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所有的照片与视频里,查特里·西尤堂都是一副冷峻、不笑的表情,这跟外界对武术行业的固有刻板印象有关。在摄影师的镜头下,这位ONE冠军赛的创始人总像一位随时要出拳的拳手一样,而不是表情更加松弛的创业者或企业家。
“我先是微笑。但他们(摄影师)叫我不要微笑,我不知道为什么。”查特里对懒熊体育说。他练习了37年的泰拳,12年的巴西柔术,然后想创造一个体育IP。
5月10日,采访安排在了晚上10点半。这是查特里惯常的工作时间,他的下属常常会在这个时间甚至更晚来跟他开会,或者收到他的电子邮件。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专注在ONE这一件事情上,称自己是一个非常无趣的人,除了搏击没有其他任何爱好。
ONE创始人查特里·西尤堂。
查特里是幸运的,他将自己的两大爱好——金融投资与搏击——都集中在了ONE这个项目上,并在激烈的竞争中逐渐脱颖而出。现在,ONE冠军赛是立足亚洲、面向世界的搏击赛事与传媒集团,已向全球150多个国家和地区转播节目。它拥有全球约500人的团队,总部在新加坡,在曼谷、马尼拉、东京、上海、雅加达、纽约、洛杉矶、米兰设有分部。对于经营财务状态他并没有透露过多数据,但查特里称,公司目前估值14亿美元。
查特里已经被《福布斯》、《金融时报》等商业媒体所关注,在商业媒体眼中,这位来自泰国、哈佛毕业的穷小子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在近十年的投资经历后,回到亚洲的新加坡,然后开始创业之旅。
时值今日,ONE一共获得超过4.96亿美元的融资,投资方包括淡马锡旗下全资子公司海凯丽、红杉资本以及卡塔尔投资局等。而有了资本的加持,ONE首先从以新加坡为主的东南亚市场起步,逐渐进入日本乃至印度、卡塔尔等亚洲市场,再往外扩张,当然包括最重要的中国与美国市场。
最新的消息是,ONE终于挺进了美国市场,他们刚刚跟亚马逊达成转播协议,每年在北美(美国与加拿大)转播12场ONE的比赛。这个被查特里视为近期最开心的一个事件,更被内部认定为具有极强的战略意义——打开美国与中国的市场才称得上真正的成功。
在中国市场也有新的变化,去年中国区总裁李颖走马上任,这位之前在迪士尼、NBA等公司工作过的管理者,正带领团队在这个超过14亿人口的市场进行各种尝试。
“现在大家一提到篮球自然就会想到NBA,我希望将来一说到搏击就想到ONE!”李颖对懒熊体育说。
当下在北京居家办公的李颖,语速很快,充满激情,但她多数时间都得面临跟已经隔离一个多月的上海团队线上沟通的问题。中国区团队有约30人,陆续还会有新人加入——产品研发是关键,以应对更加快速、更碎片化、更及时的线上平台合作。除此之外,出圈、跨界、商业化、电商等都在李颖的工作范围之内。只是,目前大部分隔离的工作环境状态也在提醒,在中国市场还需要耐心。
“我每天睁开眼睛都要想,今天的创新是什么?”对比之前的从业经历,李颖说,“ONE给我最大的感受是,它是一家年轻的公司,总是不断在尝试,不断在改变自己。”
根植亚洲,搏击全球
今年3月26日,ONE在新加坡室内体育馆举办了主题为“ONE:X”的比赛。这个原本要在去年10月为公司成立十周年举办的“特别赛事”,因为疫情不得不推迟到今年。“ONE:X”的X在罗马数字中是10的意思,代表着ONE的十年;而在商业层面,X更代表着无限可能与未知——犹如这家公司的十年之路。
“在亚洲,我看到42亿人(2022年超过47亿),中国是武术之乡,韩国有跆拳道,日本有空手道等,所以我想发扬和展示(亚洲)真正的武术之美,武术的价值观,武术的文化和历史。”查特里说。
回首ONE的十年之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充满着坎坷。
ONE成立的2011年,当时综合格斗行业当仁不让的“老大”UFC已经成立了18年,其他赛事很难撼动UFC。与此同时,虽然亚洲多地对武术都有着极高的热情,但长期以来各个国家本土赛事管理混乱,缺少专业的推广与运营,更没有拿得出手的明星——综合格斗可以视为是一项包容拳击、巴西柔术、泰拳、摔跤、跆拳道、空手道等多种技术的“十项全能”,但很多亚洲国家又有自己的地方保护主义。以泰国市场为例,尽管查特里是泰国人,但ONE用了几年才打入泰国市场,原因就是泰国对“泰拳”的保护主义。
最开始时,根植亚洲、放眼全球的ONE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在前三年,我每天都在经历失败与拒绝。”回忆起曾经,查特里仍然很感慨地对懒熊体育说:“所以那是非常非常艰难的开始。大家都说我疯了,或者说我愚蠢。”
根据查特里描述,在开始的三年里,他与团队受到政府、品牌、合作伙伴等无数次的拒绝,甚至连招人都困难。在最困难时,一方面是凭借认同与狂热坚持下去,但更主要的是,靠着查特里曾在华尔街做对冲基金赚到的第一桶金在续命。原因很简单,像ONE这样的赛事,商业模式主要来自版权、门票、赞助商几方面的收入,在最开始阶段在未成名前,这些收入不会有多少。起步阶段只能属于“热钱模式”,纯粹市场化的投资机构根本也不敢参与进来。
ONE在新加坡的赛事。
对于ONE来说,真正开始快速发展是从2014年开始。中国市场受益于46号文件的出台,此后一堆搏击类赛事如雨后春笋般诞生,而定位于“东半球”的ONE自然也是这一趋势的受益者。在这一年,ONE开始进入中国,首场比赛在北京顺利举行。
“2014年我们第一次关注时觉得ONE的短视频很燃,设计很好,在某些方面甚至比UFC还要好。”垂直媒体格斗迷创始人侯创业说。
侯创业的格斗迷长期报道格斗赛事,也有赛事服务等衍生业务。他发现新进入中国市场的ONE很有野心,主要体现在三点:一是ONE没有一味地去做格斗竞技,而是加上娱乐成分去破圈;二是在内容制作能力方面要比国内高出几个档次;另外,定位于亚洲、面向国际,未来有更国际的资本可以参与到融资中。
的确如此。没多久,2016年ONE就宣布连续获得首轮与B轮融资,包括新加坡国有资本淡马锡旗下全资子公司海丽凯资本。看上去,选择新加坡这个总部也显现了优势。按照查特里最初的设想,他看重新加坡对国际资本的吸引力。
“新加坡作为一个国际金融中心,融汇东西之长。”查特里说。
不仅如此,新加坡还是业务突破的战略要地。“我去过东南亚市场,他们(ONE)的盘子打得很稳。他们代表亚洲,每个国家都包装一个明星,从东南亚到整个亚洲,包括日本与中国。”侯创业说。
市场洗牌,脱颖而出
几乎所有的体育项目在中国市场都获得了空前的关注与发展,ONE自2014年举办第一场国际比赛后,此后每年都在这个最重要的市场至少举办两场比赛——直至2020年疫情爆发中断。
不仅仅是ONE,K-1、ROAD FC、M-1等赛事都在那个阶段以不同的方式在中国落地,而Glory荣耀格斗更是获得了中国篮球巨星姚明创办基金的注资。他们快速发展的同时,都会把中国纳入他们“最激动人心的市场”。而同时,国内的昆仑决、勇士的荣耀、真武魂等同类项目也获得了多轮融资——昆仑决的估值更是突破了投前10亿美元。
一个夸张的趋势是,在2016年9-12月的3个月内,中国各种类型的搏击赛事多达50场——观众都有了幸福的烦恼,不知道该看哪项赛事了。
疯狂发展的同时,隐患就此埋下。
“中国的变化比世界更快,一招鲜吃遍天是不行的。比如中国的电视媒体衰落远快过世界,这就决定中国的赛事盈利模式注定不一样。”一位曾担任本土赛事核心高管的人士告诉懒熊体育,总结曾经的疯狂时仍觉得不可思议。
按照这位高管的总结,本土化搏击赛事同质化严重,大家都在拼烧钱、拼融资,然后跟电视台合作。比如昆仑决跟《江苏卫视》、真武魂跟《广东卫视》、木兰战纪跟《湖北卫视》等,而为了保证赞助商的权益,这些赛事很难从电视台那里得到版权费用,即使拿到少量的钱,对于办赛动辄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费用也是杯水车薪。当时,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变化是,新媒体正在取代电视等传统媒体。
这个趋势当然被很多本土赛事创始人所关注到,以昆仑决为例,他们很早就跟爱奇艺合作,这种尝试已经处于行业领先。但2016年9月诞生的抖音才是转折点,最终形成以抖音、快手(2011年成立)、小红书(2013年)、B站(2009年)等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新一代媒体内容平台,这些平台对赛事的组织、商业开发、内容生产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没有融资续上是个结果,终极还是长期价值的问题。长远来看能输出的价值到底是什么?”上述高管说。
2017年后,中国的本土搏击赛事遇到了融资困难,有的项目估值也出现了倒挂情况。直至2018年跌到冰点。
“赛事融资不行,是因为不赚钱。”侯创业直言不讳地说,他的公司格斗迷也是那一拨趋势的受益者,他们在2016年获得了千万元的融资——也是公司成立至今唯一的一次融资。
2018年11月24日,UFC中国赛“北京之夜”。
中国市场的加速洗牌,倒给了外来的一些赛事机会——出现了“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现象。2017年到2018年,UFC连续两年分别在上海与北京举办,场场爆满,出现了一票难求的现象。
巧合的是,2018年11月24日,UFC在北京的五棵松体育中心(那时候叫“凯迪拉克中心”)举办了赛事,李颖就在现场。过去从未看过任何一场搏击赛事的她被现场的年轻化、二次元、视觉、包装等震撼到了。
“当时让我特别惊讶。”李颖回忆说,“从来不会想到作为一个女性去看很男性的这么一个体育项目,我发现现场全部都是年轻人,而且这些年轻人都很嗨。”
邀请李颖去现场观看UFC的是IMG的朋友,这位朋友曾经在NBA跟李颖是同事。彼时,IMG所属集团(当时全称为WME-IMG,现更名为Endeavor)已经以40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UFC。但颇具戏剧性的是,李颖并没有由此加入UFC,而是三年后加入了另一家叫ONE的公司。
本土赛事集体性出现萎靡后,曾经依靠热情、资金、梦想浇灌的搏击土壤就主动让给了国际性的品牌。UFC趁势而上,俘获了曾经在昆仑决打比赛的张伟丽,并将她打造成众人皆知的草根明星。随后,又有李景亮等拳手出现,都让UFC抢尽了风光。
在这个过程中,ONE也是受益者。2017年到2018年,ONE连续获得了C轮与D轮融资,包括红杉资本(印度)、Mission Holdings、绿橡资本的注资。最终,形成了UFC与ONE两强的格局。
“现在都处于趴着的状态,”侯创业说,加上最近三年疫情,国内大部分赛事在2019年后就处于半停滞状态,他说:“UFC被收购了。而ONE吸引的是亚洲资本,每个亚洲资本也希望可以把本国的资源加进去,都想把ONE给捧出来。”
挑战与机会:线上化、破圈等
尽管经历疫情影响,但ONE还是面临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接受懒熊体育专访时,查特里·西尤堂提出了自己的梦想:让ONE成为一个全球体育资产。在他的统计里,过去100年,有15个体育IP成为全球性的IP,他希望ONE成为第16个。
好消息也接踵而来。今年1月5日,ONE又完成了1.5亿美元的融资,投资方来自古根海姆全球资产管理以及卡塔尔投资局等。有了新的融资就有新的发展,查特里还卖了一个关子,说未来将会在卡塔尔方面有个大的合作。而且,在采访时,查特里会时不时拿出手机——“线上化”几乎是这家公司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
在国际上,根据尼尔森的数据,在2021年,ONE的视频播放量持续走高(统计Facebook、Instagram和YouTube上),仅排在NBA之后位居第二;在国内,根据懒熊体育的数据,UFC和ONE冠军赛的总交互数分别为238万和201万,分列2、3位,高于F1、西甲等赛事。而搏击运动在世界范围内已经跻身主流运动项目。
注重线上化的背后核心是产品能力的提升。以中国市场为例,李颖提到,在中国约30人的团队有一半在研发产品,主要针对抖音、快手、小红书这些平台,她与团队在研发30秒、1分钟、3分钟、10分钟等不同时长的产品,以接住更加年轻化、碎片化的线上化趋势。
连续6次卫冕成功的熊竞楠会成为破圈明星吗?
新的可能也在出现。李颖有一次去一家互联网大厂发现,几万人都在一栋楼里上班,于是她与团队就想以后可以做个“一分钟搏击”。而在上海,未来白领们之间释放压力也会是她与团队研发产品的方向之一。包括在健身领域,搏击课早已成为健身房们的必备课程。当然,她也在跟一些学术机构类似首都体育大学探讨,研究搏击是否有益青少年的身心健康等。
“我们的目标是让更多人能够体验到我们的赛事和产品。”李颖说,虽然ONE有很多KO等精彩镜头适合线上化,社交化,但未来还是要争取包括传统电视媒体在内的全网覆盖。
在目前阶段,与UFC乃至大多数外来体育IP一样,ONE还需要继续培育中国这个大市场。挑战仍然不少,尤其是在超级明星这块,ONE虽然已经拥有了熊竞楠、邱建良、唐凯、张沛勉等,但真正可以出圈的明星还未出现——去年,ONE与东方卫视 咪咕合作了本土选拨赛真人秀《飒!武力全开》,希望找到本土明星。此外,不管是总部还是中国分部,ONE的团队来自不同国家与文化——内部常常称作是“小联合国”,怎么将不同文化的人拧成一股绳将会是一个考验。可想而知,掌控这样一个立足亚洲面向全球的集团,管理需要不断地调试和应对挑战。
一个插曲是,ONE在2020年获得7000万美元增资的同时,还宣布了20%的裁员。为此,ONE冠军赛集团总裁郑华峰当时接受新华社采访时称:“虽然我们有拿到新的融资,但是目前的环境和不确定性,意味着我们还是需要谨慎行事。”
“挑战还真挺多的。”对于未来,李颖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用5-6年来把这个事业做成。
还有几天,5月20日,ONE新一期的比赛就将在新加坡室内体育场进行。新的比赛,新的开始,那些出身贫寒的拳手们有机会通过激烈的比赛来改变命运、展示自己、激励他人。
这种通过自身努力去争取改变的画面和能量,对从小就经历了人生起落的查特里·西尤堂来说并不陌生,这也正是他创办ONE之后最乐于见到的——给一群年轻人创造舞台,也给另外一群年轻人展示精彩。
“我们所有美丽的制作、灯光、和故事都是为年轻一代准备的。”查特里·西尤堂对懒熊体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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