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梦仙宗圣女陨落那日，三界举哀，
世人皆说她此生光风霁月，唯一的污点，就是倒贴太上剑仙三百年，丢人至极，
后来云梦仙宗新任圣女招比武招亲，清高孤傲的太上剑仙不请自开，
众目睽睽之下，跪求入赘，
“这一次，换我求你，可好？”
1
我是云梦仙宗的圣女，身系师门荣耀。
却因道心受损，境界不稳，眼看就要身死道消。
满门师姐妹们都在为我担忧，我师尊坐在我病床边，愁思三日，最后拍板道：“招亲吧！”
我愣了，正要拒绝，我师尊握着我的手，痛心疾首道：“鸢儿，你修红尘道，世间七情六欲乃是你道法根基。可你这副心如止水，忘情绝爱的样子，是嫌自己命长吗？”
我当然不嫌命长，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我。
为了保命，我只能同意师尊的主意。
云梦仙宗的圣女招亲，整个修真界闻风而动，青年才俊们纷至沓来，齐聚云梦泽。
传闻圣女不仅姿容无双，而且更是云梦仙宗不世出的天才，一手幻梦诀出神入化，能若是能与之结为道侣，三年结丹，五年化神，参透大道飞升上界指日可待。
人生在世，谁不是为求大道苦苦钻营数百年。如今有捷径可走，自然是趋之若鹜。
名帖和画像雪花似的飞上我的案头，师姐师妹们忙上忙下，替我张罗相亲。
今日是药宗的小公子，明日是墨宗的大师兄。
清雅的、温文的、狂放不羁的，我日日被各色美男环绕，吟风弄月，嬉笑怒骂，搁人间，我就是那色迷心窍的昏君，耽于美色不事朝政。
直到某日，剑宗的拜帖送到了我和师尊面前，墨黑的名帖上铁画银钩写着轩睿两字。
我刚从欢喜宗的男妖精那里脱身，正是满脑子狂蜂浪蝶的时候，一进宗门大厅，就被其中沉重而肃穆的气氛吓了一跳。
我师尊端坐高堂之上，一双美目死死盯着面前的桌面，好一会儿我才听她咬牙切齿道：“剑宗狗贼，还敢送上门来，老娘扒了他的皮！”
我正想问个明白，就听门外传来小师妹的大呼小叫：“师尊！师姐！那狗男人去了莫语涧！我们拦不住他！”
一听到莫语涧三个字，我就知道不妙。
果不其然，师尊拍案而起，身影如风，直奔门外。那种千年沉香木的桌案已在她的盛怒之下碎成了一地残渣。
我匆忙转身追了出去。
要命了，那可是剑宗的活祖宗，太上剑仙，师尊可打不过他！
2
莫语涧是云梦仙宗历任圣女的修道之处，除了掌门与圣女，谁都不准来。
我赶到时，师尊正站在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身前，抬手执剑，直指那男子心口。
“师尊！三思啊！”我赶紧冲上去，拉住师尊，刚巧听见这位名满天下的剑仙对师尊说道：“你是她的师尊，便也是我师尊，要打要罚悉听尊便，我只是想在她呆过的地方看一看。”
这句话骇得我两腿一软，当世修道中人，谁能当得起这位一句师尊？
我师尊也是脸色一白，只听他又补充道：“只一眼，让我看看她从前长大的地方。”
他声音沙哑，言辞凄凄，旁人只听他话音中的哀婉便觉心碎。
我诧异地看向他，传言中，他少年成名惊才绝艳，是修真界中半步飞升的隐世大能。
他是千年的冰，万年的雪，除了修道，万事皆不入他的眼。
可就是这样一个清冷出尘的人，此时却像是跌落凡尘的神祇，染尽了俗世风霜。他眼眶微红，容色憔悴，眉目间全是挥之不去的哀伤。
他低下了一贯高昂的头，放下了浑身的清贵与骄傲，向师尊恳求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师尊听到他的请求，怒意更甚，剑尖又近一寸，眼看就要刺入他的胸膛，我赶紧抱住师尊的手，焦急道：“师尊，犯不上犯不上，他不就看一眼吗？看完让他走便是了。”
“莫滢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能被他一眼看活过来？师尊，消消气！”我绞尽脑汁哄劝师尊，却没注意到当我叫出莫滢两个字时，他骤然锋利的目光。
我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师尊哄走。等她老人家的身影远去，我长舒一口气，回头看向他，他目光沉沉，如有实质一般落在我的身上，沉甸甸地，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君上，莫语涧就这么大，您要看便看吧。”我强作镇定道，想了想，还是又提醒道：“不过这里没什么莫滢师姐的旧物了，都被她烧掉了。”
听见我说烧掉，他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再开口，声音越发沙哑，“全都烧了？一件不留？”
我看向他深邃如渊的双眸，冷静道：“是，一件不留。”
“她说此生已是满地狼藉，倒不如全都付之一炬，图个干净。”
我眼睁睁看着他脸上仅剩的血色也随着我的话音褪去，片刻后才叹道：“君上，她已经死了，烟消云散，尸骨无存，您何苦此时紧抓不放，于你，于她，于旁人，皆无益处。”
我与他静默良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本君何须管旁人。”
他朝我逼近几步，如同嗅到血腥的猛兽，目光死死攫住我，不肯让我有丝毫躲闪。
“你呢？你又是谁，为何对她如此了解。”
“你何来胆量，敢评定本君与她之间的事！”
“你是谁，跟阿滢是什么关系……”他说道后面越发急促，像是试图从我这里找到些许破绽与疑点，印证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大能的气魄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猛地退后一步，高声道：“我乃云梦仙宗新任圣女慕鸢，自小便被宗门长老带入秘境修行，不久前才出关，所以君上不认识我。”
“至于你与莫滢师姐的事，何止我如此定论？君上是在自欺欺人吗？”
“世人皆知你不爱她，她虽是你的道侣，可你的剑、你的同门、你的道义皆重于她。”
“你如此强求不放，不过是让世人再笑她一次，君上，还请您解惑，你迟来的心意，到底有何益处？”
3
即便是轩睿，即便是他已经登峰造极，他迟来的深情，难道就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天道公平，他便是在莫语涧站成石像，死了的人就是死了，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莫滢与轩睿，一个是云梦仙宗的圣女，三界第一美人，无数少年的梦中情人，一个是剑宗的太上剑仙，尊贵无匹，万众仰慕。
莫滢是盛放的玫瑰，是燃烧的火焰，轩睿站的太高看不见她，她便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看见。
她追随他，信仰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深情与期许。
整个修真界的人都知道，云梦仙宗的圣女莫滢钟情于剑宗的剑仙，可偏偏轩睿就是能做到无动于衷。
你既无意我便休，莫滢追在轩睿身后三百年，最终落了个不得善终，也算自食苦果。
既如此，轩睿现在又来纠缠什么？
“君上，您自便吧。”我无意再与这个男人纠缠，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直到我走出莫语涧，我都能感受到轩睿那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身上，让我一时间拿不住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从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我也不信他幡然悔悟，一觉醒来就觉得自己对莫滢爱到如痴如狂。
近百年的相伴换不来他的一个正眼，如今人死灯灭，他才醍醐灌顶，觉得自己痴心已付，再难回转。
若是假，难免卑鄙，若是真，皆是可笑。
晚间我与师门众姐妹齐聚议事堂，这几日我也相看了不少才俊了，大师姐觉得药宗的小公子不错，清俊秀雅，气质不凡。
三师姐觉得御兽宗的小徒弟好，赤子之心，一派率真，相处起来轻松又惬意。
小师妹坚决地站在了苍云宗的弟子那里，苍云山地处高绝，掌门仙风道骨，养出来的徒弟也个个都是一副仙气飘飘的模样，迷得小丫头不知东南西北。
我见师尊坐在上首，少说十几位俊男画像放在她面前的刚从库房搬出来的红木桌面上，眉心紧皱，左右为难。
如果可以，我觉得师尊多半想给我开个后宫，让我学那人间帝王，三宫六院，妻妾三千。
可惜，云梦仙宗是个正经宗门，我们也得罪不起广大仙友。
更何况，我自问没那个能耐，享不了那份齐人之福。
就在全宗门都在为我的终身大事争论不休的时候，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轩睿孤身一人，径直来到了我云梦仙宗的大厅。一时间，整个大厅一片死寂。
师尊脸色青了白，白了红，显然被气得不轻。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气又如何，普天之下，只要他想，他何处去不得？
“君上深夜前来，可是有事？”我抢在师尊之前开口，打破尴尬。满屋子被他的威势压得直不起腰的师姐师妹朝我投来佩服的目光。
他的目光淡淡地从师尊桌面上那些美男画像上扫过，眉心微微一蹙，然后开口道：“本君有个不情之请，还需洛宗主与慕鸢圣女成全。”
我与师尊都愣住了，高高在上的轩睿真君，半步飞升的当世大能，还有什么能让我们成全？
我看着他微红的双眼，还有眼下若隐若现的青黑。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他所求为何。
“本君想请圣女为本君造梦。”
何人需要造梦？所爱而不得需要，所恨而不解需要。
世间苦痛，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我看着轩睿落寞而孤寂的脸，如鲠在喉。
轩睿，你到底想怎么样？
4
师尊也没想到轩睿会提这样的要求，她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回绝道：“莫滢之后，我云梦仙宗与你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我云梦仙宗拼不过你剑宗，没法替我徒儿报仇，是我洛水云无能，你再让我云梦仙宗为你办事，那时痴心妄想。请吧，不送。”
轩睿没有把师尊的不留情面放在眼里，甚至他根本不在乎师尊说了什么。他只沉默地望向我，像是在探寻，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看着。
“你不是问我，我的心意有何益处？”他突然说道，我愣了一下，朝他看去。
他朝我走了几步，眼中似有惊涛骇浪，却都被压抑在表面的平静之下。
“我的心意，与旁人何干，我只需与她一人解释。”他背着手站在我面前，落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为我造梦，让我再见她一面，我向她解释。”他低声恳求，全然没了往日的清贵，我震惊之余，又觉万分可笑。
“君上，我也说过，你每每多纠缠一分，就是让她再沦为三界笑谈一次。她死了，你连这点死后清静，都不肯留给她吗？”我望向他，疑惑不解道。
云梦仙宗的功法独特，虽不似欢喜宗那般放荡无羁，男女不忌，可只要云梦仙宗的人愿意，她们也能以自身魂灵为炉鼎，助自己的道侣修行。
更何况云梦仙宗还有秘传的织梦之法，能助修士突破心魔，精进修为。
当初的莫滢，莫说造梦替轩睿平复心魔，便是作轩睿的炉鼎都是愿意的。当初轩睿与魔君一战，轩睿重伤，境界不稳，眼看一代天骄便要黯然陨落，莫滢不顾蜚语流言，不顾师门阻拦，义无反顾地去了剑宗，用自己当轩睿的药。
她的一腔孤勇换来了一场结契大典，她成了轩睿的道侣，成了他最亲近的人，却也只是名义上的。
剑宗的人都知道，轩睿的剑碰不得，那是他的本命法器，如他的半身，与他形影不离；三界的人都知道，剑宗的人伤不得，特别是轩睿的小师妹宋卿月，轩睿待她如珠如宝，绝不允许她受半分委屈。
莫滢呢？她是轩睿的道侣，却永远不在轩睿的羽翼之下。
轩睿自己对她都不在乎，渐渐地，也就没有人把“轩睿道侣”这个身份当一回事了。
莫滢的孤注一掷终成空，至死都没能等到轩睿亲口说一声他爱她。
可在她化为飞灰之后，这个冷漠了一世的男人却变了。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不知是我哪一个字戳中了他的心肺，他周身气场一凝，整个大厅的空气突然如同千斤重物，压迫得师门姐妹连气都喘不过来。
“轩睿！你想干什么！”师尊怒斥，我亦在他面前折了腰，气血翻涌，牙龈几乎咬碎，艰难地望向他说道：“君上息怒，云梦仙宗是莫滢师门，你难道想亲手*了她的师姐师妹吗？”
瞬息之后，那可怕的压迫感消失。
“明日我再来，请慕鸢圣女为我造梦。”
话音落下，轩睿的身影已远在厅外。
安顿好负伤的同门之后，师尊走向我，为难地看着我道：“鸢儿，你要怎么办？”
我看向轩睿消失的方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能怎么办，天上地下，四海八荒，谁又能违拗得了他的意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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