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准备四散时，守在村口的村民来报，说他真的看见了童女。童女从滚滚河水中上岸，在榕树下埋了一张木牌。带人匆匆赶去时，她大半个身体已没入黄河之中，只是短暂的停留，便又消失在滚滚河水中。借着清冷的月光，所有人都看清楚了童女的容貌，胆小的已被吓得屁股尿流。
当年是常生把她锁进猪笼的，我只是被逼着搭了把手。童女不会来复仇的吧？大祭司，您跟万贞青梅竹马，童女择婿，不、不会选您吧。人们议论纷纷，我长叹一口气，贞儿，无论你信不信，我是真的爱过你。
为着童女择婿的喜事，村里张灯结彩，这是跨越阴阳的亲事，经占卜，决定在黄昏时分举行大礼。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坐在红彤彤的喜堂上，身着大红色喜服，香案上的红色龙凤烛噼里啪啦地燃着。喜烛后立着的两张黑白相片，在红色海洋中显得异常突兀。那容貌秀丽的少女，正是我日思夜想的恋人。
我抬起袖子去擦另一张积满污垢的照片，随着灰尘被一点点拭去，照片上的人影吓出我一身冷汗。照片上的男人不是我吗？跟童女成亲的男人会死，贞儿她真的选了我。那些年我们相知相伴，她喜欢扎一条粗黑的麻花辫，衣服是总是鲜亮色，性子明媚泼辣。
我们父子出门捞尸，她就烧火做饭，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每天夜里的被窝都是暖的，就连衣服上都有女人的香气。被选做祭祀童女那夜，她穿着贵重的红嫁衣，被打断手脚锁在竹编的猪笼里，投入滚滚黄河。我们父子拼命阻止，一个被村民按在地上打断一条腿，一个暴毙在羊皮筏子上。
村长说，圣尊看上她，是她的福气。那混合着泥沙与白骨的波涛，淹没了她，也淹没了我一腔热血。这段回忆，是藏在心底的匕首，在此刻带着陈年的锈迹狠狠插入心脏。我双手颤抖着，一不小心打翻红烛。突然，门外传来沙哑的吆喝声，一架白色婚轿停在门外。轿夫是四只惟妙惟肖的纸人，咔嚓，纸人的头颅齐刷刷断掉，头颅落地时燃起青绿色的火苗，顷刻间只剩下四堆灰烬。
新娘子款款下轿，宽大喜服将她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不知红色盖头下是怎样的容貌。她踩着小碎步走到我身边，宾客们纷纷起哄，让我赶紧跟新娘子拜堂。没良辰，可看着那红彤彤的盖头，我始终鼓不起牵手的勇气。哥，你还是不愿娶我吗？
盖头下传来熟悉的声音，贞儿早就是你的人，你还放不下那些狗屁伦常吗？曾经的旖旎缠绵浮上心头，我乱了心神，只想将这女人揽入怀里。手刚碰到喜服，绿色的火焰就将眼前人紧紧包裹起来，烧成一具白骨。一颗惨白的骷髅头溜溜滚到我脚边，用黑漆漆的眼洞死死盯着我，那目光就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我猛然惊醒，幸好只是一场梦。我被窗外洒进来的雨水泼醒，周围很热闹。大红色的喜堂里，我抱着阴生子身居高堂位，龙凤喜烛噼里啪啦地燃烧。喜烛后两张黑白相片在红色海洋中显得异常突兀，这一切似梦非梦。
随着轿夫高喊落轿，一顶白色的轿子停在门口，我想起梦中情景，背后的衣襟早已湿透大片。随着轿夫吆喝，新娘子款款下轿，新郎常生穿着大红喜服被人押着，同童女一齐跨过门前的火盆。对了，常生才是童女选中的赘婿。
我长舒一口气，心中的大石头落下，贞儿她果然还是心疼我的，可怜常生才被割去舌头，身体虚弱又不能说话。他浑身颤抖着，看向我的目光中盛满深深地怨恨。一拜天地，一拜新郎官，你倒是跪呀！无论司仪如何催促，常生始终不肯跪，两个伴郎死死压住他，但他的脊梁却硬如钢铁。
眼看吉时将误，我拿起掀盖头用的喜秤狠狠向他膝盖处砸下去，鲜血顺着裤腿滴落在地上，他终于支撑不住，扑通跪倒在地。唢呐声响起，司仪松了口气，仪式继续热热闹闹地进行。就在礼成之时，两位红衣新人脚下燃起了一团绿色火焰，转瞬间童女就被烧成一具惨白的骷髅。常生跪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顷刻间也被烧成一堆焦炭。活人被焚的场面太吓人，喜堂里乱做一锅粥。我轻声道，一切皆是圣尊的旨意。上一秒还哭天抢地，吱哇乱叫的村民顿时鸦雀无声。除了常生，这村里全是些敢怒不敢言的窝囊废。
众人匆匆离开，终于清净了。我望着地上的骷髅，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起来：没有复活之法，是我骗你的。贞儿，别怪我，这是你的命。你替我*了那么多人，就再替我*一个吧。还记得当年吗？是常生把你推下黄河的，死后还能替自己报仇。你该谢我。人一开心就容易多话，这一局我差点就输了。
常生猜得对，前任村长是我*的，阴生子未足月便能言也是谎话。我确实会腹语，可我讲的那个故事并不全是假的。二月初七午后，村长上门拜访，找我借一件童女生前的遗物，并要我陪他去死人湾里捞尸。一路上我十分配合，见到童女尸身时村长却慌了，因为本该产子的童女此时肚皮空空如也。
早在二月初六那天晚上，我就已经提前帮童女诞下婴胎，并跟她约定好合力诛*村长。村长死后，我抱着提前藏好的阴生子回到村里，利用腹语塑造出婴童善言的神迹，迷惑村民替童女拖延时间。不负所望，童女*掉秦小六、张屠夫和牛二壮，搞得村里人心惶惶。渐渐地，阴生子所言被奉为圭臬，民心都倒向我这边。
童女择婿是我打算一并除掉童女和常生的手段。可惜常生差点就要查出真相了，但他想不到死人可以复生，更想不到童女还保留着人的意识，愿意听我差遣。他输得不算冤枉，他义父从未告诉过他。童女体内滋养着一柄神器，那柄神器是当年我用命换来的，藏着一个通天的秘密。
深夜，我在圣尊庙里点燃一排烛火，五个金边描花的托盘在香案上摆放得整整齐齐，从左到右，瓷盘上分别装着常生的舌头、牛二壮的肾、张屠户的肠、秦小六的心、和童女的白骨。这五盘对应着拔舌、寒冰、抽肠、挖心、火坑五种刑罚。
《仙经》有云：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举形升虚，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古时八仙之一的费长房就是尸解成仙。他历经拔舌、寒冰、抽肠、挖心、火坑五狱后，洗去前世来生的尘缘，尸解成仙，涌向长生。
跪在圣尊佛像前，我虔诚祷告，请求圣尊赐我长生。我左手边是万老三的尸体，右手边躺着熟睡的阴生子。他们一个是我的前世，一个是我的来生。大火从门外燃起，寺庙陷入一片火海，房梁被火烧断砸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点痛，身体反而越来越轻盈。
大功告成之际，我趴在地板上放声大笑，洗去凡胎，筹谋多年，我万老三终于可以尸解成仙。那妖僧所言果然是真的，怪不得村长当年宁可顶着骂名也要活祭童女。要说起来，能成仙的本来就该是我。
迎圣村因接引圣尊得名，百年前捞尸人从死人湾中打捞出一座佛光熠熠、法相金身的八臂菩萨像。这佛像形容端丽，饱相庄严，却紧闭双目。村民认为闭目佛像不祥，便将其放在祠堂后院，准备拿到城里集市卖掉。
几天后，村中突发瘟疫，药石无医，直到有人提议替圣尊塑身修庙，虔诚地供奉香火。不到半个月，瘟疫果然消除得一千二净。自此村子改名为迎圣村，庙里香火不断。
三年前，村里来了个古怪和尚，他日日夜夜跪在圣尊庙里念经礼佛。村长感其虔诚，常与他谈论佛法。那和尚说：若能替八臂圣尊集齐八法器，圣尊便可普渡众生。八法器虽难找，但据那和尚说，死人湾中有圣尊遗失的黄金杵，若能寻到也是一件无量功德。
这之后，我下河捞尸时便处处留心，希望能找到黄金。希望能找到黄金杵换一世富贵平安。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死人湾下游一处山洞里找到了那法器，那是一柄纯金打造的金刚杵，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精美绝伦。杵柄上雕刻着八面喜怒无常的金刚，与八臂圣尊的法相不谋而合。
就在我准备去找村长献宝时，偶然听到他与那和尚的密谋。那和尚说，黄金杵不只是圣尊法器，更是凡人成仙的钥匙。找一个五行属阴的童女祭祀给圣尊，将黄金杵放入童女体内，再将其制成阴尸容器。黄金杵经由女子阴气滋养，三年后便可生出能变幻千般法相的婴童。
有了那婴童做来世，再找一血亲之人做前生，便可合五狱之法，借圣尊之力尸解成仙。就在这时，我不慎被村长发现，我机智地藏起黄金杵，找了个理由敷衍，匆匆逃回家。这可是能助人成仙的宝贝，换什么富贵平安，亏了。
回家后，我将自己找到黄金杵的事告诉了儿子万瘸子，保险起见，成仙之事，我一字没说。可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万贞就被选做了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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