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误会。每天从5.5环的合租房,通勤一小时到5环之外的公司的我,当然不是那种正宗的“北京人”。
即便我在帝都的城乡结合部生活,回到外观看不出差别的十八线县城老家,依然会感觉格格不入:无法相处三天以上的父母,见缝插针打探你隐私的讨厌亲戚,老同学一边晒娃一边步入中年,农村衰落,没有娱乐活动精神空虚,而我似乎变成了一个精神上的“北京人”。
不用怀疑,你的精神上已经剥离原籍了,逃回北上广,是你的宿命。
我老家在苏北十八线小县城的镇上。县城直达北京的火车卧铺将近12个小时,从省会中转也要折腾一天。
逢年过节亲戚聚会,遭遇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打算什么时候回江浙沪工作,在外面漂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终点,不如回老家考个公务员。
那里有全方位紧紧盯着你老家亲戚、街坊邻居
我理解他们的想法。在老家,国企、公务员已经是小城市收入鄙视链的顶端了。
我翻了翻2017年本市的统计年鉴,国有和集体所有企事业单位的人均劳动报酬约为10.1万元,同期全市人均可支配收入才刚过3万元(人均可支配收入包括劳动报酬在内的工资性收入和其他经营性收入等)。
在老家工作还不愁住,买辆车十分钟上下班。在北京,通勤时间在一小时以内的,都该感动落泪。
即使在小城市月薪五千,看上去也比月薪过万的都市白领幸福。
在北京崩溃的末班公交上,我刷到过老家同学的朋友圈,照片上一家人幸福地围坐在一起吃火锅。往前再翻一翻,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这一两年来的人生轨迹——
毕业不久恋爱了,对象是个当公务员;求婚了,戒指上的钻石很大颗;结婚了买房买车,白色的奔驰真有钱啊;老公顾家爱做饭,买了跑步机两人一起锻炼。
我开始怀疑自己,大老远跑到北京来是不是有病,每天像机器一样两点一线往返出租屋和公司,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工作,20公里外繁华的三里屯夜生活和各种展览演唱会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只是工厂流水线上没有生活的工人。
也没有什么朋友,偶尔聚个会3、4个小时花在地铁上赶路,光吃个饭就快累死。
这里有排队上车的末班地铁
我甚至开始幻想,如果当初没考上大学就好了,念个大专,学个技术手艺什么的,安心回老家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早日接纳自己是个普通人。
现在这样,既不甘心又无法挣脱,夹在中间是最痛苦的。
直到我在老同学聚会上听他们吐槽,我才发现,大城市的痛苦,小城市一样有低配版。
高中时班长永远是我们班的第一名,踏实勤奋,考上了我们省内最好的大学,毕业后回老家考上了公务员,原本以为同事都是削尖了脑袋挤进来的,结果发现一半以上父母都在体制内任职。
班长上学的时候是个瘦竹竿儿,比我早工作两年,发福长了40斤。我笑他,当领导的日子太滋润了。他讪讪笑到:外人看我们滋润,其实不知道我们的心酸。
小主任爱占便宜、趋炎附势,大领导琢磨不透,还得应付各种找你帮忙的亲戚,让你介绍工作的小辈。
关系户盘根错节,未来还有更多人想跟你发展成关系户,这并不是班长遇到的特例。
在河南一个80多万人的小县城,由21个政治“大家族”(副科级及以上超过5人)和140个政治“小家族”(副科级及以上2-5人)垄断了公务员干部阶层。
没有人脉关系,想在这里出人头地,找个好工作,可能性几乎为零[1]。
哪里都有拼学历、拼关系、削尖了脑袋要挤进体制内的年轻人
除了体制内,小城市没有那么多互联网公司,我一直不清楚留在老家的同学都在干嘛,问了才知道不少同学这几年做起了淘宝店。
互联网貌似接通了一个庞大的市场,但每一个环节都和大城市有密切联系。
最强劲的消费群体在大城市,淘宝店的销售策略要按他们的口味来。根据个推大数据中心的报告,2018年各电商平台的用户分布,近70%来自一二三线城市[2]。
其次,淘宝店开在哪里有优势,取决于货源从哪里来。2018年,中国已经出现了3202个淘宝村,多集中在浙江、广东和江苏等东南沿海省份,轻工业产品如食品、日用品、衣服等原本就是这些省份的特产。
如果本地没有货源,供应商可能远在杭州或广州,货不对版,一样要自己全国跑工厂。
要提高销量,还要研究淘宝的引流推广套路,本质上和新媒体小编*活儿没有太大差别,真正的差别在于互联网公司可能会给你分工,但在小城市开淘宝店,一个人就得是一支队伍。
从这个角度说,他们的烦恼,可能是新媒体小编的高配版。
那里有异军突起的淘宝村
好在依托江浙沪发达的轻纺工业和物流,老家同学都还算做得有声有色。最大的烦恼是标准化,喜欢讲人情,口头答应了可能就不签合同,不讲规则和契约,临交货各种拖欠,质量把关参差不齐,中间负责人一跑,对方就可以轻易赖掉几十万的欠款。
相反,在陌生人社会,我们可以把人和人之间的契约具象成合同和法律,更有保障。这也是我更喜欢大城市生活的原因,明码标价为自己工作。
这样看来,大城市的工作大部分时候是简单纯粹的,不开心可以立刻辞职换一个。
只要你想,甚至可以放下自己的名校文凭,辞职送外卖。
我在老家打开外卖软件,发现周边30公里只有3家蛋糕店送外卖,卖得最好的蛋糕月销量徘徊在个位数,想必更不需要外卖员这种工种。
在大城市,零下20度半夜12点也有外卖小哥给你送一碗热乎的粥。
这里有大雨天依然为你送外卖的小哥
正如哈佛大学经济学家爱德华·格莱泽所解释的,在纽约、旧金山、芝加哥和伦敦等人口密集的大都市,有数百家为特定消费群体服务餐馆,无论贫穷还是富裕,在这里你总能找到你吃得起的全球美食。
相反,城市青年回到老家,从大年初一就开始吃年三十晚上的剩菜。这跟*妈的厨艺高低并没有关系,农村生活自给自足习惯了,下馆子的几率大大降低。
我们留在大城市,因为有更多的机会,不只是餐饮,还有互联网、金融、广告、传媒等等,这些吸引年轻人的行业,可以兼容一个人的兴趣、收入和行业前景,而不只是稳定。
城市的集聚经济带来了信息交换和知识溢出,从而一劳永逸地提升人的生产率,进而带来工资的增长。即便工资的1/3交给了房东,1/3纳了税,留下1/3苟延残喘,你脱贫速度比留在老家的老同学还是快了一点。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中国大城市里的农民工愿意放弃农田和家乡安逸的生活,千里迢迢跑到大城市,以更高的生活成本换取将来更高的收入。
这里有浓浓夜色下刚下班的农民工
而且因为选择的机会更多,国企、公务员这类工作的优势被削弱了。比如你想在互联网公司找份工作,中国互联网市值前20名的上市公司——如著名的三家巨头“BAT”——就扎堆在北上广深、杭州。
截止2010年,世界500家最大的公司有256家已在北京进行投资。截止2013年1月,84家《财富》500强公司把区域总部设在了北京。
当然,这并不代表国企、公务员在大城市不是一份好工作,铁饭碗到哪儿都是铁饭碗。但因为这类的工作岗位在大城市竞争更激烈,我们更可能找到一份普通的喜欢的工作。
留在大城市,因为更自由。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活法儿,没有人强迫你成为哪种人,也没有人催促你赶紧成为一个大人。
当然 ,工作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你的活法儿里必然还包括找什么样的对象一起生活。
“一个人在外面漂着,有什么意义呢?”无论是自家的年夜饭,还是亲戚聚会,酒过三巡,最后都会变成大型婚恋教育现场。
首先是正面教材。家族中比我小一岁的弟弟,已经被亲戚们标榜成学习榜样,去年春节还跟我一样单身,姑妈趁家族聚会给他介绍了邻居女儿,俩人都在邻市工作生活。国庆办了婚礼,刚不久传来弟媳已经*,即将飞速进入人生下一阶段。
当然也有反面教材。我妈同事的孩子,一位35岁漂亮、聪明、独立的姐姐,在我们市里最好的高中当英语老师,单身至今。从25岁开始我妈就热心地给她介绍各种对象,屡战屡败。
我妈念叨最多的就是“她错过了最好找对象的年龄”。现在轮到我了,媒婆只要给介绍一个30岁以上的,她第一个问题就要确认“是不是离过婚啊?”
这里有可能与你志趣相投的同龄异性
27、8岁是个特殊的时间点,父母退休,像运转一辈子的机器突然开始生锈,各种大病小痛纷至沓来,找个对象赶紧稳定下来,成了全家人的核心任务。
我们可能会在这一两年时间内快速选择自己的伴侣,进入人生下一阶段,也可能熬过30岁的坎儿,最后让父母彻底死心。
同学会上,女同学个个精致优雅,男同学们的肚子已经比他们的年龄率先步入了中年。
混得好说话底气足的,从房地产到国家经济形势,结论大多是微信公众号上的二手货。这边年轻妈妈们开始讨论给孩子代购哪国的奶粉、选什么样的学校、换哪个楼盘的大房子。
我赤条条一只单身狗,心态上还当自己是个小孩,只能夹在中间尴尬附和:现在代购奶粉这么严格呀?
这时候,我同桌转过身来噼里啪啦跟我普及,9月份出了电商法之后,朋友圈的代购消失了一半,于是她第一时间联系她表姐在新西兰的同学,加价抢购了最好的奶粉,刚好能喝到明年3周岁……
一瞬间我有点恍惚,那个坐在我旁边和我一起上学读书的姑娘,孩子已经快3岁了。
这里有选择在大城市养育小孩的年轻父母
27岁恋爱结婚、30岁前生小孩,在父母和亲戚们眼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光从数据上看,2017年江苏省平均初婚年龄已经达34.2岁,但这数据其实是被补证的人拉高了。
比如,扬州4.3万对新人领“红本本”,其中17343对是补证的,占到了近四成。这几年因为独生子女奖励、买房子、出国旅游等原因,很多找不到结婚证的老人去补证[4]。
事实上,全省67.49万对新婚夫妇中90后才是主力军,2017年最大的90后也不过刚满27岁。
在小城市,25岁没对象、27岁不结婚才是少数派,大家都赶早不赶晚。年龄越大,可选择的范围自然越来越小。
当然,诱惑也更少,婚姻也更稳定,小城市的离婚率普遍比大城市低。
那里有不顾及路人目光拥吻的情侣
其次是受教育程度推迟了初婚年龄。受教育程度越高,自然越集中在大城市。
这让我想起同学会上遇到的一位男同学,他是班里唯一读博士的男生。和我一样也在一线城市,却不敢恋爱结婚。
大城市对男生的压力更大,房价、生养孩子的成本都是无底黑洞,对还在学校里领生活补贴的他来说,未来是未知数,根本没有心思恋爱。
我曾经尝试过说服极度焦虑的我妈:在大城市,跟我一样单身的同龄人太多啦,大家都没有很着急,你不要管我了,我要自己找我喜欢的。
接下来,和我妈必有一战。
虽然我最后总能吵赢,但每次长假结束我回到大城市,会真实地感受到什么叫蝴蝶效应,他们把焦虑传递给了我。
回到城市边缘的小出租屋,我会像冲刺KPI一样疯狂在相亲网站上结识新的男生。明明知道目标太难实现,但总要保持节奏和姿势,让大脑产生“我在努力”的幻觉,以平复焦虑。
这一年我断断续续见了一些男生,最终得出结论:没用,你不可能在相亲网站上找到对象。
相亲网站按外貌、身高、收入工作等等指标明码标价,你在食物链的哪个位置,现实早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老实人喜欢你,你喜欢坏男人,坏男人喜欢女神,女神喜欢富二代。
这里有人民公园相亲角、相亲网站,还有你二姨给你介绍的老家男孩
好在大城市的男女感情来得快,去得更快。因为在大城市的食物链上,有无数单身男女匍匐前进,你可能没掉下去,但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补充上来。
我承认,在大城市更难找对象。除了互联网和偶遇(大多数人都没有一张让人一见钟情的脸),想要通过其他途径不断认识新朋友,实在太难了。
但我们还是喜欢大城市,我身边有太多和我一样的同龄人,选择独自一人缩在大城市的出租房里,逃避房价、婚姻、生育的压力。
可能最后我们都会结婚,但至少现在我们可以在这里忍受单身。可能我们最后都会滚回小地方养老,但至少现在我们在这里喘息最后一点自由,在短暂的时间里,做点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还能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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