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先父辞世一周年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每一个人都将独自启程,给这个世界上所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新冠元年,是很多人毫无征兆突然离去的一年。人类仿佛突然被裹挟进一个混沌的黑洞,整个世界陷入了巨大的惶恐,直到现在,人类也还没走出疫情带来的惶恐之境。
对我而言,今年注定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却只是因为今年的今天是我的父亲离开这个世界整整一周年的日子。
父母在,可以看到我们的来路,而父母去,我们就只剩下归途了。这句话不是原话,它出自哪里,又是谁说的,我都记不清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文字表述,第一感觉是,嗯,启迪人生,多么富有哲理的一句话!而在近一年来,这句话对我而言,却成了我切切实实的人生体验,这种感觉如流星,会在每个不经意的时刻划过我的脑海和心空。
作为一个家有几亩薄田的农村手工业者的儿子,我的父亲可能是我祖父母家附近十里八村的“别人家的儿子”,他的优秀与孝顺一直是他父母的骄傲;直到跨世纪以后,他自然而然又成了儿女心中的标杆,因为他虽手握卑位之公权,却能永葆质朴与正直,常常以“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自勉,丝毫没有玩亵之念。
在上个世纪先军时代的跃进元年,他幸运地达成了自己参军的目的,走进军营,来到厦门这个炮战前沿。为什么说对他而言参军成功是幸运呢?因为他眼睛轻度色弱(在那个年代,普通人根本不知道色弱意味着什么以及对职业选择有怎样的影响),因此他参军的过程比别人更富有戏剧性。以至于到他晚年,每每回忆起参军过程,平时一般是无神论为主的父亲也将之归结于命运的安排,老天爷的眷顾。只有在旁边听他回忆的我知道,他真正的幸运是因为参军,让他躲过了六十年代初的三年困难时期,让在家经常吃不饱的少年至少不再会经常饿肚子。当然这个结论也不是我凭空乱说的,因为这个结论来源于父亲的另一段回忆。
父亲说他参军离开家乡的时候,几个同学不知道怎么从哪里给他弄了一点类似现在酥饼一样的什么干粮。这年腊月,这份干粮,和他一起坐上闷罐车一路南下。他一直珍藏着不舍的吃,父亲说那时他留着干粮是准备等哪天吃不饱的时候好给自己救急。于是这几块干粮一直跟他到了南方部队海边的营地。南方天气潮暖,干粮最后都发霉了,他都还没舍得扔。有一天被班长还是排长的发现了,于是就问父亲为啥干粮留坏了都不吃。父亲于是坦白说,这些干粮是自己留着救急的,可是参军以后,天天吃得饱饱的,用不上。小首长大笑,“傻小子,部队还能让你们饿肚子不成?”于是,父亲才彻底放心地把发霉的饼子扔进连队的猪圈。
参军伊始,觉得自己进入了革命大熔炉的父亲,热血沸腾,写过血书,身上绑着水泥浇筑的钢枪模型(据说不用真枪训练是怕海水腐蚀了我军宝贵的枪支),在台湾海峡的西部海域苦练布雷排雷本领。他曾经自豪的说,他们当时虽然是陆军编制,但是生活待遇是参照海军的标准,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份里,他们的伙食经常还会有牛奶鸡蛋面包,原因是作为先头部队,一旦开战,他们这一拨敢死队,负责为海军大部队打通海上安全通道,生还的几率基本为零。当然后来那个重大军事行动因为国际关系的因素被取消以后,他们也自然改回陆军的伙食标准,除了米面,还经常能吃到玉米高粱啥的杂粮。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经济建设忽然就成了我们这个社会的主旋律。于是,在百万大裁军的洪流中,他卸甲返乡。被组织上分配到家乡县城的一个叫”养路工区”的单位,虽然那时我才上初一,但也能感到他的一丝失落。因为我听到他对战友说,估计组织上是对口分配,因为他在部队的单位是31军独立工兵营,于是他理解是组织上认为他曾经是工兵,于是让他回地方去养护道路,这个逻辑顺理成章,于是还是愉快地带着一家五口回到了苏北小城。
后来,再后来,养路工区改名叫公路站,隶属于交通部门,于是父亲真的开始了仿佛和工兵一样的修路造桥的交通管理事业,本地的一些国道省道乡道上都曾经洒下他和工友们的心血和汗水。
在地方工作的二十多年里,父亲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他责任心重工作能力强,自然得到过上级领导的肯定,在普通人那里也收获了一些好口碑。据说他有多年不曾联系的战友出差路过本县,下车后在当年县城唯一的十字路口的岗亭打听父亲的信息,很快他就被带到父亲的面前。那时电视不普及,普通县市还没有地方电视台,普通人没多少人知道县领导是谁,但是在小城知道父亲的人却不少。。。。当然,随着时代车轮的滚滚前进,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不断演绎着翻天覆地的伟业传奇。虽然因为各种主客观原因,也算不上明珠投暗,但以他的略胜常人的胸怀胆识与眼界格局,依然没有使他在事业上走得更远。但是即便如此,业已无法让如我之后辈子侄望其项背了。。。每念及此,惭愧之至,至今戚然。。。。。。
今天,你离开这个世界整整一年了。但是去年的今日,还依然恍如昨天。。。。。。
在这一年里,每当想到你已独自远去的时候,我知道你肯定有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留恋,因为你走得仓促,应该还根本没有充足的思想准备。这样的离别,在有些人看来或许是一种不幸,但是人生区区百年,花开花谢也好,潮涨潮落也罢,无论是生前享尽尊荣死后享尽哀荣的帝王将相,还是生得憋屈死得卑微的布衣草根,又有谁能不赴归程呢?毕竟,古往今来,除了寥若晨星的几颗,绝大多数的我们终将会如一颗颗微小的沙粒,转眼就可能湮灭在历史的河床,再也无法分辨分不出这一粒是哪一粒。。。。。。
以前听过这样的说法,说一个人会死三次,第一次是肉体的衰竭,第二次是白衣天使的宣告,第三次是当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你的人也离去的时候。第三次死亡,才是一个人真正死去的终极标志。确实,当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知道你的人,才真正意味着这个人终于远离这个世界的了。。。。。。因为这个原因,我只能经常鼓励自己,是不是就应该为了让你远去的脚步放慢些,作为后辈的我们,即便面对怎样亦喜亦悲或喜或悲的际遇,亦是应该拼尽力气奋力前行的罢?!
固然,在这个世界上,有自称为爱活着的,有声称为责任活着的,有宣告同时为爱与责任活着的。。。。而这一年里,我想的最多的是我们普通人至少都应该为尊天命而活着。
为什么呢?因为愚钝如我,苟活几十年,不敢说自己明白多少事理,了解多少真理,但是也冥冥中觉得至少这个世界还是有天理存在的。既然这辈子修成了万物灵长的人类,在转眼百年的轮回中,至少该尽人事尊天理吧?
从年轻时代起,我觉得我之所以能够逐步感受到这个天理的存在,并且随着时空的流转,对这个天理从最初的感知到后来认识得以不断加深,最早的途径就是来源于父亲的言传身教。我认为,父亲这一辈子留给我的最宝贵的财富,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皇皇天理,就是不媚上不欺下的君子之风。这个天理天道,有生之年,我定然会继续坚守,直到我独自远行的那一天,我想我一定还会带着这样的理念启程。。。。。
如今,你长眠于此,墓园院墙外就是你参军前念书的中学,每天依然不时有书声琅琅,铃声悦耳。当年,你从这里走向外面的世界展开了你不一样的人生画卷。现在,希望在这里你可以时常穿越时空,回到你如花绚丽如草葳蕤的青葱岁月。。。。。。
涕泣拟稿于农历二零二零年(新冠元年)四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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