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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夕阳垂落下万千银辉时,姜裕从花店买了一束百合去拜访林家。林太太一开门便被百合的清香吸引住,分外高兴地迎她进屋。她自来熟地将花插入花瓶中,给素雅的屋中添了一份暖意。
“姜医生来得正是时候。”林太太浅浅笑着,随她心意*花,这才将她向客厅里推去,揶揄道,“我在做饭,萌萌又非缠着她爸爸出去买薯片,我正愁没人替我招呼郎老师呐。”
姜裕探头来看,正瞧见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沙发上的郎驰。配着金丝框眼镜的郎驰周身莹润着淡淡的书卷气息,那温和瞧来的目光倒还真有几分教书育人的师长之态。
“衣冠禽兽。”姜裕心中暗暗腹诽,面上却笑容不改,答应了一声便坐到沙发的另一侧,似模似样地与郎驰攀谈起来。
林太太瞧着这一对金童玉女的互动,心底悄悄乐开了花。姜裕是替她看病的心理医生,郎驰是她女儿林萌的辅导老师。本来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二人,因为她这一家的关系而相知相识。
她是过来人,哪里会瞧不出这二人周遭暗涌的情愫。只可惜这郎驰是个腼腆的性子,她看得干着急,便自告奋勇做一回红娘,时常给他们二人制造独处的空间。她小心翼翼地退回厨房,将一方静谧留给这一对小年轻。
姜裕看着被轻轻合上的厨房门,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已松软了几分的郎驰,没好气道:“你就可劲儿地装吧,若是改天让他们瞧见了你的真实模样,还不得吓掉了下巴。”
“彼此彼此。”郎驰递过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懒洋洋地在沙发上伸了个腰。
二人闲话少许,大门又“吱呀”一声响起,是林先生带着林萌归来。林萌的步伐甚是欢快,待瞧见姜裕眼前一亮,立刻如小炮弹一般扑了过来,软糯的嗓音娇憨喜人:“姜姐姐,你终于来看我啦。”
小小的人儿悄悄地趴在姜裕肩头,那扑闪着的大眼睛像极了她姐姐林柠的当年。姜裕宠溺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一把将她抱进怀中。
林太太听着这不着调的称呼,立刻开了厨房门嗔道:“萌萌,你应该喊姜阿姨。郎老师是叔叔,姜医生是阿姨。”
“不嘛,我就要叫姐姐。姜姐姐身上软软的,说话暖暖的,笑容甜甜的,和你们给我说起的柠柠姐姐一模一样。”林萌如麻花儿一般在姜裕怀中扭来扭去,噘起小嘴嘟囔道。
“砰”童言无忌引起的心灵巨石,悄无声息地砸入每一个人的心底。
林太太倏地面色惨白,握着汤勺的手微微颤抖,泛红的眼底泪珠晶莹;自进门便一直心事重重的林先生将眉头锁得更紧,仿佛能在眉心处斧凿出永世不退的刻痕;姜裕抱着林萌的手也不由得收紧了几分,面上一闪而过深沉的伤痛与悔恨;郎驰尴尬地立在一旁,可看着姜裕的眼神却透出丝丝心疼来。
林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安地向姜裕怀中靠了靠。姜裕这才回过神来,仔细牵起她的手,打着圆场道:“好萌萌,你不是要给我和郎叔叔看什么新奇玩意儿么?”
“是,是,是。”林萌顺着话头,飞也似的拉起姜裕和郎驰,朝自己房间冲去。
林萌的房间一如既往地俏皮可爱,粉色的墙壁与杏色的床铺相得益彰,梦幻得如同一座美丽且温馨的小小城堡。孩童忘性极大,不一会儿便忘记方才的事情,只低头在床底下里翻着什么,小屁股撅得老高。
姜裕看得好笑,心底的一丝伤感略略散去。她抬眼环顾,想要略去侧面的门框,可终究视线定格,怎么都挪不开去。
那侧门直通隔壁的卧室,她闭着双眼,都能清楚地知晓那房间中各个物品的摆放位置。靠西侧墙角是一张粉色的公主床,垂下的蚊帐上还被当初的小女孩妥协地黏上几只塑料蝴蝶,床旁边的书桌上依次摆放着粉色的学习玩具,一只粉色的书包被端端正正地摆在桌脚处。
那是林先生与林太太的大女儿林柠的房间,而距离林柠的失踪,已过去整整十年。
2
转眼间,客厅飘来饭菜香气,林萌探头出来,瞧见自己的父母脸色已略略好看了几分,这才敢小心翼翼踏出门来,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林太太强扯出几分笑容,夹起一份糖醋排骨放到姜裕的碗中。姜裕含笑道谢,用细细的牙齿从边缘撕咬,将肉片撕成条状再一口吞咽下去。
林太太恍然抬头,目光始终紧盯着她的动作,林先生却偏过头去,从喉咙深处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姜裕心中沉甸甸的,咽入喉间的排骨都失了其原本的香味。
她与失踪的林柠一般,都极爱吃糖醋排骨,就连撕咬的方式都如出一辙。这也是当初为何林太太会与她一见如故,与她友好往来这么多年的原因。
郎驰看看左右,有心打破这份沉寂,林先生已伸手抹去泪水,温声对姜裕与郎驰道:“姜医生,郎老师。我与我太太要带着萌萌出去个把月,这段时间她俩的会诊与课业便暂停吧。”
“你们又要出去寻林柠。”姜裕听到这话猛地起身,激动道,“林柠已丢失十年,若能寻回早就该有消息了,你们的人生不应该只围着寻找她而活。”
十年前,十五岁的林柠独自去学校里取东西。可事后,学校里、家中、甚至大街上都找不到她的身影。从小区到对面的学校不过短短八百米路程,可她便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一失踪便是十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十年,林太太与林先生从未放弃过希望,动用一切可动用的力量,只要哪里有被拐孩子的消息,便第一时刻冲过去。可希望越大,失望便总是越大。
“她是我们的孩子,说不定她现在就被困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等着我们去救她。如果连我们都放弃了,她就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没了。”林太太捂住脸,轻声地啜泣着。
林先生伸手揽住林太太,坚定道:“姜医生,你不用再劝了。哪里会有父母能舍弃自己的孩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们便不会放弃寻找她。”
姜裕将拳头握得死紧,可她一个外人又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拦他们的行动。她阻拦了十年,就从未成功过。
十年前,她还是一个刚毕业的医科大学学生,被分到医院的心理咨询科,做着最基础的打杂工作,还时常被借调到其他科室帮忙。
那时,她按例跟着主治医生去查房。病床上的林太太在噩梦中艰难地挣扎着,泪水打湿了枕头,眉宇里的痛苦一览无余。
她想将其从睡梦中唤醒,却被林太太一把握住了臂膀。林太太勉强转醒,模糊的视线里将她错认为林柠。即使已虚弱如斯,林太太也猛地爬起将她紧紧勒在怀中,怀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柠柠”二字。
听周遭人略带同情的诉说,林柠无故失踪,警方初定为人口拐卖。林太太在干熬了三日夜后因体力不支而晕厥,林先生则继续奔波在警局和媒体之间,企图通过外界的力量,去找回他们娇养呵护了十五年的珍宝。
可一无所获让林太太彻底陷入癫狂,她患上忧郁症,日夜在冰冷的病床上眺望,只要听到些许的响声便能惊坐而起,期盼地等待着奇迹的出现。奇迹并没有光顾这个近乎支离破碎的家庭,林太太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近乎要靠着镇定剂才能勉强入睡。
心理防线的崩塌便在相拥的那一瞬间,姜裕轻声抚慰着这个刚丢了孩子的女人,不厌其烦地哄她入睡。
也许是天定的缘分,林太太在她的照料下勉强肯偶尔进食,也肯从失去柠柠的打击中偶尔清醒,多眷顾几分腹中已快临盆的胎儿。
若不是林柠的失踪,这个素来幸福的三口之家,将会迎来四人美满的时代。
只可惜造化弄人……
姜裕低垂着头,与郎驰用完饭后失魂落魄地告辞。行至拐角处,忽有一辆摩托车飞快地撞了过来。刺眼的大灯几乎完全晃花她的眼,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住。
郎驰抱住她在空中轻轻一旋,借着暗夜的掩护一脚踹向那摩托车手,摩托车手瞬间便飞出去好几米远。若是寻常人早得趴在地上半天缓不过劲来,可那车手却是在落地的瞬间便弹跳而起,嘴里不甘地嘶吼了一声后又跳跃着离开。
那在黑夜中奔跑的身影怎么看都不是常人,姜裕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反手扣住郎驰,坚定道:“郎驰,此次林家要去的是S省鸣山,我也一定要跟着去,守护住林萌的安全。林萌是林先生林太太这辈子最后的希望,我一定不会让林萌出半点差错。”
“你不要命了呵,那可是鸣山。”郎驰脸色已大变,“你还以为你是十年前的你么?”
“那又如何?守护他们是我的命,我顺命而行,此生不悔。”姜裕目光坚定,看得郎驰心中一滞。
“不愧是被他们养大的人啊,就连脾气都一样。”郎驰叹了口气,终揽她入怀,豪言壮语道,“去便去吧,你且放心,有我一直陪着呢。”
3
几日后,林家一家到达鸣山脚下。他们寻女多年,早就有自己的渠道,能在第一时间获知警方解救的被拐儿童消息。
鸣山脚下的忘忧宾馆早已人满为患,皆住着前来寻子的绝望父母。每一个父母的脸上都夹杂着忐忑与期望,他们渴望着打拐、寻童组织者送进的消息,却又害怕着那消息中的一无所获。
忘忧之名根本洗不去他们心底的烦忧,极力舒缓的歌曲也平息不了他们紧张不安的内心,在等待消息的当口,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令得他们期期艾艾地坐直身体。
时间恍若被定格,静谧的空气如同一把炙热的火把,将每一个父母都轮番灼了个遍。待到夜幕低垂,组织者总算送进消息来。
所有人都如同萤虫寻到火光,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不一会儿,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希望破碎的惊惶同时响起,大厅里的喧嚣承载着寻亲路上的酸甜苦辣,有人热泪盈眶,亦有人绝望哀嚎。
林先生与林太太无功而返,林太太扶在林先生肩头痛哭,几乎无法自行挪动步伐。二人相互搀扶着回到房中,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沙发上。
林萌乖巧地等在房中,由郎驰与姜裕共同牵在手中。
还是林先生坚强些许,他勉强收拾了心情,将哭晕过去的林太太抱放到床上。姜裕赶忙过来帮忙,将林太太的手小心翼翼放入被内。
“这次辛苦你们了,还陪着我们跑这一趟。”虽姜裕说她不过与郎驰凑巧到此处采风,林先生还是万分感激,在这个当口,他实在腾不出更多精力来照顾林萌。
他本想将林萌放在家中,请亲戚来照顾一二。可林太太不安心,她自林柠失踪后,便再不肯林萌离开自己的视线。就连上学与放学都寸步不离地接送到学校门口,更何况此刻要好几日的分离。
林太太又陷入梦中,两手在空气中胡乱地抓着。姜裕心疼,来不及回应林先生,连忙伸出握住林太太的手。林太太在梦中泪水涟涟,口中不断溢出对不起三字。
她对不起当初的林柠,在她的潜意识里,若是当初她再谨慎些,林柠也不至于不知所踪。她沉浸在自己愧疚的牢笼里,数十年如一日地折磨着自己。
姜裕的心恍若被撕扯成无数片,每一片都浸润着深深的愧疚。忽然衣袖一紧,她惶然回头,林萌正紧紧拽住她的衣角,忐忑道:“姜姐姐,我好饿。”
姜裕这才回过神来,暗恼自己只顾着伤心,怎将吃饭这一茬忘去。这屋已悲戚一片,她只得领了林萌,去她屋中寻些零食暂垫垫肚子。
屋中只有方便面等速食,姜裕找来热水,将面桶里的面泡得酥软。隔着氤氲热气,林萌忽然抬起头来,指着房间顶部的吸顶灯好奇问道:“姜姐姐,你说这世界上真的会有美人鱼么?就如同这灯一般,有着人的身体,却长着鱼的尾巴。”
姜裕心一抖,仿佛为了掩饰什么般岔开话题道:“那只是童话故事里才会有的,萌萌都大宝宝了,咱们要讲科学。”
“可我就怎么那么信呢?姐姐?”林萌忽然抬起她稚嫩的脸,可脸上的神情却全然不似孩童。她眸底的光芒闪烁,从睥睨的目光中延伸出无限的嗤笑来。
姜裕狠狠怔住,心底的不安在不断地扩大。
林萌转过桌角,面容依旧娇憨无害,可趴在姜裕耳边所说的话语却冷若冰霜:“姐姐,人肉的味道真是不错,当初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她抬起自己依旧胖嘟嘟的小手,露出了手腕处若有似无的金色印记。
这道金色如一记惊雷,彻底在姜裕的心头炸开。姜裕目眦欲裂,整个人如一头凶狠的母兽。她高高扬起手,一掌下去将林萌的小脸彻底打偏过去。
她死死地拽住林萌的手,再不复平日里的宠溺与温柔,歇斯里底道:“谁允许你上岸的,谁让你吃了林萌的?”
“咯咯咯。”林萌毫不介怀地擦去嘴角渗出的血迹,反而轻轻拍了拍姜裕的心口,歪着头道,“姐姐,你是不是做人类久了,都忘了人类之于我们而言,不过是替我们掩盖身份的食物罢了。”
话已至此,姜裕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疯狂地捂住耳朵,面上痛苦之色愈显。可林萌仍旧不肯放过她,不停地揭着那些往事的伤疤:“姐姐可真够薄情,身为鲛人圣女却甘心与人类为伍。可怜我族类仍在日夜期盼,盼着他们的圣女能怀修补完成的鲛珠归来,助我族类千秋长存。”
4
深海有鲛,人身鱼尾,滴泪可成珠,吐气可织梦,唤作鲛人。而姜裕,是深海血统最纯正,织梦之术最精通的鲛人圣女。她以圣珠织大梦补鲛人的生存结界,保得阖族能长久地生存在海底,千万年平安地繁衍不息。
鲛人本生活在陆地,因实在无力与擅于猎奇的人类共存,这才被迫迁入海底。可他们因半鱼半人之身,实在无法似海中生物一般抵御得住海底高浓度盐水的冲击。
数千年前,鲛人之祖以自身内丹为引,混以七色泪珠研磨而成鲛珠,又精选其身后最纯正的血脉封为圣女,让其以鲛珠织结界,保得族人于海底的安然无恙。
这鲛珠虽威力无穷,却也有着致命的缺陷。当年老祖宗去人世游历一遭,身心浸染人世七情六欲,待之身死,依旧放不下凡尘中的人世亲情,使得这鲛珠存有裂痕。
鲛人一族素来冷心冷性,在千万年的繁衍里一直缺情乏爱,根本无法寻得至亲之情来弥补这条裂痕。裂痕一点一滴地破碎着,若放任下去,便只会得一个珠毁人灭的下场。
鲛人无法,只得每百年择血脉最纯正的深海鲛人为圣女,送入人间寻亲情补鲛珠。圣女们会择成年那日上岸,化身为人隐匿在凡世汲取人世亲情,等十年后再怀修补后的鲛珠归来。
而鲛人若想以人的样貌混于人世,只需在成人那日吃掉一个人,便可以幻化成那人的模样。
姜裕作为圣女,身负全族使命携珠出水。她见到的第一人便是五岁的林柠。种族不同,自没有负罪感之说,她飞快地吞吃了林柠,再乖巧地等着林家夫妇牵她回家。
10年漫漫寻女路,我没料到害女儿失踪的罪魁祸首就藏身边。
尝过人世间的亲情美好,她才更深切地感受到海底族人之间的冷漠。林太太会亲昵地吻着她的脸颊,会在半夜给她掖被,会温柔和蔼地唤她柠柠;林先生会无条件地包容她,会在她生病时焦急地奔走,会宠溺地叫她小柠。
她无比珍惜这匆匆流逝的十年时光,她甚至一日比一日害怕,发现丢了她的林家夫妇,到底会依靠什么活下去。
十年光阴飞逝,终于到了她离开的日子。幸好此时林太太又有了身孕,她以为林太太会因为这个新生的到来,会在日后的悠长岁月里将自己渐渐淡忘。
她回到海边,在恢复真身的瞬间犹豫了半晌。她没亲眼看到林家日后的幸福生活,终究放心不下。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不断地催促着她回家看看,她只得匆匆吞食下因溺水而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投河女人,马不停蹄地朝家的方向赶去。
鲛人在人世间,每吞噬一个人,便会彻底变换成此人的样貌,接收此人所有的记忆。她吃下了姜裕,便让林柠彻底消失。幸好姜裕是一个孤儿,无需再让她陷入另一场纠结与折磨里。
她始终还是低估了人类的亲情,林柠的失踪,宣告着整个林家的天崩地裂,她看着曾经的父母绝望地哭嚎,竟发现自己的心脏疼得能滴出鲜血。她无法抱着修补完全的鲛珠坦然离开,她更舍不得她叫了十年的父母日夜生活在绝望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抑郁成疾的林太太因为思虑过重,差点害得那时尚未出生的林萌胎死腹中。
她哪里忍心,不忍看着叫了十年的妈妈消失在自己面前,更不忍让这个家庭再无一丝希望。她将鲛珠推进林太太的腹中,让鲛珠维持着胎儿的生长,让林太太与林萌母女均安。
后来,她利用新的身份接近林家,渴望用自己心理医生的身份来帮助林太太走出过往。可饶是她如何努力,林太太始终郁郁寡欢。
这一待便是十年,林家夫妇始终维持着女儿走丢前的房间模样,就连吃饭,都会在桌上多放一副碗筷。
她亦眷恋着这份温暖,将自己困在人世的亲情中无法解脱。
……
“阿姐在人间待的时间太长了,恐怕都快忘了自己是个鲛人,可怜海底的族人们还在痴痴等候,指望着阿姐早日带回鲛珠,为他们织梦补结界。”林萌整了整袖子,从怀中掏出那枚鲛珠来,正是当初被姜裕留在林太太体内的那一颗。
当初鲛珠入林太太体内,竟通过脐带被林萌吸收。林萌怀鲛珠而生,若想取回鲛珠,只有吃下林萌。姜裕自然不肯,只得将规定的归去之期延了又延。
“阿姐,你始终狠不下心。虽然说我鲛人一族的结界确能撑得林萌百年之后,可鲛珠留在人世一日,便会多一日的变数。”林萌冷冷说道,将鲛珠抱在怀中,“我虽灵力比你低微,却一心将族人生死放在首位。你既不想担这圣女之责,还是早早地退位让贤,叫我担了这份荣耀去。”
她是姜裕的嫡妹,血脉亦足够纯正,若不是灵力稍逊于姜裕,说不得当年出水补珠的便是她。如今既有机会,她自然不肯放弃。
她握紧鲛珠,刚要大步离开,忽然周遭灯光俱灭。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忽有什么庞然大物从身旁擦过。一粗毛遍布的物什从她的手边刮过。待她警觉时,鲛珠已瞬间转换了位置,远远地离她几丈之远。
鲛珠盈盈生挥,将握着它的手照亮。那覆着它的手上黑毛倒竖,黝黑利爪根根分明。那怪物缓缓直起身体,对着她们咧开嘴角,露出嘴里的尖锐獠牙。
5
北山有狼,其状若人,唯月圆夜现本体。其寿之短,唯吸食鲛人之灵性方可延长。
狼人与鲛人,是宿仇,是死敌。
姜裕目光逐渐锐利,冷声道:“前几日在街上袭击我的摩托车手,怕也是你们的人吧。”
“你已失鲛珠,若不是有郎驰那个叛徒护着,怎可能平安至今。”来者正是狼人,狼人伫立不动,舌头贪婪地从牙尖上划过,“至于这小娃子,我本打算将这小娃子好好地撕碎,确保她体内的鲛珠再无被修复的可能。
没想到你们鲛人内讧,居然将这鲛珠完好无损地取了出来。今日我便改了主意,守着这鲛珠等你们鲛人前赴后继地来夺。日后,我们狼人只需守株待兔,等着你们自动送上门来便好。”
他哈哈大笑,在地上飞纵几个身影,围绕着她转了数圈,睥睨道:“没想到生性冷酷的鲛人族中出了这般一个渴望人间情义的鲛人圣女,就不知口感如何。”
“竟是你们将林家诳了来。”姜裕终于知晓心底的隐忧为何。鸣山是狼人的聚居地,被拐的人千千万,为何警方此次解救的地点会放在这里。
“不将林家人骗来,咱们这些出了山林便功力大减的狼,如何能捉住这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狼人哈哈大笑,忽围着她笑道,“怎地,我族的叛徒郎驰今日没护在你的身边?”
“噗。”刀入狼体的声音,纯银打造的匕首在狼人体内旋转,郎驰立在狼人身后,声音里是冷酷后的疲惫:“多亏你还惦记,我这就来送你上路。”
狼人不甘倒地,至死也不肯瞑目。郎驰后怕地抽出刀,在拦住姜裕的同时,将鲛珠重新放回姜裕手中。
林萌惊讶地连连后退,看见郎驰龇开尖锐狼牙连连后退,愈发不甘道,“狼人靠着食鲛人延长生命,阿姐,你怎能与狼人为伍?”
姜裕无可奈何地拍了拍郎驰的肩,郎驰这才不甘心地收回尖牙,如一只巴儿狗般蹲在姜裕身后,又恶狠狠地对林萌吼道:“谁说我一定要吃鲛人的啊,我狼人一族的寿命是相对于你们鲛人而言短得太多,可比之人类又长上百年。你若是再敢乱吠,小心我改了主意将你吃了,真真延长些性命。”
林萌这才害怕起来,想要抢回鲛珠,却在郎驰的虎视眈眈下愈发缩住手脚。
正说话间,不远处的山上狼嚎阵阵,郎驰双眸一暗,忽温柔回首,笑着对姜裕道:“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会护你周全,便一定能做到。你且在此处等着,等我凯旋。”
姜裕目光微湿,想要捉住郎驰的双臂,又被他轻轻拂开。他飞快地纵深而去,化身为狼没入山林之中。
哀嚎阵阵,腥臭遍野。
姜裕一直怔怔地站着,她不期然想起与郎驰的初遇。那时她还是林柠,意外救下了被狼人追*得奄奄一息的郎驰。
美人救英雄,英雄恩将仇报的戏码也并不奇怪,郎驰发现了她的鲛人身份,一心一意想要吞食掉她,可却总被身怀鲛珠的她步步逼退。
从林柠到姜裕,他一直窥伺左右,可等到她将鲛珠给了林太太,他却再不曾动过吸食她的念头。
心理医生与家庭教师,仿佛真真就只是在林家夫妇的撮合下,互相生出暧昧心思的普通男女。
原来在人间待久了,真的会生出缕缕情丝,网住自己一心想网住的人。
她捂住胸口,忽然下定决心,将鲛珠放在自己眼前。她轻启朱唇,让自己的歌声萦绕在鲛珠四周。
鲛珠光芒大盛,将这高昂至极的嗓音传递入整片森林。密林中狼嚎遍起。林萌疯狂地捂住耳朵,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过,嘶吼道:“姐姐,海妖之音鲛人一生只启用一次,一次足以震碎自己内丹。你难道真要为了一个宿敌狼人,而牺牲自己的性命么?”
嗓音层层递进,林中狼人皆受不住哀嚎倒地。林萌终也支撑不住,不甘地跌入这诡异嗓音的梦境里。
音色织梦,这一场梦境,足够让妖们沉睡良久。
许久,姜裕收回嗓音,飞纵而出将尚残存了几分清醒的郎驰抱回。郎驰看着仍旧昏迷的林萌,又看了看暗下决定的姜裕,随即在她额头轻柔一吻,坚定道:“只要是你决定的事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我且为你护法。”
“好。”姜裕粲然一笑,将刻意收敛起的灵力重新释放开来。她催动鲛珠包裹住林萌,叹息道:“我自入人世方知人世情浓,也无怪乎有那么多妖仙愿放弃永生寿命与人为伍。你既已吃了小萌,那便代替她好好活下去,用林萌的身份和爸爸妈妈相亲相爱一辈子吧。”
“不,我是能活千年万年的鲛人,我为什么要做这百无一用的人类。”林萌恍惚醒来,哪里肯就范。可她虽为姜裕的亲妹,可天赋差她许多,她挣扎半宿终究逃脱不得。
“若你能真正为人十年,便能知人世美好了。”姜裕手中不停,将梦境细细织就,“我将小萌的记忆织给你,并同时封存你本身的记忆六十年,好好陪着爸爸妈妈吧,他们值得你用心善待他们。”
林萌想要尖叫,想要抵抗,可巨大的梦境席卷而来,她的眼皮越发沉重,直到再也抬不起一丝一毫。
6
寻亲之旅再次以残缺划上句号,林家夫妇带着有几分懵懂的林萌返程。
家中依旧维持着离开时的模样,林太太心绪未宁,连抬手招呼姜裕与郎驰的力气都无。她踮起脚尖打开林柠的房门,看着屋中熟悉的一切,泪水终究滚滚而落。
林萌懵懂地看着这一切,乖巧地上前握住林太太的手。林先生也缓缓走到她们身边,伸开双臂将她们一把抱住。
“爸爸,妈妈。”身后忽然传来轻唤,那声音那样熟悉,像极了当年十五岁林柠的娇俏嗓音。
林家夫妇恍然回头,正看到在他们身后的姜裕滴泪成珠。晶莹珍珠滚落在地,姜裕面色释然,在他们的愕然神情中缓缓闭上双目,以鲛珠催动灵力的滋生。
郎驰站起来,自发自觉地站到门外,守护住此刻安宁。
梦境突起,林家三人皆昏睡不醒。那梦境从当年五岁的林柠开始演绎起,欢快的时光在林柠十五岁时发生转向。
重病的林柠含着笑意死在林太太怀中。林太太伤心欲绝,却也在往后的岁月中慢慢接受了女儿早已死亡的事实。
梦境辗转,又慢慢回放起林萌出生后的点点滴滴。每一段欢快的往事往前推进一分,原本属于姜裕的部分便被自动刷成白色。
记忆清除到此时,姜裕便与他们彻底成了平行双线,此生再没一丝交集。
“爸爸,妈妈,妹妹,保重。”月上中天时,她终于收起鲛珠,最后一次看向依旧酣睡的一家三口,终轻轻地关上大门,与这人世的二十载情缘道声珍重。
郎驰叼着根狗尾巴草靠在墙边,朦胧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腿侧似乎露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形状。
“快月圆了,你还在这里厮混,小心被人类攻击。”姜裕拾掇好心情,瞧他这吊儿郎当的模样,没好气道。
“这不是有你吗?有鲛人圣女亲自施展幻术,还怕咱们暴露身份不成。”郎驰探过头来,将脑袋搁到她的肩上。人类的探测摄像头再厉害,也找不清被幻术笼罩下的非人族类。
“谢谢你还愿意陪我,等我将鲛珠还给族人,我便将自己献给你可好。我寿命很长,足够你用了。”姜裕抬起头,假装看不见他眼底的深情,等她还了鲛珠,她那施展了海妖之音的破碎内丹,恐怕也活不久了。还不如便宜了他,让他能在这人世多游戏几遭。
“傻瓜。”郎驰宠溺地刮着她的鼻子,无奈地叹息道,“咱们走吧。”
月色将二人的背影拉长,而转醒的林宅中,唯有不明所以的林家夫妇与早已失去鲛人记忆的林萌。
“怎么在吃饭之前睡着了?”林太太自言自语。
“定是累了,今天我来洗碗你好好休息。”林先生忙扶着她坐下,体贴地围了围裙钻入厨房。
不一会儿饭菜皆上,林萌将小嘴塞得满满囔囔,伸手便抓了个糖醋排骨塞进嘴里。
林家夫妇宠溺地摇了摇头,又小心翼翼地夹起另外一块放在那空着的碗中,似乎在这十年以来,这便是他们吃饭时一直保持的姿态。
7
姜裕又回到海边,由郎驰驮着小心翼翼地唤着海底的同伴。结界里有族人们狂喜的欢呼声,他们纷纷拜倒在海中,虔诚地看着他们的圣女手持鲛珠归来。
姜裕回头看了看已隐去身形的郎驰,忽凄然一笑从口中逼出内丹。她想起了林家夫妇的和蔼笑容,想起了郎驰眼底的温情脉脉,那饱于情爱的泪水终沿着眼角滚滚而落,在凝结成珠前混入内丹中。
没了内丹的姜裕瞬间化出本体,她深吸一口气倚在礁石上,将二珠都握在掌心中。怀揣着二十年的母女亲情在鲛珠中流转,破损的结界重新被完美的梦境填满。族人们欢欣鼓舞,在华丽的梦境中各自狂欢,直至沉沉仰躺在海底。
姜裕迅速苍老开来,她浓密的墨色长发渐渐枯萎成雪白,那细腻的肌肤也逐渐出现了纵横的沟壑,就连波光粼粼的鱼尾都慢慢褪去了颜色。
鲛珠缓缓沉入海底,落在鲛人长老的身侧。可姜裕的内丹却破裂开来,丝丝裂缝里散发着外泄的灵力。郎驰飞快冲了过来,将那裂开的内丹强行塞进她的胸口,颤抖道:“你的内丹为何会碎,你又为何要抹去我对你的记忆。”
破碎的内丹被强行粘结成一整块,姜裕痛苦地咳出一口血,终于又慢慢恢复成人的模样:“你这是何必呢?我的内丹注定无法修补,你强行将它塞入我的体内,也不过让我苟延残喘片刻。不若让我抹去你对我的记忆,让你毫无负罪地将我吃下,自此拥有千年寿命,这不好么?”
“不好,我要那么长的寿命做什么。没有你,沧海桑田就失去了意义。”郎驰将她打横抱起,一如既往地在她额头印上轻轻一吻,淡笑道,“我且陪着你,这世间能人异士良多,总能寻到治好你的人和法子。”
海浪卷起,掩去结界里鲛人们的身影。无边沙滩上,一男一女相拥而坐。他们头顶星光相偎,彼此拥住,便仿佛拥住了一生。(原标题:《鲛珠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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