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主角并不是普通的衣柜，而是有源自欧洲并流传千年的惊世技艺——细木镶嵌（Intarsia）工艺加持的衣柜。
图 | National Museum of Decorative Arts；Bilbao Museum of Fine Arts
色彩对比鲜明的细木镶嵌作品局部：(a~c)来自位于西班牙马德里的国家装饰艺术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Decorative Arts）；(d) 来自我们今天的主角，收藏于西班牙毕尔巴鄂美术馆（Bilbao Museum of Fine Arts）
成就这种细木镶嵌衣柜的，不仅有文艺复兴时期的能人巧匠们，还有一种不大为常人知晓、却又让人无比惊艳的小蘑菇——小孢绿杯盘菌（Chlorociboria aeruginascens）。它们之间是通过何种机缘巧合，为后世的我们呈现出如此精美的传世艺术品呢？
小孢绿杯盘菌（Chlorociboria aeruginascens）| Sava Krstic / Wikimedia Commons
“阴暗”的蘑菇人们所认识的蘑菇，除了菜场和餐桌上的可口美味外，几乎就没有太多正面形象了。
夏秋季节，时不时出现在新闻里的食用野生蘑菇中毒事件；历史上，不少土著部落利用一些有毒蘑菇的神经致幻作用开展巫术祭祀活动；就连《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爱丽丝也是吃了蘑菇之后变得忽大忽小，这被认为是作者在描述嗑药带来的幻觉……凡此种种，都在不同程度上将蘑菇与阴暗、腐烂和死亡联系在一起。
有毒的毒蝇鹅膏（Amanita muscaria），含神经毒素 | Wikimedia Commons
要说蘑菇“阴暗”，那倒是不假。它们大都生长在生态系统的“低矮处”，如森林草地的地被层，倒伏的树干枝条，甚至动物粪便上，除部分与植物等其他生命体共生外，其余蘑菇营腐生甚至寄生生活。
但以蘑菇为代表的真菌，还是生态系统的分解者。它们降解木质素、纤维素的能力极其强大，是地球生态循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蘑菇的“腐烂”也有光明与艺术的一面！这就不得不提到“细木镶嵌”工艺了。
神奇宝贝，蓝绿色木头细木镶嵌（Intarsia）起源于公元七世纪的古埃及末期——科普特时期（the Coptic period）。最初，工匠们依据木材的颜色深浅和纹理，将之切割、打磨成不同的尺寸和形状后，再镶嵌、拼接到木板上，创作出一幅幅精美图画，最终用于装饰衣柜、橱柜、书桌等木质家具。
不同色调深浅的木材，可用于细木镶嵌画的制作| Pinterest
早在一千年前，工匠就能依据不同部位木片的凸凹编排，制造出马赛克式的裸眼3D视觉感，有时也会加入龟壳、贝壳，甚至象牙来提升细木镶嵌画的色彩和层次。这样创作出的细木镶嵌艺术品已属难得的精品，可它还差一项“点睛之笔”才能成为西方史上的神奇瑰宝。
经意大利西西里岛和西班牙安达卢西亚传入欧洲后，细木镶嵌工艺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被进一步完善。
14世纪，意大利工匠开始在细木镶嵌画中引入动植物图案。图像越复杂，对木材原料的颜色需求就越多。早期的细木镶嵌画只能依赖木材天然的色调，而动植物图案中表现自然的蓝绿色调只有通过人工染色才能实现。正因如此，人们才会惊奇于德国南部奥格斯堡地区出现的天然蓝绿色木头。
绿腐的木材 | Bob McIntosh
十六世纪早期，细木镶嵌工艺在传播到德国南部以奥格斯堡为中心的地区后，开始真正流行起来。奥格斯堡的细木镶嵌家具带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蓝绿色斑块，且经久不褪。人们不知道这种特别的木头从何而来，只把它叫作“绿色橡木”（green oak）。
拥有蓝绿色的细木镶嵌作品局部 | National Museum of Decorative Arts；Bilbao Museum of Fine Arts
奥格斯堡的细木镶嵌艺术品随着贸易扩散到了西班牙等地。经过“原产地认证”并且用上点睛之笔——“绿色橡木”的细木镶嵌作品，是那个时代贵如黄金的奢侈品，也是财富、身份和荣誉的象征，被人们当作最珍贵的瑰宝竞相收藏，并在查理五世治下的神圣罗马帝国登上了它的艺术巅峰。查理五世惊叹，如此精美的艺术品竟仅由天然木材造就！
文艺复兴时期细木镶嵌画装饰的墙 | Francesco di Giorgio Martini and Giuliano da Majano /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堪称艺术精品的细木镶嵌柜 | Auktionshaus im Kinsky / Wikimedia Commons
谜团终于解开十六世纪的欧洲，似乎只有奥格斯堡的匠人懂得如何获取这种神秘的绿色木头。德国人的工匠精神和他们保守行业秘密的“死脑筋”，让外界在很长时间内都难以知晓这木头的来历，无法仿制出同样精美的细木镶嵌艺术品。
直到后世研究调查，细木镶嵌工艺“调色板”的秘密才最终揭开了谜团。原来绿色橡木中的天然蓝绿色，源于小孢绿杯盘菌菌丝侵染降解木材时释放出的醌类衍生物色素——盘菌木素（Xylindein）。
小孢绿杯菌的子囊盘好似晶莹剔透的夜光杯 | Crazy Mushroom / flickr
这种绿色木头得来并不简单。作为子囊菌的小孢绿杯盘菌并非分解作用的主力军，需要等到担子菌将木质素和纤维素降解消耗到一定程度，造成木材的“白腐”（white rot）后，小孢绿杯盘菌才开始登台表演。它对木头的分解作用被称作“绿腐”（green rot）。
图 | Seri C. Robinson
腐生的小孢绿杯盘菌原本是腐坏木材的同谋和破坏者，却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工匠手中完成了华丽新生。谁能想到，这看似没什么利用价值的蘑菇界“小透明”，为后世呈现出了精妙的艺术品，并让欧洲人为之倾倒。
还有另外两种不起眼的真菌，也能分泌次级代谢物将木材染色。这便是Scytalidium属真菌中能把木头染成粉红色的S. cuboideum，以及能带来黄色的S. ganodermophthorum。它们和小孢绿杯盘菌一起，被人统称作木材染色领域的“真菌三巨头”（spalting triumvirate）。
用”真菌三巨头“提取自的色素 | Patricia T. Vega Gutierrez；Seri C. Robinson
被三种真菌色素染色的木碗 | Sara C. Robinson
现代研究人员对西班牙几家博物馆馆藏的细木镶嵌艺术品的研究分析发现，产自16世纪奥格斯堡地区的细木镶嵌艺术品均含有真菌天然染色的证据，但18世纪在西班牙、意大利等地出产的藏品却只是人工染色的木头。这鉴别的秘密就在于，绿杯菌菌丝在侵染木头时首先侵入的是射线薄壁组织细胞（ray parenchyma cells），蓝绿色的盘菌木素更多且不均匀地沉积在射线细胞中；人工染色则会让色素均匀分布在木头包括导管和纤维的各种组织中。
木头射线薄壁组织细胞中的小孢绿杯盘菌色素| Patricia T. Vega Gutierrez / Seri C. Robinson
随着科学的发展，各种人造染色剂纷纷面世。小孢绿杯盘菌连同细木镶嵌工艺带给我们的文艺复兴之美，逐渐消失在历史之中。虽说细木镶嵌工艺的全盛时期早已过去，但也有人将它继承了下来。英格兰肯特郡的坦布里奇韦尔斯（Tunbridge Wells）就出产类似工艺的艺术品，被称作“绿橡制品”（Tunbridge ware），并且坚持只使用以小孢绿杯盘菌为代表的真菌天然染色木材。
值得一提的是，小孢绿杯盘菌的盘菌木素具有光稳定性和抗氧化性，历经百年风吹日晒依旧很难褪色，正因如此，今日的我们才得以欣赏到数百年前惊艳的细木镶嵌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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