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性教育普遍缺失的山区,支教老师肩负起孩子们人生中的关键一课
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谭洁文
在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天柱县的小学里,一场由支教老师带来的课堂正在开展。不同于常见的语数英课程,这门课讲授了男女身体构造、生殖器官,甚至还有性行为是如何发生的。
这是杭州“六个大包”公益服务中心含羞草性教育项目的课堂。在课堂上,支教老师为孩子们讲授青春期身体变化,教导他们保护自己,互相尊重身体边界。在性教育普遍缺失的乡村地区,这些知识对孩子们来说是一种重要启蒙。
“身体记住了伤害”
凌玮是含羞草性教育项目的负责人。她曾在大学做过心理辅导老师,她发现即便是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大学生群体,对于“性”的认识依然模糊。
在给刚进入大学的新生做讲座时,凌玮发问:“如果发生性行为后,女生意外*了,应该怎么办?”“做人流!”学生们的回答,让凌玮有点不知所措。追问之下,凌玮发现,在这些已经成年的学生中,竟没有一人知道人流手术的具体过程,“人流”二字在他们脑海中的印象就是电视上无痛人流的广告,他们都以为那是一个轻松的过程。
在心理咨询室,凌玮发现性教育缺失对青少年成长构成影响。她曾接待过一个童年受过侵犯的女孩,在之后的成长过程中,女孩选择性地遗忘了这段经历。直到她成年后想要谈恋爱,却发现自己无法接受与异性有亲密接触,哪怕是拉手都不行。“她可能淡忘了那段经历,但是身体却记住了那些伤害。”
在高校工作的经历,让凌玮产生了投身性教育的想法,她想让孩子们从小产生自我保护的意识。从高校离职后,凌玮在机缘巧合下,加入了“六个大包”公益服务中心。彼时性教育还没成为“六个大包”的公益项目之一,直到“六个大包”资助的一个农村女孩的辍学,让工作人员们意识到性教育在青少年群体,尤其是农村留守儿童群体中严重缺失的紧迫性。
那是一个非常上进的女孩,读书刻苦,每年都能抱回一大摞奖状,但在助学途中,她却主动辍学回家。在回访中,工作人员特地去拜访了这个女孩,才发现辍学的真正原因——她遭遇了性侵。“我回不去了。”面对继续回去上学的劝告,女孩的回答简单且无奈。
此后,“六个大包”公益服务中心开始着手规划性教育项目,并取名为含羞草。为什么会叫含羞草?“含羞草在孩子们的认知里,是一种懂得自我保护的植物,当感觉到危险和伤害来临的时候,它就会把叶片收缩起来,保护自己。”凌玮说。
李春元是含羞草性教育项目的支教老师,对他来说,关注到性教育领域另有原因。李春元曾在湖南安化支教,一个人负责十个孩子的语数英课程。当时孩子们都在三四年级,发育得早的孩子身体上已经有一些变化,同学们感到好奇,又无处求解。
在教学过程中,李春元发现相比学科知识,性知识能让更多的孩子受益。“语数英这些学科知识总会有人教的,是不会缺乏的,但性教育不一样,如果我不做,孩子们可能就少了这一课。”
为此,李春元自学了专业性教育机构的上课案例,给孩子们上性教育课。课程的效果立竿见影:平时没有穿内裤习惯的孩子们开始穿内裤了,青春期的女孩子们也开始给自己购买胸衣。
时间一长,李春元觉得给自己班上的孩子们科普还不够,他想给更多的孩子们讲授性教育相关的知识,这也促使他加入了含羞草项目。
“娘娘腔要不要治?”
对于满腔热血地加入含羞草项目的支教老师们来说,哪怕他们认为自己的思想再开放包容,也会经历一场理念的更新。
方蕾是去年加入含羞草项目的一名支教老师。在面试时,她被问到“你觉得娘娘腔要不要治?”她愣了一下,心里只是觉得娘娘腔就是一个现象,这么去说别人好像不太好。她也不明白该如何界定娘娘腔,所以只能向面试官坦白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但在培训时,她才意识到“娘娘腔”其实是社会刻板印象的一部分。“大家觉得男性都应该说话很阳刚,所以当少部分男性不符合这个标准时,我们就会觉得他‘娘娘腔’。但其实这是在用部分人的特征来规范所有人言行。”方蕾很受震撼,“这就意味着,不是说娘娘腔很难界定,而是我根本就不该去界定它。”
在试讲环节,方蕾也经历了一场“脱敏”。面试官向她展示了一场性教育授课,课件中包含了许多与性有关的词汇,她被要求在两天内,把这堂课练习试讲。尽管已经步入社会多年,方蕾在听到这些词时仍感到心跳剧烈。为了“脱敏”,方蕾练习了五六次,还让自己的女儿在一旁听,确保自己的讲解“不会显得色情”。
支教老师们经历了培训,为的是把性教育知识大大方方地呈现给山区的学生。凌玮发现,相比城市里的孩子,山区里的孩子由于父母不在身边,接触到的性知识更复杂且疏于引导。当支教老师们给他们上性教育课时,他们会称老师们为“流氓老师”“黄老师”。“他们对性教育知识有羞耻感,为了遮掩这种羞耻感,他们会故意表现得戏谑、不屑一顾。”凌玮说。
然而,随着课堂深入,孩子们逐渐感受到支教老师们认真的态度,自己的态度也随之严肃起来。凌玮发现,当老师们讲解完女生的月经现象后,班里的男生看到女生的卫生巾不会再开玩笑。
在课堂上讲授性知识,更重要的目的是帮助学生们“脱敏”,洗去性羞耻感。“当我们在课堂上面不改色地谈这件事,学生们也意识到这件事没什么敏感的。那么万一当侵害事件发生时,他们就能够及时求助。”支教老师金梁告诉记者。
“尊重对方的边界”
在教学过程中,支教老师们发现性教育并不只是防侵害这么简单。“它更多的是一种人格教育,教导孩子们互相尊重。”凌玮说。
因此,老师们每去一个学校上课都会玩这样一组游戏:他们请两名同学站上讲台,请他们依次互相触碰对方的头、肩膀、腰部等部位,在碰之前必须问对方“我可以碰你吗?”如果对方不同意,就要回答“好的,我尊重你。”
在游戏中,孩子们逐渐意识到异性之间存在身体边界:当男生想触碰女生的肩膀和腰部时,有的女生表示同意,有的女生表示拒绝。“通过这样的观察,孩子们就会理解,人和人之间的感受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体边界。意识到自己的边界,就能预防侵害事件的发生。”凌玮告诉记者。
让方蕾感到欣喜的是,当她教导孩子们互相尊重身体边界时,他们的尊重也会延伸到思想边界。在一个五年级班级上完性教育课后,一名女生在课后向自己的同学表达对这门课的喜爱,但对方不同意她的观点,她沉默了一会,说出一句“好的,我尊重你”。
“这就是我在性教育课堂上经常告诉他们的,大家的观点不同,就好像身体的感觉不同一样。无论是对身体还是心理,都要尊重对方的边界。这是我们的性教育最终想达成的效果。”凌玮说。
编辑:邬嘉宏
来源:金羊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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