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当下,作家笔下最常出现的就是主流以外的人

王安忆:当下,作家笔下最常出现的就是主流以外的人

首页角色扮演仙俗世界更新时间:2024-05-09

写作与个人经历

当我写《本次列车终点》的时候,题材上已经落后了。我写的是知青生活,可是从时间上来说,我已经错过了知青文学这班车,知青文学浪潮已经过去。

80年代真是不得了,时间急骤地进行,先是伤痕文学,然后是知青文学、“右派”文学,然后又是反思文学,波涛迭起,后浪推前浪。

知青文学早已经遥遥领先,壮烈激情,感天动地。时间上说,已经是在尾声。内容上,且不在批判的大趋势里,而是好像有点反动,

写一个知青终于回到城市,面对新生活的困顿,怀念起旧生活,而这恰巧是知青文学所控诉的对象,于是又不能纳入知青文学思潮的主流。

所以评论者给我定位时也感觉蛮犹豫的,他们把我定到知青文学里,因为我是知青的身份,但最安全是把我定在女性作者,这是肯定不会有误的。

另一篇得到全国奖的是中篇小说《流逝》。《流逝》写的不是我个人的经验,是我邻居家的故事。从这点来说,就和我也有关系。

故事写一个资产者家庭的女性,在“文革”时经历了非常艰苦的生活,由昔日的少奶奶变成持家的主妇。

“文革”结束,拨乱反正,财产失而复得,家庭秩序回复常态,但她在艰困生活中的主动性和价值感却消失殆尽,又回到传统中的附属地位。

这故事虽不是我个人的经验,但也包含了我的一些心情:我们都经历了艰苦的岁月,如果那些岁月不给你留下一点遗产的话,你的人生不是白费了吗?

写这小说时,我以为那是我经验以外的故事,等到成熟以后回过头看,故事的情绪还是和自己的经验有点关系。

如果你们将来要写小说,要注意一个事实,新人一定会得到好多好评的,大部分人对新人是很宽容的,会对你说很多好听的话。

但当过了新人阶段后,你会得到不同的评价,这段时间一定要冷静。

我的作品得到更多人注意后,对我的批评也开始多起来,这些批评可能更客观,标准也更高。

无论你能接受还是不能接受,它都是在帮助你,帮助你形成你的认识论和方法论。

批评说我好的地方是从主观世界走进了客观世界,说不好的也是这个,认为我放弃了自我。

当时确实也很苦恼,你真的不晓得应该怎么做才好,但可以写作的*是这样强烈,无论多么茫然,还是要写下去。

重要的是内心

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经历过匮乏的年代,尤其是大陆的孩子,多是独生子女,没有经历过争夺的日子。

生活在富裕的社会,他们的生活确实是比较顺利。顺利的生活带来的却是平淡,缺乏丰富性。但是真正来衡量一个人的生活是不是丰富,恐怕更取决于心理经验。

普鲁斯特一个人躺在床上,生活是优渥的,不需要谋求衣食,一天到晚沉浸于冥想。他向我们证明,冥想的能量同样足够促成伟大的小说家。

当然,普鲁斯特肯定写不出像莫言的作品,莫言拥有着极其丰富的外部生活,多姿多彩。

莫言的乡村里有无数农人,经历着同样的人和事,可是能成为莫言的就只有他一个。

因此,莫言之所以为莫言不只是取决于他的外部生活,更取决于内部,也就是冥想。

我们身边存在着很多事物,每个人都有反应,反应的差异决定你是什么样的人。

世间的生活,大体上差不多,在彼此相像的经验底下一定是存在着差异,这就要看个人体察的能力,如何发现事物,又如何表现事物。

哲学家和作家是相反的。哲学家可以在很多不同的东西里发现相同的东西,但是作家,则是在看似相同的东西里发现个别性。

一般人眼睛里彼此很相似的事情,在作家眼里,却会不相像。还有的情形是,很多事情在当时当地来看并不觉得怎么样。

过去以后,当你经历过更多的人生,有了认识,再回过头看,才发现独特性。所以,作家又是一种总是在回顾里生活的人。

因为,我们写的任何东西其实都已经发生过了,都是过去式。

我曾在澳门大学郑裕彤书院做工作坊,同学们交上来的作业差不多都是写校园生活的,大家笔下的校园生活所见略同,不外乎爱情、友谊、师生关系、宿舍起居。

这些人和事近在当下,来不及拉开距离审视。我说能否谈谈你们从小生活的地方,当他们谈到从小生活的地方,谈到他们的父母,气氛就变得活跃起来了,特殊性开始呈现起来。

这些遥远的事物,其实是带有起源性质的,它潜藏在表面相似的经历里,使共同的生活分化。

当然,今天的生活确是越来越走向同质化,这是一个困扰全世界作家的问题,所以作家笔下最常出现的就是主流以外的人。

流浪汉、精神病患者,或者是性取向异常的人,为什么这类人会成为作者笔下的故事呢,因为主流生活已经格式化,唯有往主流外面的边缘地带去寻找艺术的对象。

但这只是一个策略,本质性的还在于内心。

我要创造,我渴望创造

几十年的写作实践,我可自称是一个职业作家,“我为什么写作”这个问题常常浮现在我心里,最初的答案已经不够解释了,新的又是什么?

经过很长的时间,终于有一句话来回答媒体,回答评论者,也回答我自己,就是“我要创造,我渴望创造”。

我渴望创造的是我在现实里无法实现的一种生活,无法兑现、仿佛是乌有之存在,

但在某种程度上又和我的生活有关系,如果没有在现实生活中积累起的情感的容量,我不可能产生创造另一种存在的*。

好比我现在是一个木匠,我造一张桌子,我用的材质是木头,但这木头不是块死木头,它是由一棵树长成的,这棵树是有生命的,由巨大的生命力促成的一个占位。

我这个木匠为了某一种自私的需要,很残酷地把这棵树给斫下来,造成一张桌子,这张桌子则在空间里形成一个全新形态的占位,另一个从无到有。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这些写作者也有残忍的一面。我们可以把自己活生生的经验割裂下来送出去,

有时候割裂下来送出去的东西还不见得有价值,它的价值还抵不上那经验本身,可是渴望创造的*很强,就顾不上这些了,

哪怕把我活生生的经验变成一段死木头,样子难看极了,我也得去做。

我曾经在浙江乌镇参观一间床博物馆,里面陈列着很多木床,造得非常华丽,有的就像一间小房子,有几进,第一进是起居,第二进是盥洗,第三进最里面,才是卧床。

床架帐屏顶棚布满雕镂,有花卉、虫鱼、鸟兽,还有各种仙俗故事,最壮阔的是一整部三国。

最使我感到有意思的不仅是它工艺的繁复,而是木匠造床的规矩,不收工钱,收红包,一个大红包。

原因是木匠给人造床是要折寿的,造棺材则是积德,这是个奇怪的理论,一定有着现代人不能解的伦理。

造床的木匠是要留名的,木匠会做一块精致的木牌,刻上自己的名字,非常具有仪式感。

我想这确是一件需要隆重对待的事情,一棵活生生的树造成一张床,让它在新造型里复活。

要造一张好好的床才对得起这棵树,就如我们要写一部好好的小说才对得起我们经验的生活和感情。

因此,我在不断地认识我的经验,寻找更好的方式表达,使我阅历过的时间在另一种时间里释放出更大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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