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6「壮心」李白《侠客行》|侠：游荡于自然和文明之间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墨子.经上》中曾经讲到一种精神，唤作任侠，是指重承诺，讲义气，轻生死。人对快马轻刀的生活有一种天然的向往，却又不喜欢野蛮人的生活方式，于是折中的侠客生活就成了一种令人憧憬的选择。

我们以读书为例。人的天性里，学习其实只是自然而然的耳濡目染，是各种各样的玩耍。所以，学和玩其实是一回事情，任何形式的玩耍都是对生存技能的磨练。于是越放任的童年越快乐，孩子的独立性也就越强。可是今天，我们的孩子被迫坐下来，关进培训班，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读书就变成了一种反人性的事情。但是文明的进程却迫使我们不得不如此，因此反人性程度越高，在文明社会里的生存就越容易。

于是，每一个时代总有人高呼：解放人性，回归本真。可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何？

以陶渊明为例，他在归田园居里写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说文明就是樊笼，只有摆脱文明的干扰才能返回自然。可是事实上呢？哪些决定聪敏，高度文明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觉悟。而当他们拥有这样的觉悟之后，又很难彻底舍弃文明枷锁上的那些美丽的装饰品。比如陶渊明不写诗会如何？

所以，他们心底渴望的生活其实只是一种适度的放任，是文明与自然的折中。侠客就是这样的一种折中的生活。李白的侠客行描绘的就是这样的角色和生活。

《韩非子》有句名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这里的法指的是法律条文，规定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做了会受到什么样的审判。然而千言万语也囊括不了世界的千变万化。所以掌握了文化有能力舞文弄墨的人总有足够多的机会来钻法律条纹上的空子。而侠客呢，总凭借自己的高超武艺，法律也奈何不了他。

显然儒属于文明派，而侠属于自然派。两者同样违法乱纪，但儒容易使人反感，而侠却令人向往。因为每个人本质上都是侠，渴望挣脱文明的束缚。尽管天然的情感总会违背文明社会的各种规范。例如你受到旁人的侵犯，天然反应一定是拔刀相向，而不是耐心地报警，起诉，等待漫长的法律程序。如果你的亲人受到伤害，你天然的反应一定是帮亲不帮理。今天，虽然天然的情感已经被文明驯服，但却始终潜伏在我们心中，总情不自禁地会对侠客的故事心驰神往。

李白的这首《侠客行》描述了赵国的一位豪侠，因为胡服骑射，就骑白，戴胡地的簪缨，剑疾马快，*人易如反掌。*过人之后，拂袖而去，无处可寻。

闲暇之时来到魏国信陵君处饮酒，解下佩剑横放膝前。虽然这不是礼貌之举，但因为豪侠，从来不拘小节。他与侯嬴，朱亥一同饮酒吃肉，许下承诺。一句话比五岳的分量还重。于是侯嬴策划窃符救赵，朱亥则挥舞铁槌，夺取兵权，击退秦军，为赵国解围。

诗里的“赵客”是个虚构的人物，但侯嬴和朱亥却是战国真正的豪侠。信陵君广撒钱财，礼贤下士，吸引天下人才做自己的门客。换来到了侯嬴关键时刻不下奇谋，一战成名。事后刎颈自*，表达对信陵君的感谢。在付出知遇之恩这件事上，信陵君做到了极致；而在报答知遇之恩这件事上，侯嬴做到了极致，因此这段故事就被诗人反复吟诵两千年。

也许在今天看来，信陵君对门客无非是用自己的财力和恭敬的态度换别人为自己卖命，缺乏生死相许，惺惺相惜的真诚，侯嬴实在吃了大亏。

然而在当时，侯嬴和朱亥一身本领，如果不是依附在信陵君的旗下，恐怕一辈子都是平平淡淡，过着贩夫走卒的生活，空怀壮心而已，何来“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因此，这样的人才更在意自己有一个闪光的机会，生与死反而变得无足轻重。而信陵君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

因此，在先秦的传统里，人身依附关系就成了全社会的共识，“士”理所当然要向主君效忠，效忠的义务通常意味着帮亲不帮理。信陵君救赵，为的是嫁去赵国的姐姐。侯嬴朱亥效死力，也无关乎天下，仅仅为了报答知遇之恩。

如果得不到知遇之恩，那么豪侠精神就会展现在私人复仇事业上。这就有了古时小的仇怨可以调解，深仇大恨必须报复，而面对深仇大恨，法律也不能干预。也许你会觉得这种价值观过于野蛮，但是我们心底深处古老的任侠精神总能够把同情心寄托在凶手身上。

“报答知己，快意恩仇”的极致，就是“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做一个随性的人，让情绪永远能够释放，让内心的准则而不是社会的藩篱成为自己唯一的遵循，这是多少人想做却做不到的。

注意：本文非原创，是《唐逸-唐诗50首》的学习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