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柚子纯甜
1
李太医知道，这是他最后一天见到太阳了。整个太医院，如今只剩下他一个太医，其他的都因没能治好皇帝宠妃的病，被盛怒之下的帝王斩首示众了。
他是太医院院正，也是当今淑贵妃的父亲，作为优待，皇帝让他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他知道，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他十分平静地探了丽妃的脉，定下了三天的期限。
前两日，他一边到丽妃寝宫，当着帝王的面给她施针，一面悄悄安排好一家老小，还给自己订好了棺材。
第三日，他进宫就是坦然赴死，其实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虽是太医院首席医官，行医数十年，饶是医术精湛，也有治不好的病，比如丽妃的怪病。
三个月前，丽妃被出巡的帝王从江南带回，一直荣宠非常，什么宠冠六宫的西施，什么令三千粉黛无颜色的杨玉环都无法与丽妃所承恩泽相比。因为，她是帝王的命。自从入宫后，他就寸步不离地将她带在身边，未经允许，谁都不能接近她半步！
即便如此，一个月前丽妃在御花园饮了淑贵妃赐的一杯茶后，无端陷入了沉睡。这淑贵妃是李太医唯一的女儿，打小被惯坏了，行事泼蛮。在皇上怀疑是她下毒的时候，竟当着他的面把残茶一饮而尽，将杯子摔在了皇帝脚下。
她怀着身孕，一个母亲，再毒也不至于毒害自己的孩子。茶里有没有毒，显而易见。可皇上还是因为丽妃昏迷，下令将她关去了冷宫。
宫人一片哗然，这淑贵妃也曾是皇上捧在心尖上的人哪。这些年后宫新人不断，唯独淑贵妃荣宠不衰，虽出身低微，却一路从小小采女走到了皇贵妃的位置。可如今，十年情分，竟比不过一个刚入宫三月的新人！
大抵“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就是这个意思。当今天子不过二十五岁，自六岁登基以来，在朝廷肱骨之臣的辅佐下，对朝政也算是勤勉。可丽妃一病，他整个人就变了，不仅寸步不离地守在丽妃床榻前，还迁怒了太医院一干人等，竟至于连朝政家国大事都一概不理！就连求医的皇榜，悬赏已到了可以与治好丽妃的人平分江山的地步！
一时间，朝中百官都纷纷上折子，指明君王此举是耽于女色，切不可效仿商王夏桀等昏君之行。更有甚者，有人披麻戴孝闯宫死谏，要求赐死丽妃这样的祸国妖女！
暴怒的帝王不听劝：来一个，斩一个；来一双，就*两人！自此，庙堂清议之路断绝，民间怨声四起！
好在他下旨让护国公沈榷和威远侯梁钦云共同打理朝政，这两人一文一武，倒是配合默契，朝廷内外也不曾出现什么大事。
最后一根银针，从丽妃的人中穴上拔下来，李太医再次探了她的脉。没有脉象，除了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她周身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甚至就连作为太医的他，都有种眼前的女人已经死了的错觉。可一个死人，怎么能在床上躺一个月，还不臭不腐，容色依旧呢？
李太医从丽妃的榻前退下，跪在皇帝跟前道：“皇上，三日期限已到，罪臣该死！”
皇帝满眼绝望，红着眼道：“李太医，连你也没办法了吗？”
“臣该死！不能为皇上分忧，请皇上赐臣死罪！”
“你当然该死！你治不好朕的丽妃，必须得死！你们都认为她是祸国妖妃，都盼着她死，那你们都去给她陪葬吧！治不好她，朕就要全天下的人给她陪葬！”皇帝气急败坏地摔了手边的一切物品，大声喊：“来人，给朕把他推出去斩了！将李氏九族无论男女老少统统都斩了！”
须发花白的老太医听到这话，瞬间变色，磕头如捣蒜。他没想到，事到临头，获罪的竟然不是他一个人。进宫那一天，他就知道伴君如伴虎，只是没想到，他一大家子人竟要给一个活死人陪葬！
他忙不迭地爬到皇帝个表情，苦苦哀求道：“皇上，这是臣一人过错，请放过我的家人吧……”
可失去理智的帝王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他疯癫大笑着道：“你们都怀有私心，不想替朕医治好心爱的女人，那朕也让你们尝尝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对……先留着他的命，将他的家人都抓来，让他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死去！”
“就从淑妃开始吧，她不是你最疼爱的小女儿吗？就从她开始，她一直都记恨丽妃分了她的恩宠，还曾在宫中使用巫蛊之术诅咒丽妃。那今天就先用她来陪葬，都去给朕的爱妃陪葬，哈哈哈……”
“皇上，不要啊，淑妃她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呀。你就算不顾念她，也顾念顾念你的孩子吧……”李太医因悲愤，已嘶哑了声音。
失了心智的帝王，拔出长剑指向李太医，他双目充血，大吼道：“朕没了丽妃，天下都不想要了，那孩子我还能要吗！”
他说最后半句话的时候，眼神如刀，射向李太医，后者在这目光中，身形瘫软，顿时矮了半截。
李太医低下头去，哀声道：“皇上，老臣一人做事一人当，丽妃这病奇怪，医者仁心，老臣尽力了呀。烦请您遵循前例，不要牵连我家人……”
“好一个医者仁心！呵呵！”皇帝喉咙里发出咕噜的笑声，在殿内回响，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氛。长剑在大理石上拖过，森冷的寒意一点点漫上李太医全身。他俯下身对李太医道：“岳丈大人，你是知道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随后长剑扬起，一腔热血全部挥洒。挥斩的长剑并没有停下来，四周的宫人顿时乱做一团，动作稍慢一点的，已然被砍中。
淑贵妃跌跌撞撞奔进骊宫时，殿内外已血流成河！
2
寿康宫的佛堂中，太后阖目数着佛珠，喜怒不辨。
皇后沈临瑶跪伏在地上，见太后迟迟不叫她起身，心底已猜到了缘由。可她什么也不能做，淑妃惨死骊宫不久，腹中还怀着龙种，皇上照样让她李氏九族给那个女人陪了葬。她沈氏一族家大业大，盘根错节，她不能以身犯险！
“瑶儿，不是哀家说你。你是后宫之主，又是皇帝发妻，他如今为了那个妖女犯浑，你就由着他性子来吗？”太后声音依旧慈祥，而沈临瑶却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压力。
今圣六岁登基，照理来说，太后应当尽心扶植才对。可她自打儿子登基那天起，就闭门不见。坊间传闻，她中意死去的长子，甚至嫉恨小儿子命硬，克父克兄！
“母后，皇上下了旨，谁都不许踏足骊宫半步，孩儿已经好些天没见着陛下的面了。”沈临瑶心想，何止好些天，根本是自打那丽妃进宫，皇上就再也不曾踏进东西六宫任何一殿。
这些话没必要放到台面上来说，儿子混账，娘亲不可能一点都不曾听闻。这不，从来不曾干涉过儿子家事的人，今天不是将她这个儿媳妇招来了吗？
可将她推入火坑又能起到什么作用？沈临瑶敢怒不敢言，太后不喜欢皇上，可他到底是她的儿子，孝道功夫做的很足。她既不想去求情获罪，也不想在太后这里落下大不敬的罪名。
“他不让你去，你就准备撒手不管了么！太不像话了！”从未发过火的太后，已然带了怒意。
沈临瑶连连告罪道：“母后息怒。皇上问罪淑妃，不过是因为丽妃昏睡前，曾在御花园喝了她赐的一盏茶。那茶淑妃自己也喝了的，茶里有没有毒，显而易见。可架不住皇上不肯信她，于是被灭了九族。孩儿也不是因为怕死不敢去进谏，只是琅儿还小，又是嫡出的皇子，若没了我的庇护，怕是也……”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掩面啼哭。
太后很是不满：“琅儿没了你，还有他父皇和皇祖母，再不济，还有你们沈氏一族为他撑腰。你身为正宫，却不肯给六宫做好表率，由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妖女，祸乱后宫不说，还扰乱朝纲。哀家都忍不住想问你的罪！”
这是不给她退路了。沈临瑶神色一凝，再拜道：“如此儿臣就先替琅儿多谢您的照拂。母后放心，儿臣这就回去沐浴更衣，前去骊宫面圣。”
太后怒色稍稍减轻了一些。
沈临瑶回宫沐浴之后，穿着九重华服，仪仗盛大地去了骊宫。守门的太监看着架势，知道皇后此行是打算死谏，不敢拦，也不敢去通报。
当今天子刘磐正靠在丽妃床边，用手支撑着打盹儿。床上躺着的女人，只能看到一抹剪影，可就这一抹剪影，依旧美得醉人心脾。
这个女人是极美的，沈临瑶承认，九天仙女也不过如此。这样的女人，就是睡在一滩烂泥中，那烂泥也会熠熠生辉。若论争宠，她输给丽妃，是心服口服的。
说来可笑，连宫人都知道她这个皇后十分胆小。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她不过是沈家送进宫来维系荣华的一颗棋子而已。沈家那么多比她年轻貌美的妹妹们，随时可以替代她。所以，她不能行差踏错。
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曾得到过眼前这个男人的垂怜，对他而言，她不过是被别人硬塞给他的一个新鲜玩物而已。人前的柔情蜜意是伪装的，人后的冷言冷语才是她最真实的处境。这种境况，在她诞下嫡子后变得更加糟糕。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姓沈，是那个权倾朝野的沈国公的女儿。她的夫君是在父亲的扶持下登上帝位的，他能感念一时，不可能感念一世。况且权臣，自古以来就是帝王的心腹之患。他动不了沈家，但能动她！
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华丽云锦，忽然很想笑，她的一生就像一个悲哀的笑话一样。可她没有退路，太后的话意在提醒，沈氏族旺，若要琅儿一世平安，她这个母亲必须失势！
“皇上！”她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果决。
“你来干什么？”刘磐睁开的眼，带着厌恶和森寒：“你不记得朕说过闯宫者死吗？”
这是最后一次，沈临瑶不想虚与委蛇了。她冷笑着道：“臣妾一向胆小，您是知道的。我惜命如金，您也是知道的。我为什么来，您心里不应该明镜似的吗？”
一抹精光在刘磐黑沉沉的眼中划过，瞬间又变回古井无波。他问：“你违抗皇命在先，意图诛*无罪嫔妃在后，两罪并发，你我情分已尽。念在夫妻一场，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是已经给她设定好了戏路，要让她自演一场，获罪受罚。淑贵妃死了，皇后也倒下了，他这是在给那个女人铺路吗？
她苦笑一声，仰头凝视着她爱恋多年的俊美容颜。她记得初见的那个夜晚，爹爹出门前，嘱咐所有的人在前厅等他。太奶奶带着他们一干人等坐在那里，桌子上放了桃花酥，却不让孩子们动。大姐说，那些桃花酥是有数的，堂上的人每人一个，太奶奶让吃才能吃。
爹爹到子夜时分才回府，他进门那一刻，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有仆人撤走了那盘桃花酥。只有她注意到，爹爹怀里抱了个玉雕般的小人儿。他将孩子交给娘亲，让她给那孩子沐浴更衣，因为他尿裤子了。后来那个孩子在沈府待了将近一个月，大家都知道他是先帝的小皇子刘磐，也都嘲笑他尿裤子没出息。
只有沈临瑶喜欢他，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怎么看都看不够。她比他年长三岁，却心甘情愿跟在他身后。几年后，爹爹回府说刘磐到了娶亲的年纪，问哪个女儿愿意嫁他，大姐和二姐都不愿意，她怯怯地说了一句她愿意。
她以为爹爹不会同意，因为她是庶出女儿，好在一向不喜欢她的大娘发话了。她说瑶儿虽然不是嫡出，可自小养在我身边，跟嫡出没两样。
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她满心欢喜地嫁去了皇宫，盖头揭开那一刻，她看见曾经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已长成容颜无双的谦谦君子。她当时只想到一句话：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进宫前夕，大姐就告诉她，刘磐不会是一个长命的皇帝，你别以为自己此去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那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还站在他身旁，她就是开心的。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不是因为胆小，而是害怕成为沈家的弃子，不能长伴他左右。可现在，沈家没有动她，他却因为另一个女人不要她了。
她哀求道：“皇上，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只求你别*我，也别赶我出宫去。”
“你就这么贪恋这宫中的荣华？”刘磐看着她，缓缓抽出手里的长剑，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战栗起来。
3
大原天启三年，五月十三，瑞帝刘磐因皇后违抗圣命私闯骊宫，还妄图拔剑*死病中的丽妃，雷霆震怒，下诏废后。
与此同时，前朝震动，朝野上下，文武百官都跪在勤政殿前求皇帝收回成命。
沈国公站在大殿的台阶上，遥望文武百官跪地山呼：“请皇上收回废后成命！请皇上收回废后成命！”他捋着花白胡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是夜，护国公沈榷入宫进谏。他是刘磐的恩人，先帝驾崩时，若不是当时身为太傅的沈榷一力扶持，这皇位轮不到他刘磐来坐。刘磐可以拒绝任何人的觐见，唯独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太傅来了，快，赐座！”刘磐笑盈盈的，垂手站在案前，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对沈榷以恩师之礼相待，就连称呼都未曾变过。
这是他熟悉的那个年轻的君王，也是他温文敦厚的学生。沈榷凝视着刘磐，像师，亦像父。他就知道，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背弃天下，背弃沈家。进宫前，他听闻镇北将军打算领兵进京“*妖妃，清君侧”，大抵明白刘磐此举，另有他意。
“瑶儿她……”他有很多女儿，这个小女儿出阁前，并未引起他的注意。直到出阁后，快速在宫中站稳脚跟，才显出她的才能来。她是一颗好棋，目前的局势，不能轻易放弃她。
“一切安好。”
“那废后之举，意欲何为？”
“太傅请先看看这个。”刘磐递给他一个折子。
那是一道密折，多年盟友，他一眼就认出是威远侯的笔迹。威远侯告诫刘磐，切不可答应立嫡子刘琅为储君。沈家荣耀非常，出了一个后宫之主，断不能再出一个东宫之主。沈氏坐大，如日中天，难免有异心，不可不防。
沈榷铁青着脸道：“这梁小儿，满口胡言！”一面在心底骂，梁钦云你一个莽夫出身的小子，也敢班门弄斧在我背后玩阴的。
“磐儿知道太傅一向疼我，怀有异心的是威远侯。”刘磐低眉垂眼道：“父皇仙去那晚，若不是太傅一力报举，我和母后也会成为他刀下亡魂。”
沈榷对这位懂得感恩的学生，十分满意。他点点头道：“皇上有什么打算，可以明说。”
刘磐望着沈榷，露出一丝怯懦。他说：“不知太傅有没有听到镇北将军陆虞河已领兵十万，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已朝胥都进发十余日了。他是威远侯的引荐的人，这清君侧之名，可大可小。整个胥都禁军不过三万，兵权又大多在威远侯手里。磐儿想着，我们得先发制人……”
“怎么个先发制人法？”
“一废一立，先稳住威远侯。太傅你明日可找人上立储的折子。”
“好办法，梁姓小儿权衡利弊后，必然会有下一个动作！”沈榷看刘磐的眼神，充满深意，他旧事重提：“想当初，我，李仁显，梁钦云三人，从宫韪祸乱中救下皇上和太后，也是这样的夜晚，月色如水。没想到时光飞逝，李仁显就这样去了……”
刘磐神情大变，立即拱手道：“磐儿一心只想护住瑶儿母子，我们孤身在宫中，只能见机行事。太傅，淑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威远侯的，这两年李太医和威远侯又走得近。眼看淑贵妃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怕他们会对瑶儿母子不利，所以才借丽妃之病发落了李家。”
“这事应该提前跟太傅你商量的，不过此事涉及磐儿尊严，羞于开口。还请太傅不要生气，放眼整个朝廷，磐儿能仰仗的只有你了……”说到情动处，刘磐已然眼含泪花，作势就要跟沈榷下跪道歉。
沈榷一把扶住他，眼中隐有得意之色：“皇上如今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动不动就给老臣行礼。有些事你可以自己拿主意的。时辰不早了，老臣先告退了。”
“太傅慢走……”
刘磐站在殿外，目送指引沈榷的宫灯渐行渐远。此时的他目色清明冷峻，具有能洞察一切的力量，与方才唯唯诺诺的他，判若两人。
一阵风过，内侍提醒他：“皇上，起风了，回宫吧。”
他唇角勾笑道：“是呀，要变天了，丽妃也该醒了。去，通知那个人，三日后进宫！”（作品名：《画傀儡》,作者：柚子纯甜。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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