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深秋时,枫树种子飘扬而下,无声无息,长刀倒转,那种子安然停落刀柄末端,无鞘之刃,终得归乡。
斩击,回鞘,连续出刀。
这是每一个在疾风的道义下成长的剑客都熟知的基本,却不能人人参透其中的奥秘。
如同描述中风刃切割进树桩的呼啸一般,一呼一吸间取人首级是家常便饭,但即便这种*人的武术再怎么精妙绝伦,也不过是那些少年日复一日提起钢刀挥舞的成果。疾如风,疾如苍叶,疾如呼薄。
那是比喻。
并没有哪个成长在这片初生之土上的青年可以真的掌握风的流动,更别说把它们糅杂在自己还尚显稚气的剑术中了。
天才总是先人一步,但先人一步的并非总是天才。
同是拜于素马长老的疾风之道门下,亚索的到来却伴随着争议和戏谑之声。
与一同前来的哥哥永恩不同,自小时起,村落里无人认可亚索,那傲慢不羁的性格和玩世不恭的态度在艾欧尼亚的土地上往往便成为最容易被疏远的对象。在乡里人眼中,亚索这样缺乏教养的孩子不会有什么出息,而永恩却因为态度谦卑,刻苦勤恳得到了年长者的一致认同。所以当永恩试图推荐自己的弟弟亚索去素马大师的道场学习时,无论是道场的那些弟子,还是同期希望自己孩子加入进疾风一派的父母们,都发出了不同程度的抗议。
这样的差别对待,在对亚索造成伤害之前,便被他那同母异父的哥哥全盘接收了。
永恩从未因为自己是长子而对这个并非同一父亲的弟弟有任何偏见,反而将自己的心思放得越来越宽。当有其他孩子欺负亚索,他就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甚至当有的时候亚索与人厮打起来,永恩在击退那些小毛孩的时候,还要去各家各户赔礼道歉,忍耐那些冷淡的白眼。
亚索对此非常痛心,当他决定不再给哥哥添麻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二个春秋冬夏。
永恩和亚索,这一对兄弟自打加入疾风道场,便同时成为了其中最耀眼的明珠。
几乎没有经过多少的修习,亚索就用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掌握了御风剑术中最为困难的一种,那些高级的技巧没有数十年的修为是根本无法施展的。这样高超的武艺在转瞬间就超过了同样一起学习甚至被认为是最努力刻苦的永恩,并不像其哥哥那样体恤于亚索的心情,那些疾风剑术的弟子们对亚索的侮辱和谩骂无所不用其极。终于,当某一天素马大师宣布亚索已经足够担当疾风护卫的职责,也自此,亚索会成为素马亲选的贴身护卫和秘传弟子。
这样的决定激起了所有那些无法企及剑术奥义门徒的愤怒。导师离开道场后,一小部分人干脆拿起他们平日珍藏着的精钢刀剑,并放出豪言要求亚索前去比试一番,谁能够活下来,谁就是真正的疾风护卫继承者。
初谙精要的年轻人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打小就承受过的那些鄙夷目光和无理取闹,让他的愤怒终于在此刻爆发了。亚索用一种恶毒又直白的口吻嘲弄了那些庸人,他掌握了疾风剑术的根源奥义,普通的刀剑在他手中挥舞就如同破空而出的能量,大气中的气流顺应着剑身向前掠过,还没等这些傻子拔出刀,胜负就已经决定了。
“你们想教训我,给我个难以忘怀的深刻记忆,那么来吧,这很可能是你们看到的最后一轮夕阳了。”
永恩还从未见到亚索脸上露出那样难看的表情,他知道,长久以来的保护并未奏效。弟弟的不甘心和屈辱,在多年之后,在这小小道场外树梢处迎接的微风中,那名为仇恨的种子终于发芽了。
相约便在次日的清晨,每一个想要挑战亚索的人都写下一份名帖,在疾风门派下,这是光明正大的决斗条款,以此来证明双方都认可决斗的公平公正。
总计一百三十五份名帖送到了亚索的手上,而在那些信件送来的当夜,除了倚靠着那柄多年之前哥哥为他买来的那把太刀之上外,再无一句寒暄。
永恩看着那些被胡乱丢弃在走廊上的信件,看着院子前闭目凝眉熟睡的亚索,顷刻间他便拿定了主意。
当夜,抱着那些信,永恩一如当初在童年时一般,挨家挨户地敲开了那些学生的门。
就和所有抱着一腔热血的愣头小伙子一样,那些青壮男孩们回到家中也思考了自己做法欠缺考虑,其中的大多数当即接受了永恩的道歉,并表示不会再和亚索起什么冲突。
不过,其中挑起这场争斗的,虽然没能掌握疾风奥义但剑法依旧精湛足可匹敌于精锐士兵的那些。无论是出于自己的面子还是真的并不服气亚索的天赋,他们厉声叫骂着要求永恩滚蛋,不要再插手他弟弟的事情。
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亚索在庭院里苏醒,看到的是伤痕累累的永恩,还有那些他哥哥几乎用命换回来的保证书。
那些信件从昨晚的战意熊熊,变为了如今礼貌恭敬的书写体。不难看出,其中还不乏大人的笔迹。
其中有人力战至不能行动,而只能由家人代笔。
整整一晚,永恩将一百三十五户跑了一遍,其中的五十二人因为不愿放过亚索,而被永恩当场挑战。
“请先试试我手上这柄剑吧,我相信我弟弟的水平远在我之上,若不能打败我的话,请你们自己认输,不再干涉亚索将来的任何大小琐事。”
那些自以为是血气方刚的孩子当然不肯服气区区一个永恩,剑刃无情地在永恩的身上划过,当精疲力竭的他回到家中,已经是次日将近辰时。
亚索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愤恨地把哥哥带回来的信件扯了个粉碎,提起太刀转身便要出门去寻个说法。
“太慢,太燥,太粗糙。”
枫树种子在这个清冷的早上飘落下来,种子掉落在另外一把太刀上面,那剑的刃面还沾着昨夜留下的血迹。
虚弱的永恩咳嗽了两声,但那对准弟弟后颈的刀尖却未有一寸的偏斜。
“他们应当受惩罚的。”
亚索咬牙切齿。
“对,但不光是他们,还有两个人得重新修习一下师父所说的戒骄戒躁了。咳,你知道我现在就能取你首级,所以你不敢动。我猜的可不是那样,你还没把我的刀子打掉,是因为你还听我这个哥哥嘴里的说教。”
握紧了手里的太刀,但并未应声。
哥哥说的没错,反手把刀子打掉冲出门去,亚索在一瞬间确实有那想法,但他也知道,若对手是永恩,在亚索回身前,利刃便穿过他的喉咙了。
亚索没有把握真的击败永恩,哪怕是伤痕累累的他。
“我受够了说教了。”
带着一脸的无奈和不满,亚索重新坐在了哥哥身边。
而永恩,艰难地用刀撑起身子,拉了一下满是泥尘的袖子,用力地甩了一下太刀,那柄奇长无比的兵刃便收入腰上的鞘中。刚刚飘落在刀刃上的枫树种被一分为二,以一种破损着的姿态。
亚索看着那荚种子,思绪萦绕在脑海之中。
“亚索,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要以冲突和仇恨告终。尤其是和同门挚友,你连你的同族都无法包容,又怎么可能坦然面对今后的广袤世界呢?”
一边说着,永恩俯下身拾起了一颗枫树的种子,那怪里怪气的分开两头的荚像是某种翅膀,可以稳稳地停靠在剑的末端。
“看看这个。”
再一次,永恩重复了刚刚收鞘的动作。但不一样的是,永恩稳稳地摆正了身体的位置,刀子潇洒地在空中划过弧线,轻柔如蜻蜓点水般回落到鞘内。这一次,被风包裹着的种子停落在了刀柄的末端,完好无缺。
亚索愕然无语,刚刚还烦闷不安的心情,此刻已经烟消云散。
永恩笑了,他疲惫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些得意之色。
“疾风的继承人,我的弟弟。你知道我有多骄傲么?你会成为万里挑一的伟大宗师的。”
拍了拍亚索的后背,亚索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我都不知道你会这种漂亮的技法,刚刚那收刀可不是疾风之力能做得到的。”
把哥哥的动作原封不动地尝试了一遍,亚索那疾烈的速度和猛绽而出的剑意,在那种子飞到半空中之前,就已经被乱流刮的破破烂烂了,再无停在柄上的可能。
“剑术不光是在进攻,也是在防御。你的气息乱掉,那放出的剑风也同样混乱不堪,找不准目标的横劈乱砍是剑士的大忌。纵使你再厉害,总会在锋芒出击之前被人发觉了你的*意,发觉了你的痛苦,那样的话,承载你的便不再是剑了,你的手也便无力再挥动它。”
永恩低下头,擦拭着刀上的血渍。
“亚索,别让你的刀掌握了你。更别让仇恨掌握了你。”
可他回忆不起那天哥哥究竟是用什么表情说出这句话的了,自始至终,永恩都在擦拭那柄太刀。而当如今同一把刀面向自己的时候,亚索还是忍不住将记忆重新破入脑海,每一次重复都是一次在心上的刀割。
“你为什么要背叛,为什么背叛师父,为什么背叛疾风门派?!”
永恩的质问掷地有声,他却哑巴似的无法回答。
“我是无辜的。”
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亚索望向他最敬重的人,不是父母,不是师父,而是自己的哥哥。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永恩怒吼着,一刹那间,亚索羞愧难当。
他的确背叛了永恩,永恩那天的叮嘱,永恩身上的伤疤,永恩在战争开始前对他的托付。
“你可是疾风的传人,堂堂的疾风护卫。保护老师的任务交给你了,一定要保护好他。”
亚索没有*了素马大师。
但亚索也*了素马大师。
直到多年以后,游历四方的亚索。在面对了同样具备着天赋,却演绎了完全不同命运的少女后,似乎终于才想清楚了当初哥哥所说的话。
那在苦寒大地上,踩着飞扬碎石欢欣跳跃的年轻人改变了他。
幸运地,不仅仅是回到家乡的决定,接下来的所见所闻也一并把另一个卷入其中的人身上的枷锁彻底解开。
与放逐之刃的一战,亚索目光中映着的并不是那个灵魂痛苦不堪被故国的背叛所侵扰的女战士。
眸子里挥刀向前的,是曾经奔向了院子门口,那不堪痛苦和急躁难平的自己。
哥哥的剑在那一天并未刺进喉咙,而是萦绕了所有那些流浪的日子,一次又一次。
亚索不再迷茫了。
疾风剑豪回到了那已经布满了尘埃的屋檐下面。
又是一年深秋时,枫树种子飘扬而下。
无声无息,长刀倒转。
那种子安然停落刀柄末端。
无鞘之刃,终得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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