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世界里的人名有多重要,之前已经讨论过()。
作家为了服务于形象塑造目的,起名可以罔顾常识,不必在乎现实生活里是否真有父母会给孩子叫桃根仙桃花仙寻欢不败吹雪之类的名字;但既然是人名,总得服从一定规则,不能太天马行空,更不能在名字里说明人物特征或职业。这时,有个贴切的绰号便显得格外重要。
其实中国四大名著中的《水浒传》最是将绰号文化用到极致。梁山一百单八将,且不说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对应星相,包括配角在内,各个都有绰号:
- 或是成名武器(如大刀关胜、双鞭呼延灼),或是成名武器 美称(如双枪将董平、金枪手徐宁);
- 或是酷帅形容 动物(如插翅虎雷横、双尾蝎解宝),或是酷帅形容 古人(如小李广花荣、赛仁贵郭盛),或是酷帅形容 神怪(如飞天大圣李衮),或是酷帅动词 地名(如镇三山黄信、镇关西郑屠);
- 或是酷特征 美称或身份(如赤发鬼刘唐),或是身体特征(如一丈青扈三娘、摸着天杜迁),或是职业或美称(如神医安道全、智多星吴用);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一个鲜活贴切的外号,有助于读者从稍显冰冷的文字里,快速了解人物的武器、特长、职业乃至性格特征,有时甚至胜于作家的大段描述。江湖也有传闻,说“一个人的名字大概有取错的,外号却很少有叫错的”,可见行走江湖好的绰号何等重要。
而在文学界里,更是早就有了绰号并称的习惯,比如著名的“唐宋八大家”“竹林七贤”“商山四皓”“扬州八怪”“吴门四才子”“苏门四学士”等等,一看就是透着邪魅的江湖小组织啊。还有什么“南洪北孔”“元轻白俗,郊寒岛瘦”,更是将高手鼎立的局面高度凝练概括。
所以,尽管武侠世界里的人物绰号形形色色,但细研究下来,却都脱不开水浒和文学界里这些门道。
为了配合书名和人物设定,金庸只好让主人公叫作胡斐——为的是名字调转过来就是“飞狐”,而其实以胡斐的出身和成长环境,离“文采斐然”的意义颇有点远。这是为了绰号牺牲人名的典型案例了。
这种酷帅形容 动物绰号还适用于他的先祖飞天狐狸,还有天龙门掌门之女田青文——“锦毛貂”,形容她的美丽机灵。
而百胜神拳马行空(胡斐临敌时给自己取了个“歪拳有敌牛耕田”的假名,对仗倒也工整)、千手如来赵半山,一看就知道一个擅打拳、一个擅发暗器;金面佛苗人凤是因为面色蜡黄(当然后来又故意加了个霸气的“打遍天下无敌手”),毒手药王则又会下毒又会治病;南霸天是广东恶霸,甘霖惠七省是(伪)大侠,镇关东是东北响马——成名武器、特征、地域、职业一一用到。
《连城诀》戚长发听着真是个老实巴交的名字,但有了“铁索横江”的外号,便深深体会到他阴险刻毒、让人上不得下不得的特性。
陆地神龙也是动物,铁骨墨萼是植物;水笙和表哥一起是铃剑双侠,姓陆花刘水的四位大侠除了并称“南四奇”还谐音落花流水。
《天龙八部》江湖上有“北乔峰南慕容”并称,还有四大恶人;大理镇南王有四大家臣,聪辩先生的徒弟是函谷八友。
非也非也包不同用的口头禅做绰号,阎王敌薛神医夸他医术高明,金算盘/追魂鞭/追魂杖/修罗刀自然以武器为号;南海鳄神/俏药叉/一阵风是特征,十方秀才全冠清也算吧,毕竟职业应该是乞丐。
《射雕英雄传》最耳熟能详的并称非“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莫属,还有江南七怪/全真七子/黑风双煞;铜尸铁尸令人闻风丧胆;
铁掌水上漂包含了两门功夫,神算子是瑛姑自诩而已,实在数学不够好。
《白马啸西风》李文秀的母亲人称金银小剑三娘子,连武器加人物特征都有了。
短篇他老人家大概懒得思考太独特的外号,不是神刀震关西就是一指镇江南。
《鹿鼎记》韦小宝是金庸主人公里为数不多有绰号的一个,还是茅十八替他临时胡编的,“小白龙”与他后来担任神龙教白龙使的身份倒也暗合。
天地会除了这个小白龙,还有八臂猿猴;摇头狮子/青毛虎/铁背苍龙,沐王府更酷爱动物;一剑无血/百胜刀王倒是挺酷,十足真金贾金刀连起来是个好段子。
《笑傲江湖》最反讽的外号莫过于君子剑;最狂拽酷炫的是天王老子向问天,连名带外号透着狂;万里独行、潇湘夜雨、塞北明驼,果然还是四个字的听起来有意境。
*人名医平一指,和倚天里的蝶谷医仙胡青牛倒似凑了副对子。滑不留手是游讯,夜猫子也无计可施。
《书剑恩仇录》一直觉得翠羽黄衫霍青桐是个再美不过的名字,七个字里三种颜色,明媚洒脱。
鸳鸯刀/奔雷手/绵里针/火手判官/金笛秀才,中规中矩,毕竟是第一部小说。
《神雕侠侣》杨过被尊称神雕侠,应该算是因为宠物吧;后来当了西狂,之前没绰号的郭靖也变成了北侠。
赤练仙子,蛇蝎美人;小东邪郭襄,行事果然出人意表有些邪气。
《侠客行》摩天居士谢烟客,以住处为号;威德先生白自在,差点成了无威无德自大狂;着手成春贝海石,却治不好自己的病。
最搞怪还是一日不过三与一日不过四的丁不三丁不四,不三不四到底。
《倚天屠龙记》“紫白金青,四大法王”,逍遥二仙,五散人,五行旗使…果然大的组织机构齐全层级分明。始终觉得紫衫龙王青翼蝠王自带翩翩风采,白眉鹰王金毛狮王透出无尽霸气,这几个动物选得极好。
混元霹雳手被谢逊书写了那么多遍,怎么都记住这个绰号了;还有个假冒过谢逊的家伙是开碑手。
昆仑三圣何足道,布袋和尚说不得,须得和名字连起来才有趣。
最名实相符的是小小配角万寿无疆寿南山,伺候了受伤的赵敏张无忌一阵子,胆小听话被赵敏吓得乖乖躲在南方,居然真的混了个高寿。最刻薄是彭莹玉和尚给丁敏君起的“毒手无盐”,当真能把所有女子气死。
周颠给赵敏手下高手阿大阿二阿三临场胡编的“一剑震天下皱眉神君”“丹气霸八方秃头天王”“神拳盖世大力尊者”,深谙取绰号之道。
《碧血剑》一般江湖里都得有个绰号盖孟尝的老爷子,武功不见得高,人缘一定要好,方便摆个寿宴提供场所供江湖人士大闹,取的便是孟尝君这位古人特色。
圣手神偷、锦衣毒丐、八面威风,听到这种绰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最好远离。
《鸳鸯刀》金庸在此书中奉献了自己作品中最长的外号,泰岳四侠中的“八步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独脚水上飞、双刺盖七省盖一鸣”。不出意外的话,这位也应该是以上所有点名了的人物中武功最差的一位。
就像古龙的《欢乐英雄》里,郭大路说他“启蒙的恩师是’神拳泰斗’刘虎刘老爷子,然後是’无敌刀’杨斌杨二爷子、’枪刺九龙’赵广赵老师、’神刀铁胳臂’胡得杨胡大爷……”,让燕七听得目瞪口呆,只因他们很清楚:真正高手绝不会起这种好似江湖卖艺胡吹大气的绰号。
所以,绰号好起,还需有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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