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过:“长篇小说的主要思想是描绘一个绝对美好的人物，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难的了。”近日，阅读陈彦长篇小说《主角》，这个“美好的人物”就是秦腔名伶忆秦娥。
忆秦娥初名易招弟，1976年，也就是在她十一岁那年，被她舅舅胡三元带进宁州剧团去学戏。临行前，胡三元嫌外甥女的名字土气，就改成易青娥，当然，也有向省秦腔名角李青娥靠近的意思。
胡三元在剧团里负责敲鼓，业务水平极高，放之全省，也是一流的。他性格耿直，见不得他人耍奸溜滑、不思进取。常为此破口大骂，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正是“文革”末期，黄正大是剧团团长。他一不懂业务，二无德行、操守，对胡三元满眼看不上，甚至还给他穿小鞋。有一次演出发生了重大事故，剧团死了人，黄正大借机将胡三元送进了监狱。受其牵连，易青娥也不能学戏了，就被塞到了厨房，成了一名烧火丫头。易青娥没有朋友，只有疼她爱她的胡彩香和米兰两位老师。她话极少，没事就躲在僻静处练功。有一次，被看门老汉苟存忠看中了，收为徒弟。在“存字派”四位老艺人的悉心培养下，易青娥因一折《打焦赞》崭露头角。然而，此事并没有引起黄正大的重视。直到朱继儒继担任团长，易青娥才从伙房解脱出来。
易青娥在苟存忠、古存孝、周存仁、裘存义四位老师的悉心教导下，扮演的《杨排风》一经登台，就引起了轰动。宁州剧团一下子火了。县委*和县长来剧团调研，见易青娥住在伙房，立马表态，尽快解决剧团住房问题。后来，易青娥被推选成了县政协常委。人家让她发言，她只是挡住嘴巴傻笑。她找到团长，说她不喜欢开会，也不想当什么政协委员。
易青娥的心思在唱戏上，但凡有空，都耗在练功场。
在北山地区会演时，苟存忠唱完《游西湖》就倒在舞台上。此前，苟老师已将吹火绝技传给了易青娥。咽气前，他又贴着耳朵将如何调拌松香粉的秘诀告诉了易青娥。
料理完苟存忠老师的后事，宁州剧团青年演员汇报演出在北山地区登台亮相。易青娥与封潇潇主演的《白蛇传》一举拿下“头名状元”。演出取得了巨大成功，地区领导不让走。宁州剧团只好在此驻扎，又演出了一个多月。易青娥因此红得发紫，观众听说她还有一本拿手戏《杨排风》，就给相部门打招呼，要求剧团能演出这本戏。
当时，宁州剧团已经疲累不堪，朱团长有些笼管不住。到后来，县委*、县长亲自前来慰问、督阵，才把《杨排风》的布景道具拉来，又演了一个月。
易青娥出了名，追求者蜂涌而至。最初是地区几个青年诗人，有六人，被誉为“六匹狼”。他们先后把《白蛇传》《杨排风》看了四十多场，几乎每晚演出结束，都来后台看望、献花，甚至当面吟诗。在此期间，他们接连推出两本诗集。
易青娥嫌这些人太另类，不予理睬。此前，封潇潇对她有情，她也对封潇潇有意。易青娥出了名，地区很多头面人物都想娶她做儿媳妇。朱团长躲着，推着，应付着，还是没有办法。其中有个青年叫刘红兵，是副专员的儿子，他的攻势最为猛烈。
是时，省秦腔剧团要在西北五省招收青年演员，宁州剧团的楚嘉禾和周玉枝就进了西京城。
这次演出之后，老艺人周存仁被地区文化局留下来当了教练，古存孝也被省秦腔剧团请去做导演。
回到宁州，朱继儒首先让县上任命易青娥为副团长，还破格解决了她的三级演员职称。四个老艺人走了三个，只剩下一个裘存义，为了留住人才，朱团长给裘伙管也挂了一个副团长。
孰料，刚过完春节，易青娥就被省秦腔剧团挖走了。
原来，古存孝被省秦腔剧团请去排《游西湖》。见了省团的班底，他甚是不满，要求将易青娥调来扮演李慧娘。当时，省剧团有两个老艺术家曾在北山区会演时担任过评委，对易青娥印象很深，此事一经提出，就得到他们积极响应。
这次排练《游西湖》，是冲着北京的全国调演去的。省上领导极为重视，打了几个电话，还让宁州县委*尽快把人送上来。易青娥知道后，就是不肯去。为此，朱团长苦口婆心地做工作。
易青娥进了西京城。临行前，她接受了秦八娃的建议，将自己的名字改成忆秦娥。
刘红兵闻讯赶来，像狗皮膏药怎么也抖不利索。
《游西湖》在北京获了奖，进而被请到中南海去演出。作为主角，忆秦娥既得大荣誉，又遭大诋毁。尤其是楚嘉禾，暗地里造谣、使坏，总想毁了她的名誉以便上位。
刘红兵与忆秦娥性情迥异，无论他怎么使劲，都很难走进忆秦娥的心里。一段婚姻要靠一方的付出和另一方的大受感动来维系，也是很无奈的。
谣言四起，为了自证清白，忆秦娥回了一趟宁州剧团，她先请朱团长开了证明，又去医院做体检。忆秦娥想用这种方式堵住那些人的臭嘴，一时又不知道该证明给谁看。
有一次，刘红兵想和忆秦娥亲热，却被对方打得头破血流。盛怒之下，刘红兵就将他人的诋毁之词全抖了出来。忆秦娥闻言大哭一场，决定以身体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忆秦娥和刘红兵领了结婚证。
演戏、排戏折腾得忆秦娥疲惫不堪，她就想朝后退。为了休长假，忆秦娥决定生孩子。车推到半坡就想退下去，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情景。单团长反复给她做工作，甚至大发肝火，她就是不肯妥协。老师、亲人都来了，她舅胡三元软硬兼施，最后破口大骂，忆秦娥还是无动于衷。
业务科长丁至柔一再使力，想将楚嘉禾推到戏台中央。团上为她排了几出戏，她挑肥拣瘦不说，上台演完《白蛇传》，反响实在平庸。再排《游西湖》，和忆秦娥相比，功底又太差，没人能看得上。勉强排出来，团长、封导直摇头，只好让她下乡去演出。为此，楚嘉禾还要质问团上，为啥春节期间就不能安排她在西京城首演。
忆秦娥产下一子，取名刘忆。她一门心思待在家里享受她的产假，身子不舒坦了，就在屋里拉大顶、做卧鱼。大年初一那天，单团长一瘸一拐地提着东西来给她拜年。过了两天，她舅胡三元又来做工作，让她尽快去上班。秦八娃拿着新写的剧本《狐仙劫》找上门，说是替她量身订制的。
《狐仙劫》一经演出，就在上海戏剧节上获了奖。座谈会上，专家公开表示:像忆秦娥这样的演员，就应该是梅花奖的样板。戏曲演员，如果都像忆秦娥这样功底扎实，扮相俊美，唱念做打俱佳，那就不愁拉开大幕没有观众了。
省秦腔剧团展开了体制改革，实行“名角挑团制”。如此以来，忆秦娥就担任了青年演出二团的团长。
刘红兵的父亲从副专员的位子上退下来，一时不能适应，情绪极恶。忆秦娥就带着孩子和刘红兵回北山过年去了。
正月初六，忆秦娥随团下乡演出。这一去就是三个月，待回到家里，竟然发现丈夫与另一个女人睡在了一起。
此后不久，在集镇演出时发生舞台坍塌事件，一下压死了三个孩子，还有为救孩子而丧命的跛子团长单仰平。
火化完单团长，忆秦娥就回到了老家九岩沟。她急切地想见到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这个时候，沟里有人说刘忆是个傻子。刘忆已经一岁多了，还是不会走路、说话，总是鼾水长流，咋都擦不干净。
忆秦娥成夜地做噩梦，闭上眼就是那三个压死的孩子。煎熬了几宿，她就躲进了尼姑庵，说要为压死的孩子赎罪、为刘忆祈福。莲花庵的住持送给忆秦娥几本经书，因为识字少，她遇上生字就翻字典，硬是将《皈依法》《地藏菩萨本愿经》《金刚经》《心经》《楞严咒》《大悲咒》背得滚瓜烂熟。
忆秦娥一待就是数月。刘红兵跪着去求她，她还是不肯走。胡彩香、胡三元也去劝了。
住持在法会上看了忆秦娥的《白蛇传》，甚是震撼。她说:“孩子，如果说几天前，老衲还有意想让你进入佛门，那么在看了你的白娘子后，就彻底断了这个念想。”忆秦娥不想唱戏，她要为孩子赎罪。住持就劝她:“也许把戏唱好，让更多的人得到喜悦，就是最好的赎罪了。慧灵，这个庵堂一直有个规矩，就是只收留真正无路可走的人。但凡有些路径，我们是不主张出家的。”
儿子已满两岁，忆秦娥离开了莲花庵。她是念着《大悲咒》走出九岩沟的。他们带着孩子去了西京城，再去北京、上海、广州，检查的结果无一例外，都说孩子是智障，是个傻子。太夫分析说，可能是醉酒后*所致。出了医院大门，刘红兵多么希望妻子能像李慧娘怒斥贾似道、白娘子痛骂法海那样，当街怒斥或狠揍他一顿，但忆秦娥连这点希望也没有给他。
事后很长一段时间，刘红兵都没有敲开忆秦娥的门。在空虚无聊的日子，他又找了一个女人。没过多久，这个女人就*了。刘红兵被迫向忆秦娥提出离婚。
忆秦娥还是不肯认命，她走遍大江南北，一直在寻找“治障大师”，到头来，总是悲凉而归。
单仰平去世后，丁至柔以副团长的名义主持剧团工作。忆秦娥请了长假，他就一门心思培养楚嘉禾。
这天，秦八娃在胡三元的陪同下来看望忆秦娥。随后，封子导演也跟了进来。他们都劝忆秦娥回去上班。秦八娃还说，要以她这段生命体验，写一部关于母爱的剧本，让她的生命烛光，在舞台上照亮更多的生命幽暗。这时，忆秦娥抱着孩子哭得浑身抽动。她舅胡三元哭了，封导也流下了眼泪。
秦八娃写的剧本叫《同心结》。主人公放弃个人事业，专心守护一个傻儿子。这是一本对时代具有深刻认识的重头戏，内容涉及拜金与人性的扭曲纠缠；高贵与低贱的价值混淆；生命与人格的平等呼唤。这出戏一经亮相，上座率竟然打破了《狐仙劫》的纪录。《同心结》参加在广州的全国调演，一炮打响，并将省剧团艺术创作推向一个新高峰。
后来，《同心结》被安排全国巡演。每次外出，忆秦娥都带着傻儿子，她从来没有放弃对孩子的治疗。
因为这出戏取得了巨大成功，丁至柔的副团长立马就转正了。
时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次巡演前后耗时一年多，演员的眼界因此大开，人心就涣散了。在巨大的时尚文化冲击下，戏剧日渐萎靡，省秦腔剧团有些支撑不下去。丁至柔见众多戏曲团体顺应时势，搞起了歌舞团、音乐团，他也跟风组建了“西北风”轻音乐团，兼及模特时装表演。
“西北风”外出淘金一年多，留守的“戏曲队”就荒了。
忆秦娥守着一个智障儿子，为生活计，常去茶社唱戏。一次，她遇到发了横财的刘四团。刘四团是古存孝的侄子，十多年前跟他大伯排戏时就暗恋上忆秦娥。后来，刘四团成了煤老板的上门女婿。岳父去世后，他继承了家业，开始嫌弃患有小儿麻痹的老婆。刘四团这次回到西京，就是冲着忆秦娥来的。他出手阔绰，在茶社为忆秦娥“搭红”一百三十万。面临诱惑，忆秦娥断然拒绝。刘四团不肯死心，讨好不成，表白未果，就摊开牌说，只要忆秦娥肯陪他一月，愿意奉上一千万。话刚出口，就被忆秦娥连骂带推赶出家门。
忆秦娥再也不肯去茶社唱戏了。省秦腔剧团诺大一个练功场，唯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在晃动。 秦八娃来看她，临别时，语重心长地说:“啥我都听说了，包括茶社唱戏的那些事。你都做得好着呢……人哪，就记住一点:做啥事都得把那个度把握好。一旦把度把握好了，它就是天翻了，地覆了，一茬一茬的人被卷得不见了，可你还在，你还是你呀！”秦八娃还说:“记住我的话，把戏看重些，其余都是淡闲事。再红火的事都是过眼烟云。啥都能没了，可戏没不了。一切还会好起来的，不信你等着瞧。”
坚守是一种品质，即便在当时看起来毫无希望。
此后不久，丁至柔下台了。竞争上岗的薛桂生团长，一上任就要排演秦腔大戏。回头再看那些改行、掉队的演员，她们与忆秦娥相比，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有时候，没有放弃就是一种进步，何况忆秦娥的功夫又上层楼呢。
就是在这个时候，石怀玉闯进了忆秦娥的生活。
石怀玉留着大胡子，能言会道，两片嘴唇叭嗒叭嗒几下，喷出来的都是快乐，常使听众捂着肚皮溜下桌子。石怀玉是个书画家，能弹古琴，造诣还不浅，他对忆秦娥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二人相处了一段时间，石怀玉的善良、幽默、多才、真诚赢得了忆秦娥的好感。在一次下乡演出时，石怀玉随团同行。他有刘红兵的热情，又不尽然。石怀玉的心思在绘画上，他将忆秦娥在乡下的光辉形象用笔墨呈现了出来，还得到戏迷一致好评。这次下乡，忆秦娥遇见了八岁的烧火丫头宋雨。宋雨的父母离异后，又各自建立了新家庭。宋雨和弟弟就被抛弃了。两个孩子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忆秦娥想起自己的经历，对这个孩子甚是怜爱。石怀玉深谙她的心思，几经周旋，就将宋雨带回了西京城，成了忆秦娥的养女。
石怀玉和忆秦娥结婚了。
二人住进终南山下一个院落内。有一次，忆秦娥带着傻儿子去那边暂住。孩子闹腾得厉害，整夜不睡觉。石怀玉心中不快，私下给刘忆喂了安眠药。孩子总算消停了下来，石怀玉兴致大增，要给爱妻在葡萄架下画一幅裸体像。这一折腾就是七八个小时，刘忆还没有醒来。忆秦娥心生疑惑，回屋一看，这才发现丈夫给娃吃了安眠药。二人为此大吵一场，忆秦娥就带着刘忆回了西京城。
和好后，忆秦娥再不敢带着傻儿子去那边住。刘忆和妹妹宋雨待在城里，由姥姥照看。忆秦娥在山里住了一周，期间，她多次听见儿子喊妈妈。忆秦娥嚷着要回去，被石怀玉拦住了。石怀玉还将前后门用锁链都给锁住了。
谁料，刘忆爬到窗口等妈妈回来，一失足，就从六楼窗户摔下来。
刘忆火化时，乔所长征得忆秦娥同意，去通知刘红兵再见孩子一面，这才知道刘红兵出了车祸，双腿截肢，已经瘫痪多时。即便如此，他还是东借西挪，没有忘记给他这个傻儿子打生活费。
忆秦娥唱戏吃尽了苦头，心生畏惧，就不愿意宋雨再蹈前辙。宋雨无意上学，一门心思想唱戏。母女俩僵持了一段时间，直到忆秦娥要去欧洲巡演，离开前才同意女儿进演训班学戏。
米兰自那日在茶社遇见了忆秦娥，尤其是看了她的戏，就暗下决心，要给这孩子创造更大的舞台。
《狐仙劫》在美国百老汇一经上演，就引起巨烈震动。消息一经传到国内，忆秦娥更是风光无限。戏迷开始为她张罗“秦腔金皇后忆秦娥从艺四十年演出季”。
失落的楚嘉禾心生怨恨，以美色为饵，策划了一场恶搞阴谋，将忆秦娥一生的辉煌染得既黑又烂，影响极其恶劣。忆秦娥大受刺激，身体不支，就倒下去了。
刘忆摔死后，石怀玉再也不敢去见忆秦娥。他躲进深山，若野人般生活、创作。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石怀玉突然回到了西京，办了一个规模宏大的个人书画展。展览得到业内高度好评，尤其是一幅叫《秦魂》的丈二画作，有人肯花几百万来收藏。这时，石怀玉拒绝了。他说，只有这幅作品是不卖的。《秦魂》是一幅裸体像，原型就是当初石怀玉在葡萄架下画的忆秦娥。石怀玉将那幅画略作调整，使人物敏感部位掩饰于花草之间。这幅作品引起轰动，忆秦娥知道后，甚是愤怒，提了一大桶墨汁，跑到美术馆将画给毁了。
也就是这天晚上，石怀玉自*了。他用一把利剑抹了自己的脖子。尸体躺在《秦魂》旁边，血流一地。鲜血迸溅得墙壁上都是。
在遗书中，石怀玉有这么几段话:
“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是我最爱的妻子忆秦娥。我的爱，都在那幅画中了。秦岭是我的生命腹地，自打见了忆秦娥，听了忆秦娥的秦腔后，我才似乎突然抓住了秦岭的精魂。觉得她就是这个巍峨山脉的魂中之魂了。我以为画出这个精魂的阳光透明状态，就是画出了世界最美的东西。可在她眼中，却是丑陋不堪的。也因此损害了她的名誉，我向我的至爱深深道歉！如果能原谅我，请在我的画作中，挑出她最喜爱的，要多少，她可以挑多少。我的生命都是可以给她的，何况字画。其余的，全部交由美术馆收藏。当然，决定权仍在忆秦娥，因为她至今还是我的合法妻子。
我该走了。似乎也没有什么事再可以做了。也没有什么画再想画了。
如果可能，如果忆秦娥能原谅我，请在火化我时，不要播放哀乐，就播一段她唱的《鬼怨》，以送我魂归秦岭吧……
再一次向我的爱妻深深致歉！是我害死了她的儿子，是我损坏了她的名誉，我当堕入地狱，万劫不复…… ”
忆秦娥读到这里，突然号啕大哭，她一下子扑到石怀玉的遗体上，疯狂地吻着他的脸。
料理完丧事，忆秦娥就去看望刘红兵。
刘忆死后，她曾去过一次。未进门，就听见有人用鞋帮子抽刘红兵的嘴巴。忆秦娥上前阻止，才知道请来的护工嫌他又拉在了床上，说一天就拉了三次。护工是单位花钱雇的，每月1000元。那人嫌钱少，又不肯离开，还说刘红兵为了给傻儿子支付生活费，向他借过钱。忆秦娥听罢，答应每月再给他加1000元，希望对方能善待刘红兵。
这次又见忆秦娥，刘红兵痛哭流涕，不停地拿头撞墙。离开时，忆秦娥郑重地对那个护工说:
“我每月再给你加点钱，请你务必把他伺候好。你得让他尊严地活着。″
宋雨在忆秦娥的悉心教导下，凭着《打焦赞》《鬼怨》两折戏引起业内震动。秦八娃在剧团团长薛桂生的陪同下看了这两折戏，血压瞬间飙升，他直喊脑壳炸得痛。弄到医院挂上吊瓶，秦八娃就对薛桂生表态:“成了，省秦又要出人了！我就是死，也再帮你写一回戏。”
秦八娃的新剧本叫《梨花雨》，写的是旧艺人的命运，以女角为主，有忆秦娥的影子。但《梨花雨》的主角不是她，而是她的女儿宋雨。忆秦娥心有不甘，去找薛团长，又和秦老师去商量。二人反复给她做工作，虽然心中不快，最后，她还是接受了这一实事。
忆秦娥答应担任这台戏的艺术指导，于是，被邀请到排练场，从对词开始，一句一句为青年演员抠这台戏。《梨花雨》整整排了十个月，再经一个月不断完善，终于在正月初六上演了。
这场戏在“演出月”场场爆满，以致一票难求。有多家媒体称宋雨就是“小忆秦娥”。
自正月初六第一场演出起，宋雨的亲生父母，她婆，她弟，就来剧场看戏。戏演多少场，他们就看多少场。
十年光阴一晃即逝，宋雨已经十八岁了。
这对原本离散的夫妻，先后解散了“二次混搭”，最终因为宋雨这张“感情牌”而在西京重合复婚了。宋雨的亲生父母只等一个机会，哪怕请律师，打官司，都想把亲闺女往回领。
宋雨她婆年近九十，她摇晃着帕金森综合症的头颅说:“求求秦娥了，你是我们宋家的大恩人！但宋家既然有了团圆的这一天，还求你高抬贵手，让娃认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吧！”说着，老太太竟然颤巍巍地要给忆秦娥下跪。
忆秦娥被彻底击溃了，她一下子瘫在沙发上。
春天到了，屋里却渗着寒气，久久地不能散去。
2020年2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