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马晋一
【一】
孙悟空三借芭蕉扇的故事，大概是妇孺皆知。
铁扇公主因先前红孩儿遭擒之事，对孙悟空这位便宜小叔子，一直没有太多好感。听闻孙悟空前来借取芭蕉扇，方便取经团度过火焰山，给出的态度即是百般推诿。孙悟空当然不是好惹的主，便要智取强夺两手来。
二者的对手戏，表现得相当精彩。
孙悟空变作小虫，落入嫂子的肚里，折腾得铁扇公主哭爹喊娘。铁扇公主乖乖就范，却留了一个心眼，给了一把假的芭蕉扇。孙悟空朝着火焰山做法，山火反而越烧越旺了。
吃了一亏，孙悟空怎能作罢，又乔装成牛魔王，施展“美男计”，欺骗起嫂子的感情。诚如原著描述，“罗刹（铁扇公主）觉有半酣，情意微动，就和孙大圣挨挨擦擦，搭搭拈拈，携着手，俏语温存，并着肩，低声俯就。将一杯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却又哺果”，表现得相当主动。
孙悟空一来要骗得芭蕉扇，不得不从，二来寻思取经一路风尘仆仆，也想放松一下。于是半推半就，说是曲意逢迎，其实也占了不少便宜。
【二】
有意思的是，孙悟空同嫂子这段纠葛，倒是被周星驰先生古灵精怪地“乾坤大挪移”，好好借用发挥一番。经典影片《大话西游》里，曾留下一段经典台词，“你这猴头，以前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叫人家牛夫人”。这大概便是二者一段情感枝节了。
这段感情戏，不知是周星驰先生用心良苦的考据故纸堆，还是灵光一闪的误打误撞，当我们翻开西游故事的早前版本、成形于元代剧作家杨景贤之手的《西游记杂剧》，却发现类似痕迹。
只不过，孙悟空似乎成了主动的一方。
剧本中，孙悟空过火焰山之时，便听说了铁扇公主的美貌，又闻山间人说，此女目前尚是单身，于是动了要拿她婚配的心思（可见元代版本的孙悟空，依然凡心未泯）。登门拜访之际，说了许多粗鄙不堪的话，“弟子不浅，娘子不深．我与你大家各出一件，凑成一对妖精”，诸如此类。按现代话讲，这叫做低俗言语*扰，是对妇女的严重不尊重。可以想象，铁扇公主当时的感受。
当然，正是因为孙悟空的出言浅薄，导致了铁扇公主不肯出借芭蕉扇，双方大打出手。
【三】
值得一提的是，关于《西游记杂剧》里的铁扇公主身世，这位单身女青年曾如是自述，“乃风部祖师，凡是风神皆属我掌管。为带酒与王母相争，反却天宫，在此铁鎈峰居住，大是快活也呵。我在巽宫里居，离宫里过，我在滚沙石撼动娑婆。天长地久谁煞得我，把世界都参破。孟婆是我教成．风神是我正果。我和骊山老母是姊妹两个，我通风她通火。我一柄扇子，重一千余斤。上有二十四骨，按二十四气。此般兵器，三界圣贤，不可量度，单镇南方火焰山。若无此扇，诸人不可过去。好扇子呵! 火焰山神见咱也胆破。恼着我呵，登时便起干戈。我且搧翻地狱门前树，捲起天河水上波，我是第一洞妖魔。”
原来，这铁扇公主原也是个傲气的主，本是风部的掌门人，掌管着三界风神，甚至连神格地位颇高的骊山老母，也同她情同姐妹，却因在酒会上同王母娘娘相争（很可能是蟠桃会），一时生忿，索性便脱了天庭制服，反出天庭，下凡做了妖精（像极了《西游记》里暴脾气的孙悟空），并自称为“第一洞妖魔”。
这样的人物，怎容得下他人调戏，一言不合芭蕉扇便抡了过去。孙悟空大叫一声，便在铁扇公主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再也不敢讨要芭蕉扇，只好到观音菩萨处诉苦。观音也不太愿意同这位曾和王母娘娘叫板的女妖精打交道，但取经人毕竟要过山，最后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卖了自己的面子，请天庭的风神、雨师灭了火焰山的大火。
【四】
《西游记杂剧》里的铁扇公主，孙悟空奈何不了，观音菩萨奈何不了，当然，更同牛魔王没有太多干系了。兴许，牛魔王这样的肌肉男，铁扇公主根本看不上。
但到了吴承恩先生笔下，这位风部的前掌门，正忙着同牛魔王谈恋爱，还生下爱情的结晶红孩儿（《西游记杂剧》里，红孩儿为鬼子母之子），后又因年长貌减，竟又和小三狐狸精争风吃醋起来。
可以看出，《西游记》里铁扇公主的品味，已然被人为地拉低。但在她身上，依稀仍看到得道仙人的影子，诚如牛魔王所言，“那芭蕉洞虽是僻静，却清幽自在。我山妻自幼修持，也是个得道女仙，却是家门严谨，内无一尺之童”。
有意思的是，吴承恩在前人创作的基础上，对铁扇公主这个角色进行再创作，虽说笔力深厚，几乎是无缝对接，但也造成些许形象的错位（《西游记》里铁扇公主仅为普通妖仙）。譬如红孩儿这个角色，大概便是按《西游记杂剧》风部前掌门其子的身份设定，故而这位“仙二代”可以对山神土地颐指气使，且可自由出入天门。这种超公民待遇，自然乡土妖精牛魔王是没资格给予。身份的错位难免引发猜想，于是读者便在坊间传言，铁扇公主莫非同太上老君有着道不明的关系。这就成了野狐谈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