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要他,血债血偿!(完)

我必要他,血债血偿!(完)

首页角色扮演三界仙主更新时间:2024-07-29

他以爱的名义,*我至亲,毁我理想,折我羽翼,生生世世都不愿放过我。

只可惜,我从不是鸟中雀,亦不会自毁,坐以待毙。

我必要他,血债血偿!

1

寒冰蔓延四周,连累着月光也带了几分病态。

我跪倒在如沙石般的冰渣上,露出的伤口冻裂八瓣,肉冻如冰莲肆意绽放。

尘封的大门被慢慢打开,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用睁眼,我也知道是谁。

「这么不愿见我?」

我紧闭双眼,不愿理会。

「渡魄城竟倾全城之力妄想救你,一窝蜂涌出来,真是不自量力。」

我听出了言语的蔑视,眉头破开冻实的冰块,很是艰难地皱在一起。

关了多日,一开口,连热气都不曾有半分,「你——把渡魄城怎么了?」

「也没怎么,我只是毁了渡魄城,上下的鬼灵烟消云散而已。」

「烟——消——云——散——」

我艰难吐声。萧禛见我终有起伏,俯身,猛然将我向前拉,掐着我的下巴,逼迫我与他对视。

冰链刺穿了每处关节,稍一触碰,便痛入骨髓。

他带着愠怒,加重字节,「你永远在乎的只有这些。」

我的四肢早已冻僵,此时一拉扯,冰体差点被捏碎断裂,很是难忍。

他见我至此,戾目讽笑「疼吗?」

他的手指一点点攀爬,缓缓到我的眉梢,向下抚摸,明明是难得的温意,我却颤栗不止。

四周无声,如鬼狱般安静得令人心慌,衬得那一声又一声的喘息清晰可见。

他用力,强迫我与他对视,我撞进他那双世间绝无仅有的蓝瞳深处,墨色四泛,恨意翻涌。

他恨我是应当的。

萧缜是这书中绝对的主角,而我只是一棵低贱的狗尾巴草,但他却力排众议,给了我至高无上的权力。

我曾是他唯一的亲信,他只信我。但我却背叛了他,毫不留情地刺*他。

可他实在太强,我被他震碎了心脉,囚于百鬼肆虐的寒冰地狱,整整百年,不见天日。

他缓缓启唇,残忍道「这些远远不够,我会一寸一寸碾碎你的骨头,用最烈妖虫啃蚀你的灵魂,要你跪地苦苦乞求,我的饶恕。」

我艰难扯出一抹微笑,强撑着力,却仍不愿低头。

嗓音早已因为夜以继日的折磨喊叫,破败不堪,嘶哑难听,如同鬼狱深处的期盼「那我等着你,可别让我等太久了。」

2

其实,萧禛与我,身份如云泥之别,原本根本不会有什么关系。

但算起来,我们相识了整整八百年了。

第一次见他,我还是一根修了七窍的狗尾草精,尚不成人形。

我于一枯骨化形,那枯骨原是天神的奴仆,一个休了点道行的凡人,因私自降甘霖于人间,从而获罪,魂飞魄散。

枯骨随意扔掷,怨气不消,附着的微末灵力,催化了四方生灵。

纵然如此,我不得其道,也只是最微末、最不入流的小妖而已。

西境荒凉,天象多变,白日烈日伤灼,夜晚狂风肆虐,夏季寸草不生,冬季寒冰三尺。

这里似乎天生是被神抛弃的地方,荒无人烟,草木不生。

没过多久,很多被催化的妖灵为了生存,都逃离了西境。我天根最笨,因连人形都未修得,不知何处可往,从未离开。

所以当一个唇白齿红的小少年出现在我面前的时,我开心坏了。

他那时奄奄一息,蚀骨蚁遍布全身,翻涌啃噬,一双死气沉沉的蓝瞳虽令人惊艳,却不起任何波澜。

我救了他。

后来我看了许多话本,总结出了一句古今通用的要诀:一个女人的消亡,总是从可怜一个男人开始的。

可惜那时的我不识字,也不爱看书,没有领悟到这句至理名言。

如今亦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少年伤势极重,我耗费大量灵力为他疗治伤口。

妖修有九窍方成人,三十载方成一窍,我不过修了七窍,为了救他,渡了近两百年的修为予他,最终一窍不剩,重回原身。

哪怕如此,也只是治好了些皮外伤。

那少年醒后环顾四周,望着我这根枯草,知晓是我救了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徒留我自生自灭。

正逢大旱,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快撑不住时,那少年走了回来。盯着我冷冷地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划破了手腕,以血喂养。

他忍不住嘟囔「真是一个蠢货。」

我得以续命,但原有的灵力已然消失,只得从头来过。

少年自此便定居了下来,将我带到了一个石窟处,养伤之余照料我。

说是照顾其实就是散养,想起来了就给我浇浇水,想不起来,干个十天半个月也是常有的事,有几次我差点儿枯死,他也蛮不在乎。

他每天耷拉着脸,除了打坐就是睡觉。要么就躺在石窟外,几天几夜,直直望着天。

天地之间,漫漫黄沙,唯有我这一抹绿,一人一草寂寥相伴。

很久之后,或许是无聊极了,他才开口,嘴巴很毒「人世困顿,人人争利,损人伤己,已是常事。我自问活得不短,但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如此蠢笨的,也算是开了眼界。」

幸亏那时我未开化,听不懂人间的语言,要不然能气死!

一日的夜空星河灿烂,阒然宁静,不免心怡神悦。

在我快要入土休眠时,他讲了一个故事,截断了我的瞌睡。

「天仙与一男子相恋,天地震怒,欲*天仙泄愤。那男子痴情不已,竟一命换一命,这才得以保全天仙。天仙历了情劫,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为了纪念,她将天狗放于二人相识之地,化而为草,故狗尾草亦有相思之意。」

我根本听不懂,只觉得夜间太寒,太暗,又无阳光滋养,只想着尽快入土为安。

「那仙女成了上神,受世人敬仰,可那凡人的白骨之上,永远附着的只是些零零散散的狗尾枯草。那凡人当真是个蠢货,一厢情愿,坐了旁人的垫脚石,还要心怀感恩,可笑至极!」

他虽压低声音,但我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怒意,不免瑟缩。

少年眼底满是鄙夷与不屑,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这个世界。

3

少年的血有奇效,不过五十年,我就成功修成了九窍,化而为人。

他见我的第一面,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日子。

他原在闭目养息,见我缓缓走了出来,蓝瞳中闪过一丝惊奇,过了许久才用略带嫌弃的语气道「怪不得傻,原来本就长得丑。」

我灵力低微,修得驻颜术自不怎么样。更何况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已经能听懂大半儿人间话语了。

见他态度冷冰冰的,想来是不怎么喜欢我。满心的期待被浇了一盆冷水,透心凉了个彻底。

他问我,可有名字。我颇有忿意,语气不善「狗尾巴草,你不都是这么叫我的吗?」

「这不算。」少年摇了摇头,唇角无奈上扬,破天荒难得笑了笑,「恣悠如何?」

恣悠就恣悠吧,总比狗尾巴草好听。

「那你呢?我应该叫你什么?」

「萧索,我的名字。」

释然的笑意令低沉的嗓音比平时悦耳不少。

作为回礼,我开口,说了成人后的第二句话,「这名字真难听。」

少年愣了愣,却没有生气,粲然一笑,唇角无奈上扬,轻快地回怼了我一句「但我长得好看。」

临了,还补充道「比你好看多了。」

我不免翻来个白眼,天下第一自恋的人定非他莫属!

此后的日子,为了方便,我唤他阿索。

阿索这个人,一直跟我不对付。

他说我既成为了人,就该努力学会人的习性。

但当人真的好累。

我向来是以天为盖,以地为席。他见了,总是半夜三更地把我从土里刨出来。

作为一棵草,只要有光、水还有土就行了。阳光自然不缺,水和土,反正只要有动物的粪便,总是能解决的。

睡觉就是我的补养,躺平就是我的日常。

阿索的生活显然没有我这么朴实无华,他对我此种习性颇为嫌弃。

每到了饭点,我都如临大敌。

我本草木,天生惧火,可是煮饭又哪能少得了火器?

更何况阿索虽然长得不错,但他的厨艺实在是差到离谱。

这一连套下来,我头一次开始思考困惑无数人的问题,原来生活真的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近在咫尺咬不烂的狼肉。

阿索灵力不低,就算不是大神,也是个小仙,不靠果腹也能好好活着。

我怀疑他就是为了报复我,说他名字难听,才这般折磨我,真是小心眼!

大半儿的日子里,他都看我不顺眼。嫌我不识字,嫌我法力低,又嫌我行为粗俗。

搞得我很喜欢他似的?

我气不过,时常与他吵。

偏偏他又嘴笨,吵不过我。每每此时,他就做黑暗料理,一个人生闷气,电闪雷鸣。

也真是奇了怪了,每次他生气,雷公电母总是来凑热闹,把外面搞得风雨交加,骇人得很!

为了保护整个西境的生态环境,再加上我又不喜与人冷战。冷战过后我总是先去求和的那一个,说些笑话逗他。

他这个人很傲娇,不费一番功夫,绝对哄不好。

有回我不小心,打碎了他的玉佩。他十分生气,骂我骂得十分狠,说我是个没爹没娘、没人教导、只剩蠢笨的害人精。

我自有灵识以来,两百多年孤单一人,无人在意、无人可守,无人可护。本来就被天地遗弃了的,怎会有人教养?

西境荒凉,生灵不易,活着本就是艰难之事,正因如此,我才舍身救人。

但这些怎么就成了我的错?我实在气不过,离家出走。

那天的风雨很紧,寒冷刺骨,几乎要将我砸碎,偏偏又在碰上了专吸弱者精气为生的狼妖。

我自然敌不过,奄奄一息之际,阿索救了我。

他找到我的一瞬,暴风骤停。

我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能感受紧挨的身躯略微有些颤抖。

似乎是在害怕?

但他不是不喜欢我吗?我被狼妖吃了,应该高兴才对吧。

我还在怄气,不愿理他。

他头一次向我低头,展露心际,「那是我师傅送我的玉佩,他曾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我亦无父无母,是她救了我。」

我感到了语气中暗含的悲伤,眉眼不自觉凑近。我问他,「那你师傅如今在何处?」

他噤了声,微微偏头,不愿回答。

过了一会儿,又似乎累了,将头枕在我毛茸茸的脑袋上,低哑的嗓音里竟带了点乞求,「你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我点了点头,「那你得去寻个掌厨做师傅?」

阿索一顿,笑容逐渐荡漾开来,仍不死心道「我做饭,真有那么难吃?」

呼出的热气萦绕在耳畔,弄得我很痒,不免缩了缩脖子。

但我生怕他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毫不留情地掐灭了最后一丝希望,郑重道「真的,很难吃。」

自那之后,阿索果然找了个好厨子。但他这方面天赋不高,每每做出来的食物,只是勉强下咽而已。

闲暇时他就教我读书识字,修习功法。

我天资不高,他也只教我最基础的,一些吐纳和稳定命脉的术法。

阿索说我虽太笨,也只能学会这些。

不忙时,我与阿索就一起躺着看天。西境的天空远不如大地那般烧灼,夜晚星空浩瀚,令人心驰神往。

若没有银河,我就转头看阿索,他长得是真的好看。

所以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望向他,他看似不在意,可红云却总是悄悄攀爬上他的耳梢,久久不散。

我喜欢这种日子,努力呼吸,有人相期。

但老天爷总不会一直眷顾着你。

这样的日子过了百载,一个黄衣女子来到了这里。

那女子周身仙气围绕,自带清冷的不凡气质,容色上乘,惊艳至极,一看便是仙宗里数一数二的清贵人物。

她是来寻阿索的。

见我在他身边,细细端详一番后松了一口气,笃定道「他自是看不上你这般姿容的小妖。」

阿索回来,我见两人站在一起,如阴阳相缺的两块玉珏,简直是天作之合。

我有些羞愧,忙低着头,慌不择路地逃进了石窟。

俩人的争执声太大,不停砸进我耳畔。

「我苦苦寻了你百年,你还安好吗?」

「如师尊所见,哪有什么不好?」

「你非要与我这般生疏客套吗?」

女子听着很是受伤,又携带了无尽的委屈,可阿索只是冷漠道「也是,师尊为了保天下苍生,不仅以天地围堵,断我生路,还不知廉耻地爬上我的床,确实不怎么生疏。」

「你——」

锋利的刺刀穿过血肉,我听到一声闷哼。

察觉大事不妙,出来后果然见阿禛的胸口被刺了一个大洞。

女子清泪横流,失望之情尤重,「你实不该如此侮辱我。」

说罢便离开了。

我未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赶忙找些灵药敷药治伤。他却拒绝,任由伤口溃烂。

蓝瞳中深藏的绝望再度翻涌而出,我似乎又见到了百年前那个阿索,眼里没有一丝光彩。

忆起往昔,我突然就明白了。

「你的术法不低,却任由自己尸骨溃烂,伤而不治,你那时就没想过活着,是吗?」

他不回答,但神色早已出卖了他。

若不是我那日误打误撞,强渡了一身灵力于他,护住了心脉,如今他只怕早已埋入了这黄沙。

「为什么?」

我不明白,西境的生灵,都是拼了命活下去的。纵然如此,严苛的环境还是会碾碎数不胜数的生计。

所以我知道,生命是有多么的可贵。

既然如此珍贵,为何要轻易丢弃?那是多少生灵梦寐以求的机会?

阿索沉默不语,只是反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世界皆是虚妄,你不过只是旁人意淫出来,满足喜好的工具,你会如何?」

我认真想了很久,顿时无力,但仍旧不死心「那我也要活着,只要活着总有机会反抗。」

若是没了命,还有什么?

阿索闻言,呆呆得望了我许久,随即自嘲一笑,眼中迷茫的雾气终于消散,变得清明。

他摸了摸我的头,再一次望天,对我说「我该走了。」

我内心一紧,「你的伤这样重,哪都不许去!」

「我的病并不在身上。」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走,我很是着急,眼眶酸涩。

「为什么不能一直陪着我?」

「一直?」萧禛将这三个字咬得极重,「你可知道,与我相伴一生代表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像之前一样,一起吃饭、一起吵架、一起晒太阳嘛。

阿索蓝眸隐隐染了一层墨色,无奈摇了摇头「你怎么可能明白?」

他还是走了,却许了我一句承诺。

「总有一日,我会成为天地共主。那时,我就会来接你,你我便能相伴一生,永不分离了。」

4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阿索是天地不容的魔主萧缜。

但毋庸置疑的是,自唯一的天神楚月裳无故殒命后,他真成了天地至尊。

自离开荒漠,整整一百年后,他信守承诺,找到我这个卑微的狗尾草精,报了我的救命之恩,也如约,会陪我一生。

但事事变迁,我的心态早已发生了变化。

从前,我只想他能陪着我,可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勤加修炼,只是为了*他。

萧缜向来是个有恩未必报恩,但有仇必报的阴狠性子。

地狱深处总是无声的,每一寸的时光都被无限拉长,更何况是仇恨?

那些不愿记起的往事和痛苦的记忆亦不肯罢休,不停啃食着心脏。

萧缜囚我至此,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定是想要好好折磨我这个叛徒。

一日,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闯到了这里。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张明亮的面容,不算绝色,但也惊艳,满脸稚嫩。

见了我,初时大惊失色,因为害怕,连连退步,随后却上前,大着胆子询问「你可是恣悠将军?」

我点了点头。

女孩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可是那以一己之力修了渡魄城,蔽天下魂灵安康无虞的神将恣悠?」

我并未回答,她却已然笃定,眉眼散开,清澈的眼睛里透出奇异的光彩。

她兴致冲冲,「将军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她告诉我,她名唤思宁,乃是萧禛亲赐的名字。

「我原是天山峰顶的一株荀草。昔日魔宗采撷大量灵药,用以滋补。他们闯入,摧毁了山体,掌控了所有山间精灵,充作奴隶、补药,我亦是其中之一。将军打入魔宗,*了那些阴狠的魔物,这才护了我们这些弱小无辜之人。后来——」

她说到此处,难以启齿。

后来我刺*萧缜,他废我至此,我算是落魄至极了。

她为我求情,反倒得了萧禛的青睐,成了他的贴身侍奉的医女。

萧禛对思宁很好,着了魔似的,将从前欺负她的人一一揪了出来,鞭尸灭魂。

不仅如此,她病了,他不眠不休地守在床前;她想玩乐,他便放下一切,陪她游遍三界;她喜欢热闹,他便倾仙宗之力,放了一场三界皆可见的盛大烟花,致人间火光四起,烟雾缭绕,至今不散。

但凡她想要的,他都会给,有求必应。

「只是这些好都是毫无缘由的——」

思宁说到此处,语气如同漂泊的柳絮,不知所依。

突然,她话锋一转,「将军与尊上是什么关系?」

她低着头,不太敢看我,语气中希冀与害怕共存,几乎是一瞬,我断定,她喜欢萧缜。

她腰间紧系的玉佩,莹莹发光。察觉到我的视线,她不自觉紧握那玉佩,生怕被人夺走。

我依稀记得,那时我与萧缜还因着这玉佩闹了好一场。

后来我才知晓,那原是萧缜师傅送他的生辰礼物。

他师傅便是曾经慈舟门的主人,天神楚月裳,亦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女主。

那时,他出荒漠,就是为了寻她,再伴她左右。二人本就是命定的姻缘。

那玉佩是个极好的护身器,百里之内,无邪祟敢侵犯。

连这个都给了这丫头,想来她在萧缜心中举足轻重。

我并未回答,伤口一阵抽疼。

那女孩这才注意到我这一身血淋淋的伤痕,急忙医治。

几处溃烂到以露白骨的地方,此时竟当真长出血肉。

我不禁感叹,荀草真不愧是高阶神草,传闻中它可化腐朽为神奇,令枯木逢春,死人白骨,竟是真的。

女孩很是严肃,如实相告「将军的心脉尽断,明明是没有任何生的可能的,全靠体内一股极强的灵力吊着,纵然如此,倒行逆施,必活不过半年。」

灵力自是萧缜渡的,他废了我,自是要好好折磨,怎能放我轻易地死去?

但其实半年—

已经足够了。

女孩嘴唇泛白,想来是渡的灵力太多,叫她停下,她却不听,执拗得很。

「起码我能治好你的冻寒之伤,缓解些疼痛。」

我苦笑,自入世以来,倒是难得见到一个和我从前一样的傻子。

自此后,她常来探望我,总带了许多上好的灵药,琢磨如何医治我的伤口。

她又是个跳脱性子,总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大半都是夸萧缜的。

我没力气制止,也只能随她。

或许是长久的治疗消耗了心神,这日,思宁竟在为我治伤时,倒地不起。

萧缜赶来的不慢,第一时间抱起她,冷眼瞥了我一眼后转身离开。

没多久,他便兴师动众,前来问罪,「宁儿天性善良,你诱她为你疗伤,是想趁机逃脱?」

我闭着眼,只觉心累,实在不愿开口,这般姿态自然惹怒了他。

他断开我身上的锁链,将我带出寒冰地狱,转而投入熊熊烈火之中,冰火两重天,体内的血液凝滞不前,好几处暴裂开来,又似无数刺针在体内逆向而行,麻疼难耐。

过了一刻钟,我虚弱无力地躺在地上,甚至一呼一吸都会浑身抽搐,痉挛不止。

「你若乖乖向我认错,我就放过你。」

见我闷声不吭,他继而道「不如,你我打一个赌,就赌你什么时候会向我求饶?」

萧缜手一挥,周身的大火顷刻消弭不见,同时无数血肉模糊的囚徒被带了上来。

我费力睁眼,最前方跪地的女子一见是我,情绪异常激动,爬着向我靠近,粗粝的地面尽是血痕,哪怕如此,嘴里仍不住喊着「将军——」

那是我的亲信——茗莞。

她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将士,为我出生入死,无数次挡在我的前面,护我性命。

我败时,明明安排茗莞尽快离开。定是她知我处于险境,率领部众,不顾性命前来救我。

「你放了他们,这是你与我之间的恩怨,不要滥*无辜。」

我喉咙哽咽,止不住颤抖,拼尽全力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置若罔闻,我知道他在等什么,只能抓着他的衣角,苦苦哀求。

「我——我求你——我求你——」

「将军,不要——不要求这个畜.生。」

茗莞奄奄一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却仍然不愿我丧失最后一分尊严。

萧禛嗤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俯身,缓缓启唇「你做错了吗?」

我有些麻木,只想着救人,忙不迭应下「我错了。」

「做错了什么?」

是啊,我做错了什么?

我呼吸一滞,脑海中搜罗不出一个答案。

萧禛一直望着我,抬目冷笑。

「晚了。」

手一挥,所有囚徒便被埋入了火舌,痛苦的哀嚎声,一次又一次,翻滚砸入双耳。

这是鬼火,能燃烧灵魂,直至一切偃旗息鼓,化为一抔碳灰。

我想救人,但我哪有力气?心脏似被人狠狠捏碎,焦灼的气味在空气中四散开来,充斥了整个鼻腔。

头脑发胀,嗡鸣声不断在耳边回荡,我有些恍惚。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是在天堂还是地狱?

萧缜居高临下,立于幢幢明火,宛如炼狱修罗。

「阿恣,你总是学不乖。」

5

从前的记忆不断在头脑中错杂乱闯,仿佛一只厉鬼不断撕扯。

脑海太过沉重,似脚腕系了一个重如万钧的铁锤,不停将溺水的我往下拽,拖入深渊,逃脱不得。

其实阿索离开后,我确实很长一段时间里活在地狱。

我在荒漠日复一日地等着阿索,却没等来他。

黄衣女子复而再来,不分青红皂白打晕了我。醒来后,我就到了普世府。

这是仙宗用来掌控人间的机构。

那时的三界之内,唯一的天神楚月裳为最高的统治者,掌管仙魔人三族。后魔宗叛离,天神为抵御魔主,创慈舟门为仙宗之首,三界敬仰。

两方连年征战,人间无端受累,恒生灾祸。

仙宗为赢魔宗,强制将人族纳入势力范围,故而设立普世府,用以监视掌控人间。

每年,大量人族子弟征召入兵,成为仙宗抵抗魔宗的垫脚石。

魔宗因人族归顺,视凡人如仇敌,无数人族子弟被戕害,炼化了怨魂,补养魔灵。

普世府自有一套管理体系,除了男人,每年都会抓捕大量凡人和低贱妖魔入府为婢,供其享乐。

我刚入府,便与众多女子关在一处。两日后,我们按容貌被分为三六九等,上乘的自然供给普世府的贵人们享用,其余要么被炼化了灵魂,成了补给,要么劳苦干活,活活累死。

初时我还挣扎一番,可被打骂得狠了,也只能乖乖顺从。

我每日需得子时起身,除了低头干活,时不时还要成为仙主们灵力高低的试金石,稍有错事,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我提心吊胆地活着,身心都备受煎熬,日子久了,心也麻木不堪。

普世府的掌门人乃是个顶级变态,他又尤为喜爱幼童,一个不过五岁的男孩,因容貌清秀,一眼便被选中。

那男孩被随意丢弃。我清理漫天抛掷的尸骨时发现他还留有气息,因不想徒生事端,转头离开。

半夜辗转反侧,最终还是起身,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偷了些药物,救了他。

他醒后,对我处处防备,意识到我救了他,才用嘶哑的嗓音道了句谢,帮我做些伙计。

在这长久的折磨里能有人相靠,总是能熬得快些。

可惜好景不长,掌门发现,勃然大怒。

他抓了我,不断将怨灵融入我的魂魄中,想将我练成上好的补药。

数以千计的怨灵不停在体内横窜,几近要将我撕碎。

在这暗无天日地方,我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或许是上天觉得我命不该绝。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一声后,我终于再一次感受到熹微的暖阳。

一个青衣男子踩着玉阶,一步步坚定地向我走来。我勉强撑开眼睑,他逆着光,只依稀看得出长身玉立的轮廓,却看不清面容。

唯有悬在半空的炽阳,那样耀眼,终是驱散了彻骨的寒意。

我情不自禁,伸出右手。

不由感慨,真暖啊——

朦胧中,我依稀听到对话,「这小妖被注入了大量的怨灵,意识不清,若不铲除,必为祸。殿下为渡人间的魂灵,已心力憔悴,何必在外族身上花费精力。」

一道很是温润明朗的悦耳声音反驳了他,「万物生灵,生而为贵,无辜之人,岂能丧命?」

很快,我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我体力几近耗干,睡了许久,才恢复了些许,悠悠转醒。

一旁的男孩见我醒来,兴奋喜悦,竟「噗通」一声,向我下跪。

长久的囚禁致使我行动呆滞,缓慢痴傻,脑海嗡嗡作响,不知发生了什么。

「姑娘,不必惊吓,他是在向你道谢。」

身后传来阵阵笑意,我转头,对上了一双异常明亮的棕瞳,心瞬间漏了半拍。

男子容颜温和,气质如山涧竹林,挺拔如松。佩戴的青石玉佩,在炎炎的黄沙中竟有一股清冷之感,如一股山泉,缓解了我的不安。

我慌忙低下头,掩饰方才失神的神态。那男孩复而上前,「姐姐,当真不认得我了吗?」

我细细端详,这才认出他,竟是我救了的那个男孩。他菱角分明,已是而立之年。

名唤李重,是人族太子的亲弟。

仙魔两宗互斗,魔宗为制衡人族,毒害人族皇帝。皇帝昏迷,至今不醒,致使人族内乱,割据频发。太子未到弱冠之年,便担起了一国之责,四方征战,收复失地。

李曦自幼聪慧,天根极高,勤于修炼,整顿内乱后竟真护了人族平安。

仙宗势大欺人,讨不着便宜,自觉威胁,强行撸来太子幼弟,作为人质。

太子自不肯忍下这口气,打上了普世府,为幼弟讨回公道。原要*了那掌门,却不幸被他逃脱,这才顺手救了我。

而我伤势太重,躺了整整二十五载,才恢复精气。

这些年李重便一直守在我身边,「姐姐救了我,还因着我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日后便是我的亲阿姐了。」

李重原想拉着我说话,但我心绪不稳,神智不清,头脑胀胀地,很不舒服。

太子见状,强行拉了他出去,解了我的窘境。

长久待在黑暗里,不免对光生疏。

午夜时分,厉鬼的哭喊盘绕在耳边,令人心惊。

我痛苦地捂住耳朵,可每每闭上眼睑,一片漆黑里,又会浮现无数惨死之人的血淋淋的模样,根本无法入睡。

乘着月色而来的悠长笛声,使我的心绪渐渐平稳,婉转舒畅,打破了苍茫沙漠的灼烫之感。

我不由想起了阿索,不知他在何处?又是否安好?

我走出帐篷,寻找笛声的主人,见太子殿下坐于苍石之上,一身青衣隐入墨色,风渐渐扬起衣袖,墨发散乱,倒是一抹难得的春色。

他见我出来,放下竹笛。

我知是他消除了我一身怨念,这才免我,成为一个人鬼不识的怪物。

于是我学着凡人的礼仪,下跪致谢。

太子将我扶了起来,「阿重危难之际,是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这样的大恩,应是我向你道谢才是。」

四周烟火缭绕,荒漠之上也浮现了许多亡灵,神情呆滞,飘无定所,不知何往。

太子仁厚,不仅渡了我,亦渡了普世府所有的亡灵。但苍茫天地,没了尸首,他们却无处可安。

细微的雨丝刺脸,我抬头,见无数绣花细雨,倾盖而下。

这么多年,这还我在西境见到的第一场雨。

过几日便是天神与魔族宗主的大婚,普天同庆。西境也算沾了光,这才得了这一场雨,却消除不了漫天的烟尘,停驻不了无依的亡灵。

魔宗向来以吞噬魂灵增进法力,这些无依的亡灵,飘无定所,无人相护,只是待吞的盘中餐。

我曾听闻,天神楚月裳容貌昳丽,不仅有着倾国倾城的绝世容貌,而且修为高强,乃是天下第一人。

她是这里唯一的天神,亦是世人唯一的救赎。

那只要将仙宗那些枉顾天道的所作所为,全部告知于她,那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

太子被我逗笑,「神女久居昆仑,不曾下山。一味活在自己编造的美梦里,自甘沉沦,又何曾明白人间疾苦?」

阿索也与我说过同样的话,但那时的我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自然也不明白,一个造物主的冷漠对于万千生灵又是怎样的残忍?

人人都身处其中,无法逃离。

6

意识逐渐回尘,清泪流淌,打湿了眼眶。胸口似是被压了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上来气。抽动手掌,却发现被紧紧禁锢。

顺着视线,我看到萧缜的手掌覆在我之上,缠得很紧,我挣不脱。

可巨大的情绪起伏,令我上气不接下气,无法言明,只能侧卧死死地抓住床沿,用以宣泄。

萧禛被惊醒,见我浑身颤栗,嘴唇颤了颤,掠过害怕。

他上前来,轻拍我的项背,右臂横跨颈肩,从背面紧紧抱住我,指尖用力,微微发青。

我死命咬住眼前露出的白皙小臂,鲜血在口腔扩散,牙齿嵌入血肉,深入骨骼,也未松口。

萧禛闷声不吭,额间隐隐沁出汗珠,但神色却不该分毫,只是皱着眉,不住安慰,「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血流四散开来,打湿了衣袖,又顺着纹理缓缓滴落,发出沉闷的顿感。

我没承受住,再一次晕了过去。

模糊中似乎被人紧紧抱在怀里,支撑着我。

我醒后,并未见过到萧禛,却见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时不时在木棱窗外上蹿下跳。

我没有理会,很快她自己便按捺不住,蹿了出来,进了屋,却还是离我三尺远。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尊上嫌我性格跳脱,怕我伤着你。」

思宁缩着脖子,转动着眼珠,四处察看,生怕被发现,像只探头的羊驼,倒是可爱。

我半抬眼,慵懒道「那随你。」

她是个跳脱性子,哪是听话的人?没一会儿,就上前探我的伤势,一刻也闲不住。

这性子浑然天成,不免使人愉悦,我难得开怀。

「尊上自将军昏迷以来,日夜守护,渡了大量的灵力治您的伤,我还从未见过尊上对一个人如此好过。」

我置若罔闻,说到底,我这病,还不是萧缜害的?

门槛边的黑底鎏金玉带随风飘扬,我这才意识到他来了。

思宁一见他便蔫了,怯生生地跟在后面。

「谁让你来的。」

「将军伤势很重,我想看看她。」

「用得着你看。」

声音冷冷的,语调却自然随和,远没有与我说话那般剑拔弩张。

思宁也不怕他,忙调转话头,「今日尊上想吃什么?」

「你做的饭难吃死了,不吃。」

「尊上你做的饭菜那才叫难吃,我再不济也比你好!」

说罢,她就没心没肺,欢快地下去准备饭食。

二人的对话稀松平常,如唠家常,倒是一对欢喜冤家。

萧禛几乎不对外流露情绪,思宁倒是个例外了。

「她很像从前的你。」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是吗?」

我没什么精气神,敷衍回答。

其实我很不喜欢从前的自己。

懦弱、无能、迷茫,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而等待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事。

我再不开口说话。他自觉没趣,丢下句好好休息,也就离开了。

小丫头倒是日日都来,不仅给我熬药治伤,还总是逗我笑,有她在,日子倒过得轻快些。

就这样我躺了半个月,萧禛也不来打扰,我乐得清闲。不用见讨厌的人,身子自然好了不少。

半月后的一日,思宁神情焦虑,非把我拉起来。说萧禛陷入了梦魇,希望我去看看他。

我很不愿意。但他强行把我拽了过去,乘着夜风,我受力不稳,跌跌撞撞到了他的寝宫。

殿内的布置一如往昔,不曾有过变化。

萧禛一直是个念旧的人。

他躺在玉床上,嘴唇苍白干裂,起了皮。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神情很是不安。

我环视四周,想找一件利器,可寻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倒是瞥到了窗台之上,一株败了许久的狗尾巴草,枯黄干瘪,难看至极。

我垂目,仔细思忖,就算我趁他不备,也*不了他。况且我还修为全无,除了渡魂招魂之术,什么也干不了,完全是废人一个。

萧禛此时气喘吁吁,发出急促模糊的声音。

也不知哪跟筋搭错了,脚步不自觉向前移动,我凑近,才听清,那是我的名字。正要走,他却突然伸手抓住了我。

回头,见他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想来是发了梦魇,无意识的举动。

我不想管,偏偏他又抓得紧,挣不脱。

过了一刻钟,也没有半分放松的迹象。

眼看夜色已深,思宁也不知何时没了人影。无奈,为了舒服,我只能斜靠在床头,坐在床边。

垂眼,见萧禛神色比方才平静了不少,眉头也舒展开来。反而我的手实在酸疼得厉害。

不知不觉,残月高挂,困意袭来,我也就睡了过去。

梦里,我见到了阿索。

不过五六岁,满身血迹,混着泥泞和腐败的烂肉,蜷缩全身,瑟瑟发抖。汪洋般的眼睛似濒死的幼狼,徒留了绝望。

与之相反的,是仙魔二宗的人,他们将其层层围住,虎视眈眈。

蓦然,大雪滚滚,迷离了双眼。

死尸层层累堆之上,覆盖了倾天的雪盐。

幼学的孩童倒在雪地里,破布遮盖不了裸露的皲裂皮肤,冰渣覆盖,已然僵硬。

远远遥望,白茫一片,只余了他这一个污点,鹅毛大雪交错,很快也会消失了。

良久,一个黄衣女子撑伞走来,玉靴踩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她向那男孩伸出了姣姣的右手。

男孩的眉眼全染了霜,但其中的蓝瞳亮得惊人。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似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倏然,电闪雷鸣,雷声震耳欲聋,令人心慌。

已是弱冠的少年,再一次被仙宗的人层层围住。领头人却是那黄衣女子,剑锋霸道锋利,直指向他。

恨意完全浸染了那双蓝眸,瞬间撕裂开来,天崩地裂。

梦境塌陷,无尽的伤悲瞬间湮没了我。

见遥遥前方,隐有亮光,我疾步向前,却看到了最熟悉不过的场景。

西境太阳向来炙热,沙土如同高汤,我却如鱼得水,脖子以下全埋在土里,正要往深处扎,找些水源。

阿索见了,拎小鸡般将我提溜出来,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

我初为人,什么都做不好。他对我很严厉,一有错就骂。

我不甘示弱,知道他喜静,故意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他脾气虽臭,但法力不低。我又怂,一旦惹怒了他,怕他揍我,立马说些好话哄他。

一双亮晶晶的直勾勾地望着他,「阿索阿索——你长得真的好好看~,一见你,我的整个世界都晴朗了!」

每每这时,他都会狠狠翻我一个白眼。但我有好几次,明明看到他耳边悄悄变红的,但他总是嘴硬道「胡说八道!我那是热的!」

阿索时常梦魇,我他又不愿向我吐露心迹。

我很心疼,每每这时,我都会用粗糙的小手覆在他的大掌上,紧紧握住,让他多依靠我些。

隔了一夜,右手酸麻,早就动不了了。阿索醒后,盯着我的手,眉头紧皱。

我为了宽慰他,还会向他玩笑,「阿索,你怎么睡觉也这么好看啊?我都移不开眼呢!」

他出神、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直凝望着我。

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眼迸发出奇异的色彩,蓝眸倒映着我的笑脸,明媚阳光,挤占了从前的风霜,终是毫不掩饰笑出了声。

初升的熹光碾碎了所有阴霾,暖洋洋地照在我与阿索身上,驱散了夜晚的寒风。粼粼的眼眸倒映着彼此的面容,欢笑由心。

我们活在炽阳下,活在明光里,一切黑暗不染。

我与阿索,彼此曾经都是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7

我醒来时,余晖温耀。

萧禛坐直了身子,与我靠在一处。头深深埋进我的脖颈,呼吸很轻,双手与我紧紧缠绕,简直像个孩子一样。

他靠得太近,连呼吸都叠加在一处。

我心惊,骤然起身。他没了依靠,自然醒来,见我的眼神冰冷,密蒙的双眼逐渐清明,垂头不语。

我顺着他的视线,见他腰间的破碎的狗尾巴草玉器晶莹剔透,其中一抹血色格外涟漪。

那原是萧禛的一滴心头血。玉器却是我打磨了送于他的,也是我亲手摔了它。

想是这玉器感悟到了我的气息,这才带着我沉入了他的梦魇。

良晌,他问我「你为何来?」

「我是被思宁强拽来的。」

我自然没什么好话,萧禛却没有生气,反而浅笑出声,淡声道「但你还是来了。」

自那之后,萧禛每日都来看我。

很多时候呆得也不长,要么陪我吃个饭,要么拉着我下棋,我烦都要烦死了!

我老是骂他、赶他,可他就像死皮膏药一样,怎么都不离开,气得我胃疼,饭都吃不下了。

我身子本就不好,这一气,还气出病来,又得每天喝些苦药。

这日思宁照常给我熬药,萧禛走来,很是自然,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喂我吃药,并嘱咐她下去。

他低头,拿起玉勺,轻轻吹凉,送到我的嘴边。

迟疑半刻,我才张嘴喝了药。

他见状,起身拿手帕,将我嘴角的药渍擦干。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

屋内寂冷,我与他相对无言。

一刻钟后,我听到他的声音,「我们成婚吧。」

我偏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楚月裳呢?」

我自出了荒漠,人人皆谈魔宗宗主与天神那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这世间,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萧缜皱眉,似乎不明白,我为何会提起她?

愣神过后,猛然攥住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将我拽下了床,径直去了南洲湖。

南洲湖原是一块草丰水甜的秀美之地,曾是昆仑境内最美的地方。楚月裳最爱这里,常来玩乐。

如今因无人打理,荒凉程度,比西境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禛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腕。我身体衰微,只能被他牵引着,直至监牢深处。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萧禛点了火光,我什么都看不到。

一个破布烂衫女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女子浑身恶臭,满身的青紫伤痕,头发乱糟糟地结成一团又一团,蚊虫萦绕。旁边还有一个傻子在色眯眯地望着她。

黄衣染了血迹,透出诡异的砖红色,皮肤似是暴晒过,露出的肌肤全部裂开,如同正在蜕皮的蛇,令人毛骨悚然。

我能辨认出,她就是楚月裳,而那傻子竟是普世府当年的掌门。

楚月裳一见我,便发了疯似的向我扑来,被萧禛一脚踹倒在地,那留着口水的傻子赶忙上前钳制住她,口水尽数流到了楚月裳的身上,蛆虫翻涌。

极致的恶心袭上心间,前尘往事袭来,我干脆抽出萧禛腰间的刀剑,直接捅死了他。

楚月裳没了禁锢,向萧禛扑来,被他震碎了经脉,吐血倒地不起。

她止不住呜咽哭泣,嗓音嘶哑,口齿不清,却仍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萧——禛,萧——禛——」

萧禛置若罔闻,嫌恶地踹了她一脚,虽未看我,却向我发问「你可解气?」

我下意识望向他,见他目光寒冷,似淬了冰,瞧着楚月裳,如同一具死尸。

原来他知道。知道楚月裳将我抛掷普世府,受尽磨难。

楚月裳嘴里不住地谩骂,她曾经高高在上,不谙世事,万人敬仰。如今却跟疯子没什么两样,这世道真是可笑。

「她是你的师尊,与你亦是结发夫妻,你如此待她,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萧禛嗤之以鼻,「我所有痛苦皆因她而起,这本就是她因得的。」

是啊——

我所有的痛苦又何尝不是因她而起。

我们本就是书里的人物,一切命运都由作者书写。

而楚月裳就是那个作者。

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离开。

她要完成一个任务,她救萧缜,只是为了顺利完成那个任务。

我想起梦境中的场景。

萧缜第一次信了一人,尊她、敬她,百般恭敬,勤学苦练,只为了能堂堂正正地活于世间,报恩于她。

但他只是楚月裳意淫的一个工具,一个满足喜好的傀儡,女主的一块垫脚石。

当楚月裳发觉他不受控制,不能帮他完成任务时,她自是会撕开一切的伪装,毫不犹豫地背叛他,联合仙宗合力绞*他。

他这般骄傲的人,怎会心甘情愿被人利用,受此屈辱?

萧禛出了荒漠,蛰伏在她身边百年,以情为诱,多次设计深入险境,终是令她沦陷。

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他剃了楚月裳的神髓,毁了她的美梦。

萧缜终是完成了他的报仇,而我永远失去了我的阿索。

萧禛带着我回了慈舟门,我抬头望天,只觉得乌云压心,不见天日。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这里*生都太重了,凝结在一起,不断交缠,空气中满是压抑呜咽的啜泣声,堵住了所有的光,密密麻麻,令人心惊。

「为什么不*我?」

他不*楚月裳,是因为他们本就是这世界的男女主,两人有噬心咒相连,同生同死。这咒解不了,他*不了她,只能百般折磨,以消心头之恨。

但为何不*我?

他这般恨楚月裳背叛了自己,应该也如此恨我才是。

萧禛不语,虽怔怔望向前方,言语却颇为不屑「她和你,怎能相提并论?」

7

接下来几天,我们相安无事。

他来瞧我,我因怕冷,他便添了些炭火,见我只剩了一个脑袋在外面,眉眼添了几分笑意。

屋内已然换上了喜绸,俨然一副新房的模样。

萧缜自回来后,便布置了这些,从未问过我的意见。

「过几日便是大婚,你合该自己添一件新服。」

我实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我要*他,按理来说,他该恨我入骨才是。

怎会想着娶我?一个曾经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但无论他恨不恨我,我想*他,却是实打实的,所以我脱口而出「我们不可能的。」

「李重的魂魄在我手上。」

一句话便击退了我所有未出口的话语,他甚至连眼都未抬一下,却不容置疑。

其实我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一直以来都是。

我顿感心累,无助遍布全身,盯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妥协开口「你我可以成婚,但你要金盆洗手,再不残害生灵。」

8

萧禛答应了我,但也不放心我。我的生活时时有傀儡监视。

他自执掌慈舟门后,便将慈舟门上下全部制成傀儡。纵然一片死气,但安全。

萧禛从不相信口头上的承诺,所以向来心狠。

我百无聊赖,周遭全是傀儡,跟死人无二,如同鬼狱,寂冷的时间也被无限拉长。

思宁现在也不常来找我了。见了我也是耷拉着头,说些祝福我和萧缜的违心之语。

「我就知道尊上会娶你。」

「为何?」

「尊上画一幅画,总是细细描绘那人的眉眼,可每每画完,又会发狠撕毁,毁后重画,周而复始,从不厌烦。我曾偷偷看过,那画上的女子与将军一般无二。」

说到此处,她有些落寞,我笑着与她解释「想必萧禛是觉得折磨我不解气,恨我入骨,所以隔三差五画个人像,再撕扯掉,消散他心中的郁结之气。」

「或许如此吧。」

她这话说得有气无力,很是没有底气。

婚礼渐近,她也就不来了

萧禛倒是时常来坐坐,或吃顿饭、或找傀儡看戏,或看书,但我与他总是相对无言。一见到他,我就提不出起任何精神。

我的心脉尽毁,现在还能活着,完全靠着萧禛强行输给我的灵力,吊着我的命。

他说会治好我的。其实我满不在乎。现在的日子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闲来无事,我就画画,打发时光。

萧禛有一日却拿着一沓画来向我兴师问罪。

我原本在熟睡,他将我蛮横地拽了起来,将画丢在身上。

「你还是忘不了他。」

声音晦暗,艰涩至极。

纸尖很锋利,在我的脸颊划出伤痕,散落一地的画作,全是太子殿下的音容笑貌。

我作画时完全是无意识的,脑海里想什么就画什么。

我时时想着谁,自然也就时时画谁。

萧禛见我沉默,怒气隐忍,他背着月光,脸隐在黑暗处,修长的影子完全笼罩了我。鬼蜮般的寂静又将我与他交融的影子拉得无限长,在墙角扭曲断裂。

我盯着那些画作上的熟悉面孔,眼角遏制不住地留下一滴清泪。闭眼,眼前不由浮现太子殿下的面容。

双目湛湛,映衬着徐徐繁星。那原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眼睛,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了。

「你就是为了他,才想*我的?」

「那自不量力的凡人到底有什么可惦记的?」

我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蔑视,反驳他「他是我心爱之人,又如何不能惦记?」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他,半晌后,他反而冷笑「无妨,反正那个低贱的凡人连灵魂都被最烈的妖虫啃噬干净了——」

「啪」地一下,我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他侧微过头,眼底带着阴郁,夹杂着恨意与不甘,大掌直接压了过来,我被他按在身下,动弹不得。

他的手很冷,与那地狱里的寒冰并无分别。

脖颈青筋暴起,他用了十足的力气,我全部的呼吸被遏制住,面色发青发胀,手下还不断撕扯我的衣服。

我难堪至极,眼眶酸胀,炙热的眼泪滑落在他手上。他神情猛然一愣,下意识松开了手。

我脱离禁锢,喘不上来气,只能不断咳嗽。四周寂静无声,唯余我垂死挣扎的咳嗽声,怎么也停不下来。

好不容易顺了气,我像是被扒了一层皮,瘫倒在床上。

萧禛伸手想触碰我,我反手又给了他一个巴掌,他的头被打到一边,上面的红印渐显。

他一言不发,保持着这样奇怪的姿势,盯着腰间满是裂痕的玉器。那一抹血色,此时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尤为诡异。

「为何不告诉我,渡魄城与你的心脉相连?」

他仍旧垂着头,突然发问,语气竟带了几分无措。

「但你知道那是我的心血。」

我的话令他猛然抬头,与我四目相对,自然清晰可见,其中翻滚的层层恨意。

普世府虽被太子所灭,但人间却亡灵聚集,冤魂众多。为防仙魔二宗利用作恶,亦为蔽天下生灵,我向太子殿下学习了渡魂之术,亲自修了这渡魄城。

为护城中安虞,以心脉相连,这才修了一座百魔不侵的灵城。

但这对于他来说,不过蚍蜉撼树。

他毁了渡魄城整整两次。

第一次,就是为了*太子殿下。

我自初入人世,被人处处践踏贬低,生不由己。

唯有太子殿下与阿重从未轻视过我,教我自保之术,自强方能自立。

我努力学习,四方征战,修渡魄城,渡天下亡魂。一为报恩,二来也只为不再成为一个只会依附旁人的无用之人。

我在普世府见多了刑罚酷术,枉死之魂如茫茫沙海,不计其数。

人间如同一个屠宰场,乖乖等待着仙魔二宗的利刀。

可叹的是这尘世却无安魂之所,这世间诸人生前不得活,死后亦如陷阿鼻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我想救救这世人,就像是拉一拉从前的自己,也好过无所事事,荒度一生,护天下弱者能有一方安虞之所。

这是我一生的志向。

天道无情,太子才会反天,而那时楚月裳正沉浸在萧禛给他亲造的蜜罐子里,听见有人反她,不以为意,让萧禛平叛。

那时,我为抵御慈舟门,破费心神,萧禛打探到了我的消息,暗地损毁渡魄城,令我应接不暇,我心脉破损,慈舟门又重创于我。

我重伤不治,萧缜只以为是慈舟门伤我的缘故。趁我虚弱,以治伤为由,给了我渡了大量灵力的狗尾草玉器。我那时,不曾对阿索设防,殊不知,他竟在那玉器里下了嗜血的魔咒。

那魔咒侵身,太子殿下前来寻我,却因此而受灭顶之灾。

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数以万计的妖虫啃噬干净灵体,奄奄一息之际,他仍冒着剧痛,将残存的灵力全部渡给我,护住了我的心脉。

我活了下来,人族却没了首领,自然败得惨烈。

但我因为命定的天赋,无论如何修炼,蛰伏了六百余年,却还是不能手刃仇人。再次修复的渡魄城,萧缜不过一个抬手,一切便灰飞烟灭。

他以为给点甜头,就能抚平一切的罪恶?

楚月裳背叛了他,却给了他至高无上的天赋和命定的权力,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但我呢,太子殿下,还有那万千无辜生灵呢?

只因我们不是主角,便活该低人一等,被虐待,被无情践踏、*害吗?

他可知,我有多恨?多恨这不公的世道?

萧缜被我眼底的恨意惊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起身离开,脚步有些蹒跚。

出门时却仍执拗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10

我心脉断裂,无法修复,是萧缜亲手毁了我。他心知肚明。

我不明白,现在这般相互折磨,又是为何?

思宁过来,一改往日的轻松愉快的表情,神情沉重,不敢看我。

她太过单纯,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一眼便被看穿。

「外面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思宁慌忙摆手,急忙掩饰,偏偏又瞒不住话,在我的逼问下只能对我如实相告。

「那人皇李重逃出牢狱,又带着人*上了慈舟门,尊上倾倒了天水,直接淹了人间九州,那李重的魂魄快被打散了——」

她话还没说完,我便拖着病体急忙下床,却还是晚了一步。

我赶到时,阿重的灵魂已被震碎,已然有了消散之势。

他见我走来,一片死灰的眼睛里渐泛光彩,嘴里忍不住唤我。

声音太过微小,我听不清,凑近了,才明了,那是一声声「阿姐,快逃——」

我跪倒在地,小心翼翼抱起他。他的身体残缺不堪,只一眼,便触目惊心。

我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却只感受到不可逆转的体温,眼睁睁看着怀里的灵体一点点消散。

我瘫倒在地,刺鼻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我忍无可忍,放声嘶吼。

阿重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眼泪喷涌,鼻涕眼泪全都混在一处,眼前朦胧一片,萧禛不紧不慢地走来,我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

他语气带了无可奈何,「阿恣,他要*我。」

我不免扯了扯嘴角,笑出声来。

这么一个理由,我的阿重永远死了,那人间九州的百姓也只能跟着陪葬。

我已经很累了,见地上静躺着已经被震碎的阿重佩剑,我捡起锋利的刀尖,毫不犹疑刺向他的胸膛。

鲜血渗出,染红了刀剑,全部喷染到我身上。我咬着后槽牙,「难道你不该*吗?」

萧禛歪着头,呆愣了许久,似乎在辨认我言语的真假。

见我眸中*意明显,没有半分不忍,随即低头闷笑,笑着笑着又戛然而止。抬头紧握,我抓住刀柄手,反而向深处推了几分,全程一言不发。

他握得力度很大,我的骨骼几近被捏碎,想抽出手来,却被他紧紧攥住,挣扎之间,便又往里推了几分。

海一般的蓝瞳承载无限的凄凉,带着无法言说的偏执。

嗓音有些颓然,「阿恣,原是你食了言的。」

11

我醒来时,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守在我床边,她长得跟糯糍粑一样,特别可爱。

我的相貌一直都不好看,所以我很喜欢长得好看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见我一脸茫然,怔楞了许久,欲言又止。

阿索前来找我时,我都快认不出他了。

他离开荒漠后,已经很久了。

这个王八蛋!现在才回来!

他从夜色中走来,带了一身寒凉。周身肃然之气尤重,少年之气早已褪去,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所以我脱口而出「阿索,你怎么比从前又好看了几分?」

他眸中闪过惊讶,似乎是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跟他说话。

我起身,身子却软塌塌的,很难撑起来。我正奇怪,自己怎么这么弱?

阿索却一把将我拥入怀中,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我甚至能感受他轻微颤抖的上身。

我的胳膊很是自然地绕上他的脖子,紧紧回抱。

这么多年没见我的阿索,我还是很想他的。

阿索变得很奇怪。

他从前处处嫌弃我的习俗,觉得我土,如今倒随意按照我的心意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再干预。

从前他做菜最是难吃,现在却能烧得一手好菜,把我喂得白白胖胖的。

既不跟我斗嘴,也不跟我打架,每次过来,只是呆呆的望着我。

烛火跳动,弧光照亮在他清冷的侧脸上,怅然若失,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生怕我再次消失一样。

他从前老说我丑,不愿看我。出去一趟,才知道我的好!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他说我们的婚期快到了。

可是成婚是什么?我不太明白。

「成婚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阿索这样跟我解释。

我觉得不错,阿索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是天天在一起,「那样不会腻吗?」

要是以前的阿索,肯定会怼我「那是你的福气!」

可此时,阿索只是呆愣愣地望向我,茫然无措,「那你想要什么?」

奇怪!细听之下,我竟感到了一丝害怕。

他何曾怕过什么?

我摇了摇头,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死死握住。胳膊上的关节累得我生疼,我喘不上起来,闷哼出声。

他察觉到,将我放开,我就止不住地咳嗽。

真是奇怪,虽然我法力低微,但身子不应该这么弱的啊——

我问他,「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他怔了怔神,重又将我抱在怀里,这次他松了力,没再像之前那么紧,向我许诺「不会的。」

不知为什么,我心底深处并不相信。

思宁是阿索派来服侍我,主要是我身体太差,走一步喘一步的,要没个人在旁边时时看着,生活还真不太能自理。

小姑娘似乎有心事,很多时候都心不在焉,见了我总是一副心虚的模样,打碎杯碗什么的,再正常不过。

我自醒来,便一直呆在房里,阿索不让我出门。

但我实在是憋坏了,便趁思宁不注意,偷跑出去,一出去,我就感到了一股难以压制的凄怨之气。

我一直在慈舟门打转,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又一个无神的傀儡,令人可怖。

空中的血腥味尤重,四面都是血色,仿佛温热的鲜血一点点浸透到肌肤里。不断有傀儡前来,密密麻麻将我包围,抬头便是泥沼般的层层乌云,四方皆是牢笼,耳边还有从未停歇,撕心裂肺的叫喊。

脚底蓦然升起一股寒意,我掩住头,惊恐地缩成一团。

阿索来时,我哭得甚至不能自已,泪眼朦胧,我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他上前来抱住我,温声安慰「我们回家。」

「这不是我们的家。」

我拼命摇头,「阿索,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把家弄丢了。」

12

婚礼前夕,我却觉得度日如年。

思宁带着一声伤痕,畏畏缩缩地来找我,问我是否安好?

阿索将我乱跑的罪过,全都算在思宁头上,罚了她很重的雷劫。

他简直脑子有病!

明知道思宁是草木,最怕火,却还这般对她!

我替思宁敷完药,才回到房间,气得要死。

阿索紧随其后,若无其事,端了一碗热粥前来,我无处发泄,一把子掀翻。玉碗掉落,发出清脆的响声,米粒一团一团地黏在一处,软趴趴地沾到地上,冒着热气。

「这里到底是哪里?外面那些傀儡,是你做的吗?」

制作傀儡,需要将活人的灵魂一点点碾碎,保证灵魂离身,尸体仍旧如生前一般鲜活,再拆解活体,尸首的四肢散乱,注入傀儡术后一一拼凑连接,身首异处,这样才能保证傀儡听话。

这样的过程何等残忍?

「那些人皆要反我,制成傀儡,不过是惩罚而已。」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与他全无干系。

如此就能成为涂炭生灵的理由吗?用这样阴毒的法子,残害生灵,我认识的阿索何时这般冷血了?

低头,见他腰间还挂着我精心雕刻的玉器,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了下来,「你这样冷血的人,根本不配戴我的礼物!」

阿索立在明火处,脸隐在明暗交界处,眼都不眨一下,死死地瞧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静默良久,他负手离开,走到玄关处才撂下一句话「明日便是大婚,你好好准备。」

言语满是过尽千帆后的疲惫,好像是我无理取闹一般!

那晚,我气得压根睡不着,辗转反侧,早上醒来,自然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满屋的红入眼,我却感受不到喜意,只觉得窒息。

思宁来给我梳妆,我像个傀儡架子,套上一层又一层的嫁衣,正要戴上那重如千斤的头饰时,她却骤然一停。

「将军,你觉得开心吗?」

我摇了摇头,如实回答。

我对这里的一切感到陌生,由衷地厌恶。

从前我很盼着阿索回来,可他真回来了,却让我觉得害怕,一刻也不想跟他呆在一起。

「我实在不该这般助纣为虐——」

思宁神情低落,垂头小声嘟囔着,突然,脸色大变。

「将军于我有恩,岂能再将你拖入深渊?我带你逃出去。」

我一头雾水,她径直将我拉起来,从一条小道离开。

据传,昔日楚月裳在时,慈舟门弟子因太过苛刻下人之故,众人苦不堪言,这才偷挖了一条小道,用以逃离。

没想到,竟是真的。

我抬头,见繁重乌云压境,重如千斤,血日侵染,红光漫天。

今日似乎是阴阳相接之日,千年才得一见。此日出现,代表人间的阴邪之气达到了顶峰,连天道都不愿与之相容。

一路上傀儡相阻,皆被思宁腰间的玉佩所挡。

阿索来得并不慢,比我预想中快了一些。

思宁自知逃脱不得,双腿跪地,不断哀求。

「尊上,不要再一错再错了,你已经给将军渡了忘川水。若再是抽掉她的灵识,她就不再是将军了!」

思宁不停磕头,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很快便模糊一片。

「蠢货!」

萧禛没有再给她开口的机会,手一挥,直接刺穿了心脏。

我站在她身后,顷刻,温热粘稠的血液完全盖住了我。

思宁睁大了双眼,透着浓浓的惊吓,身体径直倒在地上,心口鲜血翻涌,止不住地抽搐。

我抬头,对上萧禛那双寒冰的蓝瞳,浑身寒凉。瘫倒在地,死死地握袖口中,那根支离破碎的狗尾草玉器。

萧禛见我倒地不起,以为是我腿软,缓步上前来,想要将我拉起来。

他握住我的胳膊,我能清晰感到透过肌肤传来的男子力度,似乎要将我捏碎。

我忍着疼痛,低着头,假装慌了神,脚步不稳,站起的一瞬顺着他拉我的气力猛然使劲,将玉器的尾端直直刺入他心口,血液溅出,甚至飞入喉咙深处,我直泛恶心。

我下的力,自是十足十的,更别提他心口本就被利刀刺穿,此时更是犹如探囊取物,容易得很。

萧禛不敢相信,死死地盯着我。

他这段时间为吊着我的命,废了大量的灵力,此时被我反攻,脚步竟有些发虚。

「你——没有失忆?」

我勾唇,莞尔一笑,卸下了所有伪装。

「不如此,怎能让你放松警惕?」

他竟想用消了我的记忆。我向来知晓他的阴狠性子,怎会不知他的打算,所以才早有准备。

萧禛死死捂住胸口,向后退了几步,将玉器拔出。那玉器掉落,再次碎成零星小块,滴滴哒哒地发出响声。

上一次,太子殿下死后,我亲自摔了这玉器,他重新修复了它。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修复了。

鲜血顺着他手指的微末纹路滴落,染在赤袍上,不过加重了颜色。

「阿索,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我记得,他那时被楚月裳围剿,万念俱灰,在荒漠自生自灭。

我成形后,听说魔宗与人间交界的忘川水能使人忘忧,便冒着生命危险去取水,想他能忘记忧怨,重新开始。

阿索见我伤痕累累地回来,虽然埋怨我做事冲动,但还是紧紧抱住了我。

他说,遗忘永远不会解决问题。仇恨——

「自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我咬着牙,一字一顿,原样复述。

萧禛歪了歪头,不明白我为何提起这些前尘往事,眸中难得透出迷茫之色。

他双眸轻抬,淡淡打量了我一番,笑得残忍,「你太不乖了。既然不愿忘了,那也只能用旁的法子让你听话了。」

言语带着蔑视,他从不将我放在眼里。

确实,除了渡魂与招魂术,我所有自强的术法皆被废了个干净,自然敌不了他。

「你为了那个凡人,三番四次地忤逆我,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哼——」我冷笑,「是要抽掉我的灵识吗?如此说来,你只是需要一个生生世世任你摆弄的性奴罢了。」

我抬头,红日已经侵占了每一寸天空,竟下起了细小的雨丝,不断滑落到脸颊,雨势渐大。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雨。

上一次,那场雨,连下了百日,最后洪水倾天而来,淹了整个西境。无数白骨压于沙石深处,沉入地狱。

不过是因为天神的一场婚礼,一次赏赐,一场恩惠。

若不是为他和楚月裳那狗屁爱情铺路,这世道怎会如此恶心?

「你虐*了我的爱人,毁了我的心血、摧灭了我的理想,又*了茗菀和阿重,我恨你入了骨,怎么舍得忘了你呢?自然是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

「哈哈哈——」萧禛仰天大笑,「我是不死之身,你*不了我的。」

「我确实*不了了你——」

我并不心慌,反而不紧不慢,启唇道「若是你自己,可未必不成。」

萧禛偏头,眸中难得透出惊奇的神色。低头,竟真见到自己的身体逐渐消弭。

不远的前方,思宁羽睫颤抖不休,灵魂也在一点点消逝,他猛然反应过来,止不住地呐喊「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萧禛废了楚月裳,将其关在南洲湖,为防有人做手脚,却用术法护住了她的心脉,又派了人层层看守。

萧禛的buff实在太多,我本想*了楚月裳,这样,萧缜自然活不了。

但我始终破不了他的术法,*不了她。

但我会渡魂。

我找到楚月裳时,她已疯癫,我抹了她的记忆,洗涤了她的灵魂,重塑了一个身体。又造了个假人浑水摸鱼,又将她抛到天山。故意救她,引她与萧缜相见。

既然萧缜不会*楚月裳,那换个人,以他的性子,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楚月裳那般爱萧禛,她败后,不惜献出自己的神髓,百般恳求能回萧禛身边,乞求他的爱。

既然如此,我就满足她好了,让她变成萧缜喜欢的样子,再来看看自己所爱之人,到底是个怎样冷血冷情的怪物!

而她视而不见的世界究竟又是怎样的炼狱?

自相残*,两败俱伤,原就是这对惊天动地的无情夫妻最好的结局!

我以身做饵,后来的刺*,只是让萧缜心绪不宁,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致他发现,功亏一篑。

而这一切,我所能利用的,就是我曾与阿索的那点子微末情意。

就像他曾经利用我的那般,这一切,只是原样奉还。

萧缜也自是明白了所以,笑得凄凉,他问我「当真对我,没有半分喜欢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那双蓝瞳被血色侵染,眼底的希望终于被掠夺干净,闭上了双眼,血泪滑落。

思宁双眼充血,死死地瞪着我,全身蜷缩,她的心脉已然破裂,很快就会香消玉殒,我知道她已经想起了一切。

应该记起来的。

仇恨、忏悔自然要牢牢钉在脑海里,成为烙印,永不遗忘,才能赎罪!

雨丝不断聚集,交缠在一起下沉,似乎是感知到了我的情绪,雨势愈来愈大,想尽快帮我洗清这世间的罪恶。

我多年跟灵魂打交道,自然能探知到四方恶灵,他们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萧禛跪倒在漫天的雨针中,微垂着额头,喷涌的鲜血浸染了散落在他周围的雨滴,竟像是晕染了一层红光。他抬起头,蓝瞳倒是在这一片血色中显得尤为平静,隐隐泛起涟漪。

我催动术法,他明白我要做什么,发出了最后的叹声,「阿恣,对你不起,来生再偿吧。」

话刚止,我掌心合一,无数蓄势待发的鬼魂一拥而上,血光喷洒,万物归于平静,终是洗刷了一切。

赤阳踏破了乌云,明光普照四方,我抬头,曦光照在眼睑上。

我终于再一次感到了暖意。

13

我骤然惊醒,全身似是被撕裂开来,似乎还延续着梦中那百鬼吞噬的痛感。

回顾四周,看见熟悉的场景,才渐渐放下心来。

我已经回来一个月了,却还是时常被书中的场景惊醒。

我仍记得,闭眼前恣悠那眼底暗藏的恨意,至今都令我心惊。

我从未想过,我亲手创造出来的人物竟会这般恨自己。

没错,我就是那*千刀的造物主。

萧禛是我写的《魔王追妻:你是我的掌中宠》的男主角,楚月裳自是女主角。

这本书其实就是为了赚取流量,跟风的产物。

原剧情很狗血,女主找到离经叛道的疯批男主,悉心教导后,男主进行了一系列的强取豪夺,成功帮师尊女主突破了道德上的枷锁,最后两人终成眷属,恩恩爱爱,光辉照耀三界。

嗯……

确实有点烂大街,但那年头,不就这种文火吗?我就套了个模板,结果没想到把我自己套进去了。

我穿成了女主!

系统告诉我,只要天下太平,自然万物归原。

说老实话,我根本不知道慈舟门和普世府在底下*那些勾当,也不知人间的诸多苦难。

因为我就没想剧情!

现在仔细想来,其实这本书连一个完整的世界观也没有。书里甚至连个阎王殿都没有,这才导致孤魂野鬼四散,无处可归。

我写完了,自然不用在意了,可字成了灵,自然要将修复一切bug,那些零零散散的补在一切,这个世界也就成了炼狱。

我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然对那些苦难视而不见。

按照我原本的逻辑,女主只要拿下了萧禛,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所以起初,我只是走剧情,只要改掉萧禛阴翳的性子,把他培养成正人君子就是了。

但我压根就不了解萧禛!哪怕他是我创造的。

他心思多疑,又绝顶聪明,三两下就从我嘴中,把一切套了个明白。

我承认,写这本书时,我几乎全程代入了女主,只想着有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能有个绝世霸总来爱我。

除了爱情,我啥也没想。

可笑的是,我连爱情也没写明白。

当时急于给女主的感情线铺路,萧禛前期,自然得往惨了写,很多连个由头都没想好,就往他身上安。

现在想来,一个从那样环境生长的孩子,怎么会像书中那样轻而易举地爱上女主?

我以为能用爱来感化他,结果他想把我剥皮抽筋,剁成肉泥!

明明知道我是造物主,他却还想*我。

真不愧是我的男主,够狠!

我内心真是一万个曹.尼.玛!

要命的是,创造他的亲妈,就是我!

真的,写成这样,多说一句,我都会犯心梗。

那时我一心只想回家,见他不受控制,怕他阻了我,便想趁他羽翼未丰之时,先把他困在慈舟门,等到天下太平,再放他出来。后来不得已*李曦,也是怕他乱了剧情,我回不了家。

其实我从未将心比心,我连自己创造的人物都不爱,漠然视之,又怎会写好一本书呢?

萧缜将我对他的一切好皆视为利用,只觉得自己是我意淫的对象。

虽然我接近他,确实不怀好意。但作为书里的主角,我对他倾注的感情其实真不少。

他不信我,也不信任何人。他的心早就冷了,谁都捂不暖。

可我仍认定了他会一心一意待我,因为书里他与楚月裳本就天生一对。所以他说的爱我,我从不怀疑,我也就这样自恋地沉溺在他给我精心编造的爱河里。

因为在我潜意识里,他就是我的所属物,所以不疑有他。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其实我能感觉到萧缜对那日,我在荒漠中的小妖总是不一样的,但我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所以我又干了一件糊涂事,我复而再去,打晕了她,原本只是想困住她,断了二人的任何可能。

却不曾想,普世府是那样恶心的一个地方。

仔细想来,萧缜也怕是因此,才会那般厌恶我。

旁观者清,他对恣悠始终是不一样的。

那日大婚,我是真的伤心,百年的情爱,不过都是一场利用,我几近奔溃。

然后我做了一个非常傻的事,我把自己的神髓给了他,彻底放弃了回家的机会。

我以为这样能再次换来他的真心。

这一切只是痴心妄想。

他用一个女人最恶心的方式来折磨我,可就因为该死的噬心咒,死都成了一件梦寐以求的事。

我那时才幡然醒悟,萧缜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我配不上他的爱,他也配不上任何人的爱。

我原以为自己要永远困在那里了,后来救我的,却是那个我瞧不上的小妖。

世道不公,自有反抗。

那私降甘霖的奴仆是第一个,李曦是第二个。

我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全都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残忍地扑灭那好不容易奋起的点滴星火。

恣悠自然也就成了第三个。

想来,反骨之上生长的,又岂是肯弯腰的主?

还好我写这本书的时候,脑子不清楚,里面处处都是bug。那时候总想着相爱之人同时死去,是个浪漫事,才安了个噬心咒。

当时脑子抽风,原想着让二人同感的,后来想了想,这也太侵犯隐私权了,就罢了。

幸亏后来没写,二人只是同命,但不同感,要不然,恣悠的计谋怎么也成不了。

我不恨恣悠,若没有她,我根本不会了解那个被我忽视,早已抛弃的不堪世界。

最后的天下太平却是以萧禛和我的命为终结实现的,我创造的主角才是天下大祸的根源。

那些自以为是的感动,都成了实打实伤害弱者的借口。

真是太过讽刺!

翻开书卷,重新掌权的恣悠再次将慈舟门上下整顿,清理了我和萧缜留下的一切罪孽。

天下太平,三界安宁,只是她的时日也不多了。

恣悠在南梦湖找到我时,抹去我记忆前,先是对我说了一番话,现在想来,醍醐灌顶。

她说,「我知道你是谁。这是你欠了我的。不仅如此,你还欠了阿索,欠了太子殿下……亦欠了这世间千万生灵。你终究还是会回去的,只愿你能偿还你的罪孽。」

现在想来,恣悠虽身处局中,却早已看清了一切,设下了这个局,*了萧缜之外,也是希望我能给她,给萧缜,给李曦,还有那万千枉死之人再一次活在阳光下的机会。

我会还他们一个明媚、恣意的人生。

原下一世,他们每个人抬头,看到的,只是一片璀璨星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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