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是无私的，她将一切都不加掩饰地展现给了人类。4月22日，“90后”野生动物摄影师初雯雯与“水哥”王昱珩携新书《初瞳：我和我的野生动物朋友》做客西西弗书店，并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的专访。
4月22日，“90后”野生动物摄影师初雯雯（右）与“水哥”王昱珩（左）携新书《初瞳：我和我的野生动物朋友》做客西西弗书店。摄影 黄明睿
“真实的情况比电影里还要残酷”
出生于阿勒泰市的初雯雯今年25岁。因为有个动物保护学家爸爸，她2岁就被抱着去野外；7岁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翻山越岭，过河穿林；十多岁随着队伍去救灾，扛着被冻死的野生动物在雪地里一路走。在别的孩子都在忙着背古诗词的时候，初雯雯却在卡拉麦里的平原上努力地记住每一种植物的名字。
7岁那年，爸爸送给初雯雯她的第一台相机，带着她拍下了第一张野生动物的照片，也是我国野生动物保护史上的重要一页——2001年的普氏野马野放。从此初雯雯时常带着相机徒步野外。23岁那年，她还和搭档成立了瞳之初自然影像工作室，并发展为瞳之初自然保护协会。
初雯雯与初红军。摄影：张崎
瞳之初自然保护协会有10人左右的固定团队。常驻阿勒泰的团队包括监测、救助野生动物的护林员以及拍摄野生动物的专业影像团队。“我们现在已经不止做影像，更主要在做自然教育和濒危物种保护。”
“我一直在和我的团队讲一个理念，片子好不好不是最重要的，你要尊重的底线和原则是保证动物的身心不能受到伤害，你要让它处在完整、正常的状态，这样拍出的东西才算是摄影作品。”初雯雯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现在类似于“一只小鸟站在麦秆上”的画面在摄影圈太多了。
在内蒙古乌林鸮的故事里，初雯雯提到有一些拍鸟大爷为了拍到理想画面，不择手段，其中有两位私自拿到了乌林鸮巢穴的GPS定位点，没有打招呼就直奔鸮巢而去。他们想拍到乌林鸮飞翔的画面，就使出浑身解数驱赶一只正在巢穴里休息的乌林鸮，甚至将树枝、塑料袋、石头等扔向它。其中有一块石头还砸到了乌林鸮的眼睛，最后乌林鸮哀鸣着飞走了。
后来这只乌林鸮的命运呢？初雯雯听闻，有朋友在很远的一处林子里发现了它——一只眼睛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被砸开的伤口赫然可见，并且看不到眼球，显然已经瞎了。
“拍摄野生动物，你不能强行把它做成你想要的样子，你应该给它们更多的时间和耐心，等待它们去展现在自然里最融洽的那一面，而不是那些博人眼球的东西。”
“大家看到的雯雯的这些照片，为了一个瞬间，她可能在水里甚至冰里待了十几天。”在活动现场，王昱珩特别提到了初雯雯的父亲——动物保护学家初红军。“大家看过《可可西里》吧？很多真实的情况比电影里还要残酷。保护一个保护区，要和很多方面斗争。初红军先生是一位特别值得尊敬的人。”
普氏野马。绘画 王昱珩
“任何被剥离出来的部分都只是沾满鲜血的疼痛”
初雯雯笔下那些照片背后的故事，有暖心的，也惊心的。她让人们看到的，不仅是大自然的光鲜亮丽，还有大自然被人类伤害后留下的累累伤痕。
比如因为误食“憋气丸”（中国狗贩子发明的毒药），内蒙古大狼倒在十厘米厚雪地里，爪趾甲布满血痂。又比如因为要被做成“毛鸡酒”， 海南褐翅鸦鹃只能在猎人布袋里挣扎。
一件貂皮大衣至少需要30只这么可爱的貂才能做成——好疼的数字。
摄影 初雯雯
白肩雕。摄影 初雯雯
或许会有人说，那人不是总要吃鱼吃肉吗？对此初雯雯回应：“人类为了生存下去，需要足够的食物来源，为此已在饲养动物。但家养动物已经能满足衣食之欲，为什么还要去消耗野生动物？家养动物远离了原生状态的土地，可以无限制繁衍下去，它们的生存不会有濒危一说。而野生动物，是不一样的。”
初雯雯感慨，更何况，人类对野生动物的“消耗”也是危险的。“野生动物身上的寄生虫，除了在消化道里，还会在皮下，然后虫子你是能看到，但虫卵你看不到，而且是高温*不死的。所谓药酒、药膳并无科学依据，却老是打野生动物的主意，其实对人身体反而是有害的。”
至于在有些地方，人们相信狼牙、狼髀骨、狼皮是能辟邪的，初雯雯更觉得是无稽之谈。
“其实那些都只是肉体的一小部分，狼真正的灵魂从它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何能让这二两骨皮来保佑你？”初雯雯说，“任何一只野生动物，一旦失去了完整性，那么任何一个被剥离出来的部分都只是沾满了鲜血的疼痛，没有任何意义。”
狼。绘画 王昱珩
“人类和野生动物有共存的可能”
最新数据表明，我国共有蒙新河狸家族162个，预估种群数量为500只，上述数字代表着新疆阿勒泰地区，乃至全中国范围内的蒙新河狸——比国宝熊猫还少。
初雯雯表示，目前河狸种群数量稳定，若想进一步壮大还需要更多的灌木柳。除了河狸，河谷湿地中的牛羊、骆驼等家畜也要啃食灌木柳。那么，人类和野生动物究竟有没有共存的可能？
河狸在中国唯一的故乡——乌伦古河流域。摄影 初雯雯
“我认为是有的。”初雯雯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这正是她们正在协助当地政府努力探索的事业。由于灌木柳是蒙新河狸最主要的食物，她们团队想通过补种灌木柳的方式解决蒙新河狸食物匮乏问题，于是有了“河狸食堂”公益项目。通过爱心人士的共同努力，在约10个蒙新河狸家庭附近种下5万棵由当地林业部门提供的灌木柳，为河狸提供充足食物。
“我们想种树的地方是牧民的草场。所以今年发动的项目就是，我们给牧民发树苗，让牧民去种，我们给发补贴。牧民可以选择种，也可以选择不不种。”
初雯雯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这个补贴涉及到两次验收，第一次验收是在秋天，看牧民养的牛羊有没有吃春夏种下的树。第二次验收是第二年春天再去种树的时候。“如果这两次都能保证树还在，我就把所有的补贴都发给你。”
“这样等于是给了牧民选择——选择种这个树，就不让牛羊进去吃，拿到的补贴完全够牧民买草给牛羊吃。或者牧民不要这个补贴，就让自家牛羊去吃。总之可以有很多方法去正向引导。”
再比如，今年初雯雯及其团队要做自然教育项目，也会带很多小朋友去野外，真正参与到野生动物保护工作。“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就会让他们吃住在牧民家里，这样也能让牧民增收，让他们知道野生动物在这个地方，能给他们带来实在的好处。因为有时候牧民也没有错，他们毕竟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世世代代，大多人还是可以沟通，是很善良的。”
初雯雯说：“你让他们能获得一些东西，他们就愿意付出。通过这种方法让他自发地有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是更靠谱的。”
河狸就是这么修筑水坝的。摄影 初雯雯
“你不知道下一个和它接触的人是否怀有善意”
说到人类与野生动物的共存，很多人会想到动画电影《驯龙高手》——维京人与龙生活在一起，人能为龙提供食物、住宿甚至陪伴。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初雯雯说，对野生动物而言，真正的归宿是大自然。“你以为的‘对它好’，不是真的对它好。”
“在我眼里，动物园和野生动物园里的动物都已经是家养动物了，因为它再也回不去（自然）了。”初雯雯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正常情况下，她们不希望野生动物和人接触。“因为你不知道下一个和它接触的人是否怀有善意。”
不过总有一些“非正常情况”，比如如果遇到了受伤的野生动物该怎么办？初雯雯说：“野生动物受伤了，千万不要自己养，要交给合适的机构。对于野生动物，繁衍和生存下去是最重要的，而不是一直待在父母的身边。就算你真的把它捡回去了，所产生的羁绊也会有不良效果。所以我们在救助过程中，也会避免和它们有太多接触。”
在阿勒泰，初雯雯被称为“野生动物残联主席”，因为她救过许多“大自然的孤儿”，有因为撞上了牧民铁丝网而翅膀骨折的白肩雕，还有缺了半只脚蹼的火烈鸟、截了肢的跳鼠。初雯雯感慨：“救它们回来最大的希望还是让它们终将回归自然。”
在活动现场，有学生读者提问“大学生能为野生动物保护做些什么？”王昱珩回应其实每个人都能做，目前也有好的保护组织，只是有点龙蛇混杂。“很多学生不缺知识，缺的是判断力。有时候我们的善心会被人利用。最可怕的是一旦发现被利用了，有的人可能就再也不愿去做善事。”
王昱珩将《初瞳》的所有版税都捐给了“河狸食堂”。在现场，还有读者提问有关流浪猫狗的事。王昱珩回应：“对于流浪猫狗，我个人是建议不要喂养。要么就抱回家养，要么绝育了送回专业中心。如果要选择一个动物，就像选择一个对象。终其一生。”摄影 黄明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