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冷到热，关系转换如此迅速，反映出巨头之间的关系远比外界看到，更复杂。”
撰文｜李欢 未盈 何聆筝
编辑｜翟文婷
从对抗到和解，巨头之间的关系转换令人猝不及防。
继2023年腾讯视频IP开放给抖音二创之后，2024年开年，腾讯旗下现金牛产品《王者荣耀》版权也向抖音直播开放。
游戏从业者普遍的一个共识是，这可能只是开始，更多腾讯游戏产品也会朝着这个方向行进。
头腾大战，阿里点*拼多多可能是过去几年，决定互联网格局变化最重要的两场战役。随着字节收入超过腾讯，拼多多市值超过阿里，虽然仅从这两个维度定性战役结局有些局限，但浪潮的去向似乎已不可阻挡。
形势会影响市场情绪，也会左右公司心态。
巨头之间的互相示好就是最好的说明。从冷到热，关系转换如此迅速，也反映出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外界看到的想到的，更复杂。
一、一场时隔五年的「和解」
1月18日晚上7点35分，主播张大仙坐在抖音的直播间里，简单介绍当场直播「没有推流」，是为「日后直播做测试」之后，他打开了手机里的王者荣耀。
虽然只是一场时长仅80分钟的试播，仍掀起了不小的风浪。网友们忍不住刷屏感叹，「终于等到这一天。」
观看数据不能让人无视。抖音数据监测平台显示，这场试播的累计观看人次，超越了王大仙此前在虎牙直播4年历史排名第三的记录。
这是时隔五年，《王者荣耀》重新拥抱抖音的一场预热彩排，足以撼动整个游戏圈。官方落地盖章的消息于今年1月13日宣布。1月21日，王者荣耀抖音直播全面开放。
对于双方具体的合作细节，目前尚未有详尽的展示。但有接近腾讯天美工作室的人士对媒体透露，除了确定头部主播张大仙在抖音直播《王者荣耀》，该游戏的直播版权还将进一步对抖音开放。也有直播机构表示，直播权限最快有望在一个月逐渐开放，更多由合作机构对外释放开放直播的信号，官方不会参与太多宣传。
腾讯与字节之间的「隔绝」从2016年就开始。彼时腾讯以涉嫌侵犯《王者荣耀》著作权为由起诉字节跳动。2019年初，法院裁定字节跳动自2019 年1月31日停止直播《王者荣耀》游戏，相关诉讼也在这年达到峰值，至少有16次。
随着行业形势不断变化，双方水火不容的态势也逐渐消融。
接近腾讯游戏业务的人士向知危编辑部反映，其实过去几年，抖音一直在推动与腾讯直播版权的合作，腾讯业务组也有意愿破冰，只是腾讯有高层没有松口。
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松口，是意料之外的必然。
游戏产业分析师张书乐分析，过去，字节腾讯为了内容方面的壁垒而隔离，随着斗鱼、虎牙的没落，字节在游戏领域的退却，双方之间的冲突点消失、合作契机出现，也使得合作顺理成章。
此前，网易的一款游戏《蛋仔派对》，凭借在抖音的投放获得成功。这不是个例。大量游戏厂商涌入抖音，不仅在抖音进行游戏发行，还联合更多创作者、主播和机构打造内容生态。
腾讯摸着《蛋仔派对》过河，游戏产品发行方面，大力拥抱抖音。
2023年7月，腾讯的《重返帝国》和《火影忍者》游戏就在抖音上投放买量。最广为人知的还是2023年底，腾讯新上线的一款手游《元梦之星》，将抖音作为重点投放渠道。
根据DataEye 数据，在上线前一个月的时间里，《元梦之星》 38% 的广告素材投放给了字节跳动的在线广告平台 「穿山甲」，而同期《元梦之星》投放在腾讯自家广告平台 「优量汇」的比例为 12%。
如今，字节放下自研游戏的包袱，减少与腾讯在游戏领域的正面竞争，未来双方以游戏开发商与发行推广渠道的身份展开合作，未必不会带来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对抖音来说，此次腾讯和抖音通过《王者荣耀》破冰，加之头部主播张大仙自带流量入场，势必会有更多王者荣耀的主播入局抖音直播，内容池的丰富，带动新的活跃用户，广告收入也会水涨船高。
对于腾讯来说，字节退出游戏自研，甚至减少在游戏内容投入的比重，可以松一口气。最赚钱的《王者荣耀》被放开后，腾讯旗下其他游戏产品也可能会紧随其后。
外界更在意的是，双方拆墙的动作不止于此。
2023年11月，字节游戏板块朝夕光年决定收缩，两个月后，晚点 LatePost报道，朝夕光年正与腾讯谈判出售多款游戏。涉及出售项目的团队分散在上海、深圳等地。而且此次出售进行了较大幅度折价，至今尚未敲定与腾讯的交易。
可以预见的是，双方合作的开始，也是互联网格局转换的时刻。
就在腾讯抖音宣布和解的前两天，主播陈泽晒出快手关联公司天价索赔的起诉书，这位前快手主播陈泽被告上了法庭。此前，他在快手的粉丝超700万，主要直播《英雄联盟》。2023年9月与快手合同到期后，陈泽转战抖音。这引起了快手极大的不满。
腾讯都与抖音和解了，作为曾经对抗字节的代理人阵营快手却还在缠斗。快手可能并没有像腾讯那样，清楚认识到字节在游戏推广领域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二、字节布局游戏始末
《王者荣耀》直播版权向抖音直播开放的一个基本背景是，字节明确收缩游戏业务，甚至传言朝夕光年要出售。
字节跳动曾都被业界戏称「没有游戏基因」，但这个新晋巨头在游戏领域却像推土机般重力压进。
2016年初开始调研， 2017年下半年成立游戏内容中心试水，第二年字节启动朝夕光年，同步进行游戏代理、发行和研发，两年时间，字节跳动大踏步挺进游戏。
这三年，之前宣称不玩游戏的张一鸣，开始醉心游戏，也铁心做游戏。
字节看好游戏的原因不难理解。
早在2018年，字节成为仅次于腾讯的第二热门游戏广告渠道。坐拥海量流量，字节自然不会放过游戏这个变现神器。当时一个背景是，腾讯禁止西瓜视频直播《王者荣耀》。这个举动一定程度上可能刺激了字节布局游戏。
投资和收购是字节补齐短板擅长的做法。
其中最出名的一笔收购就是——2021年朝夕光年耗费40亿美元收购沐瞳科技。
沐瞳的高身价在于旗下的热门手游《无尽对决》，此外成熟的游戏研发水平和长期在东南亚的出海经验也是字节看重的因素。
收购这些游戏公司不仅帮助字节快速拿下成熟产品，还提高了公司人才密度。朝夕光年一度扩充至3000人，已上线和在研游戏覆盖了SLG、MMO、射击、MOBA等各种品类。
字节的游戏战略，走的是大而全的路线，既要做游戏推广，又要代理发行，还要憋大招做自研游戏。
代理发行是游戏公司的起步方向，字节也不例外。但是迄今为止，败笔居多。
2020年字节开始深度推进发行业务，发行部门被命名为 「Hermes」（希腊神祇赫耳墨斯），一年时间在国内推出了《热血街篮》《终结战场》《灵猫传》三款代理产品，可惜成绩并不理想。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在港澳台地区代理发行的MMO手游《仙境传说RO：新世代的诞生》，当年日收入过百万美元。
游戏发行，是腾讯的强项。腾讯作为国内最大的游戏代理商，拥有20余年发行经验，2020年发布的近40款游戏中超过2/3属于代理发行，且多为IP化产品。
字节对自研游戏的野心也没有减弱，效果也不甚理想，喜忧参半。
2021年11月，朝夕光年第一款完全自研的游戏出炉——国风卡牌养成游戏《花亦山心之月》，上线之初即登上iOS免费榜榜首，可惜高开低走，半年后跌至三四百名以外。
唯一欣慰的是，朝夕光年和中手游联合出品的《航海王：热血航线》成为现象级产品，首月预估收入超5亿元，但这部作品也是上线一年后ROI才回正。
此后两年，字节还发布了超过25款自研产品，《晶核》《星球：重启》是为数不多可圈可点的游戏，根据七麦数据，《星球：重启》上线三个月以来的累计营收预估在1666万美元，《晶核》上线半年以来的累计营收超过1亿美元，变现能力算不上强悍。
自研游戏更是投入大，赚钱难，大部分游戏上线初期通过抖音渠道扶持能博得高流水，但随后营收便迅速跌落。
2023年11月，字节终于醒悟，决定收缩游戏业务。CEO梁汝波表示：「虽然游戏业务取得了一定成绩，但过去几年字节游戏追求大而全，项目不聚焦，资源分散，现在应该把精力和资源投入到更基础、更创新、更有想象力的项目。」
收缩之后，字节只剩游戏推广业务依旧坚挺。
游戏主看重字节推广，一方面是因为抖音、今日头条等渠道的流量优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抖音在买量推广打法上不断推陈出新。
例如去年抖音推出的热点之星项目将诸多小游戏打造成爆款。2022年抖音小游戏活跃用户规模增长45%，2023年预计会增长150%，一年内活跃用户规模将实现超三倍增速的增长。
去年，网易、雷霆等游戏大厂开始在抖音直播带货，带货产品主要为游戏中的充值服务和付费道具，网易旗下的《蛋仔派对》三个月内直播带货销售额约为1000万至2500万，抖音平台的属性天然适合为UGC类型游戏赋能。而互动游戏《完蛋！我被美女包围了！》也是通过抖音宣发破圈的。
字节收缩了游戏阵地，但是腾讯也不能眼看着网易这些对手借字节流量而坐收渔利。
三、腾讯为何转向？
《王者荣耀》版权开闸，腾讯的这个举动，对游戏行业，甚至对整个互联网都可能产生很大影响。
一位游戏直播行业人士此前向媒体表示，「腾讯之所以愿意与抖音破冰，说白了还是2022 年以来游戏侧收益增长明显放缓。」
自从马化腾喊出「不再买量」的口号以后，腾讯游戏这一年来的收缩势头明显。
招牌产品《王者荣耀》依然为腾讯创造巨量收入，但再难产生更高的新增量。
SensorTower商店情报数据近期公布的2023年12月全球手游收入TOP10中，《王者荣耀》便丢失了蝉联22个月之久的「王座」，「Monopoly GO!」登顶榜首。不过，腾讯旗下的另一款产品「PUBG Mobile」位列榜单第3名。
极低的学习门槛、极强的社交属性、高浓度的中国文化元素，是《王者荣耀》诞生8年依然称霸MOBA领域的核心因素。但是再成功的产品，也无法超越自己本身所处的时代。
《王者荣耀》版权一度是腾讯用来制衡游戏直播领域的底牌。
为了扶持一众小弟，腾讯不仅砸下真金白银，还将自身格外珍视的《王者荣耀》直播版权授予斗鱼、虎牙等「嫡系」，包括快手。腾讯也一度要合并斗鱼、虎牙，增大合力。
腾讯手握好牌，可是事情并没有按照预期的方向行进。
在反垄断「重锤」之下，虎牙与斗鱼的合并以失败告终。与此同时，行业增速出现断崖式下跌，虎牙、斗鱼的MAU也步步掉队。仅以2023年Q3为例，虎牙和斗鱼的MAU分别为8600万和5170万。体量小到已经不足以与任何一家主流直播平台抗衡。
昔日的「双子星」失去了重要的御敌能力，腾讯不得不放下了「一统游戏直播江湖」的执念，去思考新的战略布局。
止损是一个考量维度，从用户使用意愿的维度来看，去短视频平台看游戏直播的趋势也已经强烈到让腾讯再难忽视。
一个可以互为映照的趋势便是虎牙斗鱼上游戏主播的「大迁徙」。
早在2021年，虎牙主播数量下滑22%，斗鱼则下滑17%。2023年，两家的头部主播，冯提莫、沐莹莹、张大仙纷纷转战抖音，就连当初和陈少杰一起去纽交所敲钟的旭旭宝宝也告别了斗鱼。
即便如快手游戏，此前《王者荣耀》直播权也是吸引游戏创作者和观众的利器，现在腾讯向抖音开闸之后，头部游戏主播也开始跳槽抖音。
《王者荣耀》此次向抖音开放或许可以视作一次转机。
一方面，在国内增量见顶的前提下，腾讯必然会探索《王者荣耀》IP价值的全球化。去年3月腾讯便在巴西上线了《王者荣耀》国际服「Honor of Kings」。用户规模依然持续高增长的抖音国际版Tik Tok，无疑吻合《王者荣耀》拓展海外版图的需求。此次国内破冰，为海外埋下伏笔。
另一方面，游戏直播带货也将是一个新的增长点。网易此前就曾凭借「永劫无间」在开播45分钟里突破千万销售大关。张大仙的电竞战队XYG也已经在抖音橱窗挂上了上海硫磺皂、汇源果汁、白玉牙膏等一系列国货。
除游戏直播外，整个游戏行业也面临洗牌和变迁。
近几年米哈游、叠纸等竞争对手的崛起，让腾讯在细分赛道上丢失了统治能力。小游戏和国际业务一时间扛起了腾讯游戏的增长大旗。2023年三季度财报中，腾讯4次提到小游戏。而国际市场游戏收入则连续三季度实现双位数增长，整体收入达460亿元，同比增长7%。
就在《王者荣耀》官微宣布向抖音直播全面开放的前几日，市面上也传出了字节旗下游戏部门朝夕光年与腾讯洽谈出售多款游戏的消息。
腾讯并不是唯一的买家，但行业普遍认为其接手的可能性较大。假如腾讯此次顺利接盘朝夕光年，不仅与字节关系进一步升温，行业风向也随之转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