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二
大仙终于成仙儿了。
招呼都不打。就像当年大家喝酒,每次都呼啸着喝到天亮,呼啸着出门散去,各回各家。没人跟现在似的,临走还互相嘱咐一句:“到家说一声儿(发个微信)”。
那时候没微信,有的是呼机和短信。也没人叽叽歪歪地互相嘱咐,喝完就散,一如见面就喝,哪儿那么多废话!过两天,还接着喝呢。
那时候,谁也不觉得过两天的酒局上,会再也见不着谁。
大仙长我16岁,我喊仙儿哥。
跟仙儿哥在一块儿,没有没酒的时候,有也忘了。酒可能是让仙儿哥看上去最接近文人的部分,当年的北京文人圈,普遍其貌不扬,少见相貌堂堂。仙儿哥属于最不堂堂的一堆儿。不堂堂还罢了,还没有一点儿“文气”,第一眼看见,绝不会联想到诗人之类。幸亏当年网络还不发达,更没有视频带货小鲜肉一说,否则仙哥书里的种种活色生香,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每每都是随着酒逐步到位,大仙开始浮出酒面,自带光环。我最爱他把流行歌曲和古典诗词无缝链接自由组合后的循环串烧,那是“大仙体”。局间不少人得其皮毛,但只有大仙能用得那么出神入化,举重若轻生猛彪悍。仙儿哥的语体透着各种不正经,但所有不正经,都从一本正经来,每每在醉眼迷离中,你以为大家都高了,突然在满座的东倒西歪中,看见大仙一双肿泡泡的眼睛定定地望向你,又像看着别的什么地方,仿佛若有光。
你现在回头翻大仙的书,就会发现,他是一个特别正经的人,正经到以今天的流行标准,几近古板。
仙儿哥一度被叫作八零后教父,那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到本世纪初,随后仙儿哥与时俱进,酒桌上畅谈“九零幺六”,大仙也乐得让你想入非非,但是看看他写的同学聚会,“恰同学少年,可我们1/4世纪前,真的同学少年都不贱,把贱得滴滴叫的情感,憋到大男大女的时候,才敢轻微咳嗽一声”。看看他写的《初夜见面,请多关照》,就知道大仙的嘴炮儿包裹着一颗圣洁得没人相信的心。
第一次和仙儿哥喝酒,在哪儿、和谁、喝的什么,都忘了。每次的酒局好像都一样,啤酒永远拿起来就干,干了立刻倒满;每次永远从一个局奔赴下一个局,一路转场到东方既白;菜永远不重要,甩在身后的空酒桌,半虚空中浮着两个大字:“浩荡”。
所以大仙的文字有酒气,带着似醉不醉不高也高的劲儿,就再正常不过了。我和仙儿哥结识于上世纪,但没赶上他们那拨人最浩荡的时候,回想起来,那确实是我开始浩荡的起点。大概酒喝到后来,喝的可以是任何事,唯独不再是酒。
然后突然有一天我们就不怎么喝酒了,喝也不再大张旗鼓一帮一伙地来了。一言以蔽之,叫“喝不动了”。那个呼朋引伴痛饮达旦的时代仿佛一下就消失了。夜场依旧笙歌,但酒早已不复当时的调调。
于是大仙儿醒中带醉的行文里记录了时代的变迁,并把一个个酒杯背后的身影隐没在时代里。凯宾斯基对面成群的“面的”,那家整条街最面的面馆,山口百惠被仙儿哥妙笔生花的米红色的诗句。哪一样儿,都能闻到啤酒白酒威士忌的复合香气。
“把酒杯端起来的时候,把人生摔在地上,进入酒之后,人基本上不端了。喝着酒还端着,这样的人比较瘆得慌,城府太深,心事很重,活得*紧,过得复杂。”
所以仙儿哥爱酒,我们也爱他。后来越来越多进入酒仍然能端得住的人跑到酒桌上来,大家慢慢都撤了。或许,仙儿哥就是看着酒色阑珊,才决意不再流连?
如今我也渐渐像这个城市一样越来越养生和在意自己。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刚刚下完的北京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雨里,我特别想仙儿哥,想咆哮的酒气和奔突的文词。
《生于一九五九》,是大仙留下的念想,是曾经飘荡在北京夜色里的味道,是肆意洒脱,曾经有过的不羁与豪爽。
在那篇“端起来”的文章末尾,仙儿哥说,“人生能不端着吗?你不端着,别人端着,人后你又想端着,结果人家把你给端了”。仙儿哥为人至诚,所以那篇文章里他不顺理而成章地再次被人端了。“生于一九五九”的仙儿哥,终于不用端着了,他现在可以踏实在半空里,掂瓶儿酒,瞅着我们乐。(伊二)
注:大仙,真名王俊,诗人、散文家、体育专栏撰稿人,《北京青年报》记者。生于1959年,逝于2019年。《生于一九五九》是他的遗作,于2020年10月由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
来源: 北京青年报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