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的东西真的没用吗？’
去年年末，央视制作了一幅属于2021年的特殊《清明上河图》。这幅图里埋藏了很多彩蛋，记录下了一整年里值得铭记的人与事。这些人里，有为疫情奉献的白衣天使，有在奥运赛场上拼搏的体育健儿，有离我们而去的共和国院士，也有起于微末的平凡人。
而在这些努力活着的平凡人中，出现了一位被称为“废品发明家”的手工耿，以及他发明的那辆“赛博朋克”概念车。
这应该是手工耿第四次出现在央视平台，之前的三次，都是真人出境。就在几天前，手工耿刚刚因为发明了一件无用之物——老年人也能使用的安保巡逻机甲，登上了微博热搜。
这架安保巡逻机甲造型硬朗，结构看似十分坚固。底部有着挖掘机式的履带，不仅可以全方位自由移动，还可以实现坦克调头，原地360度转圈。
不仅如此，机甲的上方还配备了两种防卫性武器。其中之一，是一对可以伸缩的铁拳，只需操纵按钮，就可以向前方进行连续打拳，轻松击打威胁到自己的目标；铁拳的上方还搭配了一对水枪，可以向前方喷洒水雾，看起来很像农业洒水机。机甲前方装备了两盏大灯，方便夜晚行动。尤为猎奇的是，机甲座位的后方，还搭配了音响，可以播放老年人喜欢听的戏曲。
乍一看，这架机甲很像游戏里会出现的奇形怪状的机器人，甚至有人调侃，这简直就是街机游戏《名将》里的经典装甲。在手工耿声情并茂的介绍下，这架机甲更像是一个玩具，而非所谓的“老年人也能使用的安保巡逻”机甲。说得直接一点，这更像是一件无用之物，在现实生活中不会派上什么用场。甚至还有人指出了机甲设计上的不足：重心太高了，急刹车会倒。手工耿的回复是：“这点我早就想到了，所以我没有给它安装刹车系统。”
《名将》中的机甲
手工耿的外号有很多，保定爱迪生、手工樊少皇、发明界的泥石流，以及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刑部尚书。他发明的手工艺品很多，从菜刀改装的梳子，到央视《清明上河图》里出现的“赛博朋克”概念车，包罗万象。虽然在外界看来，手工耿发明的东西是废品，但手工耿自己坚决否认这一点。在他看来，这些发明，就是自己的梦想。
而现在，手工耿已经是一位拥有数百万粉丝、视频播放量动辄百万级的知名网络红人，在微博、快手、抖音、B站等平台，他的最新发明，总能引发大众的狂欢。他的梦想，正在改变他的人生。
手工耿本名耿帅，家住河北省保定市定兴县杨村，父母都是农民，家庭条件一般。18岁那年，和农村大多数年轻人一样，耿帅选择了外出打工，去北京北漂。像他这样的农村人去城里打工，无非就是卖苦力。期间，他做过壮工，当过服务员，就这样干了十多年。
这十年，是他彷徨的十年。
时至今日，手工耿早期的微博里，还保留着他对过去那段岁月的感时伤逝。这样的打工生涯，一眼可以望到头，难道真的要这样蹉跎岁月下去吗？不止一次，手工耿在内心里问过自己。北京这座城市很大，但手工耿却并不属于这里。
经过内心的反复挣扎，手工耿选择辞去现在的工作，回老家发展。
说是回老家发展，但手工耿却并没有想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者说，自己想做的是什么。现实很残酷，大多数打工人，都不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但为了生计，又必须选择劳碌一生。尤其是在农村，如果不出去工作，会被看作是没出息，遭到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这尤其会让父母承受巨大的压力。
一次偶然的机会，手工耿在网上看到了一位焊工，用不值钱的废品，制作了一个机枪模型。这样一件手工艺品，可以卖到3000块的高价，这让手工耿震惊不已。这位焊工给了手工耿巨大的启发，他家三代都是焊工，他从小跟着父亲学习电焊，并且喜欢捣鼓各种奇怪的物件。于是，手工耿决定亲自试一试，看看自己能不能也如法炮制。
这一想法，遭到了手工耿的母亲强烈反对。
为了说服母亲，手工耿特意给母亲制作了一个不锈钢的钱包，可以存放大量百元钞票。还给母亲制作了一个不锈钢扫帚，用来清扫院子。“不是说没用，是真没用。”后来，面对央视的采访，手工耿的母亲讲述了当时的心境。就拿那把不锈钢的扫帚来说，重量实在太重，刚扫几下地，就已经感觉到累了，根本不实用。
手工耿这种在常人看来无法理解的想法，同样让村里的人感到不解。人们议论他，空有一身力气，以及电焊手艺，但就是不用在正道上。这样搞下去，非但挣不到钱，还得把买材料的钱赔掉。对于当时的农村人而言，稳定的“铁饭碗”才是最好的出路，就像手工耿的父亲，做了30年的焊工。而现在的手工耿，就是在不务正业。
村里的闲言闲语一直不断，但手工耿不为所动。家里人虽然反对，但终究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折腾。
就这样，2017年6月5日，手工耿的第一项发明，在快手平台公开了，是一个造型硬核的钢铁蚂蚱。蚂蚱的身子是钢筋，头部取自管钳，还焊上了两个螺母作为眼睛。视频很短，只有17秒，但仅仅过了3天，播放量就达到了70万。
2017年，正是短视频平台快速发展的时期。彼时的快手，日活跃用户超过了1亿，吸引了大量年轻人的目光。手工耿发明的蚂蚱，得到了众多网友的喜爱，这让他兴奋得睡不着觉，对未来信心大增。
虽然手工耿此前并没有运营过短视频，但他知道，必须持续保持更新，才能吸引到更多的网友关注。同时，手工耿根据自身的能力特点，将男性网友作为重点目标，进行针对性发明。很快，他推出了一系列以螺母为主要材料的发明，包括可以旋转的陀螺，以及能够发射子弹的加特林。
手工耿的崛起之路，的确比较顺遂。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在快手平台的粉丝数，就奔着100万大关而去。其中，造型惟妙惟肖的加特林，尤其受到了网友的喜爱。逐渐地，开始有人向他咨询如何购买这些小物件。于是，手工耿专门开设了自己的网店，开始用自己的这些无用发明，努力维持生计。由于产品全部由他手工制作，产量并不高，但已经不至于把材料费赔掉。
慢慢地，村里的人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他的母亲，也开始改变对他的看法。
手工耿第一次登上微博热搜，是在2018年9月。
经过了1年多的时间，手工耿的发明，越发向着“无用良品”的方向发展。而被他称为“脑瓜崩神器”的物件，就是其中的代表。
脑瓜崩神器是一个可以让手指借力的小装置，类似于科幻片里的外骨骼装甲，能够让手指轻松击碎鸡蛋或者玻璃杯等坚硬的物体。在介绍这件发明的时候，手工耿特意强调，这项发明是为了增进朋友间的友情，帮助手指力量不足的人，也能弹出一个响亮的脑瓜崩。只是从视频的演示来看，这个装置怎么也不能对人使用，因为力量真的太大了。
就是这个“不可能有用”的发明，帮助手工耿登上了微博热搜。手工耿的名字，开始在快手之外的平台传播开来。
借着这次出圈的势头，手工耿开始尝试在长视频平台B站开设账号，这次选择，成为改变他人生轨迹的重要转折点。
细心的观众会发现，虽然手工耿的视频不长，但是每一次都会配上独特的文案，并产生出“手工耿觉得有用，但观众觉得无用”的喜剧效果。
2018年的一部喜剧片《西虹市首富》中，也有过一项无用的发明——陆地游泳器，以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实现陆上游泳。主角王多鱼为了花光手里的钱，认定这是一个赔钱的项目，于是毫不犹豫地进行了投资。
这一年，手工耿也发明了一项神奇的装备——摩托马桶。从外表看，这是一辆普普通通的摩托车，但是，把座位掀开后，里面是一个可以冲水的坐式马桶，真的能用。手工耿搭配的文案很有趣：“很多朋友都在笑，但却没有发现它的商业价值。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吃喝拉撒睡，其中方便占了五分之二。而这五分之二在移动服务方面，市场上一片空白。”
电影中王多鱼投资无用之物的行为，笑倒了银幕前的观众。而观看手工耿视频的人，也收获了相似的喜悦。“这项目我王多鱼投了”成为B站网友调侃手工耿的热门弹幕之一。
手工耿自然没有接受过电影创作方面的培训，不得不说，这就是手工耿的喜剧天赋。
但是，短视频太短了，承载的信息量有限。在快手，手工耿的视频更加趋向于成果展示，产品的创意阶段、制作过程，大部分都是缺失的。因为短视频时长只有十几秒，手工耿能搭配的文案并不多。如今看来，这极大地限制了手工发挥喜剧天赋。而对于当时的手工耿而言，他可能并没有想这么多。
2018年9月末，手工耿正式入驻了B站。和当时很多从短视频平台来到B站的网红一样，他直接将自己在短视频平台的作品，原封不动地搬运到了B站。以脑瓜崩神器为代表的这些无用发明，迅速吸引到了B站用户的注意。
B站用户的调性，和短视频平台有着极大的差异。手工耿奇思妙想的创意，为他赢得了掌声。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给他提出建议——不妨把视频做得长一点，展示更多细节，这样会更有匠气。
是否更有匠气估且不说，视频长度增加后，手工耿极具反差效果的视频文案，有了更大的用武之地。据手工耿自述，他本人比较内向。早年出门打工，父亲还嘱咐他“少说话，多做事”，怕他言多语失。来到B站后，手工耿出镜的时间越来越长。镜头前的他，仍然有着一丝紧张，口齿略显磕绊。但这份局促感，反而放大了他的喜剧效果。
或许，这就是天才吧。
同时，手工耿的形象——一头飘逸的长发，以及经典的背带裤，就此慢慢固定了下来。据他自己讲，背带裤可以在焊接产品的时候，防止里面的衣服被弄脏。而且牛仔裤耐磨，价格还便宜。
这身行头，手工耿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和短视频平台不同，B站用户普遍喜欢玩梗造梗。于是，在“无用之物”之外，手工耿的这些发明，让B站用户赐予了他“刑部尚书”的美誉。
这或许不是手工耿设想的局面，但正如网友所言，脑瓜崩神器也好，血滴子也好，还是上文提到的摩托马桶，以及把人关在铁笼子里一直跑步的“破釜沉舟跑步机”，如果真的亲身使用这些产品，简直就是在享受“满清十大酷刑”。在无用之物之外，手工耿的发明，逐渐产生了让使用者受到折磨的喜剧效果。而熟悉喜剧片套路的观众都知道，观众快乐的源泉，就是片中角色倒霉的时刻。
这些发明中最具代表性的，恐怕要数倒立洗头机。
倒立洗头机真的可以使用，手工耿甚至亲自上阵进行演示。只是想要用它来洗头，需要先把自己固定在机器上，并通过升降系统把整个人倒立起来，头朝下放到注水桶里。洗头的时候，由于头部被浸泡在水里，需要用嘴咬着塑料管呼吸。洗完之后，还可以用烘干装置吹干头发。
但这样的倒立洗头机，谁会真的拿来洗头呢？
在我们惊叹于手工耿各种奇思妙想的同时，相信也会注意到，手工耿的发明，越来越复杂了。早期的时候，他只需要焊接一些小物件，而到了现在，产品的复杂程度，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的过程，在不断的实践中，手工耿的动手能力越来越强，观众对他的要求也在慢慢提高。如果只是一直制作早期的手工艺品，观众可能就会慢慢厌倦了。但手工耿不断涌现出的创意，支撑他制作出了更为复杂的无用之物。
这为他赢得了更大的关注度，并受到了主流媒体的赞许。2019年7月21日，CCTV10《讲述》栏目，用了整整一集，来介绍手工耿的奋斗之路，很正能量。
节目中，手工耿也坦言，自己压力非常大。
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手工耿也会遇到创意枯竭的困扰。而保持视频更新的压力，以及来自网友的“催更”，都会让他时常处于焦虑之中。手工耿并不是天生的表演者，面对镜头，他仍然无法做到不紧张，视频里的一段台词，他往往需要录制许多遍，才能顺利完成。
但他的生活，的确因此得到了改善。他把家里的弟弟叫回来，一起帮他进行产品制作。后来，他还用一天200块钱的薪酬，雇佣父亲给自己打工。用他母亲的话说，全家上下都在支持他的工作。
对此，手工耿的父亲直言，他是赶上好时代了，放到过去，做这些东西会被饿死。
短视频平台的快速发展，正在改变很多人的人生，手工耿只是其中之一。而在“仓廪实而知礼节”的时代，人们对一件产品的诉求，已经不只是局限于是否有用，能够带给自己快乐，同样十分重要。购买手工耿产品的人，必然知道产品的实用性有限。但如果这件无用之物，能够让自己感到喜悦，那就是物有所值。甚至于，当购买者将买家秀发布到网上后，这份喜悦还在继续扩散，给更多的网友带来欢乐。
手工耿的成功，是个人奋斗与时代脉搏的一次强有力共振。而在走红5年之后，手工耿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初心，坚持脑洞大开的无用发明。他发明了可以烤串的钢琴车，弹琴的时候自动烤串；他发明了木人桩削菠萝器，通过打木人桩削菠萝；他发明了咳反应功夫灶，通过咳嗽点火，通过人体感应加大火力，仿佛是周星驰《食神》中的内力烹饪。他的无用发明，一件接一件，不断带给观众新鲜感。
甚至有人调侃，要是哪天手工耿发明的东西有用了，自己的快乐反而要消失了。手工耿的这份坚持，让他成为一个最不被讨厌的“恰饭”UP主。就像文章的开头，那辆老年人也能使用的安保巡逻机甲，实际上是配合某广告的恰饭视频。但在如此有创意的机甲面前，让他恰饭又何妨？
手工耿走红的这些年，围绕“有用”与“无用”的争论，从未停止。无用论者，看到的是产品本身的功能缺失；而有用论者，看到的是产品背后的脑洞，以及手工耿带来的喜剧效果。
至于手工耿自己，每当谈起这个话题，他都会尴尬地笑笑：“我做的东西真的没用吗？”
或许，他的发明真的无用，但制作这些无用之物的过程，才是这个时代最为宝贵的财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