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的前世今生：《发现阴阳道·平安贵族与阴阳师》

假面中“鬼”的职责和阴阳师的职责很类似，都是通过神秘力量探测到怨灵的存在并去应对。“鬼”中最厉害、最威武的就是响鬼哥，特别是变身红响的时候非常之拉轰；和飘逸倜傥的晴明是明显的两个世界哈！

阴阳师被认为拥有通过占卜识破目不可见之物的能力，通过咒术祛除作祟之物，阴阳师不但是方技师还担负科学家的使命，因为朝廷的阴阳道可是以天文、历法、漏刻等为正职的。

盛行于日本的阴阳道是根据中国古代的阴阳五行说形成的信仰，最初在六世纪下半叶，通过百济人传入日本，百济人的阴阳术数则源自中国南朝刘宋。

再后来，通过遣隋使、遣唐使、留学僧带回来的新知识，有关术数方面的学识不断传入日本，这些使者和僧人是术数文化、佛教文化传播的先驱。

在留学僧之后，为术数传播做出巨大贡献的，则是由朝鲜半岛逃亡来的渡来人，这些失去故国的百济人、高句丽人的遗民贵族、皇室流落到日本，为日本带来了丰富且高水准的中国文化。

日本的学职大学寮和阴阳寮都是以渡来人的流亡贵族为主，去对日本人进行儒学、汉文学和天文、历法的教育；阴阳术所包含的各类技术被日本人吸收并发扬光大，最终形成阴阳道。

中国的阴阳道无所不在，他们在儒家、道家、佛家、兵家、各种诸子百家之中，在中国士大夫眼中，占星术、灾异、风水、望气、巫医、天文、历法等技术，都是不入流的方技之术，这些方技之术怎么就在日本形成阴阳道呢？

其实很简单，据《日本书纪》记载，精通天文遁甲的天武天皇在夺位大战中，亲自用式盘进行占卜，预测到自己的胜利。通过这次占卜，不但鼓舞了己方的士气，同时也使自己的叛乱行为正当化，联合反朝廷势力一举推翻正统的近江朝廷。

天武天皇的行为看着是否很眼熟？是的，在中国史籍中，天武的行为比比皆是，都是通过占卜和谶讳来鼓舞士气以及提高己方的合法性。

通过占卜获取利益的天武天皇，自然要把这个大利器掌控在自己手中，因此设立了专门的阴阳寮，并把这些技术人才专业化、氏族化、垄断化。

而阴阳寮的重心人物在最初则全部来自渡来人，话说，通过渡来人的事情，可以看出日本真是一个善于学习的民族，正是通过渡来人带来的高级、先进的文明，才让日本加快了进化的脚步。 2，奉行律令政治的天皇与信奉占卜的摄关

日本接受中国的儒学观念，对他们本土的传统观念是一种冲击，儒学观念对灾害的看法，就是上天对执政者的警示，是执政者失德或者不当引起的，执政者不能去占卜啥原因，必须自省，要有改正的动作，去回应上天的警示。

在最初，人们遇到作祟的时候也有通过占卜来推定具体是哪位神明在作祟，但在律令政治鼎盛期的日本，这些都不是主流，毕竟在儒家看来你对灾害的占卜则是对天意的怀疑。

到了律令制度开始崩溃解体的八世纪末开始，发生灾异时让神祇官和阴阳师去占卜的事情频繁起来。

实际执政的摄关，也不愿意承担失德不当那样的政治责任，得把锅甩出去，就认定灾害都是怨灵、物怪作祟，那些怨灵啥的多半都是死去的天皇变的，灾祸都是死天皇和他的亲戚们搞出来的，只要阴阳师占卜出是谁作祟，然后通过祭祀安抚死鬼解决灾祸。

一直想恢复律令国家经营理念的淳和上皇与嵯峨上皇就想通过死前发布遗诏的方式，抵制依赖占卜的摄关以及贵族们，试图通过儒家的德治思想与文章经国理念重新建立起儒家的天命观秩序，就是对灾异的解释归纳到执政者失德上，灾异就是上天对执政者不德的惩戒。

淳和上皇命令对自己的葬礼简化，不建坟墓，并把遗骨粉碎撒在山中，省得自己的遗骸被鬼怪占据去作祟现世。淳和上皇的遗诏得到执行，在后世阴阳道大兴的时代里，真的没有留下淳和上皇是作祟主体的史料记载，毕竟人家都粉身碎骨随风而去了，谁还那么不长眼把锅甩他头上？

嵯峨上皇也留下遗诏，简化葬礼，薄葬，“无信卜筮”和“无拘俗事”，简单说就是不要相信占卜，不要被世俗旧习束缚。

在遗诏的最后部分，嵯峨上皇还特别下令说，改变遗言是对死者的侮辱，要求众人履行自己的遗言，更说出“若不从此，是戮尸地下，死而重伤，魂而有灵，则冤悲冥途，长为怨鬼。忠臣孝子，善述君父之志”，想通过遗诏勒令朝廷忠臣遵守遗言。

然而，嵯峨上皇的遗诏得到遵守了吗？有关葬礼简化、葬于不毛之地、不设国忌的命令都得到遵守，就是最重要的“无信卜筮”一条，被实际执政藤原良房推翻。

藤原良房引用中国经典《春秋左氏传》与佛教说话集《法苑珠林》，以及《尚书》、《白虎通》等典籍，得出以下结论：

“由此言之，卜筮所告，不可不信，君父之命，量宜取舍。然则可改改之，复何疑也。”

意思就是说，卜筮的结果无论如何都必须相信，而上皇的命令则是可以更改的。摊手，替嵯峨上皇吐一口老血。

藤原良房就这样巧妙的回避需要承担的政治责任，有灾异必须占卜，占卜结果必须相信，灾异就是神灵作祟、前代天皇作祟，反正我执政是没失德！笑，执政者死不要脸这一点，日本真的是超越古代中国了哈！

通过这次废除嵯峨上皇的遗言，藤原良房正式确立了灾害、物怪就是神灵作祟的观念，并为阴阳道、阴阳师的蓬勃发展提供环境。

通过摄关否定上皇遗诏，可以看出天皇权力的日渐式微，先代天皇们希望建立的律令国家秩序也轰然倒塌，以后的天皇只能受摄关家族的摆布。

中国的儒家士大夫认为占卜、星象、风水、望气之流都是小道，沉迷其中容易陷入异端危害，所以中国的士大夫从来不以这些小道为荣，反以为耻，比如耶律楚材，当初来到铁木真身边就是凭借这些小道站稳脚步，他为此感到痛苦。

这些在士大夫眼中的小道到了日本，发展成神秘主义的方技术数，甚至影响儒家学者深陷其中，和中国士大夫对待儒学和方技的态度完全相反，相对落后的文明更容易接受这些实用、神秘的技术。

总之，阴阳道在平安时代深入到各阶层的生活中，阴阳师为天皇、贵族占卜灾害的原因并通过咒术与祭祀加以应对，确立其咒术宗教的地位，活跃的风生水起。

阴阳师们只为活人服务，并不考虑死者的身后事，这一点和佛教的轮回观念有很大区别，阴阳道不讲究来世，也不对死后的世界展望，他们是以现世利益为目的的宗教，缺乏伸张正义的理念。

例如《今昔物语集》卷24第20话“人妻化为恶灵，阴阳师除其害之语”的故事中，男子抛弃了妻子，妻子怨气不消，成为死灵，缠着男子作祟。男子就请阴阳师诵读咒文驱逐妻子的怨灵，还按照阴阳师教导的方法，一整晚骑在妻子的尸体上压制其活动，最终使男子从妻子的怨灵中解放出来。

这个故事如果在中国，多半是要渣男被弄死，妻子转生这样的结局。但是在阴阳师的眼中，才不管你谁对谁错，谁负了谁，他只为活人利益考虑，从这个故事可以知道，阴阳师没有主持正义的观念。

在这一点上，装甲响鬼中的鬼和阴阳师有明显区别，“鬼”更接近中国风格，他虽然守护人类世界，明辨是非，伸张正义，但对于恶人和善灵，“鬼”会去帮助善灵惩罚恶人的。

正是因为阴阳师不具备是非观，才在平安贵族的明争暗斗中，到处都充斥着阴阳师的影子，敌对双方各自请阴阳师或诅咒、或操纵式神搞厌物，一切手段都以搞死对方为目的，斗争白热化时，就是各自的阴阳师赤膊上阵各显神通了。

提起阴阳师，就越不过贺茂保宪和安倍晴明两个人及其家族，贺茂氏通过垄断历道、安倍氏通过垄断天文道，实现在阴阳道的家族世袭，让日本朝廷的阴阳道特定职务转变成特定家族，国有化转变成家业化，能够获得这样的地位，全靠两家拥有与政治有密切关系的历法和天文学术技能。

当然，除了拥有技术之外，还有两家老祖宗的经营。贺茂氏身为安倍氏的师傅，反而被安倍家族后来居上，这就得益于安倍家族的善于宣传营销，才让安倍晴明这个徒弟在历史上的声望超过了师傅贺茂保宪，不能不说这也是安倍家的成功之处。

很明显，传说中的安倍晴明和历史上真实的安倍晴明已经是两个人，传说中的安倍晴明已经糅合历史上很多无名的阴阳师形象和行为，成为能够通鬼神、预言、诅咒的化生人。

阴阳师能够堪透阴阳、与怨灵、恶灵、死灵对抗，但并不能够堪破现世与死灵世界，在精神层面的领悟还是要靠佛教去解决。

阴阳师们具体都做什么呢？他们除了占卜就是祭祀和咒术，顺便勘申日时与方位的吉凶禁忌。

因此，贵族们的祈福、延命、移居、营造、结婚、丧葬、上任、甚至什么时候剪指甲、沐浴都要让阴阳师去占卜吉凶，不但要占卜日子的吉凶，还有方位的吉凶，就是在仪式中回避不吉的方位。

祭祀的种类不同，祭祀的场所就不一样，为天皇举办祭祀多在大内里的八省院中进行；为贵族举办祭祀则多在其宅邸的庭院中；雷公祭要在祭祀雷神的灵所；五龙祭则在被视为龙神居所的水边灵所。

祭祀的时间大多数都是在夜间进行，具体到时刻则是戌时（晚八点前后）居多，因为黑暗世界才能让灵体发挥威力啊！

在古代日本，基于儒家立场，也不乏对阴阳术士加以批判的儒士，他们也试图阻止社会上逐渐蔓延的重视依赖占卜的神秘主义倾向的行为，但这种反对声音很快被深陷到占卜术并对其深信不疑的儒士们淹没。

到了中世，阴阳道因为缺乏精神层面的领悟，不能够堪破现世与死灵世界，贺茂氏和安倍氏的阴阳师们还要在去世前出家来求往生极乐，因此，引起佛教对阴阳道的批判，批判阴阳道只追求眼前的现世利益，而不顾死后和来生。

到了近代，则是基于科学合理主义的立场，直接把阴阳道、阴阳师判定为不文明、不开化的邪教予以废止，从明治时代开始，阴阳道从历史舞台上退场，潜伏在地方和民间，继续影响着日本。

诚恳推荐山下克明的《发现阴阳道•平安贵族与阴阳师》，本书出自社科人文类的“甲骨文”系列，喜欢读书的朋友多半不会对“甲骨文丛书”陌生，甲骨文的口号就是“让我们一起追寻”，追寻中产生更多思考，追寻到自己的结论。

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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