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蛮夷:3、壮志未酬的鬻熊
很久很久以前,黄河流域有两个强大的部落,西边的部落为炎黄联盟,东边的部落为九黎。
两个部落为争夺所谓“天下至中的原野”,打了很长时间的仗,昏天暗地。
后来,炎黄联盟在涿鹿之战中*死了九黎的首领蚩尤,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九黎分崩离析,一部分人融入炎黄,另一拨人则退避到了江汉地区,等待机会,伺机复主中原。
这些流亡江汉的九黎后裔被称为“三苗”(“三”表示多的意思)、“有苗”、“苗民”,成为南蛮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那个时候的江汉地区还不是如今的鱼米之乡、经济重心,等待苗人的除了蚊虫、野兽,还有恶劣的气候及地理环境。
苗人们在这片瘴疠之地刀耕火种,从事水稻栽培,发展手工业。因为没有水患的麻烦,他们创造出了堪比两河、古埃及、古印度文明的文化高地——石家河文化。
不可否认,当时长江流域的文明程度已领先黄河流域。
《国语·楚语》:三苗复九黎之德。
如果不出意外,这群苗人将继续自己的史前文化,直至发展出独立于中原文化的独特文明。
不幸的是,他们和尧舜禹生活在同一时代。
更不幸的是,他们遇上了一个人,叫做太子丹朱。
能称为太子的人身份一定很高贵,丹朱也是,因为他的父亲叫做尧。尧决定禅位于舜的时候,唯恐丹朱闹事,就把他流放到商於地区,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丹朱心积愤懑,咽不下这口气,决定联合苗人北上夺取帝位,并许诺事成之后各种好处,比如赐给他一块中原的土地之类。
苗人也早想迁出这环境恶劣的南蛮之地,冬冷夏热不说,出个门有豺虎当道,睡个觉有蚊蝇肆虐,群山绵绵、水系连连,连一块平整的耕地都没有。
相比中原,云泥之别。
当然,苗人更多的是“同情”丹朱的遭遇,他们站在道义的角度对尧的做法表示坚决反对和强烈谴责,见尧不予理会,便起兵造反。
很显然,苗人不具备与尧硬碰硬的实力,尧率大军在丹水重创苗人,丹朱和三苗之君被*。
郭璞注《山海经·海外南经》:尧以天下让舜,三苗之君非之,帝*之。
《吕氏春秋·召类》: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
待苗人回复元气,又在叛臣欢兜的怂恿下,在江淮、荆州一带为乱,舜御驾亲征,三苗再一次受创。
接连两次遭受重创的苗人毫不吸取教训,他们坚信下一次就会胜利,待元气稍一恢复又准备兴风作浪,结果突遇天灾,受到禹的毁灭性打击。
这一次苗人被彻底打懵,丧权失地。
一部分苗人继续逃往南部山区,成为“苗”等少数民族的祖先;剩下的苗人则在夏王朝控制之下,无力折腾,于是“天下乃静”。
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夏商鼎革之际,江淮之地的苗人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祝融集团的芈姓分支——季连的后裔——并接受其统治。
两个不同的族群、文化开始融合、发展,形成一个新的阶级部落——“楚”。
楚,林中建立家园之人。中原人称之为“楚蛮”。
这个新兴的楚部落和祝融集团一样,经常受到商王朝打击,最终从江淮之地西迁至今陕西省东南部的商县。
商县,丹江源头,山势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楚人盘踞于此,凭借商於要道,不断的抵抗着商人的进攻。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这些楚人迎来他们新一任的首领:鬻熊。
西方的渭水流域一个叫做周的方国,其首领贵为殷商三公之一、西方诸侯之长,叫做姬昌,也称“西伯”。就在商朝开拓东南的间隙,周国趁势发展壮大,征服了周边众多部落。
如果姬昌能够安分守己的帮助商朝扼守西陲边塞……
好吧,没有如果。
想在遵从丛林法则的世道生存,就要不断地强大自己,消灭敌人,弱肉强食。
周人能征善战,骁勇无比,但姬昌明白,一个国家的强大,除了频频秀肌肉征伐四方,还得要有智慧开发民力,强化国家意识,维护疆域统一。
相比殷商,此时的周国属于文化荒漠,本土的人才质量令人堪忧,想要开智,就必须依靠外族的力量强化自身。于是,姬昌发布招贤令,以此广罗人才,招贤纳士。
当时恰逢小冰河时期,民不聊生,纣王偏又在这节骨眼上横征暴虐,不恤民力,一大批有识之士怀揣救世理想,不远千里投奔周国而来。
鬻熊也去了。
《史记·周本纪》:伯夷、叔齐……,盍往归之。太颠、闳(hóng)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归之。
鬻熊历经波折、奔赴岐山见到了求贤若渴的姬昌,但姬昌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人,因为在南方待久了,鬻熊也被同化为鄙夷的蛮子,文身断发,还特显老。
姬昌一脸不肖,碍于面子问道:你今年多大?
鬻熊答:九十。
可以肯定,在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多的年代,鬻熊说的九十肯定有水分,并且泛着绿光,但姬昌来了兴趣,因为当时长寿的人很稀罕,不仅富有智慧,而且阅历深厚,是治国良才,但眼前的这个蛮子显然不是心中理想的人设,遂问道:我要的是懂的治理国家的人,你也会?
鬻熊经历无数,他已经从姬考官的问话中读懂了含义。面对质疑,摸准脉的鬻熊不卑不亢,铿锵有力的回答:“使臣捕兽逐麋已老矣,使臣坐策国事尚少也。”
指望老臣狩猎打仗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但臣胸有奇才,可以经纬国事,出谋划策,贡献智谋……
姬昌来了兴趣,又问了鬻熊几个问题,鬻熊对答如流,令人印象深刻,心悦诚服。就这样,鬻熊入赘姬昌幕僚,被尊为师长,辅佐国政。
《史记·楚世家》:鬻熊子事文王。……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
鬻熊也感到很欣慰。大树底下好乘凉,在当时的环境下,楚人时刻面临被周边部落收购的风险,如果能抱上这位生猛帅气的大哥,便足以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占有一席之地。
其后的日子里,每逢姬昌与大臣们磋商治国安民之策时,鬻熊都有精辟见解,获得同事的一致赞许。与此同时,鬻熊也积极向姬昌阐述自己的治国思想。
他说,主公广开疆土,征服了许多部落,但这些以武力征服的百姓民心涣散,朝不保夕。人民不能安居乐业,国家也就没有了财富,要使国家繁荣昌盛,就要为天下人谋福祉,凝聚天下可用之才,这才是治国之道。
于是,姬昌“遵后稷、公刘之业,效古公、季历之法”,奉行德治,营造“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的社会风气。
“士以此多归之”。
鬻熊又说,光有口号瞎bb还不行,还要有执行力。治国者贪图安逸、高高在上是不行的,要深入劳苦大众,了解他们的生活,体恤“稼穑之艰难”,方可构建上下和谐的阶级关系。
于是,姬昌一面告诫大臣们不要整天沉湎于田猎、游玩,必须上山下乡体察民情,一面发挥榜样作用,带头节衣缩食,并亲自挽起裤管下田间劳作。
鬻熊又说,亲身体验只是一方面,还得设身处地的想人之所想、疏人之所急、解人之所困。百姓辛苦一年,到头来还是不能解决温饱问题,主公要合理制定政策,首先让百姓富裕起来,百姓富有了就能更好的治理国家,才能使主公信达天下。
于是,姬昌实施裕民政策,划分田地制定合理的税负,减轻百姓负担;规定商人往来不收关税,充分刺激经商;减少征调劳役,不耽误农时等等措施。
张居正称赞道:“西伯之泽,及于枯骨”。
鬻熊又说,百姓是弱势群体,一定要保护他们的权益,凡是危害国家、集体和百姓利益的行为,不能放任做大,一定要抓小抓早,坚决查处,绝不姑息。
于是,姬昌提倡“怀保小民”之法,将敬天保民视为敬从天命的根本途径。
《鬻子》:发政施令,为天下福者,谓之道;上下相亲,谓之和;民不求而得所欲,谓之信;除天下之害,谓之仁。
仁与信,和与道,帝王之器也。
后世看来,鬻熊之策也无非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仁政”,但在当时的思想迷雾中,鬻熊不仅清晰的提出了这一思想,而且还构建了较为完整的体系,在周一代影响深广。
战国百家思想大开之时,学人依据鬻熊生平事迹而成《鬻子》,开创“鬻子学派”。贾谊在《修政》中借鬻熊答三王问的内容,来抒怀治国方略。孔子在鬻熊及前人的思想上归纳提炼,成为儒家学派核心思想仁政的基石。
总之是个牛人。
鬻熊在周地位之高,假以时日足以走上人生巅峰,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人始料未及:纣王约姬昌去朝歌述职——当初他父亲季历就是这样一去不复返的。
悲剧又将重演。
纣王宏图大业不在西土,而在开发东南,眼见西陲周国越做越大,似有革商之势,纣王猜忌日盛,便采取崇侯虎建议,打算将姬昌软禁。
在已经有迹可循的生死关头趋利避害,是每一个优秀政治家的本能。
但姬昌还是去了。如果不去,纣王用来对付东夷的大军即将讨伐自己,几代人的积累即将付诸东流。
形势所逼,不得不去。
《史记·周本纪》:崇侯虎谮西伯於殷纣曰:“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乡之,将不利於帝”。帝纣乃囚西伯於羑里。
这一去,就是七年。
七年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姬昌闲来无事演化出周易,长子伯邑考被纣王*害了,也比如鬻熊在这七年中去世……
鬻熊虽早亡,未能在商周革鼎中发挥作用,但楚与周的联系却未就此断绝,可以这样认为:鬻熊奔周,并与之建立关系,是楚人得以安身发展的关键转折。
八百年的楚国,是一部辉煌的历史。这部历史的提笔人,就是鬻熊。
鬻熊,虽非楚开国之君,实乃奠基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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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躺在屋顶数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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