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乐声声,丝竹悠悠,一轮圆月高挂夜空。江南绍兴府卧云庄的前厅上灯火通明,人声喧沸。
只见十余个年轻靓丽的少女随着音乐翩翩起舞,长袖飘逸身姿曼妙,端得是十分好看。左右两边各有十余张案几,上面摆放着精致的酒菜瓜果,每张案几后皆坐着一男子,年龄有老有少,老的不过四五十岁,少的也才二十出头,或锦衣华服,或葛巾长衫,双眼皆目不转睛盯着少女们,时不时品头论足两句。前厅正中也摆着一张宽大许多的红木案几,案上除了酒肴之外还立着一块黑黝黝的石头,约莫有拳头大小。案后一人却是个身着蓝色锦缎二十余岁的年轻公子,眉目清秀神态慵懒,倚在绣垫上甚是舒逸。待一曲舞毕,厅中爆出一片叫好声。那年轻公子微微欠了欠身,伸出右手缓缓一挥,乐匠和舞女们便低着头依次退了出去。
他抬头看厅中诸人皆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微微一笑道:“诸位莫要心急,真正好看的还在后面。”话音将落,便见左首一人忽站起向那公子拱拱手,道:“往日鉴宝大会,我等蒙公子相召来府上,皆有奇珍异宝可观,今日更是美酒佳肴舞姬助兴,我等大感快活,想来公子定是得到了一件稀奇的宝贝,还请您拿出来让我等开个眼界。”众人一见,这人却是绍兴府衙中的书房师爷洪道本,虽说满脸麻子,倒最会察言观色,当下便有不少人纷纷附和。
谢公子笑道:“洪师爷总是性子忒急了些。不过今日相请诸位,确实是想让诸位赏个宝贝。”众人听罢,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几个心急之人按捺不住,已经在底下猜测起来,有说珠宝的,有说古董的,还有说是名家字画的,议论纷纷不一而足。谢公子略等片刻,忽双手一按道:“各位稍安勿躁,我这就将宝贝拿出来。”此言一出,大厅上原本嘈杂喧哗声瞬间变得一片安静,众人皆紧盯着谢公子,欲看他究竟会拿出一个什么样的宝贝来。
谢公子收起笑容,将双掌连拍两下,厅外便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进来,恭恭敬敬作个揖道:“公子有何吩咐?”谢公子道:“王管家,你去客房中将苟先生叫来,便说是我请他即可。”王管家应了一声便出去了。厅上众人听得不由一头雾水,彼此面面相觑,不知谢公子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过得片刻,却见王管家一人匆匆回来,道:“禀主人,苟先生言道他正在打坐,请主人稍候,他收拾收拾便来。”谢公子闻听也不以为意,道:“方外之人倒是清高。”言毕哈哈一笑。
诸人听得好生奇怪,洪道本心急难捺,又问道:“敢问公子,这苟先生又是何方高人,莫不是宝贝在他身上?”谢公子见他们这番猴急模样,伸个懒腰缓缓道:“非也非也。实不瞒各位,我这宝贝不是寻常黄白之物,而是一个大活人。”众人一听,更是惊诧莫名。谢公子顿一顿道:“近日机缘巧合,让我得遇一个世外奇人,这便与你们慢慢说来。”
原来这谢公子单名一个和字,自祖辈起便经营丝绸买卖,至谢和这代已是绍兴府首屈一指的绸缎商,城中最大的六个缎庄皆是他家所开,不仅如此,还垄断了方圆五百里的绸缎生意,家中不消说自是堆金积玉富得流油。谢公子父亲不久前病故,这偌大的家业便传给了他,虽年龄不大,倒是精明,打点起生意来井井有条。平时他素来喜欢新奇的物事,若是得到一件宝物之类必要邀请绍兴府中的名流巨贾来他这卧云庄鉴赏,号称鉴宝大会。而他所邀不是官府中人便是富家大户,间或两三个二流文人*客,虽说肚中有点墨水,也多是攀附贪财之辈,想来打个秋风罢了。只是每次鉴宝大会谢和都会拿出些金银玉器或古董书画类,一来也可开个眼界,二来有吃有喝,这些人倒是乐此不疲,只是这次听说谢公子找到的宝物不是金银而是个活人,个个心中皆是好奇不已。
却听谢公子又道:“三日前天气甚好,我便独自出去游玩,走至乡下河边见对岸桂花开得正旺,香气郁浓只扑鼻面,即欲渡河过去赏花。平日间本有渡船,不想那日舟子也不知怎的却不见踪影,正焦急时忽见一道士自岸边信步而来,径直到我跟前要讨些铜钱。我心中正自焦急,随口便道:“你若能帮我找到渡船,本公子即有赏银。”那道士听罢,却笑道:“莫说找到小船,便是渡你过去又有何难?”他这话我自是不信,见他容貌普通穿着破旧,莫不成能带我飞过河去?
那道士见我神色也不多言,扭头四顾一番,随手在岸边捡起一块破芦席,又仰首向天不知念了些什么咒语,便将那破芦席扔进了河边。我见他行为好生古怪,原以为是个疯子,当即回头便走。那道士却在身后喊道:“公子留步,您不是要找渡船吗,怎的贫道替您找到了您却要走呢?”我听这番话说的奇怪,不禁回头一看,赫然发现那河面上居然漂着一艘舴艋小舟,大小正能容两人。”众人听到这里,不由齐齐“哦”了一声,个个俱是满面惊奇之色。
谢公子喝了口茶,又道:“那道士指着小舟对我笑道:“还请公子上船,贫道这就渡您过去。”不瞒诸位,我当时心下也和诸位一样惊疑不定,直至站到舟上,方才相信。说也奇怪,那小舟居然无风自动,不多时便到了对岸。待我上岸回头看去,河面上只漂着一块破席子而已,诸位说神不神奇?”这番话说完,厅上群相耸然,彼此交头接耳,众说纷纭。洪道本问道:“莫非这道士便是方才公子所言的苟先生?”谢公子点点头道:“洪师爷所言正是。我见他身怀异术绝非寻常人等,连赏花也不顾了,当即便问他法号,来自何处。他道自己俗家姓苟,从江西龙虎山而来。我见如此奇人,自是心痒难搔,比得到一件宝贝还高兴,便欲请他来我府上小住几日。这苟先生性子倒是爽快,提了三个要求,言道若是我答应就行。我问是哪三个,他道:“第一,每顿饭要有酒有肉。”我道:“这个简单,我府上何止酒肉,便是山珍海鲜也是管够。”他接着道:“第二个条件便是晚上须得美女陪宿。”我笑道:“府上美姬甚多,每晚找一个陪先生便是。”厅下诸人听到这里,不由心中暗道:原来这老道也是个酒色之徒,更有一个老学究面上隐隐露出鄙夷之色。
谢公子也不去理会,道:“这第三个要求嘛倒是说他所居客房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妄进。这我也同意了。他见我应了下来,又道:“公子出门不曾骑马,回府甚慢。且看贫道替您找一匹马来。”一眼见河边有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随即俯身拾起,呵口气便扔在地下。我只觉眼一花,面前居然立着一匹黑色骏马,鞍鞯俱备,嘶鸣长啸。我更是惊得合不拢嘴,苟先生哈哈一笑,拉我上了马背,当下马不停蹄的回了府。待下马后,他又对着马儿吓了口气,那马儿就变回原样了,仍是一块石头。我趁其不备,悄悄拾了起来,此次便让各位看看。”言毕将案几上的那块石头拿起,递给了洪道本。
洪道本接过来一看,这石头普普通通,与寻常江边碎石并无二样,心中大是疑惑,便又传了出去。待诸人一一看完,心中皆是半信半疑。谢公子拿回石头放在原处,道:“我知各位心里总是难以全信,如今这苟先生已经在我府上住了三天了。今日我专程将诸位请来,便是想让大家看看他的神通。”此言一出,众人大是兴奋,登时脸现喜色。这时忽听王管家在外叫道:“苟先生到——!”厅上诸人闻听,齐齐扭头向门口看去,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皆欲看看这苟先生究竟是何模样。但听脚步声起,随即便有一人自外施施然走了进来。
众人看时,却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道人,细眼塌鼻,嘴还有点歪斜,身上的道袍却是崭新,颜色甚为光鲜,想来定是谢公子找人给他赶制的。这道人缓缓走进大厅,目不斜视,径直对谢公子作揖道:“不知您找贫道所为何事?”谢公子急忙迎上前去,笑道:“今日诸位好友相聚,席间偶然谈及先生之事,都惊为神人,欲一识庐山真面目,故此才冒昧相邀,还请先生勿要怪罪。”接着又手指诸人道:“此皆为绍兴府中名流,待我为先生一一引荐。”厅中各人原本以为这苟道士必是仙风道骨超凡脱俗之人,不料一见之下却是个容貌鄙陋的普通道士,只怕寻常道观中的道人也比他好看些,不由尽皆失望,更有个别人等心中早对谢公子所言起了疑惑,只是不好发问罢了。此时见谢公子欲为引荐便纷纷起身,只待说几句客套话。却见那苟道士向诸人扫视一遍,略一点头道:“久仰。”神色之间甚是佶傲。众人一愣,话到嘴边只得生生咽下,又悻然坐了回去,心中皆道:这牛鼻子道士好生无礼。
眼看场面有些尴尬,谢公子打个哈哈道:“苟先生乃世外高人,身怀神术鬼神莫测,还请先生一展绝技,好让他们开个眼界。”苟道士听罢,略一沉吟,道:“贫道只是乡野凡夫,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谢公子正欲再劝说两句,还未张口,苟道士却拱拱手道:“若公子无他事,贫道就告退了。”言毕转身便欲离去。谢公子涵养虽好,见他这副模样心中隐隐有些不快,面上却不露丝毫。正在此时忽听一人大声叹道:“米粒之珠,实难放光华啊。”众人一惊,扭头看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书房师爷洪道本。原来他早对这苟道士看不惯眼了,想他虽是师爷却掌管着书文公函,这绍兴府中除了府尹谁见到他不客客气气的,即便是谢公子也是将他奉为座上宾,而这邋遢道士却不把他放在眼里,连谢公子引荐都不屑一顾,心中一口恶气实在难忍,此际眼见苟道士欲离去,故此方出言相讥。此言一出,厅上诸人深以为然,心中纷纷附和,更有几人暗道:甚么米粒之珠,只怕连米粒都算不上,不过是个会变戏法的野道罢了,谢公子多半言过其实,更有数人忍耐不住,居然笑出声来。
那苟道士方走至厅门,闻听洪道本所言,面色忽变,硬生生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诸人,问道:“不知方才说话的是哪位客人?”众人只觉他目光扫过,寒意顿生,不由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其眼光接触,唯独洪道本不惧,提起酒壶自斟自饮。谢公子见状急忙拉着苟道士的衣袖,看着洪道本道:“这位洪先生乃是绍兴府的书房师爷,也是我的好友,方才喝的有些多了,说了句玩笑话,还请先生休要往心里去。”苟道士闻听“哦”了一声,来到洪道本案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忽拱手做了个揖,道:“原来是洪师爷,幸会,幸会。”洪道本放下酒杯,勉强起身还了个礼。却听苟道士道:“听闻阁下口齿伶俐能言善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洪道本哼一声道:“不敢。这世上沽名钓誉之辈甚多,在下也只是但个虚名罢了。”这话明里是自谦之言,暗中却是指桑骂槐。苟道士面色一沉,道:“洪师爷说笑了。”
谢公子在旁见二人唇枪舌剑,有心说和,急忙道:“二位皆是我的座上宾,莫要为此口舌之争失了和气。”苟道士干笑两声,道:“怎会。今日得见洪师爷实乃三生有幸,贫道正想与他共饮一杯。”谢公子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命人取来一只白玉酒杯,亲自斟上美酒,递了过来。苟道士接过酒杯,双手一举道:“贫道先干为敬。”仰首便喝了下去。洪道本见状心中怒意稍减,暗道这牛鼻子只怕被我说破丢了脸面,故此才来陪不是,想至此处不禁有些得意,面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好说,好说。”伸手拿起案上的酒杯也一饮而尽。不想酒刚入肚,忽觉一条火线由咽喉落至小腹,似乎与方才的酒味截然不同,腹中热气升腾,犹如一团烈火,五脏六腑便欲焚焦。众人见他双眼发直全身抖动,面色甚是古怪,还未及发问便听轰然一声便倒了下去,伏在案几旁一动不动了。
厅上诸客见状皆骇然失色,一时惊呼声四起。谢公子出其不意被吓了一跳,急忙俯下身去察看,可连叫数声洪道本也不应答。正焦急时却见苟道士抚须笑道:“看来这洪师爷果然是喝醉了。”谢公子听他说洪道本喝醉了,心中不禁半信半疑,他知自家府上所用之酒皆是城中老字号陈家酒坊所出三十年的上品,用锡壶隔水加热,酒味馥郁芬芳甘香醇厚,但却酒性柔和不易醉人。况且这洪道本也是个善饮之士,往日八两一斤不再话下,今日为何苟先生敬他一杯酒就醉的人事不省了,着实奇怪。他放心不下,探手在洪道本额头一摸,只觉肌肤触手滚烫,再见他满面通红,口鼻呼吸之间喷出一股浓烈的酒气,不由大是讶异。待见苟道士面上似笑非笑,心念一动便明白这定是他心中怨恨洪师爷无礼,因此敬酒之时必然使了什么法术,这才能让洪道本一杯即倒。此时其余客人也觉事发蹊跷,方才对苟道士小觑之意尽去,坐在厅中面面相觑,难发一言,生恐一不小心招惹了他给自己再带来无妄之灾。
谢公子定了定神,赔笑道:“洪师爷也是个口无遮拦之人,怎的今日醉成这番模样。来人,将洪师爷扶到客房中休息。”随即便有两个男仆进来欲将洪道本扶起,可他身体却如一滩烂泥,别说站起,即便坐起也是不能。无奈之下只得将他抬走,经过诸客身边时,人人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苟道士抬眼一看,见各人都是一副忐忑的样子,心中不由微感得意,仍摆在那里,随手将谢公子案几上的那块石头拿起,道:“今日唐突,惊扰了各位,贫道心中惭愧,且为诸位佳客添个酒兴将功折罪罢。”言毕将石头往头顶上甩了出去。众人不明所以,坐在他附近几人更是,作势欲闪,唯恐石头落下砸伤自己。却听“怦然一声”,那石头居然在顶上炸了开来,犹如烟花般激射出几十道五颜六色的光束,顺着房梁散了开去。众人只看得头晕目眩,待定下神来,赫然发现屋顶上居然缀着数十颗星,一闪一灭,如珍珠般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彩,端得是十分好看。
谢公子及诸人看得呆了,张口咋舌惊愕难言,苟道士笑道:“今夜有月无星,着实无趣。贫道便请各位来饮酒赏星如何。”众人听罢这才明白过来,实难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心中对这道士已无半分怀疑,不约而同叫一声好。谢公子大喜,正待让苟先生再变个法术,却见他已经走了出去,行至门口转身道:“良辰美景诸位莫要辜负,贫道房中还有佳人相候,就先行告退了。”言毕哈哈大笑径直回了客房。待他离去,厅上诸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皆道谢公子慧眼识珠,这道长果然身怀绝技,是个大大的宝贝。谢公子心中大是得意,一时笑容满面,拿起酒杯频频相邀。又饮了一个多时辰,头顶数十颗星忽的光芒渐暗,逐至终不可见了。众人嗟叹良久,只呼其神,见天色不早,便接连告辞而去。谢公子也有些醉意,让仆人搀着回房睡觉,路过客房时却听里面女子嬉笑声不绝,心中不禁莞尔,暗道这苟先生真是风流。待得第二日起来已近正午,洗漱完毕正欲去找苟道士,却听管家来报说洪师爷自昨晚到现在仍在酣睡,叫了几次也不醒,而他府上家人已来了几次催问了。谢公子闻听大是诧异,生恐有何意外,匆匆赶到偏房,见洪道本面色通红,浑身酒味一点也未消散。他唯恐生出意外,心道这解铃还须系铃人,便命人速将苟先生请来。不多时便见苟道士掀帘而入,站在洪道本床前笑而不语。
谢公子不解,道:“苟先生,怎的他现在还不曾醒?”苟道士摇摇手道:“无妨。你让人用酒杯盛一杯井华水来。”所谓井华水,即是每日清晨从井中打出的第一桶水,此水味甘平无毒,有安神镇心清热助阴之用,故此一般人家皆日日常备,用以不时之需。谢公子闻听要用酒杯盛井华水,心中不禁奇怪,又不便多问,便命下人备来。苟道士拿过酒杯,伸手一拂,杯中之水瞬间变得血红,他将酒杯交给王管家,道:“将这水给洪师爷服下即可。”王管家接过酒杯,不敢擅自做主,一双眼睛直直看着谢公子,欲等他发话。谢公子见这井华水色泽鲜红,心中大是疑惑,一时期期艾艾,难以决断。苟道士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早已知他心意,笑道:“公子无需担忧,此不过是加了朱砂而已。”谢公子一听这才放了心,示意王管家给洪道本服下。不多时便见洪道本面上由红转青,又由青转黄白,*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待见床前几人,满面尽是迷茫之色。
谢公子上前道:“洪师爷,你酒醒了么?”洪道本闻听,眼珠转了几转,这才回想起昨晚之事,再看苟道士也站在旁边,心中明了定是着了这牛鼻子的道,虽愤恨不已,却知这道士有些手段,甚是忌惮,当下小声道:“有劳公子费心了。”言毕便欲起身下床,不想两足甫一接地,只觉一阵头昏眼花,心口热气翻滚几欲作呕,勉力才压了下去。苟道士见他神色,笑吟吟拱手道:“昨晚唐突,多有得罪了。”洪道本闻听心中颇觉意外,还了个礼不咸不淡道:“好说,好说。”谢公子在旁道:“日间贵府派人来问了几次,想必是等的急了,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吩咐下去让备上一顶软轿,将洪师爷扶了进去。临别之际又道:“待休息两日,我再请你过来饮酒。”洪道本口中自不住称谢。
待轿子走远,苟道士忽笑一笑,道:“只怕这洪师爷以后再也饮不得酒了。”谢公子乍闻吓了一跳,急忙问道:“苟先生何出此言?”苟道士道:“他酒饮得太多,自然伤了身。”谢公子听他这话说的奇,笑也古怪,再想自己这酒也饮得不亚于洪道本,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难不成也大大的伤了身体?越想越是害怕,一再追问,苟道士却不肯多说,只让他放宽心,说什么他是福荫深厚,诸佛护佑,自当能身强体健长寿延年。谢公子听罢心中大慰,当即吩咐厨房今晚再加几个精致小菜,陪苟先生吃饱喝足,这才各自回房睡了。
却说洪道本回到家中休息一晚,第二日清早鸡鸣即起,欲去府衙处理公文书函。不想行至半路便觉胸口炙热难忍,似有一团火在焚烧,五脏六腑备受煎熬,一时寸步难行。不得已雇了辆马车将他送回家中,躺在床上*不止,直至一个时辰后方才缓解。他心中惊疑不定,想往日醉酒之后最多休息一晚便好,哪似今日这般难受,莫不是那贼道人还有什么下作手段用在了自己身上?念及此处他心中惊惧难安,先命家人去府衙中请个假,再顺路找来一个郎中看看。那郎中搭脉查舌一番,却说并无异状,开了剂安心清脑的方子就走了。洪道本煎好药服了下去,心中稍安。可到了午时才过,胸口又烧了起来,和早上症状一样。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算作罢。洪道本惊骇不已,急忙又请了个郎中,一查之下仍说无异状,他心中惊疑万般,不知是自己饮酒所至还是那贼道使了手段。待到晚饭后却又发了一回,当晚自是夜不能寐数度惊醒,心中忐忑难安。自此之后连着数日,每日辰,午,酉三时均会发作,每次需一个时辰方能缓解,更奇特的是往日他闻见酒味便觉其香,现在却是闻见酒味便恶心狂呕,直至将苦胆吐出才算作罢。洪道本求医问药均无济于事,备受痛楚苦不堪言,眼看着一天天的蔫了下去,犹如霜打的茄子般。
过得几日,谢公子心中放心不下,派人前来探视,听得洪道本得了怪疾,着实吃惊不小。他想起当日临别之际苟道士所言,心中疑心与苟道士有关,急忙让王管家将他请来,假作不经意间道:“近来听说那洪师爷忽然得了疾病,延医问药却不见效。”苟道士听罢微微一笑,却不说话。谢公子见他神情,心下不由雪亮,知和他必脱不了干系,又道:“却不知这病因从何而来,当真好生奇怪。”苟道士干咳两声,道:“公子不用拐弯抹角,贫道实言相告,这不过是贫道略施小术,以此做个小小惩戒罢了。”谢公子心道:当日洪道本不过说了几句气话,你让他在席上当众出丑,也算报了一箭之仇,何必还要不依不饶,再说此事也因自己而起,他有心替洪道本说情,当下赔笑道:“那洪师爷虽说对先生出言不逊,却是无心之失,还请先生大人大量,救他一救。”苟道士摇摇头道:“公子大可放心,贫道所施之法,不过是让他受一月的苦楚,伤不得性命。那些寻常医术皆不值一提,欲去病根,唯有贫道出手。再说此人牙尖嘴利言语刻薄,受点磨难也是应当的。”谢公子正待再说两句,却见他做了个揖转身告辞径直回房去了,留下自己怔了片刻,心道这苟先生也未免太小气了些,日后与他说话言语间还需谨慎些才是。于是转头吩咐下去,先让管家备些补品送去洪府,心想待过得几日再与苟先生好好说说,让他免去洪道本所受疾苦。
那洪道本在家中一连十数日,每日发作是痛苦万状生不如死,却又偏偏查不出原因。这一日早间苦楚稍解,他勉强吃了碗粥,觉得精神稍好,正欲闭目养神,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铃铛声,由远及近渐至门前。洪道本心中一动,急忙起身出门,果然见门外是个游方郎中,年约二十出头,黑黑瘦瘦衣衫褴褛,倒是药箱上插着一面彩旗,上书两行字:庆生全凭三指脉;寿延不属五阎王。洪道本心中暗道,这郎中貌不惊人,倒是好大的口气。可再转念一想,人不可貌相,说不得这游方郎中也是个真有本事的,不妨让他进来给我诊断一番,死马权且当作活马医。便招手道:“兀那郎中,你且进来给我瞧瞧。”郎中听得有人召唤,抬头看时却是一个面容憔悴有气无力的中年男子,点点头便提着药箱跟了进来。洪道本坐在椅上伸出手去,那郎中两指搭在腕上,凝神片刻方道:“官人脉象细弱不稳,似有身虚体乏之状,除此之外倒无大病。”洪道本听罢大觉失望,这游医所言与其他郎中并无大的不同,正待将他打发走,却听郎中道:“只是官人面色沉暗,印堂无光,倒是有些怪异。”洪道本一惊,道:“你还会看相?”郎中点点头道:“向曾与师傅学过点皮毛。”又详细问起病发症状。洪道本道:“我这疾病甚为怪异,只因饮酒而至。”便将病由一一说了。
郎中听完,沉吟片刻面色顿变,皱眉道:“此非疾,乃术所致。”洪道本听罢大骇,颤声道:“那可有治?”郎中摇摇头道:“我本领不济,实无能为力,不过我的师傅能破其术也未可知。”洪道本心中大喜,问道:“却不知尊师所在何处?”便在此时,忽觉心头一热,抬眼看时已近午时,想来便要发作,额头汗珠不由涔涔而出。那郎中见状,急忙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红色铁盒,对他道:“此盒中为师傅所炼小还丹一枚,你速速服下,可固本正气缓解苦楚。”洪道本半信半疑将铁盒打开,见盒中果然有颗珍珠大小的黑色药丸,他将药丸和水吞下,只觉入口极苦,片刻之后腹中有如鼓鸣,不仅胸口炽热大为减轻,连身上似乎也有了气力。洪道本精神大振,急忙央求郎中带自己去见他的师傅。郎中摇摇头道:“我师居住在城东门外荷花池旁,只是他生性孤僻独来独往,不喜与外人交,我虽是他徒儿,若无召唤也不得前去打扰,此番我泄露了他的踪迹,只怕要惹他生气,只是你这症状除了我师傅外,只怕别人皆束手无策,时日久了,恐大耗精血。你下午即去见他,若他要问时,你便将这铁盒拿与他看,就说是我让你来得便可。”此言说毕郎中就告辞离去了。
洪道本闻听精神大振,待日头西斜便策马向城东而去。一出东门他便四处打听,可却并无一人知晓这荷花池所在何处。眼见日头西斜,他心中大是焦急,暗道莫非这游医在诓我不成?当下信马由缰,沿路而行,不多时便见一老农迎面而来,洪道本在马上一问,这老农想了半天方道前方林中有一小塘,却素来无人居住,也不知是不是他所问的荷花池。洪道本探得所在,顺着方向快马加鞭,不多时便见林中一个小小的池塘,水色碧绿波光粼粼,塘面倒是铺了一层荷叶,甚是赏心悦目。他跳下马来举目四顾,却见塘边一颗乌柏树下赫然有座用茅草搭就得简易棚子,门口一张布帘,却不知里面有没有人。洪道本将马拴在树上,来到门前,咳嗽一声道:“在下前来求医,敢问此间主人可在否?”语音将落,便见门帘一挑,出来个四十余岁的儒生来,眉如春山,目光清澈,盯着洪道本上下打量一番,喃喃道:“谁这么多嘴,却引人来这里找我看病?”洪道本恭恭敬敬道:“在下身患怪疾苦不堪言,还请先生能施以援手,在下不胜感激。”说完便从怀中摸出铁盒交给儒生。那儒生一见盒子,当即苦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我那不肖的徒儿。也罢,你且先进来再说。”当下将洪道本让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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