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shiki
被诅咒的猎人他时常依着轮椅入眠,暂时忘掉眼前的苍白庭院。 梦中的挚友受难于烈火,银发少女不曾安息,大海子民一直在哭泣。
上一篇文章《雅楠城和兽化病的原型》考据了古城雅楠和城中疾病的灵感来源,这回我们聊聊猎人。猎人是雅楠特有的职业,他们是野兽的克星,负责给患者们“物理除病”。
一开始,猎人对野兽的猎*卓见成效,因此他们被雅楠居民视为英雄。但好景不长,猎人们一夜之间离奇消失。民间传说是猎人沉溺于野兽的鲜血,陷入无法脱身的噩梦。
当我们来到雅楠,野兽依然在街头上横行,猎人却早已被世人遗忘。老猎人格曼指导我们去寻找神秘的“苍白之血”,除此之外他很少提及别的事情,比如其他猎人的遭遇。
在我看来,猎人的没落实际上是应验了《血源诅咒》的世界观规律,或者说是创作者的史观。《血源诅咒》虽是幻想题材,其中的困境往往能从现实找到影子。雅楠人受困于轮回的月夜,同时也被时代的局限性所束缚。一切看上去如此绝望,是因为探索未知的积极意义在这个游戏中被淡化,而失败的代价则被夸大。
在考据猎人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条隐藏的线索——水银。水银如同无形的诅咒,暗中主导了猎人命运。猎人的创作似乎是参考了现实历史中人类对水银的认知过程。
水银子弹是猎人的力量来源,狩猎装束是猎人的身份象征,渔村惨剧是猎人的原初罪行。本文接下来将要依次考据这些内容,分析猎人与水银之间究竟存在什么样的联系。
银还是水银,这是个问题《血源诅咒》把时代背景放在十九世纪欧洲,游戏里自然少不了各种热兵器,但是创作者限制了火药的威力,让这个游戏的玩法更接近传统的剑与魔法,而不是射击游戏。
水银子弹(水銀弾)
雅楠猎人使用的是一种具有神秘力量的水银子弹,水银子弹作为战斗资源,定位大致相当于其他RPG游戏中的魔法值。不仅枪械射击消耗弹药,使用仪式物品中的魔法和某些近战武器的特殊功能,同样需要消耗一定数量的水银子弹。
水银子弹克制兽化病借鉴了银子弹克制狼人的经典设定。古人认为白银能够*菌,因此在宗教文化中白银具有对抗不洁的神圣属性。欧洲的狼人文化又与宗教猎巫息息相关,狼人和女巫这类邪恶存在往往都惧怕银器。
《风暴英雄》狼人格雷迈恩的技能“诅咒枪弹”
银弹驱邪的桥段在文艺作品中屡见不鲜,比如创作于十九世纪的《格林童话》,其中一篇《两兄弟》就出现了猎人对峙女巫的情景:
女巫怪叫:“你想做什么?你根本就碰不到我!” 猎人却说:“你不下来,我就开枪把你打下来。” 女巫满不在乎:“你只管开枪,我根本就不怕你的子弹。” 猎人马上瞄准,朝着她开了一枪,但女巫竟然完全不怕猎枪击出的铅弹。只见她尖声怪笑,冲着猎人大喊:“你是不可能打中我的。” 猎人心中有数,他从自己的外套上,扯下三枚银质的纽扣当子弹。因为,女巫的魔法在白银面前,是完全没有效果的。给猎人上膛后,猎人瞄准女巫开了一枪,一下子把她从树上打了下来。
雅楠猎人使用水银子弹的理由与上面的故事差不多,普通弹药很难伤害到雅楠的野兽。
水銀弾
獣狩りの銃で使用される特別な弾丸 通常の弾丸では、獣に対する効果は期待できないため 触媒となる水銀に狩人自身の血を混ぜ、これを弾丸としたもの その威力は血の性質に依存する部分が大きい
水银子弹
猎兽火枪所使用的特殊子弹 因为普通的子弹对野兽的效果不太理想 水银作为触媒混入猎人自身的血液,以此制成子弹 其威力与血质有密切的关系
不同的是,游戏中水银子弹的原材料不仅是水银,还融合了猎人自己的血液。这种制弹偏方的来历和原理都不明晰,推测可能来自上位者的知识,因为与上位者“无形的欧顿”有关的两个符文都会强化玩家使用水银子弹的能力。
“无形的欧顿”提高水银子弹携带数量,“欧顿的蠕动”使内脏暴击恢复水银子弹
水银子弹的设定还可以解释一个遗留问题,上篇文章提到一群来路不明的外地警察追捕一头野兽来到雅楠,他们为什么会死于非命。警官服的物品文本指出他们对雅楠一无所知,所说的无知可能就包括了缺乏使用水银子弹猎兽的常识。
想要在雅楠活得长久,务必要记住这些雅楠特有的常识。除了携带水银子弹以外,猎人还有一个小习惯值得我们注意。
毒手术刀(毒メス)
毒メス
たっぷりと毒に塗れた投げナイフ 歪んだ刃はメスのように薄く鋭く 医療教会の特殊医療者が護身用に持つことが多い 伝統的に、狩人はあまり毒を用いない 通常の獣狩りでは、遅効にすぎるきらいがあるのだろう
毒手术刀
涂满了毒药的投掷匕首 歪曲的刀刃像手术刀一样轻薄锋利 大多数医疗教会的特殊医师携带用以防身 一般来说,猎人几乎不使用毒药 这是因为在常规的狩猎中,生效过于缓慢的缘故吧
这种毒飞刀并非猎人武器,而是教会医师防身所用。在游戏机制上,毒药伤害不依靠使用者的个人能力,正好适合那些不擅长战斗的医师。
日文文本里有一个小细节在其他语言版本里没有翻译出来。官方曾表示过《血源诅咒》的所有韵笔都是宫崎英高一人负责。如果你想体会宫崎英高的阴阳怪气,这是个很好的例子。
道具的日文名称是“毒メス”。“メス”出自荷兰语“mes”,原意是刀刃,然而日语里“メス”专指手术用的柳叶刀(scalpel)。文本紧接着写着“刀刃像手术刀(メス)一样锋利”,也说明了道具名里的“メス”确实指的是手术刀。
但是这件暗器实质上只是飞刀,并不是真正的手术刀。我认为这是在讽刺教会的医师背离医德。就像“教会白色装束”的文本上所写的那样,在雅楠这个地方,所谓的医疗不再是为了治愈疾病,而是一种研究手段。
回到原来的话题,文本的后半段指出了猎人的一个传统是他们不使用毒药,因为毒药生效缓慢。这听起来有一定道理,野兽濒死一旦反扑会产生不必要的危险,倒不如速战速决。
形似眼球的小石子
但在我看来,游戏文本似乎存在不可靠的叙述。比如游戏中玩家很少用到的道具“小石子”,无论是形状还是获得途径都让人联想到眼球,物品文本却故意强调石子只是石子,仅此而已。
毒手术刀的文本对猎人不用毒的讨论,或许是在转述游戏内某些人的观点。他们本身不是猎人,观察到猎人不用毒药,由结果反推原因。生效缓慢不见得是猎人禁用毒药的真正原因,至少我认为是不准确的。
宫崎英高创作文本的另一个特点是注重文本之间的相互解释。上文提到的警官服和水银子弹的文本就构成了这种互文的关系。调查猎人不用毒药的原因,我们也可以看看其他物品的文本是怎么说的。
投掷匕首(スローイングナイフ)
スローイングナイフ
細かいギザ刃のついた投げナイフ 特に古狩人ヘンリックの愛用したもの 獣に対して大きなダメージが期待できるものではないが うまく使えば、けん制と翻弄に威力を発揮するだろう
投掷匕首
刀刃附带细小锯齿的投掷匕首 古猎人亨利克尤其喜爱这种武器 虽然对野兽威力不佳 如果熟练使用,可以起到牵制和捉弄对方的作用
雅楠的猎人会在战斗中使用无毒的普通飞刀,神父盖斯科因的好友亨利克就是善用飞刀的好手。
古猎人亨利克
两种飞刀的物品文本格式一致,都表示花哨的手段对猎*野兽没有什么大用,但评价却截然相反:前者认为猎人因此不用毒药,而后者认为熟练掌握可以锦上添花。这样看来,毒药伤害效率低下并不是禁用的主要原因。
那么猎人为什么不使用毒药呢?我认为可能是道德约束,雅楠猎人视下毒为耻辱。
很多玩家应该会对圣剑路德维希的BOSS战印象深刻。路德维希原是医疗教会的首席猎人,在游戏本篇,他仅出现在背景故事中,到了DLC“老猎人”才正式登场。
丑陋的野兽,路德维希(醜い獣、ルドウイーク)
路德维希在猎人噩梦里看守着大圣堂的下水道,形态极其扭曲。BOSS战的第一阶段,他兽化的程度已经到达极致。而到了第二阶段,路德维希拔出月光圣剑,举止反而更接近常人,面对面决斗仿佛重现了教会猎人曾经坚持的高尚品行。
圣剑的路德维希(聖剣のルドウイーク)
猎人使用特制的变形武器狩猎,从这些武器的攻击属性设计上也能看出猎人的好恶。在所有武器中,只有该隐赫斯特的千景和科斯孤儿掉落的科斯寄生虫,武器本身具有毒性效果。
千景与科斯寄生虫
使用血刃千景的该隐赫斯特近卫骑士被教会视为异端,可以认为他们不必遵从雅楠猎人的道德约束,科斯寄生虫就更不用说了。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问,为什么要纠结猎人对毒药的看法?这得回到本章节最开始的话题——水银子弹的原型。
猎人子弹与水银子弹的图标对比
水银子弹在早期测试版本里的名称是猎人子弹(hunter bullet),图标与现在不同。后续的开发过程中,猎人子弹更名为水银子弹,这明显区别于银子弹。我能理解水银子弹这个名字是在银子弹克制狼人的基础上,添加了水银疗法治疗梅毒的新意象,但是把银改成水银似乎有些问题。
水银的炼金术符号
首先是水银缺乏驱邪属性。水银的神秘意义主要体现于欧洲古代炼金术,并没有白银在宗教文化中那样强烈的神圣属性。但这方面的疑虑不是很有必要。
液态金属水银
其次是水银的形态。水银在常温下呈液态,相比白银更不适合作为子弹的材料,不过我们可以假想水银子弹中的水银因为某些能量而凝固。
最大的矛盾在于水银毒性。假设猎人因为道德约束而禁用毒药,使用有毒的水银子弹就违背了猎人的教条。如果创作者考虑过这个问题,并且坚持采用水银子弹的设定,那么很可能隐藏了其他目的。
在我看来,这可能是在暗示猎人的内在矛盾。将血液与水银融合的行为颇有契约的意味,有毒的水银玷污了猎人的信念。他们在使用短视的手段解决眼前的问题——暴力猎*雅楠城蔓延的兽化病——注定以失败告终。
更严重的是长期接触水银还会造成慢性中毒,水银中毒的主要症状之一就是发疯。
帽中的疯狂格曼是猎人组织的创始者。我们不了解格曼过去的具体经历,只知道如今他作为建言者,在猎人梦境给新来的猎人指路。
猎人梦境中的格曼
猎人的最终使命是找到苍白之血,这个话题我们暂且不提,继续说猎人本身。总之,玩家一路斩妖除魔,在曼西斯噩梦里阻止了梅高的降生仪式。回到猎人梦境后会发现猎人工坊起火,标志着游戏进入了尾声。
燃烧的猎人工坊
格曼在后院大树下等候我们,对工坊的火灾视而不见。我们被告知任务已经完成,他将要送我们离开梦境,此时有两个选项:
无论如何选择,格曼都会在相应的过场动画里更换帽子和披风。
换装后的格曼
如果放在其他游戏里,解读换装细节也许大可不必,但在《血源诅咒》里却有特别的意义。
宫崎英高的作品往往会淡化角色的表情和动作演出,甚至连说话时都没有口型变化,转而通过外在装饰来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比如《黑暗之魂》系列里人见人爱的洋葱骑士,玩家先是通过滑稽的盔甲设计感受到绝望环境下为数不多的乐观情绪,等到了解他们的故事后,喜悲的反差带来了更大的冲击。
至今我都记不住几位洋葱骑士的全名
早在宫崎英高入社之前,From Software 就已经开始使用类似的手法。最初也许只是开发能力受限的妥协,但发展到今天,这已经变成了这家游戏公司独树一帜的表现风格。
格曼换装前后对比
格曼换装后的大礼帽不仅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标志,也暗示了他的精神状态。
大礼帽
大礼帽(top hat)兴起于十九世纪初的欧洲,因为帽子面料是河狸的毛皮,因此也叫作“河狸帽(beaver hat)”。对河狸毛皮的旺盛需求导致欧洲和美洲的河狸被大量捕*,比如《荒野大镖客:救赎》这类游戏就少不了猎*河狸的环节。
河狸(beaver)
后来便宜的丝绸取代河狸毛皮,降低了大礼帽的成本,大礼帽也有“丝绸帽(silk hat)”的别名。
丝绸材质的大礼帽
大礼帽流行以后,制帽工厂发生了奇怪的现象。工人们纷纷出现喜怒无常、抑郁、妄想等精神症状,同时伴随无法控制的四肢颤抖。英语中形容疯癫的惯用语“像帽匠一样疯狂(mad as a hatter)”就是出自于此。
这种让人发疯的怪病实际上是慢性水银中毒。制作大礼帽需要先将动物毛皮加工成毛毡,维多利亚时代的主流做法是利用硝酸汞处理毛皮。因为加工使用的溶液呈胡萝卜色,这种制毡方法被称为“Carroting”。
工人在用硝酸汞处理毛皮
工人每天接触有毒的含汞溶液,日积月累导致中毒。慢性水银中毒会损伤人的神经系统,引发一系列精神失常的症状。受限于时代,当时的世人对水银缺乏了解,把制帽工厂的水银中毒症状叫作“疯帽病”,并且认为这种病会传染。
顺带一提,硝酸汞也是制作雷汞炸药的原料。雷汞是《只狼》中的顶级火药材料,物品文本上写着雷汞由南蛮(欧洲人)传入日本,内府掌握着制造雷汞的技术。为何十九世纪发明的雷汞炸药会出现在几百年前的日本战国时代,就只有宫崎英高自己知道了。
《只狼》中的雷汞
历史上的工业污染多如牛毛,疯帽病这么出名得益于一部维多利亚时代的文艺作品。文艺作品的社会价值——揭露社会问题,敲响警钟——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1865年,英国数学家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用笔名路易斯·卡罗出版了《爱丽丝梦游仙境》。这部小说讲述了主人公爱丽丝跳入兔子洞穿越异世界的奇妙经历。
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
小说第七章“疯狂的茶会”,爱丽丝看到一个戴礼帽的人与一只兔子在喝茶,于是她也加入茶会。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说着难懂的怪话。
疯狂的茶会(A Mad Tea-Party)
在不说人话这方面,《爱丽丝梦游仙境》可以说是《血源诅咒》的老前辈,粗略读一遍很难明白这部小说想表达什么,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读者很喜欢这部小说,晦涩的内容也吸引了无数“爱学家”分析研究。
茶会上戴着帽子的人,被称为帽子先生或是疯帽子。这个人物形象的灵感来源有很多不同的说法,有人认为疯帽子代表了被资本家压榨的劳动人民。
但后人更倾向是制帽工厂的疯帽病让作者创造了疯帽子。迪士尼在2010年将《爱丽丝梦游仙境》改编成电影,约翰尼·德普扮演电影版疯帽子。德普在采访里曾透露,他在电影中的形象参考了中毒的感觉,电影版疯帽子的头发呈橙色,我们可以推断他所说的中毒是指硝酸汞中毒。
约翰尼·德普扮演的疯帽子
《爱丽丝梦游仙境》让疯帽子成为流行的符号化形象,帽子与疯狂的组合被许多后来的文艺作品借鉴。例如漫威漫画中的反派 Madcap,他在一次化学事故中失去了家人和自己的理智。
Madcap
借用疯帽子典故的游戏例子则是《铲子骑士》,游戏中有一个痴迷于收集帽子而无法自拔的角色也叫作帽子先生(Mr.Hat)。
"Mr. Hat: Enough! I know not what came over me! My hunger for hats took control! Your.. beautiful hat.."
《血源诅咒》的创作者没有直接引用疯帽子的典故,理由显而易见:疯狂是这个游戏的核心主题,雅楠这地方一点儿都不缺疯子。在这种环境下不加思考地放入疯帽子形象,只会削弱这个符号的表现力。
说到借鉴,市面上充斥着大量粗制滥造的作品,创作者把各种朋克、克苏鲁等流行元素一股脑儿塞到作品里,根本不去思考这么做对创作本身有何意义。而宫崎英高的作品风格如此独特,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创作时对借鉴和重构的巧思。
落实到疯帽子这个典故的利用,宫崎英高没有直接在游戏里设计一个戴着礼帽故作疯态的角色,而是将典故中的元素拆解,以一种更加阴郁委婉的方式重新组合,进而讨论疯狂的边界。
大礼帽(トップハット)
トップハット
紳士然とした様式美を愛する狩人たちの帽子 仕込み杖がそうであるように、ある種の狩人は様式美を重んじる 彼らにとっては、様式美であれ、あるいは美であれ正義であれ それらこそが人らしさであり、狩人を人に留めるよすがなのだ
大礼帽
钟情于绅士般形式感的猎人们所佩戴的帽子 和使用伸缩手杖的理由相同,一些猎人注重形式上的美感 对于他们来说,形式感、美和正义 就是人性本质,保持理智的关键
一些猎人把维持理性的希望寄托于人类特有的仪式感,他们追求绅士风度,使用大礼帽和手杖等物件提醒自己要保持优雅,远离野蛮。
都会的狩猎装束
但这只说了一半,另一半信息在伸缩手杖的物品文本上。
伸缩手杖(仕込み杖)
仕込み杖
狩人が獣狩に用いる、工房の「仕掛け武器」の1つ 刃を仕込んだ硬質の杖は、そのままで十分に武器として機能するが 仕掛けにより刃は分かれ、まるで鞭のように振るうこともできる 武器を杖に擬し、獣に対するに鞭を振るう様は、様式美の類である それは、自ら獣狩りの血に飲まれまいとする意思だったろうか
伸缩手杖
猎人狩猎使用的工房“变形武器”之一 内藏刀刃的硬质手杖,可以直接作为武器使用 变形后刀刃分离,也能像鞭子一样挥动 将武器功能藏于杖中,对着野兽挥舞鞭子的模样,都是形式感的表现 那样就能保证猎兽不会迷失自我了吧
猎人对仪式感的追求偏离了正轨,他们认为手杖变形而成的长鞭和不断抽打野兽的残忍场面呈现出某种更加深奥的美感,区别于以往简单粗暴的*戮。
《血源诅咒》的世界观否定英雄史诗和机械降神,越是举足轻重的角色越要承担更多的责任,遭受更残酷的磨难,没有例外。这种事与愿违的感觉自始至终伴随着玩家。
格曼是猎人组织的创始者,而路德维希是医疗教会猎人组织的创始者,二人可以说是雅楠猎人的核心人物。路德维希人性的复苏让人感到一丝欣慰,但意料之外的转变却是因为他对神秘月光的执念。游戏中虽然没有明说月光的本质,通过种种细节能感觉到月光丝线与寄生虫之间不祥的联系。
“引导”符文提到路德维希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舞动的小人
格曼的苦痛则更加难以察觉。绝大多数猎人都已经发疯甚至丧失人的形态,而格曼这个最能代表猎人的角色却幸免于难,他与我们正常交流,提供推动剧情的线索,但这一切是真实的吗?格曼做梦时一反常态,说着哀求解脱的梦话,希望有人能够让他离开这漫长的梦境。
…ああ、ローレンス…ウィレーム先生…誰か、助けてください… 誰でもいい、解放してください… …私は夢に疲れました。もう、この夜に何も見えないのです… …ああ、誰か…
……啊啊,劳伦斯,威廉老师……谁来救救我…… 谁都可以,让我解脱吧…… ……做梦让我疲惫。这夜晚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啊啊,谁来救救我……
我猜宫崎英高也许是从哈兰·艾里森的小说《无声狂啸》获得了如何折磨一个人的灵感。对老玩家来说,这部短篇科幻小说改编的同名游戏知名度更高一些。
小说《无声狂啸》
小说描绘了一个极其黑暗的未来世界,AI把人类残*殆尽,仅留下五名“幸存者”当作自己的玩物。这些人无法通过自*规避AI的折磨,但规则存在漏洞,并没有禁止*害他人的行为,主角自我牺牲解脱了其他四个人。恼羞成怒的AI把他改造成没有嘴的永生肉团,小说的最后一句即是小说的标题:
“我没有嘴,可我要咆哮。(I have no mouth. And I must scream.)”
猎人梦境中的格曼就像是《无声狂啸》主人公的翻版。他被神秘的力量囚禁,确保完成猎人的终极使命,他能让其他猎人解脱,自己却永远无法离开梦境,甚至失去了发疯的资格。格曼所有的情感都被压抑在苍白月夜的宁静之下。
格曼的设定稿
猎人使命完成后,格曼使用葬送之刃为我们介错,离开雅楠梦境。但如果我们拒绝介错,战胜格曼就要继承他的苦难,而他会从梦中解脱。
达成“遗志继承者”结局,主角将代替格曼继续看守梦境
《血源诅咒》处处体现着轮回,大礼帽也不例外。
从轮椅站起来戴上大礼帽的格曼是游戏结束前我们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而游戏最开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第一个人同样坐着轮椅戴着大礼帽,他欲言又止地提到了苍白之血。
游戏开场出现的神秘角色
结束本节之前,还要再补充一些游戏中出现的帽饰原型。这些原型虽然和水银主题没有直接联系,却有助于我们理解猎人的形象。
骨炭假面(骨炭の仮面)
骨炭の仮面
最古の番人たちの、骨炭の仮面 上位者たちの眠りを守る番人たちは その姿と魂を業火に焼かれ、灰として永き生を得たという 鋭く尖った大きな帽子は、古い番人のシンボルであり 彼らがある種の罪人であった証であると考えられている
骨炭假面
最古老的看守者们的骨炭假面 确保上位者安眠的看守者们 身与魂被业火灼烧,据说因此获得了灰烬一般的永生 尖顶的大帽子,是古代看守者的象征 据说是他们曾为某种罪人的证据
圣杯地牢中的古代看守者戴着“骨炭假面”,他们的身上有灼烧的痕迹。尖顶大沿儿帽是典型的女巫帽子样式,女巫帽子的罪人意象来自于宗教禁令,基督教教义禁止民间研究巫术,因此欧洲曾经出现持续数个世纪的猎巫运动,受害者最后往往都落得被火烧死的下场。中世纪风格的《黑暗之魂》里同样出现了代表异端的女巫帽子典故。
卡露拉三角帽子、黑魔女帽子(黑暗之魂3)
古代守护者的形象可以算是某种彩蛋,暗示了火之时代的存在。这种彩蛋出现在宫崎英高的多部作品中,构成了一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宫崎英高宇宙,以后如果有机会可以详细讲讲这方面的内容。
骨炭狩猎服装
走出地牢回到十九世纪的雅楠城,猎人的帽饰样式主要分为两类:三角帽和大礼帽。
三角帽(tricorne)
三角帽(tricorne)流行于比维多利亚时代更早的十八世纪欧洲。游戏中出现了大量以三角帽为原型的猎人帽饰,他们大部分都是古猎人。
游戏物品中出现的三角帽样式:
游戏封面上的“猎人帽”(左1)和古猎人裘达的“灰狼帽”(左3)有些特别,可以看作是只有两个侧边,去掉脑后边缘的三角帽变种,但有人认为这种设计有其他的原型,是出现于欧洲十三世纪到十六世纪的“Bycockets”。
Bycockets
大礼帽在十九世纪初取代了三角帽,游戏物品中出现的大礼帽样式:
有趣的是,山村套装的帽子(左3)结合了三角帽和大礼帽的设计,而混搭的服饰却是东瀛风格。
流浪猎人山村
大礼帽大起大落的发展历史也与猎人的兴衰有几分相似。流行之初,大礼帽受到社会各个阶层欢迎,就像猎人过去光辉的英雄时代。
维多利亚女王于1901年逝世,维多利亚时代随之结束。不久后欧洲爆发第一次世界大战,人民生活发生剧烈变化。在帽饰的选择上,实用性更占上风,轻便的软帽取代了笨重的硬质大礼帽。
但大礼帽没有就此消失,失去民众基础后反而凸显了特权阶级的尊贵,人民大众对政治家和资本家的抨击讽刺也波及到大礼帽。雅楠猎人后来也遭到污名化,我们在猎人噩梦击败路德维希后,他会述说自己曾被旁人辱骂和讽刺的经历。
污名化的大礼帽
世纪初开始流行“Fedora”一类的软帽,与当今的时尚已经没有明显的区别。
Fedora
玩家所在的时代,大部分当地居民戴着接近“Fedora”设计的软帽。
游荡的雅楠居民
游戏物品中出现的软帽样式: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游戏中帽饰的时代设定与现实原型不完全一致,比如格曼的狩猎帽虽然是软帽,在故事时间线上却是较早出现的帽饰之一。
前面说到骨炭假面有《黑暗之魂》的既视感,礼尚往来,黑魂系列也相继出现了三角帽和大礼帽。初代的了不起的切斯特戴着大礼帽,三代的无名指李奥纳德戴着三角帽,二人有很多相似之处:身份神秘,戴着面具,对待玩家先友善后敌对,就连站立姿势都差不多。
切斯特和李奥纳德
《血源诅咒》里还有个非常奇葩的“帽子”,那就是联盟长头上戴着的铁桶。可这个铁桶并不是凭空想象的行为艺术。
联盟长维尔特(連盟の長、ヴァルトール)
十九世纪初,欧洲各国的军队也开始弃用三角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Shako”的军帽,形状就像是倒扣的水桶。
联盟长铁盔与“Shako”军帽
我一直认为,创作者不需要主动解释游戏中的细节和彩蛋,或者是回答玩家诸如创作意义之类的问题,所有信息都已经包含在作品之中。就拿这个例子来说,一旦玩家捕捉到铁桶对军帽的模仿,自然会去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这样设计的象征意义。
渔村罪迹水银诅咒最后的线索来自DLC“老猎人”。透过一颗病变的眼球,我们触及了猎人的罪恶记忆,记忆的最深处是一个阴冷又破败的偏远渔村。
渔村设定稿
《血源诅咒》的上位者概念借鉴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神话,说到崇拜上位者的渔村,必然会联想到洛夫克拉夫特的名篇《印斯茅斯的阴霾》。
机核有声书《印斯茅斯的阴霾》
我们像调查员一样,探索渔村的秘密。途中会遭遇各种怪异的村民。有的成群结队提着鱼叉在村中巡逻,有的释放邪恶的法术诅咒入侵者,有的像是人类女性与贝类的结合,对我而言,最恐怖的是那些全身遍布藤壶的渔村巨人。
虽然渔村的视觉设定很有《印斯茅斯的阴霾》的感觉,但如果我们从故事内核的角度看,渔村的惨剧并不克苏鲁,更像是一个朴素的灾难故事:外来者来到一个与世无争的偏远村庄,为了达成某种目的,破坏了当地居民的生活和信仰。
手持水银子弹的雅楠猎人是这个故事中的外来者,他们来到渔村的目的是调查上位者的秘密。同时还有一点不能忽视,《血源诅咒》是日本人做的游戏。
日本、渔村、外来者、水银、灾难。这些关键词放在一起,原型一目了然,那就是日本四大公害病之一的水俣病。水俣病是日本熊本县水俣地区由工业污染引发的水银中毒灾难。
水俣病受害者
这里尽量不赘述水俣病的详细过程,只展现与考据有关的内容。如果对水俣病的细节有兴趣,可以阅读蒂莫西·乔治的《水俣病 : 污染与战后日本的民主斗争》,此书也是本文主要的参考资料。
水俣位于熊本西南沿海地区
水俣市是日本熊本县的一个沿海城市。过去这里的居民以盐业为生,日本政府将盐业国有化以后,水俣人失去了重要的营生手段。
二十世纪初,日本一家名为“日本窒素肥料株式会社”的化工企业趁机介入此地,把水俣从一个渔村发展成围绕窒素公司运转的公司城,全盛时期整个城市十分之一的人口都是窒素公司的员工。
窒素公司真正的发展机遇是在二战结束以后。日本战败后开始经济复苏,化工业正是国家复兴的支柱产业。与雅楠的拜伦维斯学院相似的是,窒素公司非常重视科研,灾难因此由科学而生。
窒素水俣工厂
窒素公司的水俣工厂负责生产新型化肥,怪病随之降临。1953年开始,当地渔民陆续出现发疯的迹象,同时还有大量野猫离奇死亡,当时把这种怪病叫作“疯猫病”。
熊本大学建立水俣病研究小组,去水俣工厂调查病因却遭到窒素公司的阻挠。直到1958年,英国营养学家道格拉斯·麦克阿尔派恩访问熊本大学,发现水俣怪病与英国工厂的有机汞中毒症状类似。
关于甲基汞中毒的研究
这篇研究伦敦郊外工厂水银中毒的论文发表于1940年,由三名研究者共同完成,三人的名字分别是:Donald Hunter、Richard R. Bomford、Dorothy S. Russell。
在日文资料中,这个症状被称为“Hunter-Russell综合征(ハンター·ラッセル症候群)”。可以看成是“猎人病”揭示了渔村的秘密,或者反过来说,渔村灾难的本质是“猎人病”,即水银中毒。
弄清调查方向后,研究组1959年确定了水俣病的病因正是有机汞中毒。工厂废水含有的有机汞在沿海鱼虾体内不断囤积,最后被食用鱼虾的人类和动物吸收,导致水银中毒。讽刺的是,水俣病的调查研究在同年被叫停。
回头看游戏,渔村惨剧之后,医疗教会在雅楠的实验栋进行实验,研究上位者与大海的关系。这个方向的研究最后也被放弃,玩家所在的时代,医疗教会已经把研究方向转向了别处。
如果把水俣病出现到研究停止看作是渔村惨剧的事发阶段,那么九年后水俣病的曝光,就对应了玩家进入噩梦调查原罪的时刻。1968年水俣病正式公开,引起日本社会各界重视。人们用各种方式声讨窒素公司的罪行。
教会猎人西蒙
在游戏中,教会猎人西蒙一路陪伴玩家揭露秘密。但进入渔村不久,西蒙就被教会刺客布拉多袭击身亡。
威廉·尤金·史密斯(William Eugene Smith)
水俣病的声讨者里也有这样一位“外乡人”——威廉·尤金·史密斯(William Eugene Smith)。史密斯是一位美国摄影师,他在进入工厂取材时遭到窒素公司的打手殴打,他们摔毁了他的相机,并把他打成重伤,一目暂时失明。史密斯事后感慨,他切身体会到了水俣病的受害者们多年以来所承受的痛苦和愤怒。
《智子入浴(Tomoko Uemura in Her Bath)》是史密斯在水俣拍摄的一张最有代表性的作品。
智子入浴(Tomoko Uemura in Her Bath)
母亲良子给患有水俣病的女儿智子洗澡,爱与痛共同交织在这张照片的黑白光影之中。
哀悼基督
这张照片如此出名,还有一个原因是其构图神似米开朗琪罗的名作《哀悼基督》,受难而死的基督耶稣以类似的姿势躺在圣母玛利亚的怀中。
劳伦斯
猎人噩梦也出现了模仿《哀悼基督》的场景。医疗教会的创始者劳伦斯,在噩梦中以火焰缠身的圣职者野兽形象登场,他像耶稣一样躺着噩梦大圣堂中央的椅子上。游戏里没有表现劳伦斯与渔村的直接关系,不过既然渔村惨剧的执行者格曼内心饱受煎熬,策划者劳伦斯应该也有类似的心境吧。
关于劳伦斯的考据,需要等到将来调查雅楠宗教时再展开,他的形象借鉴了基督耶稣的一部分元素。在宗教意义上,劳伦斯背负了雅楠和渔村居民的苦难而殉道。
结语以及苍白的预告以上就是对猎人的水银诅咒的个人臆想,宫崎英高是否想过这些,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每次打开《血源诅咒》重返雅楠,我都会有一些新的发现,或是对已知信息产生新的见解。雅楠的梦境提供的不是一个供玩家被动欣赏进而得到满足的故事,而是全方位袭来让人应接不暇的复杂感受,这种观感突破了故事结构的限制,是电子游戏独有的魅力。设计这样的世界非常困难,想要赋予其持久的生命力和深刻的内涵,离不开创作者对现实世界的观察思考和真诚表达。
关于猎人的考据,其实还有一部分没有讲,比如玩家扮演的主角、猎人的实质等等。想要解释这些问题必须牵涉到那个神秘的概念——苍白之血。
苍白之血是宫崎英高留下的谜题,甚至可以说,它是雅楠梦境的核心。通过兽化病和猎人前后两篇文章的铺垫,是时候去触碰这个谜题了,所以下一篇文章将会是苍白之血的专题。
那么就让我们在苍白与血的雅楠再见吧!
参考资料维基百科
Bloodborne Wiki
两兄弟 - 童话
Mad about Mad Hatter Disease
IMAGE - Mad hatter disease
《爱丽丝梦游仙境》
Marvel Database - Madcap
Shovel Knight Wiki - Mr. Hat
《I Have No Mouth, and I Must Scream》
The Stovepipe Shako
《水俣病:污染与战后日本的民主斗争》
水俣病の悲劇を繰り返さないために
POISONING BY METHYL MERCURY COMPOUNDS
W. Eugene Smith
W. Eugene Smith’s Warning to the World
Tomoko Uemura in Her B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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