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6日,杭州电竞中心,中国队夺得电竞项目亚运会正式设项后的首枚金牌。视觉中国供图
一个八面、总面积达到202平方米的巨型斗屏,记录下了亚运史上首枚电竞金牌诞生的过程。
今晚,在杭州电竞中心以2∶0的比分战胜马来西亚队,夺得王者荣耀亚运版本项目的冠军后,6名20岁出头的中国青年被嵌进了电竞发展的历史。尽管,在雅加达亚运会上,中国电竞队也有过这样的“辉煌”时刻,但今晚这枚金牌,将首次被正式纳入奖牌榜中——杭州亚运会,电子竞技首次以正式比赛项目的身份亮相亚运赛场;此前,电竞在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上只是作为表演项目出现。
有近4000名观众在现场见证了中国队的夺金时刻,但前提是需要“中签”才能购票入场,“一票难求”反映了这一新兴项目的受关注程度,而更大范围的注视里,有拥护者的热盼,也有反对者的冷眼,毕竟,“电竞入亚”意味着它可以正式作为一项智力型运动,成为国际体育主流叙事中的一部分。
一次被正式“看见”的机会
“电竞产业再强,有的也只是皮肤和血肉,进入亚运会,相当于植入了骨骼。”北京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教授陈江曾在2018年开设过“网红课”《电子游戏通论》,此举曾引发广泛讨论。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就曾撰文表示,“一定会有孩子会以高校开设课程,未来就业方向等理由,拒绝放下游戏好好学习的规劝。或者误认为玩游戏就是学习,电子竞技就是体育,变本加厉更加沉迷其中。”
而陈江开课的理由也不复杂,“发展太快了,同学们将来就业或创业,都有可能直接、间接跟这个行业打交道。”因此,他想让学生更清晰地了解电子游戏的发展规律,认识到开发和运营游戏所需的要素,理解业界的风波和存在的问题,从而慢慢培养起自己成熟健康的游戏观,“这是一个尝试,一种必需,也意味着勇气和挑战”。
5年间,两届亚运会,电竞完成了从“实习”到“转正”的蜕变;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也将“电子竞技运营师”和“电子竞技员”列为新职业,电子竞技指导服务从业者开始进入大众视线;AI对各行业的挑战以及其他产业的变迁,都让电竞成为不可回避的时代热词。可关注度和知晓度并不相等,反而因备受关注,电竞总会出现在舆论的两端,一边鼓吹“电竞偶像”,另一边痛斥“网瘾少年”,可中间的地带,似乎鲜有探究。
在陈江看来,电竞入亚正是个契机,一方面,亚运金牌能带来示范效应,展现电竞积极、正向的一面;另一方面,电竞选手表现出职业的竞技状态、高频的训练强度和强大的心理抗压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劝退”作用,“让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游戏爱好者感受到差距,了解职业电竞选手面对的压力和风险”。
“这里不缺天才,能站到聚光灯下的是努力又幸运的天才。”辗转了3个不同类型的电竞俱乐部,小路(化名)见证过太多在这个行业里打拼的年轻人,他们集中在18-23岁,“电竞讲究反应力和手速,23岁可能是一个分界点”。来自社会的不同层面,“但进了一个队,成绩就是最大的资本”。
小路做过领队,印象里,但凡有上进心的选手“加练”都是常态,“有时为了催他们睡觉,还需要统一收手机。”但在他看来,选手们反复练习的内容足以打消一个人对游戏的兴趣,“一个新的游戏角色出来,普通玩家就看好不好用,但对选手来说,无论是否喜欢这个角色,都得通过上百场的实验去找到它的特点,哪个阶段强势、该用什么装备,甚至发动技能时应该离对手多远。只有反复尝试变成肌肉记忆后,才能做到被别人选中时,马上就能拿出最好的状态。”而这些功课,通常只能在加练时去完成,“安排团队训练时,点到这个角色,你就得会用。”因此,在角色更新频繁的游戏中,再厉害的选手都得经历一次次“从头开始”。
“夺冠的选手,我没见谁开心能超过3天。”在小路看来,让高手们神经紧绷的除了不断更新的游戏,还有自己“被迭代”的危险。连续几场训练赛状态不佳、取得成绩后有“飘”的迹象且沟通无效,都可能给更优秀的人“让座”,且随着电竞关注度越来越高,有知名度的选手还得配合运营团队增加曝光,“得有站到镜头前的综合素养”。
以2019年公开数据对比,当时职业电竞选手约10万人,而中国的电竞用户约3.5亿,“最后能登上舞台的就几百人,成为明星的更是寥寥。”小路表示,“卷”是职业电竞的常态。用陈江的话说:“如果高考是独木桥,电竞就像走钢丝。”
会打游戏不代表能打电竞
“电竞和竞技类游戏似一回事儿,但又不是一回事儿。”小路表示,电竞项目基本以游戏作为基础,因此,无法分开,但当看待它的角度由“消遣”对上“职业”,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了。
小路偶尔会遇到向他咨询能否让孩子打职业的家长,“但大多数孩子没有明确理想目标,只是恰巧有打游戏的爱好罢了”。实际上,单就手速一项就是门槛,“一般职业选手每分钟点击鼠标与键盘的手速要求达到300次以上,这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因此,“不是喜欢打游戏就能成为电竞选手的”。
更大的差别在于目的和动机。“普通人玩游戏主要是为了娱乐,‘网瘾少年’沉迷的原因,则在于虚拟世界里,不需要为自己的失误付出代价,所以不停重复,以时间作为成本去换来自己能够获得成功的感觉。”江苏省体育科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运动心理学专家毕晓婷表示,“但对于电竞选手而言,他们要做的就是学会面对一次次失败,找到问题,解决问题,提高成功率,在比赛中呈现出一定水平的表现。”现实面前,一个选择逃避,一个直面问题。
毕晓婷长期为徐梦桃、朱亚明等奥运选手提供心理训练,目前正在为田径、举重等项目国家队进行亚运保障。此前,受国内一家知名电竞俱乐部邀请,为电竞选手提供心理咨询服务,“电竞选手和网瘾少年最大的区别就是目标是否明确,以及是否知道需要做哪些正确的事情去改变自己”。她表示,在“健康电竞”的概念下,越来越多电竞俱乐部开始重视队员的心理健康问题,“和其他体育项目的运动员一样,我们要做的就是帮助他们建立积极的思维方式。然后,在压力情境下拿出他们最好的表现”。
今年,国际奥委会电子竞技委员会成立,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将电竞分为三类:第一类是虚拟体育,参与者需要付出真实的体力;第二类是按照国际单项体育联合会规则进行的电竞比赛,例如美职篮(NBA)电竞比赛;第三类则是更广泛的电子竞技。谈及电竞入奥前景,巴赫表示虚拟体育是国际奥委会的优先选择。进入亚运会,让电竞和体育的距离被拉近,但从国际奥委会的谨慎态度可以看出,电竞进一步“正名”还有很长的路,问题不是剔除“血腥和暴力”那么简单。
“无论电竞还是游戏,它都是双刃的,能为我们带来很好的体验和情绪价值,可如果一旦过度了,它就是问题。”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副院长陈京炜坦言,电竞产业本身是一条特别长的产业链,可以分上中下游,上游是电竞游戏研发,中游是赛事的组织和运营,下游是大家最了解的电竞选手、教练、主播等,“每个环节都应该有行业的伦理规范,争取社会认同需要一起努力”。
作为在国内较早开设电竞相关专业的高校,中传把电竞专业列入艺术与科技(数字娱乐方向)专业的课表里,包括游戏心理学、游戏项目管理、赛事策划、赛事导播、数字视频剪辑等课程。陈京炜表示,在教学时,除了教授相关技能,还会对学生做文化传播的铺垫,“传播中国文化、提升青少年游戏素养等,希望这些将来的从业者进入行业后,能带来一些良性的互动,促进行业更健康地发展”。
但社会对电子游戏的认同问题,有时也会给从业者带来身份焦虑,“我们要正视问题,不能规避问题”。她以未成年防沉迷举例,“既有青少年自身的内部原因,也有厂商、学校、家长,甚至社会的外部原因。例如,我们有没有给孩子提供更健康的选择,有没有办法把他们的兴趣,从单纯的玩游戏向自己编程去引导?”她表示,电竞入亚能让想从事相关产业的年轻人对未来产生较好研判,但想让电竞“正名”,最终还得靠从业者真正去担负社会责任,“去做一些转变”。
本报杭州9月26日电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梁璇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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