为“剑二”,以增加招数中的固有威慑之力。虽并不全对,总算近似原意,斗然使出来,便连姬灵通这等武学老手也难以防范。  宫九这一掌若拍实了,李逍遥非死不可,但他至少也要赔上一只手。眼下处处皆敌,宫九便不冒此风险,何况他心底觉得留下李逍遥的性命尚且有用。在他离开兰陵渡之前,李逍遥还不能死。  但这一掌就算没有拍实了,掌力荡处,终是把李逍遥震得飞起,呼的一声堕进树丛中。  林月如瞧见长鞭断了,手里只拎著半根在那儿晃,不由得转头乱望,并没见到谁砍断她的趁手兵器,俏脸转回,突然瞧见宫九的面容,正是她恨之切齿的仇人“那采花小贼”的样貌,登时柳眉倒竖,变色道:“喝!是你……小淫贼,原来又是你撞在我手上!”宫九却不认识她,只一愣神,林月如便丢了半根鞭子,杏眼圆睁,左手一阳指,右手气剑指,全是林家传子不传女的绝学,一古脑儿全倾巢出动。  宫九眼光一收,看出门道,微哂一声:“姑苏林天南家的!”却不忌惮,提手正欲发掌,身旁一左一右闪出两骑,剑光烁自秦天古袍襟之内,刀光却来自右边另一少年。  秦天古剑出手如电,快得从未有人看清剑的样子。  叶翩鸿的柳叶刀,形状寻常,轻薄灵巧,招数却迅若惊雷霹雳。  他们看出宫九武功非凡,林月如绝难在他一掌之下活命,急忙抢身相救。  所谓相救,便是攻敌之所必救。  秦、叶二人从旁夹击之时,只见蔡峻从地下翻身而起,不顾口中咯血未止,咬出一簇插於肩後的箭矢,抬足撑弓,只手拉弦,瞄准宫九背心,嗖的发出一串连环箭。  与此同时,陈惊云九弹连珠,也带伤发弓急袭。v  几个少年同时行动,便如事先演练娴熟一般,配合极是默契,而且一出手均是世家子弟的精妙绝伦手段。  宫九一振衣袂,斗然间荡起大团冰尘,寒气大盛。叶翩鸿出刀时没忘记父辈之训诫,急问一句:“留下姓名,你是谁?”随即听到冰尘中低哼一声,钻透耳膜。“都是世家子弟,区别在於我是南宫九。”  “九”字出口,叶翩鸿的刀头竟被冰尘中探出的一只手握住。宫九的手。  叶翩鸿从没料到世上有人竟能徒手抓住急搠的刀锋,不由得心中一惊,但反应却甚飞快,不等宫九抓实,急忙回收刀柄,嗖的一响,竟从刀中抽出一支更薄更小的柳叶刀,投出手去。  苏笑春先前挨了宫九掌风扫及,跌骑时摔断了几根肋骨,连腿也扭伤了,出手不得,却躺在地上笑道:“忘了告诉你了,小叶最拿手的家传绝技是他奶奶的飞刀!”  “他奶奶”不是骂人的粗话,宫九刚想起叶翩鸿的奶奶原是江湖中以飞刀绝技冠绝天下的走索艺妓秦红粉时,飞刀已经插进他的肩窝。  “当年秦红粉下嫁叶家爷爷‘横刀巨侠’叶先平,从此洗尽铅华,没有几人知道他叶家最拿手的不是祖传刀法,而是他奶奶的飞刀……”苏笑春大笑声中,九枚连珠弹和七支连环箭均同时陷入宫九的背影之中,其中还包括了林月如的两道指力。  但宫九竟似浑若没事一般,当秦天古剑闪入冰尘中时,宫九只将手中所握的半根柳叶刀斜斜划落,秦天古便惊愕地看见自己的手连同递出去的剑掉在地上。  这时,人们方始看清了秦天古之剑不过是一把有些锈迹的铁片。  在“天下第九”的宫九面前,铁片终究只是铁片。  冰光急烁而起,宫九低眸瞧了瞧深陷锁骨的那支“他奶奶的飞刀”,眼光中闪出痛与怒之色。发掌推出冰力,便欲将叶翩鸿瞬间急冻。  说时迟,那时快,秦天古突然横骑抢近,伸手将叶翩鸿推开,刚喝了一声:“躲开!”便即全身急冻,连同坐骑一道变成一块冰雕。宫九将身一撞,碎冰飞溅,拉著灵儿窜向林间。  众人登时目瞪口呆,只见叶翩鸿愣得片刻,恍如梦醒,悲声大叫,双手连甩,朝宫九倏忽远去的背影不断抛出飞刀,直至腰囊全空。  李逍遥先前遭宫九掌力所震,几乎五脏全翻,躺在矮树丛中迷糊了一阵,耳边听得林月如等一干人惊呼怒叫声不断,他强凝一口真气,撑身爬起,使力稍大,竟牵动胸腹痛处,眼前一片金星乱闪,咯出一口血。  待得眼前景物复晰,无意中瞧见面前的草窝中堆著一团乱颤的黑影,李逍遥未及细瞧,正要转身窜出,突听得耳後传来一声战战兢兢的低喃:“惊……”  “又来?”李逍遥心中一怔,转头想要瞧清楚些,那黑影突然颤巍巍地向他扑来。李逍遥不明虚实,斗然间吃了一惊,生怕魔物缠身,急忙旋身扫腿,将那团黑影蹬了出去,穿过树叶间隙,摔到林月如等人马前。  那人竟似浑不知疼,重重掼跌於地,滚得几下,惊得林月如坐骑前蹄扬起,复又踏落,生生碾断了那人一条胳膊,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低视之下,只见那人身裹一件血淋淋的马皮,兀自喃喃低笑,眼光迷乱,不停的咕哝一个“惊”字,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哪有别人望著他时那般吃惊。  “又是一个披马皮的!”林月如原想打马追*宫九,但当见到地下那人身裹马皮乱颤的情状,她不由得勒骑呆看。瞧了瞧地下躺著的那人,又转脸望了望旁边一匹马上驮著的另一个裹马皮之人,眼光疑惑。  李逍遥身形落地未稳,耳边便即传来急骤破风声,未暇转念,一串连环箭便已飞射而来,穿入草丛,觑准的正是李逍遥在草影间隙闪动的身影。  李逍遥哪里来得及躲闪,急却间只得抬手接箭,自然而然地使上了家传之“飞龙探云手”,夭矫穿闪,抄住三支雉羽箭,知是蔡峻所发。  蔡峻只道树丛中另藏有敌,连发三箭,李逍遥险险接下,脑後小辫一翘而起,在空中颤了几下,心中暗叫:“好险!”辫子刚落,突听得破风声雨点般急传而来,激射之下,草茎簌簌而断,转眼便到了李逍遥身畔,却是陈惊云摸一把飞蝗珠,拉弓射进草影乱晃之处。李逍遥哪有胆用手去接,单听风声密集便感皮疼肉跳,又觑不清来路,心想:“这才叫惊!”  还好他没忘记风魔身法,脚下步法变换,闪身蹿将出来,急急躲过弹雨来袭,落地未定,蔡、陈二人的弓箭已瞄准了他的脑袋。  李逍遥余惊未了,只得半空中旋身翻飞,腿影幻化,抢在弦声再响之前,陡地将那两人踢翻。林月如闻声回首,眼中英气凛凛,正要发出一道家传气剑指,李逍遥先已抬腿,但在踢出之前心下竟犯犹豫:“舍得吗我?”便在一迟疑间,林月如突然改变主意,鞍上翻身,探手往他脸上狠打一拳,李逍遥脑袋一仰,感到鼻血喷将出来,脑中一阵迷糊,突然前襟一紧,身体倏然离地,竟被林月如伸手揪了过去。  “早说这妞儿力气蛮大,怎麽不想到躲开她拳头?”李逍遥心中暗暗懊恼,勉强睁开肿了的眼睛,只见一张美豔照人的脸蛋凑近而望,林月如眼眸中的神情似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瞪著李逍遥,愕然道:“怪了!又冒出一个来……”  当此情势之下,李逍遥只得朝她咧嘴傻笑。旋即脸上“啪!”的挨了一记脆生生、热辣辣的耳刮子。林月如怒道:“小淫贼,你还敢笑?”李逍遥见她竟欲发指来戳,忙道:“不要插我!我不是小淫贼,那个跑了的才是……”伸手一指树林。  林月如转头望了望,随即捏起一个白生生的粉拳,结结实实地落在李逍遥鼻上,方才回头,哼一声道:“你把我搞糊涂了!”  痛呼一声之後,李逍遥捂鼻心想:“你本来就波大无脑,我老人家不搞你都一塌糊涂了……”想到这一处,竟忍不住低下眼皮,朝林月如丰盈饱满的胸脯瞧了瞧,此时离得近了,鼻子虽疼,闻到她身上散发的一丝女儿体香,竟有醺然欲醉之感,心头一阵恍惚,想起那天在六榕客!她床上所见的美不胜收景致,更是难以定神。  便在心猿意马之际,眼睛陡然痛吃一拳,登时淤青难张。林月如怒道:“你还敢抵赖?采花小贼!还没看够麽?”李逍遥吃了这一拳反而清醒过来,想起灵儿,不敢再对林月如嘻皮笑脸,免得横生枝节,在此处绊住,忙道:“事实上我绝非淫贼!这其中有许多误会需要另订日子找个清静没人的好地方单独向你解释……就目前而言,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那个跑了的才是……”  林月如哪有耐心听他分说,捏拳狠打,怒道:“单独?那岂不是又遭你毒手了……打死你再找那跑了的算帐!”说打就打,而且毫不留情,这便是林家大小姐的性格。当下李逍遥除了叫苦连天,没别的可做之事。在这种情形下,忽觉自己确似一个不需言辞解释便已酷肖的可怜虫。“落在她手里,还能有啥别的话说?”  羽云、任书易等人眼见本门“长辈”惨遭痛殴而无还手余地,不由既惊且怒,纷纷喝道:“兀那小子,住手!这是我们蜀山派的高人逍遥子道长,快放开他老人家……”林月如浑不理会,提著李逍遥猛捶其腹,打得他吐血。李逍遥忍痛咕哝道:“叫你呢,假小子。”林月如反手一掴,瞪眼道:“我既不是‘小子’,你也不是什麽蜀山高人道长。叫管叫,关咱俩什麽事?所以打照打!”捏拳捣在李逍遥软胁,看他疼得哆嗦,身弓如虾,心下既痛快,又莫名的兴奋。  李逍遥吃痛不过,悲声叫道:“我真的是高手啊,你别以为好欺负哦!”林月如反转手背,“啪”的掴在他嘴上,碰到他牙,甩著手道:“高手?那你还手啊,怎麽不还手?”李逍遥愤然道:“我……下不了手嘛!”林月如一怔,眼珠愕然乱转,随即撇了撇小嘴,挺高胸脯,说道:“有什麽下不了手的?来啊,我看你是孬种……”她丰胸不挺都已经耸然夺目,这一挺起,李逍遥眼珠子几乎掉了出来,急忙掩目不看,一时口干舌燥。林月如嘲笑道:“孬种!”李逍遥不由老羞成怒,突然使“飞龙探云手”,双手一齐胳肢她。  林月如没料到他会来呵痒,她身未开瓣,从没被另外的男子如此触碰,自是吃受不住,娇躯一震,犹如花枝乱颤,挣扎得几下,笑得喘不过气来,竟从马鞍上咕噜跌落。李逍遥趁机跳开,回掌护身,摆个门户,说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林月如爬起乱寻,李逍遥哪等她发指来戳,脚下抹油般的一溜烟跑进了林子,迳追宫九而去。  他身怀绝顶轻功,身法虽说飞快无比,但当奔进密林,眼前迷雾恍惚,树影如障,难辨宫九所逃遁的方向,又被林月如刚才一番搅乱,更难追及先入林中的宫九。他不免边跑边嘀咕:“糟了!这样还能追得上吗?往哪边追才对啊……”  方自没头乱转之际,树後突然窜出一影,李逍遥未及瞧清,但见黑衫微晃而近,一只沾血的手已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推得顶在树茎上。  以李逍遥的身手,原本不至於这般轻易被人袭击得手,只是他心中刚好走神,想到一件事:“刚才那个裹马皮的家夥怎麽有点面熟?”脑中回想,记了起来:“是那崆峒派的贼人!没错,是他。当时关鸠为了吃独食而把那厮赶跑,没想到会成了这般怪状。呃……我想不起那厮叫啥名字了。”便在这时,脖子被一只干瘦沾血的手扼喉。  那人从腰间拔出一把血淋淋的剑,李逍遥稍一凝目,认了出来。那人一身黑苗服色,腰部血流不止,瘦脸阴沈,眼中带著痛楚之色,却一声不吭,正是那雾月教的好手符通玄。  “他怎麽也在这里?”李逍遥心念转动,两人目光相触之际,他突然想到了。“符通玄定然是刚才趁乱独追宫九而来,却跟我一样在林子里迷失了方向……”  符通玄没有废话,提剑竟要插入李逍遥胸口。李逍遥挣扎不得,急道:“先一起去对付宫九……”话未说完,剑尖已抵胸,便欲透肤而入。情急之下,李逍遥体内天罡战气在绝望中斗然激发,催动“真元护体”,内力上涌至胸口,长剑只入肉半分便难深入,符通玄力推之下,剑弯如月,竟尔崩折。  断了的半截剑刃反弹而起,打在符通玄脸上,他手指不由得稍松,李逍遥缓过一口气,提腿连环蹬中其胸,掼翻倒地。  符通玄被“风魔神腿”扫得一时晕头转向,未及爬起,李逍遥便横转手中半截湛卢,抵著咽喉,又将他按了下去。  但见符通玄白眼一翻,瘦脸阵阵抽缩,李逍遥担心这苗巫故伎重施,心头不由一跳:“拷!动不动就来邪的?”不等符通玄灵魂出窍,急忙掉转剑柄将他打昏。一溜烟跑出甚远,李逍遥犹自未能心定,摸了摸胸口,指头沾到血迹,所幸刚才伤得并不甚重,取药自敷,忽想:“真的能刀枪不入?”回想适才剑刃一抵身竟然崩断的情形,不由的探手入怀,摸著一个揣在怀里的硬物,取了出来,就著夜光一瞧,正是小剑匣。  李逍遥知是此物刚才帮他挡了一剑,绝非“真元护体”已经修炼到了能崩断长剑的地步。  他叹了口气,把小剑匣收回怀中,心想:“我啥时候才能用得上你啊……”一抬头间,只见头顶的枯枝上投下一双呆瞪的眼光,随即便听见颤悠悠的一声:“惊……”在如此寂夜之中,乍然间传到耳边,殊是说不出的鬼气森森。  “不就一个‘惊’字吗?说得有腔有调的,还好多人跟著说,这算个啥嘛!”李逍遥心中方自乱转念头,眼前大团迷雾飘过,只见大片桑树均是光秃无叶,地面龟裂,不知哪里吹来的阴风,将枯叶扫入黑幽幽的地缝,天色昏冥,林梢不时翕翼飘掠过似鸟非鸟之物,投下的翼影仿佛魔之舞。  李逍遥猛然仰面,却没瞧见林梢飞过何物,但他面前的一株枯树梢头却挂著一个身裹马皮之人。  这已经是第三次看见了。先前那两人分别是方白羽、崆峒派的一名弟子,眼下这一个高挂枝头的赫然竟是“侠客山庄”的青竹叟。  李逍遥不由得一怔,走近而望,青竹叟眼光涣乱,竟似不认得人了,只在梢头痴痴傻笑,不时变色而憟,大叫:“惊!”叫声宛如枭啼,撕裂夜空,远远传开,旋即又被风所拂淡。  然而这并不算“惊”。当李逍遥转面寻望之时,才真正的感到说不出的惊憟。  从青竹叟所挂的这株树起始,呈直线状每隔七八步便有一株秃树上挂著身裹马皮的人影,这干人自然是全都如青竹叟般目光呆滞,喃喃念“惊”。李逍遥强抑惊愕之情,提手一数,从他所立的地方直至雾林深处,约莫有七株树上各挂一个披裹马皮之人。他们身上、脸上皆画有古怪的符咒,所用的油料色彩鲜豔夺目,随著肌肉的抽搐起伏而曲张变幻,更平增了几分诡异气象。  这七人中,除了青竹叟以外,李逍遥并没认识几个。正呆望间,身後蓦地传来一声:“天蚕教!”  李逍遥冷不防吓了一大跳,转身时便感身旁黑影幢幢,被围在十数双寒利目光的逼视中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就是天蚕教的地盘……”一个自头到脚全披在玄麻大布里的高瘦身形之人仰望树梢,自言自语般的说道。“马明菩萨庙!”  “这里哪有庙?”李逍遥正自转头乱望,脖子上突然压下了一大从明晃晃的长刃,其中有刀有剑,握兵刃之手全都裹於黑獾皮套之中,连半寸肌肤也没看到。以李逍遥的内力,双耳终是较诸常人敏锐得多,却没听见这干披玄麻大布的神秘人何时欺到身旁,心下之惊奇也自不待言。  只见一名头戴大沿帽的小个子从人丛里闪出来,仰望昏暝的天空,尖声说道:“左金龙,刚才我好象看到黑暗圣堂鸟!”李逍遥心中嘀咕:“啥鸟?”但听那小个子话声尖锐之极,仿佛锥尖一般刺穿耳膜,虽已压得很低,但更是难以忍受,连多听一句也不愿意,但脖子上架满了刀剑,没办法不乖乖的留下来听。  “黑暗圣堂鸟!”那高瘦身材之人仰面寻视,目光变得惊疑不定,口中凛声说道。“虽然我没有看清楚,但是我能感到剑圣的威胁……”  “剑圣!”李逍遥心如琴弦一阵铮然拨动,当世只有蜀山云深雾缭处方有一位名叫剑圣的老人寂然独俯天下。  “传说有黑暗圣堂鸟出现的地方,就会有剑圣的踪迹,”那高瘦身材之人喃喃说道。“这只神鸟与剑圣心冥相通,形影不离。我不希望你所看到的是圣堂鸟。迅弋龙,这已经是一趟浑水!”  “但愿我看错了,”那小个子突然翻身急窜,倏忽如电,李逍遥胸襟一紧,已被揪到手里,身子一趋,便已面对一张涂脂抹粉的五花小脸。  便在他心中惊疑不定之时,只见那干身披玄麻大布的人均望向七株秃树上挂著的奇怪人影。眼神居然同他一样显得惊疑不定。不知是谁低哼一声:“除了这个矮老儿以外,其余几个全是咱们雄爷雇来刺探形势的眼线!没想到……”  李逍遥粗略一数,晓得这儿共有十五名身披玄麻布的神秘人。但因不明来历,他只好不动声色,心下暗暗揣思怎样寻隙开溜。  “他们遭遇了什麽?”那小个子劈胸将他揪得更近几分,面孔相对之下,几乎互磕鼻头。李逍遥眼皮抬起,只见一对针芒般的目光从玄麻布下半露的小眼里射了出来,仿佛要钻透他的内心。“小朋友,我想你大概比我们清楚。因为你不像是刚从外边进来的人!”  李逍遥摇了摇头,答道:“我也不清楚这是怎麽回事。”因觉这干人目光不善,他心里暗感不安:“我急著去追回灵儿呢,可别又遭遇节外生枝之事。先前林月如那小恶婆娘恃美行凶,无端把我痛扁一顿还不说,害我追不上宫九,这才叫糟!”以他的绝顶轻功,先前若非被林月如等人所阻,宫九绝难不被他追上。一想到灵儿陷於宫九手中的处境,李逍遥便不寒而栗。  那小个子另一只手微抬,袖口中钻出一只满身疮疤的灰鼠,胡须几乎摩擦到李逍遥鼻尖,那只手伸近,灰鼠吱的一声大叫,猛然朝李逍遥张嘴咧牙,作势欲咬。这情形自是不免将他吓了一跳。便在脑袋後缩之际,咽喉一紧,那小个子扼住他脖子,手如铁箍一般,李逍遥难以挣脱,正感窒气,那小个子探嘴如啄,尖声问道:“那麽你在这里做什麽?”  李逍遥暗想没有撒谎的必要,便即据实回答:“我找人……”  “这里是天蚕教的地盘,”小个子眼光如针,一眨不眨的盯在他脸上。“你来找谁?”  李逍遥感到喉管似将被掐断,不由暗感心惊,那小个子看上去没几两肉,哪知手劲竟是极强,这一扼喉,宛如铁箍勒紧一般,只稍片刻便感呼吸不得,胸膛憋涨欲裂。他没敢不答:“我……我找宫九……”  那小个子闻言一怔,转脸同高瘦身形之人对视一眼,随即目光更阴狠,转回李逍遥面上,逼视问道。“找宫九做什麽?”  李逍遥抢在快要断气之前答道:“他……他抓了我……我的同伴,跑……跑进树林里来了……”  那小个子瞪视一阵,觉得这少年不似在说假话,五指稍松,李逍遥心想:“这一宝押对了,他们不是宫九或天蚕教的人……”一口气未及喘过来,咽喉又即箍紧。那小个子向高瘦身材之人交换个眼色,转瞪李逍遥那涨紫的脸孔,问道:“这麽说来,你不是宫九或天蚕教的一党?”李逍遥点头不迭,但扼喉之手箍得又紧了几分,小个子逼视而问:“那麽你告诉我,江南狄武、河西无忧、北庭傲雷、光明顶的殷破败、苦水铺的棒胡……那一位是你的老大?”  李逍遥摇头不迭,憋著脸吐出一句艰涩之极的话声:“我没大哥……”  “我很难相信!”那小个子教旁边一人捏开李逍遥嘴巴,正要将灰鼠塞入,忽听林中有人边跑边叫,唤道:“九少,宫九!没想到在你被*的紧要关头,被我及时撞到,真是太好了!”李逍遥心下只是叫苦不迭:“好什麽?”眼光瞟去,只见史翼九衣衫脏乱,慌慌张张地从林中跑将出来,背後翼影乱飞,烟一般跟著大群鬼蝶,兀自穷追不舍。  “宫九?”围在李逍遥身旁的那干人闻言之下俱是一怔,随即全都如梦初醒,转头瞪向满腹苦水的李逍遥。  “妙极!”那小个子陡然翻了个凌空跟斗,双手一扬,随著大串扑簌簌的暗器破风声,满空蝶影纷落,碎了一地,宛如昨夜落英。  “铁蒺藜!”史翼九在暗器雨点般撒来之际便已藏身树後,身法奇快,待得满空蝶影皆碎,破风声消失,他才探出脑袋,抬起一只手,从树茎上夹出一枚有菱有角的铁叶子,低眼一瞧,便知端的。但见满空蝶影无一逃脱,刹那间已然了帐,对此暗器功夫不免既惊且骇。  那小个子翻身落下,闪电般探手扼住李逍遥脖子,口中桀桀而笑,说道:“原来你是宫九!险些被你扮猪食老虎地混了过去……”李逍遥心中只有苦笑:“你说我衰不衰?”到了这地步,原也无法可想,唯有听天由命了。  铁蒺藜纵然真有雨点般多不胜数,也不足以一举射尽满天蝶影。这其中的门道,李逍遥虽没史翼九看出得快,稍一凝思便即明白。心下暗暗佩服:“这小老鼠般的家夥暗器手段真是了得!每枚铁蒺藜去势回旋,既快且巧,不知有多少只鬼蝶霎眼间被刮下地去……以少*多,胜在一个巧字。”想到此节,心念随之一动,便在不知不觉中,武学上似有所悟。但说不出悟到了什麽道理。  “原来是八百龙堵住了九少!”但见史翼九拈著那枚铁蒺藜边瞧边走近,说道。“扶桑的铁蒺藜跟蜀中唐门的造法和手法上看来确是各有千秋。不知哪天有机会比一比高低?”  “蜀中唐门?”那身长体瘦的披玄麻布汉子闻声回首,眼中精光一闪,并不见他有何暗示,身旁已窜出数人,麻衣飘晃,不声不响的围住了史翼九,长刀急递,正要架到史翼九脖上,只见一串刃光从史翼九身背的藤箱里激旋而出,荡闪一圈,随著叮叮当当之声乱耳急响,刃光复又回入藤箱。  史翼九把手收回袖中,依旧是一副瑟缩的神态,眼光环视,只见旁边四五个披玄麻布之人均呆看刀头,旋即刀头崩然而断,每人手中只剩了半截刀。  “在下史翼九,来自江南一品居。”在一片急骤收缩的瞳光中,史翼九瑟索而立,嗐气跺脚,仿佛怕冷一般,这神态比起刚才惊鸿一瞥间所显露的高明刀法,宛然判若两人。“江湖上的事,我从不插手。但凡是非之地,我都会在场。”说到此处,裂嘴一笑,“帮你们扬名立万。”  那小个子甩出大片蒺藜雨,不仅是要尽射飞扑而近的鬼蝶,同时也觑准了史翼九在翼影下奔跑的身形,并不想给他留下一条生路。但没料到蝶影尽碎,史翼九竟然浑若没事,毫发无损。这已足令人错愕难言,但当他适才又亮了一手矫若惊龙的驭刀术,没有人再敢小觑於他。  “一品居?”那身高体瘦之人同小个子对望之下,转瞪史翼九瑟缩的身影,微喟道。“江湖上永远的旁观者。”  史翼九微微一笑,说道:“观看风波也是有风险地!有时也会难免被雨打风吹去……”那小个子尖声哼道:“知道风险你还来?”史翼九目光瞪在他那涂油抹彩的小脸上,笑吟吟的说道:“关东强雄手下有八百龙,足以掀起很大的风波。我没走眼的话,你一定就是迅弋龙,速度很快。”那小个子哼了一哼,尖声道:“有眼光!”史翼九嘿了一声,转瞪那身高体瘦之人,抬食指搔搔鬓角,微露思索之态,随即说道:“你是左金龙。五行金克木,所以派你做先遣入林。”  左金龙冷哂道:“你还知道多少?”史翼九信手一划,指头晃过面前一排阴沈的脸孔,说道:“这里还有十三尾锁林龙。啧……有阵容!如果小的所猜无错的话,盛天龙、大天龙、霸天龙三巨头也该到了这左近。”  李逍遥听他如数家珍般随口说出这干人的姓名来历,而无人否认,显是毫无差错,不由心下暗奇:“这小子行啊!好像一本走江湖活字典似地……”迅弋龙抬起一只手,袖口有鼠冒头,人鼠伸嘴对舔,眼光却斜藐史翼九,阴恻恻的说道:“只怕比你知道的还要不寻常!”史翼九一怔,随即眉毛微轩,说道:“噢?那就是雄爷来了中原。”  话声刚落,肩头陡地按下一只铁手。以史翼九的本事,竟未躲得过去,方始惊觉,铁手陡地收拢六爪,箍陷而入,扣住了他的锁骨。史翼九登时动弹不得,耳後钻入一个磨生铁般的声音,锐利地说道:“多嘴、多舌、多耳、多眼,这种人总是天生短命!”  李逍遥举目投去,只见史翼九身後有个大袍飘飘的黑影,瞧不清身形面容,只能看见一只重金属铁手按在史翼九肩上。他心念方自一动:“这却是何人?”史翼九已皱著脸叫道:“我知道你是铁爪龙!”随即肩头骤沈,被那只铁手压得弯腰仆倒,方才露出背後一个外披大布、内罩锁甲的黑面白须人。  那人桀桀一笑,脸肌却僵然如木,殊无半分笑意。探身到史翼九耳边问道:“铁爪入骨的滋味如何?”  李逍遥看见血迹已然染红史翼九肩头的衣衫,忍不住皱眉说道:“怎麽不还手?我看你打得过他……”史翼九忍痛哼出一声,强笑道:“中立是我的原则。”铁爪龙将他按得又低下几分,头脸触地,探嘴说道:“在雄爷的字典里,没有中间地带。非友即敌!”  史翼九闷哼的道:“那……那是强雄的字典,不是我的!”另一只铁爪随即按到他头顶,“我要拧开你的颅盖,看看你的字典里还写了什麽!”李逍遥再也忍耐不住,心道:“这小子怎麽恁地迂腐?”眼见史翼九死到临头竟还死抱“中立”字典不反抗,他便猛地运起天罡战气,趁迅弋龙未及扼喉之隙,以阿修罗神功震开旁边几只按肩之手,那几个“锁林龙”武功远弱於领队的左金、迅弋、铁爪三条主战龙,自然拿他不住。李逍遥一挣而出,未及出手,蓦地只见铁爪龙身罩的锁甲里斗然迸出九道刃光,花朵绽放一般,血雾激荡而开,眼中露出惑然不解之色,但只一瞬间,裂为九半碎撒於地。  史翼九一蹦而起,李逍遥不禁说道:“你不是中立吗?”史翼九喘著气道:“中他妈!拷,想*我?俺的元神‘九翼天使’可是不受‘严守中立’原则控制地!”  那十五人一怔之下,同时展开身形,向李、史二人包抄掩近,一时刀光乱目,难辨东西。  迅弋龙出手如电,探出手爪,向李逍遥肩上按落。刚才史翼九说此人速度极快,李逍遥吃亏在前,已暗自留心,岂能让他再抓著一次?脚下步形宛转,身随念动,沈肩移位,堪堪避了开去。迅弋龙抓了个空,袖口中簌的一声,灰鼠急窜而出,落到李逍遥肩後,沿背梁乱爬。  这般感受自是难言之苦,李逍遥只惊得满地乱蹦,想将那小灰鼠从身上赶下来,几名“锁林龙”欺近身畔,挥刀来砍。李逍遥脚底顿地,腾身扫腿如旋风骤起,将那几人悉数踢倒,身在半空急旋而飞,落在刀丛之外,立足未定便瞥见迅弋龙倏忽袭近的身影晃入眼帘。  李逍遥哪敢让他近身扼喉?正要使一招乱剑式,眼角掠见史翼九困在刀丛中抡手乱打,风声霍霍,逼得一干“锁林龙”近身不得。李逍遥生怕这一剑乱挥出手,难免连史翼九也一块儿伤及,只得收转剑路,脚下步法变换,躲开迅弋龙,却并不逃走,反而折转身形,窜入刀丛,使“飞龙探云手”将史翼九拉了出来,急道:“别打了,闪罢!”  话声未落,史翼九突然弹腿使绊,犹如甩毽子般的将李逍遥蹬进刀丛。这一抬腿甩脚,立时显露了殊不弱於“风魔神腿”的北派潭腿造诣,李逍遥哪里躲得开,不由惊道:“你干什麽?”史翼九回脸向他眨巴眼睛,笑道:“九少,慢慢玩罢!这是你的游戏,不是我的……”话声未落,身影已飘出甚远,闪进树丛里,远远观望。  李逍遥不由心中大骂,眼见刀光密卷而来,仿佛花团锦簇一般,耀眼难睁,不假思索便要挥剑乱扫,哪知那小灰鼠竟爬在剑背之上,朝他咧牙尖叫。李逍遥吓了一跳,甩手不迭,虽将那模样丑怪的灰鼠甩脱,剑招却已来不及发出,迅弋龙和左金龙一前一後,闪身将他堵在中间。  李逍遥不明虚实,哪里敢跟这两人交手?何况他心中记挂著追回灵儿,更是无心多耽,脚下步形骤变,横移七尺,旋身後移丈三,六爻变八宫,取位“天风姤”卦,转身溜入雾林中。  只道仗有“风魔天下”的脚底抹油本领,那干人必追他不上。哪料奔得一会,脚步稍缓,定睛一看,迅弋龙和左金龙仍似刚才那般一前一後将他夹在中间。李逍遥吓了一跳:“不对吧?”雾气移过,眼前复现黑影幢幢,那十三名各持扫林刀的八百龙武士仍然将他围在中间,随著他身形移动而亦步亦趋。李逍遥终是冲不出去,这是他学会魔神玄衣羊皮秘术以来头一回遭遇逃不掉的情形。  一惊之余,李逍遥目光急扫,看出这十五名披玄麻大布之人脚下不丁不八,所守的步形方位均合五行遁甲之理,当他取位“天风姤”卦,即乾宫第二卦时,对方步形便采否卦第四爻由阳爻变阴爻,变成了上卦为巽为风,下卦为风为地的“风地观”卦,即乾宫第五卦,紧咬不放。  这时李逍遥头皮阵阵发紧,已然隐隐明白:“哇……是遁甲奇兵!”  左金龙冷冷的目光望定在他脸上,微哂一句:“有我们在这里,你使不出‘风遁’之术。”  事到如此地步,李逍遥情知对方的遁甲奇术远较自己所会更为繁复,他脚下无法再由“天风姤”的卦位演变下去,因为这十五人所采的“风地观”卦先已封锁了他所能变化的每一条必取的路径。李逍遥跑来跑去,总是跑不掉,稍一停步,便发觉自己仍然置身於十五条人影的包围之中,不由气沮,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又被逼回到青竹叟挂身的那株树下。总算这干人先听了史翼九之言,以为他便是武功“天下第九”的宫九,难免暗存三分忌惮,没敢贸然过於相逼,只将他围在中间,伺机而动,否则李逍遥早就又被迅弋龙揪了去。  迅弋龙看出李逍遥显然已露技穷之态,不由蠢蠢欲动,作势要扑过来,舌头吞吐虚舔,桀桀笑道:“宫九,束手就擒罢!你是跑不掉地!”李逍遥生怕他当真扑上来,又吃扼喉之苦,急伸断剑虚划半圈,使“剑二”招式自守,说道:“我不是宫九!”  “剑二”的招式似有实无,十五条八百龙好手不辨虚实,一时无隙可乘,难以逼近,只得凝势对峙。迅弋龙身形左探一下,右闪一下,双爪倏忽伸缩,晃来晃去,变幻不定,虽没当真欺将上来,却也搅得李逍遥眼花缭乱。“不要否认!我们认得宫九的样貌……乖乖的投降,给我们带趟路罢!”  “宫九哪有我英俊?”李逍遥虽不知道这些人欲擒宫九有何企图,但不想在此多绊,急道。“大哥!你们看清楚点儿好不好?我可是有眉毛地……”  说著,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一对黑眉,那干人正自凝目而视,史翼九突然从树梢头倒身垂荡,抱胸说道:“休要上当,他的眉毛显然是画上去的,先前我看见他时压根就没有。”李逍遥不禁抬头恼道:“好了吧你?不帮忙就算了,还一再的落井下石这算什麽意思嘛?”史翼九摇晃树枝,悠然说道:“都说过了嘛,我是专程赶来看你怎麽死的,九少!”  那干人正自面面相觑之际,树上有露水滴落,将李逍遥右眉冲淡了半边,流下一行炭汁。他感到一只眼睛进水,难以睁开,不觉抬手乱拭,迅弋龙探身一瞅,看出眉毛果然是用炭笔描上去的,伸手一指,尖声叫道:“还说你不是宫九!我们晓得宫九是没有眉毛的……”但他们哪里晓得李逍遥被当作宫九避祸的替身之时,眉毛曾被阿梨偷偷地剃去,後来在桑园地洞里小巧以炭笔复又替他描浓,不料在此处竟给史翼九拆穿。  李逍遥无计可施,既已辩陈不清,脚跟斗然顿地,默念一声:“风无形云无定──独步九州!”使轻功拔身纵起,便欲冲上林梢,哪料史翼九抬脚在半空中等著他,一窜上来,脸上登吃一腿,踢得眼冒金星,身形只稍一挫,顿感足踝一紧,已被迅弋龙探手抓住一条腿,硬扯下地。  迅弋龙左手扯踝拽下李逍遥,右爪急翻而出,向他咽喉扼去,出手如电,的是快速无伦,比起李逍遥家传的“飞龙探云手”,在速度上似也不遑多让。  李逍遥心下大急,断剑乱削而出,想也不想,便由“剑二”变化为乱剑诀之“不知所措”,这是他赖以救命的看家招数,早已使得娴熟无比,迅弋龙手上功夫虽说高於李逍遥甚多,却哪里料得这少年斗然间竟会使出一招莫名其妙之极的快剑猝袭?连剑光来路也看不清,只觉手臂随即一凉,唰一声,卸下半条胳膊。  余势未竭,又唰一声,旁边一名锁林龙突然间少了一条腿,低头愕然而视,方始发现断腿离躯落地。同时又有两名围得靠近的锁林龙胸前锁甲裂开大缝,崩倒於地,未暇瞧清怎麽回事便已中剑挂彩,脑中兀自懵懵然不明所以。  总算迅弋龙身法如电,中剑之际倒身急飞,堪堪避了开去,否则岂有性命留下?但见李逍遥剑法既奇且快,无人瞧出端倪,便连左金龙这般一等一的好手也自愕然而怔,随即感到面颊有热汁淌落,抬手一拭,掌心尽殷,始知脸颊被剑风掠破。  史翼九一怔之下,在树梢抬手喝了声彩,说道:“好剑法!不过……怎麽不似南宫家的剑术?”李逍遥没暇理会,趁著那十五名遁甲战士受他剑法之威力所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转身急奔,使风魔步法飞也似的沿著那七株挂马皮裹身之人的秃树所呈直径跑入雾中。奔得一会,暗感足踝有物绊碍,边跑边低头看脚,只见半支断手犹自紧抓踝间,居然不掉。  李逍遥吓了一跳,慌忙甩腿不迭。  妖焰般的异光跳动曳闪,恍如群魔乱舞,幽暗靡乱。跃然映入瞳孔的竟是溅满四壁的淋漓鲜血。灵儿赤裸的娇躯蜷缩在墙角,原本白璧无瑕的肌肤上爬满了纵横交错的殷红爪痕,透过她惊恐噙泪的眼瞳,只见那恶魔般张牙舞爪的阴影狞笑著向她覆压而下……  眼看抢救不及,绝望之下,李逍遥不禁大叫,抬手往脑袋上自捶一拳,狠狠的打碎了脑中的幻觉。  这一幕虽只是脑海里霎间闪现的幻像,可却逼真得使他心头颤栗不已。他越来越担心自己在这片茫茫深深的雾林里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回灵儿。她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她是这样的重要,此时一想到可能要失去她,心头登时阵阵发凉,陡然间笼上了一层无比沈重的阴影。  他不晓得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不敢去想她会遇到什麽,或是当他找到她时会变成何种模样……  他只有往前狂奔,只盼能够找到哪怕一丝线索。可是莽莽林海,宛如一座大迷宫,天晓得宫九掳了灵儿去了何处!  天晓得……  在雾海林丛间乱转了一会,李逍遥踉踉跄跄的停下渐渐沈重难抬的脚步,茫然四顾,不晓得身在何方。别说找到灵儿,便连自己也迷了路,一股孤独无助之感蓦地涌上心头,鼻子竟有些酸溜溜,此时忍不住盼能再撞上史翼九或是那十五个八百龙战士,不论是谁,只要能让他遇上一个陌生人都好过现在这般孤零零地迷失在雾林深处。  先前他曾听丫头飘飘说起,这桑林绝非寻常之地,乃是一座被天蚕教诅咒了的迷宫,一旦陷入丛林绝地,想活著走出去谈何容易!当时他也只是将信将疑,并没当真放在心上。眼下困於林海深幽之处,李逍遥方知“绝地”是何含义,可是为时已晚。  他狂奔了多时,全仗著一股找寻灵儿的强烈意念支撑,但当这层希望陡然间变得无比渺茫,他便再也站立不住,感到又累又渴,全身脱力般的仆倒下去。这时脑中又不自禁地闪出灵儿受难的幻像,他不由得肝肠寸断,捶头大叫,连自己也惊恐於这种迹近困兽般的绝望叫声。他边叫喊边摇晃脑袋,竭力想要驱走那惨不忍睹的幻觉,便在摇头嘶喊之际,突觉昏暝的林雾间有一双夺魂摄魄般奇异的眸光在瞪著他。  这双眼眸说不出的奇妙和锐利,陡然射穿他心底的恐慌迷障,仿佛一支冰箭,将他射得一刹那间清醒了过来,不由的身子一激灵,随即隐隐发热,又仿佛被一粒火星迅即燃起了大火。  李逍遥恍惚了一下,强自定神,转目寻视,只见不远处倒了一匹身披重铠的战马,旁边一株树下偎坐了一个人影,全身甲光闪烁。李逍遥感到那目光仍似冰刀霜箭般钉在他身上,心里却越发感到有火熊熊燃烧,不由得更增口焦舌燥之苦。  两人便是隔著一重迷雾相互对望,暗暗打量对方,彼此都没有动弹。  这时李逍遥已看出那匹战马口流白沫,四蹄僵直,显然已经死了。他抬手摸了摸头,心下暗感迷惑:“那人的眼光射在我身上比冰还冷,可是我心里为什麽会觉得怪热怪热的呢?”说不出那是一团什麽样的奇异之火,但随著那双摄人心魄的目光渐渐黯淡,仿佛他心头那团火也将要熄灭。  “他是什麽人?”李逍遥心中猜测,身不由己地便向那人挪身移近几分。那双眼光仍是冷冷的盯著他,只是眸子中竟含有忍痛之色。李逍遥定睛一瞧,方才看出那人不过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但也许年龄比他想象中还要小些,只是那身战将装束使他的身形看起来似乎要大一点。这少年身裹甲胄,外罩一件大黑斗篷,显得像是兽皮所制;戴一副凤纹青罡头盔,插三支孔雀翎,放下钛金面当几乎遮没了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皓鼻以上的红润面孔。  单是这身服色,李逍遥便已猜出此人必是蒙古战士,心下暗暗称异:“怎麽有个小鞑子跑来这里跟我困做一处?”但当那少年的目光又凛凛瞪来之时,李逍遥竟然不敢与那双冷酷至极的眼睛相对,眼光一低,瞧见那小将以一只右手按腹,血流了满地,染红战袍下摆。  李逍遥不禁有些吃惊,忍不住挨得更近了一些,那小将顿时目光一凛,明眸中充满警惕之情。另一只手按在身畔一柄连鞘的大剑上。李逍遥虽也是用剑的,却从未见过这等大号的长剑,若是竖将起来,料想比他还高。不由得“啧!”了一声,咋舌不已。随即瞧见那小将按剑的手也是沾有血迹,手背上显见有伤,连黑鹿皮手套也破了。  李逍遥忍不住说道:“怎麽伤得这麽厉害?”那小将并不回答,只是冷冷的瞪著他,眼中的神情就仿佛在警告李逍遥不要轻举妄动。  李逍遥这时靠得近了,看出那小将伤势不轻,背倚树根而卧,兀自低喘不已,血随胸腹起伏而汩汩流溢,料想他未必还有气力暴起伤人,便大著胆子探头察看伤处,口中说道:“别紧张,你都快挂啦。用不著我来*……”话未说完,那小将捂腹的手便已悄无声息地扼住他的咽喉。  李逍遥气为之窒,斗地惊觉:“他绝对有力气捏碎我的喉骨!”好在心念转得不慢,便在那小将欲吐手劲之际,急道:“我可是大夫哦……”那小将原本就要扼死他,闻得此言,眼中闪出犹疑之情。  李逍遥感到扼脖的那只手稍微泄劲,急将脑袋後仰,手影夭矫翻出,使家传手法扳住那小将的手腕,从喉前掰开,说道:“你不要紧张!我不过是想看看你的伤,然後对症下药,施展我一身医不死人的绝学……”  那小将凝目与他对视片刻,似也看出他没有歹意,便将那只手悄无声息地抽了回去,但一缩手之下,竟把鹿皮手套脱落在李逍遥双掌之间,虽在幽暗的雾夜之林,李逍遥还是瞧见了那是一只白里透红的鲜润酥手。这一霎间,心中不由一怔:“他的手怎麽这般美法?就跟灵儿也似……”想到灵儿,心头又是不自禁的一痛。  那蒙古小将目不转睛地盯著他脸上,仿佛能看透他心中一瞬间涌动的痛,不由的微微凝眉,随即别过脸蛋,移转目光,盯著那支大剑。  李逍遥想:“我可别在这多耽时候,还是快摆平他就走吧。”取松香点燃,低下脑袋,将那小将的手从腹间拉开,然後掀去盖身的斗篷,眼光一触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禁失声而呼,变色道:“哇!这麽大的伤口?”定了定神,瞧出那小将腰腹间绝不止一处伤口,竟仿佛蜂窝一般密密麻麻全是相挤一堆的血洞,大小不一,深可见肠。  这种伤口李逍遥可是从未见过,瞠目之余,忍不住咕哝了一声,猜测伤口的来历:“是炸出来的?”眼皮一抬,只见那小将目含肯定之意,虽不言语,无疑是暗示李逍遥猜对了。  李逍遥低头又瞧了一会,伸指去摸,感到伤处已有些溃烂、腐肿迹象,腥臭入鼻,隐隐夹杂著火药硝石味。他抽了抽鼻头,不由皱眉问道:“难道是炮打中了的?啧啧……好几天了罢?怪了,这儿哪有人打炮?又没听见炮声……”那蒙古小将始终默不作声,只是目光凛凛地瞪著他,防备这自言自语的汉家少年万一有不轨举动。  “你从哪儿来的?”李逍遥随口又问了一句,不闻回答,心下倒也不奇怪,从那蒙古小将眼光里他早就看出了深深的敌意。胡汉恩仇,千百年纷争不息,仿佛都写在这双敌视的眼神里。  那原也不必多说。只是李逍遥年少质纯,又久处山乡僻壤,没见过什麽大世面,对於统治中原的蒙古人,他心中并无多少仇恨。眼见这蒙古小将生得形貌俊美难言,又比他年小几岁,身受炮击重创,孤零零的坐在这深山野林里岂非等死?  李逍遥心系灵儿安危,况且自身难保,原可撒手不管,只是心中暗生恻隐之念,不忍见这蒙古小将坐在这里等死。当下,又仔细地检视一番这小将军身上其他处看有没有别的伤口。但见这蒙古小将伸直一双修长的秀腿,依树而坐,他的右腿裤衫上渗出殷红的血迹,依稀可见箭孔。李逍遥不禁说道:“腿上挨了一箭?”探手去摸,箭虽然被那小将拔掉了,也乱缠了几层撕下来的布衫,但当他的指头小心翼翼地摸进去,从溃烂的伤口中抠到一枚箭蔟,显然深嵌骨胛,并未及早取出,已然发炎。  指头抠入那小洞之时,李逍遥感到那小将身子微微一颤,显是痛楚难忍。他侧脸瞧向这小将的面孔,只见这蒙古少年微碧的眼瞳中含有强忍剧痛之色,挺拔的皓鼻之上有汗珠凝露一般泌溢而出,虽然痛得厉害,却始终一声不吭,丰实而粉红的手指紧攥战袍一角,捏拳强抑伤痛,浑润的手背上凹显几粒柔嫩的小肉窝。  李逍遥心下暗感佩服:“硬气哦!要是换作我,早痛得呼爹喊娘了……记得我小时候玩鞭炮,因为要和书航这厮比赛看谁扔得远,於是用手去捏,不料引子烧得飞快,结果炸伤了手指头,那个痛啊……啧!”落手捶在那小将大腿上,犹有余悸般的说道:“知道痛你就吭声罢,我晓得这种被炸的感觉!虽然我只是小时候被一根小鞭炮误炸了一下。你看这根无名指,这里有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疤……”  那蒙古小将原本还能勉强忍得住伤疼,但给李逍遥一拳头捶在箭创之处,登时剧痛欲死,身子随之一震,再也吃受不住,闷哼一声,大汗涔涔而落。他心中恼怒,伸手将李逍遥推倒,回手按腿,蹙眉默忍痛楚,终是没在这汉家儿郎面前稍露半点软弱之态。  李逍遥一骨碌坐了起来,陡感那蒙古小将按手推胸虽看似轻不使力,後劲竟然震得胸腹慢慢的痛将起来,好似断了肋骨一般,不由摇晃一下,抬手捂胸,定了定神,讶然道:“手劲不小哦……”话声未完,口中竟涌出一股热乎乎的鲜血,“哇”的一声,喷於地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良久难以定神。  那蒙古小将垂头粗喘一阵,眼盯血迹,目光竟然变得炽烈而狂野。突然探手,将李逍遥劈胸一揪,拽到跟前。李逍遥徒有一身的内力和几招高明剑法,先前在林月如手底下饱尝苦头,那还能推说是让她三分,不舍得当真厮打。可是在这蒙古小将手上,他感到毫无反抗的余地,便如一点武功也不会的幼儿般的只能任由摆布,心中的惊诧之情实难言状。  但更惊诧的还在後头。李逍遥心念尚未转动,突感手腕剧痛,低眼一瞧,却见那蒙古小将竟咬开他的血管,大口吮吸涌溢出来的热血,一边吸溜有声,一边用眼光瞪在他脸上。这一霎间,他的目光就像一只野气勃勃的小母豹盯著到手的猎物。  “嗳……呀啊!”李逍遥大声惊叫,全身为之颤栗,生恐这蒙古小将吸光了他的血,却挣身不得,急中生智之下,忙道:“我的血有毒地!当心毒死你哦,骗你是小狗……”那蒙古小将浑若未闻,只管大口吮血,因感血流得不足,张启银牙又咬。这时李逍遥方始瞧清这蒙古小将揭开面当之後的脸容,不禁震慑於她惊豔绝伦般的玉颜和那母豹般的悍狠神情。  李逍遥心头登时涌起一种打娘胎里钻出来之後从未有过的惊豔之感。先前他从没尝过内心被女色所震憟的滋味,虽然他已经有缘遇上了芙蓉仙露般清纯无瑕的赵灵儿,以及那鲜辣之极、明丽无双的林月如,可却全不似眼下这般的震撼之美。说不出为什麽,只觉这一身战将装扮的蒙古少女有一种不同於其他女子的慑人容色。不同於灵儿的仙气、月如的英气,非比人间绝色,也有别於仙灵之秀,全然是一种从所未有的神界奇豔。灵儿的美令人不忍亵渎,仿佛清池雪莲,那堪采折。月如却似一颗鲜熟嫩透的桃李新果,只消多看一眼便起品尝之欲。而眼前这位蒙古绝色少女却仿佛一把凄豔绝伦的天神之刃,美得深深的刺碎人心。  这是一种*神般的美色!  当她揭去钛金面当,便是一柄出鞘的天神之刃。其光四射,瞬间逼射天地,尽诛神鬼之魂。  至少,李逍遥现在就感到快要被她诛却了。只是一恍惚间,陡然痛醒几分,心念急转:“我可不能这就拿命喂饱了她!我要去救灵儿……”  他心中焦急,可是又挣身不得,不由怒气陡生,猛挥拳头,打在那蒙古少女眼角。  这一拳虽没运使“天罡战气”,但在体内阿修罗神功激涌之下,拳劲也甚为不小。那蒙古少女的头登时侧转到另一边,樱口滴血,从李逍遥腕间移开了嘴唇。李逍遥纯属急怒交加之下方才乱挥一拳,没想到竟能真的打中她的脸颊,不由的一愣,心念暗生:“她的武功看来比我只高不低,怎麽不躲开?哎呀!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女人吧?”  那少女陡挨一拳,头脸顿时偏转向後,帽盔!的一声掉地,滚在身後,露出一头乌丝,盘在头顶,束成一个男儿式的髻。但见她颈白眉秀,一身满是硝烟风尘的戎装衬照之下,更显刚柔交济,英悍中犹透少女的娇俏之气。李逍遥虽仍余怒未消,手按腕间咬伤之处,乍然望在她脸上,不由看得呆了,心中一阵莫名的燥热。  “哇……她生得真是霸道哦!都美到霸道了,我没有别的话说。没想到女孩儿酷起来也可以是这麽个帅呆法!真是令我忍不住要向她发指……”  正当那根食指按捺不住,一翘而起的时候,那少女脸孔微转而回,两道英气勃勃的蛾眉之下,一对碧澄澄的星眸瞪在李逍遥脸上,幽瞳中但见火光微闪,旋即李逍遥便惊异地看见这少女莹滑的头额印堂处竟有一个豹象之谶稍现即隐。  他一怔之下,只道这少女仍想咬他,忙不迭的便欲退後,口中说道:“你别乱来喔!”话声甫出,那少女便又揪胸将他扯了过去,面孔相对而瞪。李逍遥不小心触及她那双夺魄般的奇寒目光,心中又自莫名燥热,正想闭眼不看,突见那少女慢慢抬起一只白里透红的酥手,他只道这少女又欲动粗,急道:“你*我就等於连伤至少两条性命……”话没说到一半,却见那少女不过是抬手从红唇边拭去血迹,除此而外并无其他不妙的举动。  这时他已隐隐觉得这小母豹一般悍气的蒙古少女绝非常人,先前她伤後失血过多,神情已显萎顿,但当她吸了他一些热血之後,竟渐渐地振作了起来,眼神中更增威慑之气,原本苍白暗淡的面靥也随即微现红晕。  李逍遥生怕她食髓知味,还想再来吸他血,忙道:“这里有匹死马你不吸,干嘛食我的血?我挂了,谁来医你?剩你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有什麽好?”那蒙古少女瞪视他面上,突然叽哩咕噜的说了一句蒙古话。  李逍遥先是一怔,大眼乱转,听不明白,但这难他不倒,因为从家里出远门时就早有准备。“等一下!”他抬指向这蒙古少女高挺的鼻头虚晃两下,随即默念“乾坤咒”,取出一本揣得皱皱巴巴的小本子,拿在手中,向这少女眼前一扬,说道:“幸好我有一本王晶编写的蒙汉常用会话通译手抄……让我查查!”那蒙古少女探眼一瞧,只见李逍遥手上捏著一本画满了裸身男女相扑彩图的小册子。  “呃哦……拿错嘹!”李逍遥也自发现拿错了书,脸上一红,慌忙遮掩不迭,“不是这一本!”心下暗骂:“王晶这死胖子,连春宫图也编了一本各民族常用招势大全……害我拿错嘹。”把那本他常用的小画册藏起,摸索一会,终於找到了一新如洗、从未翻阅的的通译小册子。“就是你了!”  正自翻书乱寻,那蒙古少女扬手把书打飞,揪衣的手一紧,登时又箍得李逍遥脸涨似猪肝。  李逍遥方感愕然,大眼滴溜乱转,耳边随即飘入一句舌儿卷溜、好听之极的官话:“你是什麽人?”他不由的一愣,眼珠转得飞快。“乖乖龙的东!原来你是会说人话地!怎麽不早说?害我找书多累啊……”  那蒙古少女微微抿嘴,眼眸中的冷酷神情丝毫不减,向旁边那匹死马瞥了一下,目中闪过一丝疼惜之意,眼光又转回李逍遥面上。“进林的时候,我的坐骑误食了毒草。它的血饮不得,你是大夫怎麽看不出来?”  李逍遥转头看马,瞧见马鞍旁挂有弓箭、牛角壶等军旅之物,枪囊里还*一支通体乌亮的大枪,枪头既粗且阔,乍看倒像是刀刃。他正想:“鞑子妞就是粗豪!连兵器也要跟别人比粗比大,料想将来找的老公也总该是个大号的……”胸襟一紧,那蒙古少女凛凛而视,语带威胁的说道:“假如你敢骗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李逍遥眼皮随之一跳,定了定神,忙道:“都说了我是大夫嘛!若是骗你,就算被你*了,你也死得很难看……瞧,肠子都快出来!!让哥哥帮你按回去……”伸手去按这蒙古小女将的腹,突发奇想:“不知道我那招逍遥拳法之第一式使在小鞑女身上会是何等样情形?”  正自乱摸之际,手指无意间触到硬物,眼光投下,只见这蒙古少女肩後挂著一个包袱,里边装有一个硬盒,似是不轻,当她坐地之时,垂到後腰。那蒙古少女原本闭眼任他“医治”,但当他的手摸到腰後的包袱之上,她立时耸然而惊,挥拳将李逍遥打了个斤头,掼跌一旁。  “在我能记起来的经历中,我所遇到的女人大都很厉害!一点不像从小听多了的那些江湖故事总是英雄救美、弱女投怀送抱什麽的……!!疼死啦。这是什麽世界?”  这也是有生以来李逍遥所挨的最沈重的一颗粉拳,打掉了两颗待换之牙,痛歪了鼻子,半边脸颊青肿而黑,爬在地上乱数星星,耳中却如擂鼓般轰响不绝,说不出的难受。  待得满眼金星淡去,只见那蒙古少女俯头凛凛瞪视,满面怒容,咕哩咕噜的大说鞑话。  李逍遥心中也自恼火,听不明白之下更感憋气,不由大声说道:“这里是中原,是我们汉人的地头!警告你别再跟我说什麽番邦话……”脸上落下一只穿高帮皮靴的秀脚,踩著他嘴。那蒙古少女下蹄践踏之余不忘蹂躏几脚,碾得李逍遥满脸鞋底泥,脑中大生饱尝外侮欺压之恨,心头顿升抗敌之帜,可是无可奈何。在她脚下只能想想而已,最多援引王晶所编小画册中的招式,幻想怎生百般凌虐这小鞑女。  “中原!”那蒙古少女冷然说出一句溜儿棒极的汉话。“在我脚下就是我的地头。”  鞋泥堵鼻,李逍遥感到将要窒息,急怒之下,突然使出家传飞龙探云手,闪电般扳住她脚踝,想摔翻她,可是那蒙古少女也没示弱,使劲蹬他脸,两人正自较劲,李逍遥转脸避泥星溅眼之际,无意中看见地面有土堆起一块,直线般飞速推涌而来,向他们身子所纠缠之处滚滚急撞。他一怔便即想到:“下边有异!”  这时,那蒙古少女也已发现*气四面急侵,目光如电,环扫一圈,只见四面八方均有小土丘隆鼓而起,受地底急窜之物推动,飞箭般的迅速向她所坐之处逼至,仿佛圆圈急速缩小,将她与李逍遥围於垓心,来势既快且恶,端是惊心动魄已极。  飒的一声剥响,横卧在李逍遥和那小鞑女身前的马尸骤然在他们睁大的眼瞳里裂为两半,血肉飞溅而撒。李逍遥低眼瞧见地面那小丘犹如浪头一般穿过马尸中间疾推而来,正自呆看,那小女将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霸王枪在你身後,帮我捡过来。”因见李逍遥未及醒悟,不由踹了他一脚,喝道:“还楞著干什麽?快!”  李逍遥跌翻於地,眼见四下里土丘骤近,再迟缓得片刻,难免要像那匹马般惨遭分剥,他没敢多有迟疑,伸手去捡那杆倒在他身畔的大枪,只道随手便能抄起,哪料一提枪身,手腕竟陡地下沈,非但没握得住,更险些顿脱了他的骨臼,心头一惊:“恁地沈重?”未暇多想,双手齐抓,斗地运起阿修罗内力,始能拿得起来,但也感到沈凝之极。他不免咋舌称异,心下疑惑:“这枪是啥铁铸的?怎麽这般重法?卯足了劲儿,我最多端得住,却休想使唤得开。她小小年纪,拿得动吗?”眼角瞥向那少女身旁的大剑,疑念又生:“如此看来,这把剑也绝非常物。她怎麽会有这等神力?看外表也不是很壮啊……”  生死关头,那少女岂似他这般婆婆妈妈,探手从他掌中抽出玄金大枪,只手一握,呼的抡转如风车旋舞,李逍遥低头稍迟,险些被扫飞了脑袋,心中乱跳不已,慌忙缩脖趴地,却没留意一个土丘先已撞到他腰後,刃光陡然破土烁出,眼看便要将他拦腰裂为两段,那蒙古少女眼角余光觑得真切,皓腕翻转,将大枪闪电般扎入李逍遥腰後的地下,枪头旋搅入地,口中低喝一声:“躲开!”  李逍遥见她突然发枪戳来,哪用她叫?头发乱竖,慌忙翻身滚避,“噗!”的一声,地面先溅射几道血箭,喷上半空,随即只见泥土翻飞而起,那蒙古少女棹枪回抽,从地下挑出一个全身罩在灰滑遁甲皮衫里的瘦小身影,眼冷如雪,哼了一声,说道:“地藏龙,来了九条!”  枪影微荡,将穿胸於枪尖的那人一撂而开,大枪呼的抡转,再次插入地下,顷刻又挑穿了一条地藏龙的胸脯。李逍遥惊看之时,心中隐隐明白:“下边有人用‘土遁’之术突然来袭!”  未及转念,身旁泥块乱溅,枪影倏穿倏闪,犹如神龙吞吐出没,那蒙古少女已在霎眼间连挑数人。李逍遥脑後突然轰隆一声炸开,地陷一洞,蹿出一个灰影,身形如电,举刀劈至他的後颈,昏暝中但听一声低喝:“大地藏龙,挡我者死!”  随著这一处有人破土跃出,四下里土丘推涌至那蒙古少女身旁数尺之处,眼见再难遁形,一齐暴起,刃光忽喇喇的洒了过来,一时土尘激扬,寒刃烁目难睁,那少女回转枪头不及,*气骤然重叠而泼向她倚树而坐的身影。  八百龙之地藏龙顷间现身。  尘土纷扬迷眼关头,李逍遥骤感锋刃之寒逼至後颈,直凉到心底。不假思索之下,自然而然的便是一招“不知所措”,把断剑乱挥而向脑後。  马君武之乱剑诀在李逍遥记忆中可说罕有失手。只道背後的人影在湛卢的锐光激射之下必难活命,心中已自不安。先前在桑园,他一剑挥裂“鬼蝶大姊”的魅影,虽说那是一个半妖半人的异类,她中剑毙命的一幕却难以从脑海中忘却,此後又误伤宫九,心底也不是滋味,委实不愿再有人在自己凌厉之极的剑法底下丧生。是以这霎眼间斗然再使快狠*著,李逍遥虽说迫於无奈,纯出自保之念,却也不免有些後悔。谁想这一剑竟然掠空,这倒是出乎始料之极。  回头一看,窜上半空的那个灰影竟在他断剑一挥的刹那间旋身扑入地下,端是快诡无伦。便在兔起鹘落之间,地下蓦地探出一臂,发拳如电,李逍遥未及回过神来,便被那一拳打得晕头转向,身形犹未立稳,乱挥一剑,削向那只倏忽伸缩的拳影,自然又没劈中,剑风狂泻而落,只将身畔的地面扫出一道扇状大痕,激溅尘沙,浪涛般涌向围攻那蒙古少女的三五道灰影。  这层尘涛沙浪夹杂了乱剑诀之“不测风云”的剑气,激涌而喷,端是声势骇人已极。那几人一惊之下,眼见势难抵挡,一声呼哨,同时翻身倒扑,遁於地下。  剑气推涌沙浪排到那蒙古少女身前,李逍遥只道要糟,却已无法挽回倾洒而出的大股剑气。谁知那蒙古少女回转大枪,抡舞数圈,枪尖斗然往地面一划,也荡起一排沙土,呈半月之形迎向滚滚推来的那一排沙浪,两相交撞,悉数散尽。  李逍遥正愕然间,身畔沙土陡溅,唰的戳出一支银刃铛,出其不意地撸到右胁之下。猝然受袭,李逍遥剑意应念而生,自然而然的便发出一招“不知所措”。使银刃铛的那人招数未老,便又缩回兵刃,反身钻入尘雾中,身影一闪,复又遁形。  这种出剑屡屡落空的情形委实是李逍遥习得“乱剑诀”以来从所未遇,不由得转头乱寻,心下既奇且慌。  “飕!”数道锐气破风声连响,乍然间只见那少女背後闪出一道灰影,发鹤嘴锄劈落。  李逍遥一声“小心”未出口边,斜刺里穿来一道刃光,横胸急削,端是快狠无伦,便连转念的片刻余地也没留给他。  随著刃光急掠而来,但见土沙飞扬,地下蹿起一个灰衣人影,沈声喝道:“小地藏龙,锐不可当!”  李逍遥哪里晓得八百龙之地藏龙的名堂,眼见刃光随土溅来,其势凶急,脑子里一时未暇想到别的应对之招,只得仍使那招“不知所措”,翻手甩出大团没头乱泼的剑光,後发先至,先一步袭到那灰衣人身畔。  “好剑势!”那灰衣人瞳光急缩,眼见得无法招架,脑袋一仰,反身一个跟头倒扑入地,避开乱泼而来的大股剑光。“嗖!”的一声,只见一道血箭从土里急射而出,随即又是“嗖!”的一响,李逍遥虽已回转“剑二”自守门户,但仍迟了半筹,自肩而背斗然间衣衫绽裂一道长缝,身子打了几个转,总算消去那灰衣人先前兵刃横撩的余势,暗感身上一阵火辣辣般的痛楚,眼光稍侧,握剑的那只手臂有血从袖管中淌落,沿著剑身流向刃端,滴於地下。  “拷!这些家夥怎麽这般厉害?”李逍遥不禁痛得咧嘴,耳边听得一声闷哼:“土兀龙!”目光转去,只见那蒙古少女背後有个灰衣人高举鹤嘴锄,未及砍下,那蒙古少女斗地一个回马枪,洞穿了他的胸膛。  那灰衣人口中只吐出“土兀龙”三字便即了帐。  尘雾淡去,人影复清。片刻间林间这块空地又只剩下李逍遥和那蒙古少女相对而立的身影,若非旁边还多了几具尸体,绝难想象霎眼工夫之前此处有过一轮闪电般的狙斗。  然而*气并没散去,地藏龙不过只是暂时遁形,伺机而动。李逍遥经历的阵仗虽没那蒙古小女将多,也知*机四伏,来袭者犹未离去,必是在等待时机以寻隙发动第二轮突击。刚才的猝袭已然凶险难状,李逍遥不敢想象下一轮会是何等样的恶战,强抑伤处的痛楚,定了定神,心下苦笑:“这群遁甲*手显然是冲著那小鞑女来的,我却莫名其妙地卷了进去,打一场没头没脑的死仗,说不定要把命儿搭进去,这个冤大头可就当得大了!”  心下对这小鞑女的身份来历不由得暗暗疑惑,目光向她投去,只见她枪尖撑地,靠树而坐,先前一番恶斗,她竟然只是坐著使枪御敌,使多了气力之下,伤处血又涌出,俏脸更见苍白。  两人目光对视之际,那小女将似能看穿李逍遥心中所思,冷冷的说了一句:“你走罢,他们是冲著我来的。”  李逍遥心中虽说害怕再来一场恶袭,但听了这一句,不由的便挺了挺胸,显出光棍的气概,咧嘴一笑,蹦著舌儿说道:“英雄救美是我的本行!帮妹妹打架是我的天职!这种事没人比我做得有经验,我随便耍两下剑法他们就吓得钻地了。想不到哥哥这麽英雄了得吧?从你的眼光里我已经看出你内心对我的仰慕……都已经仰慕到流汁了。”  那小女将没想到在这当儿他还能自吹自擂得出来,不由的秀眉微轩,眸子里闪出鄙夷之色,淡淡的说道:“以你的三脚猫剑法,再不滚远点儿,这林子里又会多一野鬼。”  “三脚猫剑法这种形容不是很适合我在你心目中的真实形象,”李逍遥自小被人看扁得惯了,脸皮既老,便没把这小女将的讥刺当一回事儿,笑容不改,说道。“我就知道你们妞儿总是爱说反话地!心里想要嘴上又说不要……”  话声未落,头皮蓦地一凉,便在後脑勺将给烁然闪出的一道刃光劈裂的刹那间,那小女将飞手投枪,唰的擦过他的颈侧,李逍遥吓了一大跳,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灰衣人面门被枪尖插入,怦然仰跌,大枪贯颅而过,钉於地下。  望著嗡然撼动未定的那杆霸王枪,李逍遥方始晓得自己刚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回来,若不是那小女将出手如电,投枪毙敌,这灰衣人窜出地面突发一刀早已结果了他。  他不由的张开嘴巴,倏地只见一串厉光穿破树丛急射而过,那小女将探手取剑不及,右手掌登时被一条链子!扎穿,钉在旁边的树茎上。链影急绕数圈,缠上她的腰身,霎间连树缚住。  那小女将急欲伸另一只原已受伤的手抓剑,斜刺里突有刃光闪落,一支长矛搠入手背,钉於地面。  李逍遥张开的嘴巴立时转为惊呼。  一个支著长矛的瘦身男子从树後转出,裂嘴而笑,眼盯矛头下的那只素手,瞳孔里竟闪动出亢奋的异光。“在森林打豹子,也不比这容易。”  那小女将仰面望著这个人,妙瞳里先闪过一丝惊讶之色,随即蹙起眉头,凛声说了一句:“是你!”  “是我,”那持矛男子低头笑道。“不同的是,去年到府上拜访,小人的身份是来自关外的使者。眼下却有点不同……”  那小女将目光一沈,俏面顿笼寒霜。“姓耶律的不是已经同我傲家结盟了吗?”  “结盟归结盟,*归*!”树後又闪出一人,手拽!子链,陡地勒紧了那小女将的脖子,冷声说道。“这就叫做拆台!”  那持矛男子裂嘴而笑,看到那小女将娇白的肌肤在剧痛中抽搐,随即溅染殷红的血星,他的眼光变得更加亢奋,探嘴到她腮边,伸舌舔吮血迹,!溜有声,仿佛一只嗜血的野兽,狂热而粗蛮,当他咬住她的耳垂时,口中喃喃的说道:“明里帮桩,暗地拆台。江湖不是小雏儿心想的那麽简单!”  虽然明知这桩闲事管不得,但见那小女将危在顷间,李逍遥忍不住向前一蹦,大著胆子喝道:“这麽放肆,视我为无物吗?”  “无物?”忽有一声低哼来自他背後,锥尖般的刺入耳膜,随即只见地上多了一个背手而立的人影。“无物可离虚壳外。我们只看到一具将要腐烂的躯壳!”  李逍遥目光瞥向地上斜斜投下的人影,暗感背心阵阵透凉,全身顷刻之间笼罩在一股无形的*气覆盖之下,竟没敢转身,情知一转身便会立判生死。他委实不愿这样就跟人拼命,*人固非所愿,被*的滋味那也更为不妙。眼珠乱转之际,嘴上并没闲著,只盼能引那人多聊几句,别那麽快决出生死之局。“听阁下说话蛮有格调,绝非粗人,一见面就打打**岂非无聊?不如听听小弟的建议,先对那位妹妹斯文点儿,或者换个角度来讲数,有什麽过节大家坐下来慢慢倾……”  “小子,你现在所有的要害部位都在我的眼光所及之下,没有角度可换!”背後那人淡漠的说道。“不信你试试?”  “试是一定要地!”李逍遥有意要引得那人说话分神,眼珠乱转几下,暗暗盘算下一步的走法,口中问道,“阁下实在是小子所见过的人物中最……这个最摸不著头的一位,想必也是大有来头啦。还未请教?”  “我是错骨龙,”那人淡然说道。“将死之人有权知道。”  李逍遥心想:“没听说过。”嘴上却大喊“久仰”,眼光转向那蒙古少女身旁的两人,随口敷衍道:“那麽这两位也是什麽什麽龙哥啦?”那持矛之人一边试图撕开小女将身上的锁甲,一边转脸向李逍遥裂开嘴笑,说道:“我叫宰毕亮,是关东雄爷的义子。旁边这位使!子链的才是八百龙之一。”旁边那个手拉!子链勒小女将脖子的灰衣人头也不抬的说道:“我叫!索龙。”  李逍遥看出那个名唤宰毕亮的家夥竟要在下毒手之前先对小女将施暴,心下暗惊,只听背後那个自称“错骨龙”之人话声又起。“知道我们为什麽跟你多说几句废话吗?”错骨龙探嘴在李逍遥耳边说道,“第一,刚才你使的剑法能伤得了大小地藏龙当中的‘小地藏龙’,那也算不简单了,所以你有资格在临死前得到尊重。第二个原因是,我们不担心死人会把今儿此地发生的事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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